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姐姐……”
“我是月族的长公主,在我们月族,长公主也是可以继承王位的。他是给了我一些宠爱,可是他也毁掉了我的所有。你害怕?你可以不必完全参与,只要按照我说的去做。”
“可是,可是……”
“你若是不愿意,也可以不必帮我。”
“我若是不帮你,你又要如何呢?”
“在我生父五十岁冥诞的那一天,我手持一把宝剑,将他斩杀在庭前。”
“……你怎么有自信你能打得过大王?还有他身边那么多的护卫?你会被杀死的。”
“我知道我打不过,但我的使命便是如此,我若完不成使命,不如早些去天上见我父王母后……”
“你必须要做这件事吗?”
“必须做。”
“不能再想想了吗?”
“不能。”
“那我帮你。”
说着,她泪如雨下。
“那我帮你。”
回到寺里她们的住所时,小鹭哭得像泪人一样,素云倒是个有主意的,安慰小鹭道:“不会有事的,她们定是有什么缘由去了哪里,入夜前说不定就回来了。”
小鹭擦擦眼泪一抬头,便见到青翎和静安打着灯笼回来了。
“美人,长公主……你们去了哪里?奴婢都急死了。”
静安笑着对魂不守舍的青翎说道:“她们发现我们不在了,你看,小鹭眼睛都哭肿了。”
青翎和静安回宫的那天,天气突然阴沉得像要大哭一场。
之所以比原定的日子提前了好几天回来,是因为有侍从快马来报,说是梵王卧病,要请翎美人前去侍疾。
一路快马加鞭进了扶桑宫,青翎和静安直接来到了梵王的寝宫前。
梵王的寝宫,向来不让任何姬妾进去,王后也不能。他若是想要哪位姬妾陪伴,便坐车前往那位姬妾的寝殿。
青翎到的时候,王后、萧夫人都等在寝殿外。匆忙行过礼之后,她便急急忙忙地进去了,一群姬妾看着她走进寝宫时那单薄的肩膀,稚气的背影,眼神里又羡慕又嫉妒。
梵王的寝殿比想象中要大气,也比想象中冷清。她随着宋卫一路走进来,一路拐了好几个弯,才终于到了梵王的塌前。还未走近,便听到他疼痛难忍的□□声,走至暖阁前,一个杯盏被狠狠砸在地板上,茶水溅了青翎一身。抬眼一看,一排五六位太医都齐刷刷地跪在地上。
“你们这些庸医!无能!孤的头疼得像要炸开了一样!”
太医们匍匐跪在地上,只有一位年资最老的开口道:“陛下的头疾需要静养,陛下,快快息怒吧!”
再看躺在病榻上的梵王,疼得翻来覆去,和上次见到时相比,面容竟苍老了好些。
不等那位太医说完,他又暴怒道:“孤头痛欲裂,哪里能够静养?尽说些没用的废话,都给孤滚下去!要是明日还医不好,统统问斩!”
几位太医听了,丢了魂一般,急匆匆地退出去了,个个脸上都煞白着。
两人又在暖阁外等了一会儿,渐渐没了声音,宋卫这才上前去,小心翼翼说了一声:“陛下,翎美人来了。”稍倾便退了出来,示意青翎进去。
青翎独自进了暖阁,见梵王合眼躺在床榻上,身边只有一个小宫女伺候茶水和热敷的帕子,青翎便接过帕子,让那小宫女先下去了,自己轻轻地将帕子放在梵王的额上。
梵王没有睁眼,也没有任何表情,好像睡着了一般。
她跪在离床榻一步远的地方,不敢惊动,只敢这么看着。她注意梵王因为病痛而苍白皴裂的嘴唇,额上微微现出的皱纹,以及两鬓有些些许花白的头发。
以往畏惧梵王,即使两人同塌而眠,也不敢这样注视着他。昨日听静安说了那些话,心中生出了好些好奇、疑问和负罪感,不由自主地就这么看着。
——梵王的确是有些老了。他突然睁开了眼,对上了青翎的目光,青翎像被吓了一跳的雀儿一样打了个冷噤。梵王也不怪罪,只低声说道:“来,到孤身边来。”
青翎乖乖地走了过去,梵王示意扶他坐起,接着往她脸上细看了看,说道:“几日不见,脸上长了好些肉,脸色也红润了。”
青翎关切地问道:“大王,您这会儿还疼得厉害吗?”
“比方才要好些了。”
“青翎吓坏了……王后,萧夫人,还有其他姬妾全都跪在外头,还有大臣和他们的亲眷,说是大王不让人近前来,都着急得很。”
“她们只是一味得惊慌失措,聒噪得很,就你安静些,所以你来。”
“大王,您得的是什么病?臣妾看着,太医们都没有法子呢?”
