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里梦到大象了。在翎族,小孩子都要骑大象的。大象也只喜欢小孩子,若是大人来骑它,就要发脾气了。倒也不是因为大人太沉,有极胖的小孩子,大象也会跪着一条腿让他爬上背的。我小时候总是觉得,大象也许就是山林里的神,它不说,但它什么都懂。”


    “你也骑过?”


    “我骑过,但我胆子小,大象还没站起来,我就哭了,阿妈便将我抱了下来。”


    “昨夜里梦到老家附近的山林子了,山林子里的花特别多,树也多,草也多,不像这边,一到了秋天就光秃秃的,我们那边秋天冬天也都有花开,很多花都可以做成菜……”


    “花也能入菜来吃?那岂不是糟蹋花吗?”


    “花开着,你欣赏它的美,或是将它作为食物,都不枉它在世间热热闹闹地开了一遭。臣妾以为,这不算是糟蹋。”


    “昨夜里又梦见雪了。”


    “什么样的雪?”


    “梦见了雪山,风吹着,雪飘着,我在走着路,怎么也走不完……”


    “那是噩梦?”


    “是的,梦里见到的,像是梵国的山。”


    “有区别吗?”


    “翎族的山虽然也很高,但却感觉柔和,像个女子。梵国的山,又高又苍凉,像个男人。”


    “还是个垂垂老矣的男人吗?你这是拿我打趣呢。”


    青翎笑着低头:“臣妾不敢……”


    “翎族的人文景致确实不一般,十年前静安就去过一次,回来也同我说起过。”


    “您是说长公主?”


    “嗯。”


    “长公主去过翎族?”


    “为何这样惊讶?”


    “没有,没有……”


    “这次和静安去山里,玩得可好?”


    回答的声音明显是失落的:“嗯,以前不太知道大梵的神佛,这次认识了好多。”


    “去礼佛,每日都做些什么呢?”


    “每日早起,长公主就去诵经了,我也跟着去了,可是我看不懂经文,也听不大懂,第二日长公主便对我说,若是觉得太无趣,可以不必跟去诵经,心诚便是了。可我还是跟着去了好几次,虽然听不懂,但感受一下佛堂的清净也是好的。”


    “不去诵经的时候,你又做了些什么呢?”


    “四处玩耍,小溪边上也去走了,山坡坡上也去走了,在寺庙不像在后宫里,我随意走走,随意说话也是可以的。”


    “那挺好。”


    七日后,梵王的头疾渐渐好了。


    这一天,青翎也是照顾到天快破晓的时候才趴在床边睡着了,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睁开眼来的时候,只见四处都已经光亮了,梵王已经挺直身板坐在了床头,手里端着一卷书简在看呢。


    “大王……”她轻轻起身,梵王的斗篷便从她的肩膀轻轻滑落了下来。


    “大王,您今日可是觉得大好了?”


    “大好了,今晨你睡着之后,突然间就不觉得头痛了,原本想起来走走,见你这样睡着又不忍吵醒你,这几卷书都反复看了好几遍了。”


    “……大王该叫醒我的。那这会儿您想用些早膳吗?还是我陪您在屋子里走走呢?”


    “如今是几月了?”


    “三月,再过两天就四月了。”


    “我倒想出去走走。”


    “太医说您还不能见风呢。”


    “不妨事,在后院里走走便是了。”


    “那我替大王戴上抹额。”


    梵王仍是坐着,只是将头低了下来,青翎取来了一条镶着宝石的抹额给他戴上,又替他披上斗篷,扶着他慢慢地往后院里去。


    这是她第一次来到梵王寝殿的后院,院子不大,疏疏落落种着几株桃花,并几座假山、流水。


    “倒是没想到,大王竟然会喜欢桃花。”


    “那你以为孤的院子里应该种啥?”


    “应该……摆满各种兵器,大王征战时用的刀枪剑戟,倘若是一定要有草木,应该也是松竹。”


    “松竹多了也无趣,且四季都是这个样,桃花每年只开一季,但为了这一次花开,要足足等上三季。孤喜欢这种翘首以盼的感觉。”


    从寝殿下到院子里,便要穿上鞋子,梵王没有站稳,晃了几晃,一把搭在了青翎的肩上,这才稳住了。


    梵王……这是老了吗?


    青翎不禁感慨。


    一阵风吹过,满院的桃花飘飞,像下雨一样。


    青翎将他扶到院子里黄杨木整雕的茶桌旁,看着漫天的桃花花瓣落在他半百的头发上。


    “这次出去玩,静安还和你说了些什么没有?”


