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使一连来了三天,每一天都是各类珍宝,一件一件地往屋子里。
宫里的人都在讲着关于她的传说。
“呐呐,听说了吗?那翎族进献的小舞女,一入宫就得了个美人的封号,得了一个单独的园子,陛下为了她,让两百个工人整整修了五天!这几天内使天天都去送东西。”
“我也见着那送东西的队伍了,可是我怎么听说,翎美人进宫这么多天,陛下一次都没有宠幸她呢?”
“陛下是要宠幸的,可是她自己胆子小,躲开了。”
“呀……前些年不是也有个别族献来的女孩儿这样,听说就被大王冷落了,至今都一个人住在小阁楼里,只有一个宫女看顾她,别人也不搭理她。翎美人为何不招大王烦?”
“因为美貌呗。”
膳房外,几个负责往各宫里传膳的小宫女蹲在屋檐下,正聊得起劲儿,一位年长姑姑听了,冷笑道:“漂亮的人儿哪里没有呢?还不是因为长了一张像那个人的脸……”
小宫女一听,便好奇地问道:“谁呀谁呀?”
年长的姑姑啐道:“少打听这些有的没的,仔细你们的脑袋!”
小宫女们不敢说话了,乖乖领到自己主子的饭食便往回走,这个时候,疏影居已经摆起了满满一桌的饭食,热菜凉菜十几道。
看着一桌的饭菜,青翎不禁皱眉道:“今天又送来这么多菜,吃不完又要浪费了……”
一个浑厚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什么浪费了?”
梵王来了,青翎急忙行礼,让出座来。
今天的梵王似乎特别开心,绕到餐桌上一座,便向仍旧拘在一边的青翎说道:“来,过来坐,你陪孤一起吃。”
青翎怯怯地坐到桌边,一双手还没有端起碗筷,梵王便拿过她的碗,替她盛了一碗热汤,她连忙说道:“大王,该我来伺候您的……”
梵王笑道:“何必讲这些规矩?热热乎乎吃就行了。”
青翎只好端起碗来,小心地喝了两口,梵王又问:“好喝吗?”
“好喝。”
“这两日还习惯吗?”
“习惯。”
“睡得好吗?”
“好,疏影居里夜里很安静,又暖和。”
“可有做什么梦没有?”
“梦?倒是不曾。”
想是与她的对话太无聊,梵王拿过自己来时穿的斗篷扔到她怀里。
“给孤披上。”
“大王要出去吗?”
“看你怪害怕的,我别处睡去。”
“啊……”
绑斗篷带子的时候,他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看,她却不敢回应那眼神。
突然,梵王说道:“你眼睛生得好看,往后不可再涂这些东西,将原本的灵气倒盖住了。”
梵王指的今日梳妆宫女给她化的梵国眼妆,从眼尾处长长地拉起一根细线来。
“是,明日不化了。”
“你来了许久了,可有见过王后没有?”
“还没……”
“明天一早就去问个安吧,也让其他人见见你。王后今日问起你来了。”
“是。”
送到门口,梵王又回头一笑:“这疏影居到了夏日极其好看,这会儿是冬日里看不出来,到了夏日草木茂盛,就能见到重重疏影,因此才叫这个名字。今天的汤不错,明天晚上还是让膳房照样奉上,孤还来喝。”
“是。”
往后一日,梵王依旧来同她吃了饭,依旧是问她可有做什么梦。
青翎细细想了想,似乎确实是做了一个梦,便一边回忆一边说道:“梦见我在翎族的家里院子里,夜晚的风吹着,跑来了好多灰兔子。我把灰兔子围在栅栏里,突然身后像是有一头野兽的声音,一回头,竟然是一头熊……”
“那你可有将熊驱赶?”
“……我吓醒过来了。”
梵王似是很满意,轻轻笑了一声,可是吃罢了饭,却依然披上斗篷走了。
眼看着梵王不知往哪位夫人的宫里去了,侍女小鹭便嘟嘴提醒道:“美人刚刚该留下陛下的……”
她却仿佛松了一口气一般:“不要紧,我想出去走走。”
“这会儿吗?这么晚了,小心受了风寒……”
“没事,白天里人太多了,我就想这会儿走走。”
入了夜的宫殿格外安静,月光映着白雪,到处都冷森森的。
青翎自己提着一盏灯笼,小鹭在身后跟着。
自从搬进了疏影居,她一步也不敢出门,这会儿占着没有什么人,竟然越走越远,宫女小鹭都劝了好几次:“美人,我们回去吧……”
慢慢走过了好几座热闹的宫殿,尽头处出现了一座极其安静的宫殿。
二楼的窗户里隐隐透着烛光,一阵琴声从窗户里传了出来。
这是……是什么曲子?