“头风,是老毛病了,每次也没有什么因便要发作,一发作便疼痛难忍,汤药,针灸,都不管用。”
“若是这样,青翎大概还是知道的,小时候在族里,便有一位长老也是这般的病,痛起来也和大王您一个样子的,一开始,各处寻医问药,也是没有什么用处。”
“哦?后来可曾医好?”
“后来,是一位智者给了一句话,说这世间的疾病,也有医者能医治的,也有医者不能医治的。至于这不能医治的疾病,也许是妖魔小鬼的给众生的惩罚,恰好落到了某一个人的身上,若是因为得了这病就暴怒,又或者自暴自弃,那就正中它们的下怀了;若是打起精神来,不因这病而丧失希望,久而久之,妖魔小鬼也会觉得无趣,便自己离开了。后来啊,那位长老听进去了这番话,不再四处寻医,怨天尤人,而是每天开开心心地过起自己的日子来。原先,每十日就要发作一次的头风,后来变成了每三十日才发作一次,后来是每六月发作一次,这位长者去世之前,已经整整五年没有发作过了。”
“嗯。”梵王点点头:“有些道理,这满宫里的人竟然还没有你通透。”
“所以,也请大王饶恕为您治病的太医,他们自然是不辱自己的职责,尽心为您医治的,只是这病也许超出了他们认知的范畴,因此才久久不曾治好。您若是明日真将他们斩杀了,就太委屈了。”
“嗯。”梵王悠悠地点了点头。“若说医术,孤也略知一二,可自己也医不好这病,可见医者不能自医。青翎,你就留下来陪着我吧,把你那埙再吹上一吹。”
“青翎的埙在疏影居,我这就遣人回去拿去。”
“不必。”梵王指着暖阁里的橱柜:“那里面就有一个,你过去,我给你说在哪里。”
青翎照着梵王的指示,走进了寝室旁的书房,一阁阁橱柜、一卷卷书简、一件件摆设,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精致又考究,摆放得整整齐齐,从地上到柜子上,一丝灰尘也没有。
梵王在寝室里提醒道:“你看你左手边的那排柜子,每一扇柜门都是雕镂着图案的,你找到雕着貔貅的那一格便是。”
貔貅是梵国的神兽,青翎不大认得,误将刻着麒麟的那一格打开了,瞬间像被钉住一样呆立在那里。
——在那柜子里,是一顶用白隼尾羽制成的男性头饰,还镶嵌着好多蓝色和黄色的宝石。这绝不是梵国的东西,也不是翎族的东西,虽然翎族也喜欢用羽毛做装饰,但翎族的饰品以柔美婉约著称,做不出这样飒爽英气的东西来,况且,这暗色的宝石也并不是翎族的东西,这头饰,看着倒像是骑马的时候戴的……是月族的东西?!
青翎急忙将柜子门合上,偷偷看了一眼梵王,幸好他没有发现。接着,她匆匆打开了刻着貔貅的那一格柜子,找到了那只埙,回到了梵王塌前。
梵王看着她,问道:“为何神色慌张?”
青翎撒了个慌:“方才差点失手摔了这埙。”
“你看看这只埙,是好埙不?”
惊魂未定的青翎,这才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埙。这只埙通体火红,是青翎没有见过的颜色,好看极了,她急忙点头道:“是好埙,是臣妾从未见过的成色。”
“你喜欢?那就送给你。”
“陛下,真的可以送给臣妾吗?臣妾技艺不佳,怕糟蹋了这么好的东西。”
“你虽然技艺欠佳,但年纪也尚小,若是有了这只好的埙,说不定还能长进不少。”
“谢大王恩赐,臣妾之前说过,大王就像一棵大树,臣妾是大树上的一只小鸟,若是大树想听小鸟歌唱,小鸟便歌唱。臣妾为大王献上一曲翎族的曲子《春山行》。”
——即使,即使你只是将我当成了某人的替代品,但至少这一次,让我赎罪吧……
青翎一边这么想着,一边双手握住埙悠悠扬扬地吹奏了起来,这曲子居然吹得异常伤怀。
梵王闭上眼睛听着,倒觉得心静。
青翎留在梵王的寝宫整整照料了七日,不论白天黑夜,都不曾离开过一步。梵王时而病发,时而又好了些,她将梵王当做自己父亲一样的照顾。疼痛的时候,她握着他的手安慰;太医说要热敷,她就日夜不间断地用帕子热敷;梵王好些了,她就吹埙给他听,说一些自己小时候的故事给他听。
梵王最喜欢的,还是听她说自己做了些什么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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