    青翎支支吾吾地答道:“嗯……就是女孩子家平日里的那些话,针线呀,女红呀……”


    “扯谎,静安从来不爱做针线,偶尔做一做,也是为了打发时间。”


    “……还说了焚香插花的事……”


    “焚香插花,这个倒是她喜欢的。静安没和你说她的身世?”


    “什么身世?”


    “在孤面前,可不敢扯谎。”


    “大王……”青翎跪了下来:“长公主说了,她是大王的养女之事,但青翎不知道这事能不能随意提起……”


    “怎么说的?”


    “长公主说,她其实是大王收养的公主,但大王这么多年来像亲生女儿一样待她,是真心感念大王的养育之恩,别的倒未曾提起了……”


    青翎的手指都在微微抖动,梵王就这么看着像一头小羊一样跪在地上的她,看着看着,突然笑了。


    “你起来吧,看把你吓成这样。”


    “是……”


    青翎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梵王身后,梵王抬眼看着桃花,叹了口气,说道:“静安这孩子从小就倔,虽然她从不张口要什么,但那种倔是入了心的……她不是梵国人,是月族人。二十年前,那时她还是个小娃娃,我就这么牵着她的手,把她带回了梵国。她吃不惯这里的吃食,住不惯这里的屋子,却也什么都不愿说,饿得不成样子……”


    梵王像是一个字一个字地,慢慢地回忆着当年的事,讲了一会儿,他转身看了看,见青翎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又见她这几日熬得人都黄瘦了,两只眼睛也红红的,便说道:“这几日你也累了,伺候我用了早膳,就回去歇息吧。”


    青翎逃似的离开了梵王的寝殿,一直回到疏影居,才感觉到浑身都酸软难受,躺在床上睡了过去——这几日,为了不间断地给梵王煎药热敷,她每次睡觉都不敢超过半个时辰便要惊醒。有时半夜梵王犯了头风,一折腾就是两三个时辰。


    一个不知道哪里来的小宫女给各宫里送茶叶,送到疏影居时,悄悄给小鹭递了句话:“主子叫你去呢。”


    小鹭回屋子里看了看,青翎睡得正沉,便向其他两个伺候的小宫女说道:“若是美人问起我,就说,我去看给美人做衣裳的料子去了,就回来。”


    小宫女一直将小鹭带到了一处花团锦簇的宫殿,乌黑的门框上悬着几个字——“胭脂居”,这是萧夫人的住所。


    听到里头说了一声:“传她进来吧。”小鹭才缓缓地走了进去。


    她一进门,守门的宫女便把帘子放了下来,屋子里鲜花果香四溢,萧夫人怀里抱着一只长毛的猫,懒懒地歪在椅子上看着她。


    小鹭对着萧夫人行了个大礼:“小鹭见过萧夫人。”


    青翎这一觉睡得安稳,梦也不曾做,醒来的时候天色竟然已经暗了,屋子里点着烛火,静安坐在她的床边,正拿着一卷书在看呢。


    烛光摇曳,如在梦中。


    “姐姐……”


    她轻轻地唤道。


    静安悠悠转头看着她,将手覆在她的额上:“傻丫头,去侍疾,倒差点把自己都累出病来了。”


    “这几日着实是辛苦,最要紧的是觉也未曾睡好……所以才睡了那么久。姐姐过来多久了?”


    一旁小鹭抢着答道:“好一会儿了,长公主不让叫醒您,她都看了两卷书了。美人可有闻到饭菜的香味没?是长公主担心您这几天累着了,给您送来的晚膳,是专程做的您爱吃的口味儿呢。”


    青翎闭上眼睛闻了闻,果然有一股酸酸爽爽的饭食香味,肚子立刻咕咕叫了起来。


    “真好,快扶我起来更衣,我和长公主一起吃饭。”


    长公主准备得甚是精心,每一道菜上都装饰着一朵鲜花,是翎族的吃食,但她在翎族的时候,可从未吃过这么精致的吃食。


    青翎拿起一块烤得焦黄的鹌鹑,问道:“姐姐,你可曾到过我们翎族?”


    静安缓缓地喝了一口热汤,笑笑说道:“倒是去过一次。”


    青翎有些如释重负地笑道:“真的?那为什么之前都不告诉我?若不是大王提起来,我都不知道呢。”


    “父王和你是怎么说的?”


    “我和他讲我们那边的山和这么大不相同,他说他曾经见到过的,这才说起你曾经到访翎族的事,别的倒并未说太多。”


    静安答道:“是十年前他看我在宫里怪闷的,便派了我一桩差事,在翎族也就停留了十几天的样子,况且那个时候我一直病着,几乎是卧床不起,所以竟不曾有太多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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