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颜回到千秋殿时正是暮色四合时分。


    刚进前院便听闻萧月早来,眼下已在里头坐等了她半晌。


    想必是为着燕晁的事情而来。


    思及此萧颜轻翘了下殷红唇角,忙进入殿中,“月儿,这个时候你怎么会来?”


    看见萧颜回来,萧月忙放下描金茶盏,着紧着起身来到萧颜面前,“三姐姐,月儿……”


    话还未出,她已羞怯得脸红耳赤。


    “白日里三姐姐要月儿好生把握秋曦哥哥。”


    说着萧月微微颔首,愈发的声若蚊蝇,“可是月儿不知道该怎么做呢。”


    是啊,要想了解燕晁喜好,千秋殿是她最好的来处。


    倏忽地,萧颜灵光闪现。


    半个时辰的私密交谈后,萧月总算心满意足地离开。


    萧颜杵着下巴向红漆雕花窗棂外看去,“今天月色真好。”


    正是明月如镜,清辉遍地。


    “公主,都这个时候了,您还有心思赏月。”


    目光所及,此时连翘眼角眉梢处三分忧虑,三分愠色。


    “公主出什么事情了?”


    “白日里文惠娘娘究竟同公主说了什么?”


    “为何公主要对四公主说那样的话?”


    “公主分明同燕小侯爷两情相悦的啊。”


    萧颜淡定着目光看着连翘,“其实有的时候适时放手也是种智慧。”


    “可是除了燕小侯爷还有谁能救公主呢?”


    “以眼下情况看来,父皇是不会收回成命了。”


    “我只能下嫁。”


    听言连翘瞳眸倏忽张大,“不行啊公主!”


    同连翘的惶恐忧虑对比,萧颜显得再淡定不过,仿佛这场婚事全然同她无关一般,“明日我同父皇求旨去京都城外静心观小住两日,你是想要留在宫里,还是陪我同去?”


    “公主!”


    看着连翘焦灼不安,萧颜柔声安抚,“天又没塌,怕什么。”


    说到去静心观,以连翘对萧颜的感情她是绝对不会同萧颜分开的。


    翌日清晨,萧颜趁着萧齐羽早膳时前去太初殿说了她想要出宫去静心观小住的事情。


    本来萧齐羽是不同意的,毕竟眼下萧颜还有伤在身。


    但后来萧颜搬出了已故的华淑皇贵妃。


    华淑皇贵妃乃是萧颜生母,也是萧齐羽最宠爱的女人。


    入宫封美人,仅仅两年便已是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


    事实上,彼时萧齐羽不是没有想过扶华淑皇贵妃上位。


    但无奈的是,华淑皇贵妃膝下始终无子。


    萧齐羽为免朝堂动荡终究没开这个口。


    五年前,华淑皇贵妃因患急症暴毙在景和宫。


    一时间萧齐羽哀痛至极,躲在太初殿足不出门,罢朝半月有余。


    彼时是众臣跪在太初殿外死谏多日,这才将萧齐羽逼了出来。


    但让众人都感到不解的是,后来萧齐羽却并未让华淑皇贵妃风光入妃陵。


    而是只将她以极简单的丧仪安葬在了京都城外的静心观后山上。


    眼下,萧颜以出嫁前拜祭生母为由要求前往静心观。


    萧齐羽自然再无可说的。


    “公主,好端端的,咱们去静心观干嘛?”


    此时马车正颠簸着行在山道上,车轮碾在沙石上不时生出生硬“咯吱”声。


    因着萧颜赶时间,是故她刚从萧齐羽那边得了旨意便连忙启程出了宫。


    如若她没记错,萧齐羽有次醉酒后同她讲过。


    五年前他将南萧皇玺埋在了华淑皇贵妃的墓碑前。


    在南萧,见皇玺如太.祖亲临。


    对于萧颜来说,有皇玺伴身无论身在何处,发生何事,都无人敢动她分毫。


    更重要的是,上辈子为了这个皇玺,燕晁害了多少条无辜的人命。


    恐怕连他自己都数不出来。


    甚至于后来他更是掘了华淑皇贵妃的陵寝!


    往事历历在目,萧颜这辈子绝对不会再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父皇为我安排了怎样的一桩婚事,总要同母妃说说。”


    听言连翘眉眼间不由的透出几许哀伤,“要是皇贵妃娘娘还在的话,绝对不会同意皇上将公主指婚给豫北候爷的。”


    向兔山上驱行了半日,终于来到静心观外。


    下来马车,一位站在朱红观门边的青衫老尼倏忽映入萧颜眼帘。


    这老尼萧颜认得。


    若非是她,上辈子华淑皇贵妃恐怕连完整的棺椁都保不住。


    “我去。”就在连翘欲要上前交涉时萧颜抬手拦住了她。


    “可是公主……”可是公主这样实在是有些纡尊降贵。


    “不打紧。”


    萧颜自然看得出来连翘想法。


    毕竟打从出世起除了萧齐羽她从没向任何人弯过身。


    但这老尼是她的恩人。


    连翘又怎会知道。


    “在这观中咱们都是俗世之外的人,还谈什么公主身份。”


    话音未落,萧颜耳畔便划过一道如云般淡薄的声音,“施主这话说得颇有几分禅意。”


    萧颜扭头,只见老尼已经来到面前。


    “师父。”


    开口时萧颜有意将身子微微前倾,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些许尊敬意味。


    老尼手握一串檀木佛珠,淡淡的散出幽香,“施主这几日住处早已收拾出来。”


    “请施主跟贫尼进来吧。”


    静心观建造在兔山半腰上,一日之间能感受到四季变化。


    眼下正值晌午时分,萧颜月白雪缎云鹤缂丝齐腰裙袍外披着白狐毛斗篷竟觉很热。


    事实上,上辈子萧颜也只来过静心观两次,并不十分知晓这里的气象。


    待得萧颜来到住处时已是汗流浃背。


    忙让连翘服侍着换了衣裳。


    “公主别说,这小院子还真好看哩!”


