那天晚上,青翎被带到王宫内的一处宫殿里,窗户外的大雪纷纷扬扬,宫殿内却空空荡荡,战战兢兢地等了一晚上,并无一个人过来传话,一直到过了五更,她才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一连五天无人过问,她每日每日都看着窗外的大雪,第六日清晨才等来了传话的纪嬷嬷——“翎族女子,陛下命你即刻搬到疏影居。”


    青翎急忙收拾了自己的东西,低头跟着纪嬷嬷一路走过去。


    走过扶桑宫大气恢宏的正殿,往大殿后面走,来到了一条僻静的小路。


    沿着小路七拐八拐,挂满雪霜的树木背后,渐渐地露出了一座小花园的样子,花园的门口,悬挂着一块崭新的匾额,上面写着几个大字“疏影居”。


    纪嬷嬷转过身来,笑着对她说道:“这是陛下特地为你修缮的。”


    “为我?”


    青翎讶异。


    “对,这里原是一座已经废弃的殿宇,这才几天,就完全翻新了一遍。”


    青翎眺望着门里的园子,假山、秋千,全都落了一层薄薄的雪,不禁感慨道:“真漂亮啊……”


    “当然漂亮了,突然间说要修这园子,立刻就得要,两百多位工人忙了整整五天五夜才建好呢。”


    “五天……”


    就是从她献了那段歌舞后的第二天开始,便已经在修缮了吗?


    “还愣着干嘛呢?陛下在里面等你呢。”


    “啊……”


    梵王……无比威严又可怕的名字。


    谁没听过他征战列国的事迹呢?在他继位后的二十多年时间里,四个小国家被吞并,六支异族彻底亡族,这其中最悲惨的当数月族,曾经凭借着威震一番的血月铁骑,数百年来守卫着月族家园,却在二十年前,被尚未继位的梵国太子晏所破。据说,当年的太子晏亲自率领一支精骑,从月族西旻雪山的山峰上,旋风一般冲向山下的军营,顷刻之间将血月铁骑团团包围。


    而她们翎族,也因为一百多年来的数次征战,从泱泱大族变成只有三千余人的小族,阖族上下都仰他之鼻息。或在梵王的庇护下苟延残喘,或在梵王的霸权之下灰飞烟灭。更要紧的是……青翎的阿爸,不久前因为一项莫须有的大罪被打入大牢,如今,她不仅是全族人的希望,还肩负着将阿爸救出大牢的重任。为此,她必须要讨得梵王的欢心。


    可她昨日还是个长在闺阁中的女儿,对于男子只有害怕的份儿,真的能完成这项重任吗?


    青翎一步一步向疏影居的深处走去,越走越觉得惊讶,这秀气的长廊,一个一个圆形的凉亭,竟然全是翎族的样式,只可惜翎族从来不下雪,所以她从未领略过翎族雪中庭院的景致。


    方才纪嬷嬷已经说过,这座园子是近日才“修缮”而成的。


    那么,这里曾经也住过一个翎族的人?


    青翎停下了脚步,是因为她见到眼前的一座凉亭底下,赫然站着一个男人。


    高大的身影背对着她,头上戴着冕毓,宽厚的肩膀,披着一张玄青色的斗篷。


    这,就是梵王。


    青翎急忙跪下行礼道:“翎族女子青翎拜见大王。”


    梵王转过身,见她衣着单薄,连忙说道:“快起来,冻坏了吧?”


    “还好……”


    有些惊讶,他的声音竟然是温柔的。


    青翎小心翼翼地起身,偷偷看了一眼。


    梵王虽然上了年纪,长相居然异常英俊,果然关于梵王当年是美青年的传闻是不假的。


    心里嘀嘀咕咕地说着话,嘴巴却一动也不敢动,头也是低着,不敢抬起来。


    见她这傻呆呆的样子,梵王道:“翎族如今越发大胆了,像这样不会跳舞不会说话的人,也敢往孤这里送。”


    青翎吓得花容失色,刚刚才站直了身子,急忙又跪下道:“民……民女笨拙,求大王赎罪。”


    梵王不禁仰头大笑道:“孤同你说笑呢,来,过来,让我看看。”


    青翎僵硬地走了过去。


    “抬起头来。”


    她便抬起了头。


    看着她的眼睛,梵王又一次陷入了沉思。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


    “青翎,若是大王觉得拗口,或许可以由大王赐个名字……”


    这些话,也都是在进宫之前族老们交代的。


    “青翎?这名字挺好,不用改。”


    “民女遵命。”


    梵王微微一笑:“别民女民女的了,以后自称为臣妾。”


    “臣……臣妾……?”


    “以后,你就是孤的翎美人。”


    青翎震惊极了,在梵国,美人算是一个比较高的位份了,她才刚刚入宫,就直接封为美人吗?