她静静地听着,曲调虽然平静,却有山涧流水的声音,有花瓣落在地上的声音,青草亲吻花瓣的声音,还有花瓣枯萎之后,青草哭泣的声音。
是一首从来没有听过的曲子,可是每一个音调都是那么的熟悉。
就好像这首曲子原本就藏在她的心里,只是蒙上了记忆的灰尘,此时听到,就如同来了一阵飓风,将那些灰尘唰地一下吹起来了,记忆中的某处被轻轻地牵动着。
不知不觉,她已经来到门口。
小鹭不禁提醒道:“美人,别再往前了,这是静安长公主的屋子,听说……她一向不喜与人交往,都二十六岁了,还未曾出嫁。”
“静安长公主?住在这里的是静安长公主吗?”
那一夜的雪花又浮现在眼前,笑得眼睛弯弯的女子,将一枚红色的果子喂到她的嘴里,汁液迸溅之间,是她轻轻触碰到自己手指的冰凉温度。
宫女小鹭又提醒了一遍:“美人,咱们还是回去吧,明天一早得到王后那里去请安呢……”
她这才恋恋不舍地往回走,还忍不住回了两次头,好像她再盯着盯着,那扇乌黑的门就会打开一般。
那一夜胡思乱想地看着窗外飞雪,一直到后半夜才睡着,第二天一醒来就迟了,任小鹭怎么催,她都睁不开眼,好容易叫起来了,就怕已经赶不上了。只得草草梳妆了往王后那里去。
到的时候,其他姬妾都已经排排坐了,有的抱着手炉,有的抱着长毛的猫咪,全都转身看着她。
这模样就像是梵王的寿宴上一样,全部宾客都转身看着她,紧张的情绪又一次将她抓得死死的。
王后就坐在最里面,穿着一身靛青色的绸衣裳,披着一件灰色毛皮斗篷,稳重中不失华贵,似笑非笑地朝她说道:“进来呀,别怕,从今以后大家就是姐妹……”
慢吞吞地走进去、行礼、坐下,这些姬妾看着她的眼神,也有羡慕的,也有嫉妒的,也有不怀好意的。有人问了她几句话,一边假意夸赞着,一边又暗暗讽刺着。
这些话,有的她听明白了,有的听不明白,她只觉得如坐针毡,自从被送进扶桑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觉得这样孤单。
这些衣着华贵的女子们,和她之间仿佛隔了一层纱雾。
宫女为姬妾们上了早茶,翎美人面前的点心一动未动。
王后看着这心不在焉的她,向萧夫人递了个眼色,萧夫人立刻心领神会,问道:“想是王后娘娘这里的东西不好吃,不太合有些人的心意呢?”
她仍旧是坐着发呆,没有注意到萧夫人说得是她。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看过来,小鹭急得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裳,青翎这才一惊,对上了这位浓妆艳抹的年轻夫人刀子一般的视线,急忙回避着这目光,答道:“并不是,只是昨天陛下赏的糕饼太多了,一直到现在都不觉得饿呢。”
萧夫人一听,冷冷一笑:“哟,这才几天,都还没有爬上龙床呢,就炫耀起来了。想是我们这里的人都没有陛下赏赐的糕饼了?”
其他姬妾听了这话,也都议论纷纷。
“第一次到王后这里来请安,就晚到了,看着虽然笨笨的,内里一定还是猖狂的人。”
“诶,你有没有觉得,她和之前那孩子长得有点像?”
“哪个孩子?”
“就是之前那个,也是翎族的……”
“还以为陛下多喜欢她呢,原来还是想着死了的那个……”
这些话,也许是故意想说给她听。
议论纷纷中,王后缓缓站起来,揉着太阳穴说道:“本宫这头一大早起就痛得厉害,萧夫人,你替本宫管教管教吧。”
萧夫人向来以王后马首是瞻。
王后让她管教,她定不会轻饶的。
翎美人被罚跪一个时辰,大雪地里,她冻得瑟瑟发抖,前倒后歪,好容易熬过了一个时辰,两条腿、一双手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嘴唇不停地抖动着。一旁负责看守的姑姑去请萧夫人示下,回来却说:“夫人说你跪得不仔细,再加一个时辰。”
这时她已经跪得都不知道痛了,全身都冻得像冰块一样,听了这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一旁的小鹭只得干着急。
青翎的眼泪快要含不住了,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轻轻柔柔的声音:“这冰天雪地的,再跪就得出事了。”
负责看守的姑姑听见身影,急忙行礼:“见过长公主。”
长公主??
她想回头,又不敢回头,接着,只听到一阵轻轻走动时衣裙的沙沙声,一根手指轻轻地按在她的肩膀。
就和肩上落了一只蝴蝶一样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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