    是啊,方才通过院子时萧颜也看见了满树梨花。


    风过时,白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了满地。


    除了梨花,还有桐花,淡紫色的花朵盛放在枝头仿佛春日里振翅欲飞的蝴蝶。


    恬淡香气丝丝缕缕从窗棂间缝隙透入。


    在山下如今这时节除了梅花外其余花草还都是枯枝败叶。


    “想必皇贵妃娘娘那边花枝更是锦绣繁盛。”


    又哪里如连翘说得这样呢?


    想到上辈子华淑皇贵妃陵寝前的衰颓景象,萧颜便不由的悲从中来。


    待得过了晌午,萧颜来到华淑皇贵妃墓碑前时眼前却倏忽一亮。


    竟正如连翘所言!


    这里一树树海棠花摇枝怒放,似锦缎,如明霞。


    华淑皇贵妃生前最喜欢的便是海棠。


    而眼下她的陵寝正是被百顷海棠林拥围着。


    上辈子萧颜没有机会看见这幅美景。


    因为彼时她来到时,华淑皇贵妃的陵寝已经被毁坏七八。


    周围海棠树也被暴力的砍伐了大半。


    见到今日光景,萧颜更加笃定了拿走皇玺的想法。


    “母妃,女儿要嫁人了。”


    “父皇将女儿指给了豫北候。”


    “不过母妃请放心,女儿会保护好自己,更会守护好您的安宁。”


    在萧颜说话的同时,连翘已将带来的祭品好生贡在了华淑皇贵妃墓碑前。


    目光所及,冰糖燕窝羹里足金汤勺在阳光下闪动着明黄色的刺目光芒。


    “公主您这是做什么?!”


    公主竟拿汤勺挖开了华淑皇贵妃墓碑前的黄土!


    连翘不明白萧颜此刻行为。


    按理说没到祭日是不能动土的,会惊扰亡魂。


    “还不快来帮忙?”萧颜忙碌得根本没空抬眼。


    “哎!”但无论如何,连翘都始终相信,公主定有公主的道理。


    两人忙了半晌,眼下都已是满头大汗。


    足挖了有五尺深,萧颜才隐约看见装着皇玺的那方紫檀木盒。


    她忙伸手进去将东西探了出来。


    “公主这是什么呀?”


    “怎么会埋在皇贵妃娘娘墓碑前?”


    萧颜一口气吹开了紫檀木盒上附着的灰尘泥土。


    上头以鎏金描绘的飞龙图案倏忽便显现在此刻阳光下,入眼熠熠辉煌。


    “这莫不是咱们南萧的……”


    倏忽地,一只栖在枝梢的鹊鸟从海棠树间向上冲出。


    惊得淡粉色的海棠花瓣纷纷轻落。


    周围像是有人!


    萧颜警惕目光忙看向连翘示意她噤声。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我们快些回去。”


    一路上连翘始终护着萧颜,直到暮色四合时分,两人才满心惴惴的回到了住处。


    “总算没发生什么事情。”


    “瞧公主这满头大汗的,奴婢去打盆水来给公主洗洗脸。”


    待得连翘退出后萧颜怀里抱着檀木盒子坐在榻上左顾右盼了许久,不知藏在哪里好。


    拧成一团的眉心间透着迟疑不决。


    就在这时,窗棂发出“吱吖”一声轻响。


    吓得萧颜后背不由轻颤了下。


    目光所及,身后雕花窗棂两扇敞开,但窗外并无人影,萧颜轻不可闻的叹了口气。


    想必是夜风刮的。


    “啊!”


    萧颜刚放下的心又因连翘的惨叫声倏忽提到了嗓子眼。


    她忙跑出去,“怎么了?”


    “公主……”连翘颤抖着胳膊朝窗下指去,“这里怎么有个人呢?”


    跟着连翘手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个人正面朝墙根躺在那里。


    不难看出,这人原是想进屋去的。


    思及此,萧颜心头不由的漏跳了一拍。


    老天保佑。


    这人穿着墨色劲装,腰际用银色缎带紧紧束着,身边还丢着把镶宝石的带血软剑。


    在风灯昏黄的光晕下依旧能折射出凌厉的冷光,可见此剑锋利。


    事实上,萧颜认得这把剑。


    这是谢城的贴身软剑。


    待得萧颜上前将人脸面翻转过来后,连翘更为惊恐的喊道:“怎么是豫北候爷?”


    “豫北候爷怎么会弄成这样?”


    目光所及,不仅仅是软剑上,就连谢城本光洁的面庞上也沾染了大量血色。


    此时此刻,他唇角仍有鲜血在不断涌出。


    应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看得出来他方才必定是同什么人经过了一场鏖战。


    “公主,豫北候爷好像伤得很重。”


    是啊,谢城伤的很重。


    如若不赶紧治疗,一个时辰之内他必死无疑。


    但对于萧颜来说,这绝对是她乐见的事情。


    “公主救不救豫北候爷啊?”


    听言,萧颜沉着目光,轻启樱唇,从贝齿间挤出极冰冷的两个字,“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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