    梵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遍,见她两只细细嫩嫩的手冻得通红,便对她说:“屋子里暖和,进去看看?”


    “好……”


    青翎跟着梵王,往她的寝宫里走去。


    门一推开,一团暖气又扑面而来,屋子里不知是烧了多少个炭盆。


    再一眼,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这屋子里的装饰,每一件器皿,每一个装饰,竟然都是翎族的样式。屋子里的地板上铺着靛青色的地毯,每扇窗户都悬挂着或是浅青,或是浅紫色的窗帘,全都是镂空勾花的翎族手艺。


    见她一张小嘴几乎都合不上了,梵王心中不免欢喜,问道:“喜欢?”


    “喜欢……”


    “我让人按着你们翎族的规矩做的,这几日,孤派了好几次拨人去城里四处搜寻这些翎族的料子、花瓶、各类装饰,你看,这个雕花银脸盆,找遍了整座王城也只找到这一个。”


    青翎一看,不如说,在她们本族也难找出一个这么漂亮的。


    梵王又朝着门外打了个响指,便进来四个十来岁大的小宫女,全都低垂着眼睛。


    “这四个宫女,以后就归你了。除此之外还选了二十几个人,晚些都拨到疏影居,其中还有一个会做翎族菜的厨子。以后,你就住在这里,你想穿着这些羽毛的衣裳,就穿着,不必换成我们的样式。你想戴着这些宝石,就戴着,不必学我们梳发髻。觉得冷了,就在屋子里烤火,不必天天跑去跑来请安,有什么不舒心的,就告诉我,下面的人伺候不周到了,也告诉我,若宫里有人嫉妒给你使什么绊子,也尽管告诉我。怎么,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青翎拼命摇着头,一头的坠子摇得乒乓乱响:“臣妾只是觉得惊讶,明明那天的舞蹈跳得极差劲,实在是有碍观瞻,居然还能得此殊荣……”


    “哦?那日的舞很差吗?”


    说实话,那天梵王一见她便没了魂魄,哪里还能注意到她跳得什么舞?


    若不是她失手打翻了水晶盘子,梵王都差点没反应过来自己还在大殿上。


    还以为……还以为是在哪一个梦里。


    关于那双又圆又干净的眼睛。


    青翎解释道:“那天实在太冷,手脚都冻僵了,并不是平时的水平。”


    “你从小在暖和的地方长大,自然受不了这北方的严寒。”


    所以……这屋子里的炭盆才烧得这么暖和吗?


    “你若是内疚那日没有跳好,再跳一段就是。”


    梵王款款坐在椅子上。


    青翎轻轻地褪下小袄,里面穿着的仍是那天寿宴上的舞衣,她举起水葱一般的纤纤玉指,将腿高高抬起,待一身水蓝色的裙摆展开之后,便开始扭动着腰肢旋转了起来。


    一身蓝色的羽毛,随着她轻轻地飞舞着。


    她再开口,果然不是那天那滞涩的嗓音了,虽说比起宫里的乐人歌女还差了一大截,但也有些意趣。


    舞蹈时飘飞的羽毛,叮当作响的宝石,梵王突然揽住了她的腰肢。


    若她是安心想当宠妃的,此刻就应该顺势倒在他怀里去了,可她似乎完全没有做好这个准备,像一只被雨水打了的小鸡崽子一样,往旁边一躲,瑟瑟缩缩地闪到了角落里,左脚挨着右脚,左手拉着右手,一双眼睛慌张地看着地面。


    “你怕孤?”


    “并不是怕,只是大王看着我的眼神,似乎是认识我,而我并不认识你。”


    “你多大了?”


    “十七了。”


    “还是小孩子,只比我的四公主略大一些罢了。”


    梵王索然无味地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


    当天晚上,梵王并没有来疏影居。


    第二天,这件事便传开了。


    一大早,两位美艳的娘娘便倚在门口,一边眺望着里面的景致,一边笑着和身边另一位娘娘说道:“还以为是什么呢,舞女就是舞女,见了大王这般害怕,连个宠幸也得不到。亏得大王还专门修了这个园子给她,这下可真是白搭了。”


    青翎在屋内不敢说话,宫女小鹭悄悄地告诉她:“这两位是宫里的萧夫人和郑夫人。”


    其中萧夫人穿戴得异常华贵,她还待再说,郑夫人却拉着她说:“姐姐,你看……”


    萧夫人一回头,只见不远处摇摇来了一队内务府的人,手上端着不少金银宝物,萧夫人便问领头的那一位:“内使这是往哪里送东西?”


    内使答道:“奉大王命令,给疏影居的翎美人送东西。”


    萧夫人呆呆地看着他们手里的礼物,一件一件的金银摆件,一箱一箱的衣裳,一盒一盒的珠宝首饰,一卷一卷的名贵面料,最后还有十几张完整的兽皮。


    年下赏赐给两位夫人的东西加总,都没有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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