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对峙·上

    “爱卿休得无礼, 这位姑娘乃是我国的贵宾,不得轻慢,女人多的是, 何必在乎这一个。”

    希利王恰在此时调笑着开口,不甚在意的语气更是在火上添了一把油, 使大腹便便的男人怒气更甚。

    言下之意, 是他欺人太甚, 他应该大人有大量。

    他胸膛剧烈起伏,上前一步狠命抓住姜馥的手腕, “老子管你是谁, 少在老子面前装神弄鬼,今天你就得跟老子睡。”

    后面的一群壮汉也跟着笑起来, 不怀好意的眼神肆无忌惮地扫在她的身上,更加壮大了他的威风。

    他用力捏住了她的手腕, 姜馥眉头蹙起, 短暂地看了一眼李砚, 按住了他欲挡在她面前的手。

    她调整了一下自己的表情,尽量不让自己落于下风,大眼睛眨巴眨巴, 表现出一点无辜与害怕,与刚才冷然的气势完全不同。

    一勾一勾的,水灵极了。

    胖男人见她如此巴结自己, 心头的大火灭了大半,颇为志得意满地揽过她的肩,言语更加轻慢,

    “什么贵上宾啊, 还不是要讨好我, 就知道是装神弄鬼。”

    他笑起来,甚至有些自满地向希利王投过轻飘飘的一眼,口腔中的恶臭味迎着姜馥的脸直面她而来。

    一股令人作呕的感觉从胃里直往上涌。

    她掩下眼底的不耐,娇娇地笑起来,一只手紧紧背在身后抓住李砚青筋暴起的手,在他的手背上轻轻划挠。

    “您面相生得如此俊俏,小女当然愿意——”

    姜馥一字一句,一只手推攘着他往前走,胖男人很是受用,抓住她的手往自己位子上拐。

    他走得快,肚子上的肉一颠一颠,胖得流油的脸上挤出几道鱼尾纹。

    姜馥却在此时,一脚勾住他的腿。

    胖男人欣喜过望,回过头来。

    姜馥看着他,只笑,灵动的大眼睛满含秋水,却沉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一丝不好的预感从胖男人的心中升起,他还没来得及反应,腿弯处的柔软变成一把利剑,他双腿跪倒,手肘撑地,肥胖的身躯重重砸落下来之于下巴一处,以极其难堪的姿势跪趴在地。

    下巴处骨骼的断裂声清晰地响在三人耳边。

    “——小女当然愿意好好让你认清你自己。”

    她蹲下来,扶住他的手肘,用力一拉。

    全身重量没了支撑,尽数落到脸上,胖男人甚至没来及发出一声惨叫,巨大的痛意又从他鼻梁上传来。

    “要不要我帮帮你进一步认清你自己?”

    姜馥还是那样绵软的语气,目光从他的上上下下扫过,最后落在他的下身。

    感受到被注视的地方,胖男人艰难地把头抬起来,鼻涕已经横流,他把手合十作一个祈祷状,

    “您大人有大量,小的再也不敢了,求您饶命。”

    “刚刚不还说我装神弄鬼么?”

    “没有,没有。”

    姜馥拿着他的衣服下摆用力地把自己的手腕擦干净,站起身来,俯视着他。

    “爱卿,你这是怎么了?”

    坐在高位的希利王像是才看见似的,有些疑惑地睁大眼睛,托起腮来。

    随后他将目光转移到姜馥身上,有些恍然大悟地笑起来,“这出戏真不错啊,爱卿,这位姑娘可不是你能随随便便招惹的。”

    他像是有些好心地突然作了解释,伸出手示意姜馥坐下来,旁若无人地继续宴会。

    没有一个人上去把那个胖男人扶起来。

    这番态度让胖男人彻底明白过来他被戏弄了,他身躯颤抖,眼里现出狠意,把目光落在姜馥外露的白腻双腿上。

    姜馥没有再管趴在地上的胖男人,她朝李砚眼睛一挤,视线落在他有些担忧的脸上,她嘴角微微翘起,有些欢快,正准备好好安抚一下他,一道巨大的拉力猛地抓住她的脚,把她往后扯。

    “小贱人,看老子不收拾你!”

    李砚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手,把她往自己身前拉。

    手脚都被扯住,姜馥没法保持平衡,左摇右晃起来,细嫩的肌肤上也显出红痕。

    胖男人此刻像个恶鬼,拉扯着她想要将她一起拉入泥潭,丝丝痛意从脚踝上传来。

    她隐忍着,把身体的重量都尽量往前压于李砚,上嘴唇被咬得发白。

    一声极轻微的轻啧声传入她的耳里。

    眼角余光里,希利王正看着这出好戏,任凭自己的大殿被闹得乌烟瘴气。

    李砚握住她的双腕,既不敢抓紧,也不敢松,视线一眨不眨地落在她红肿的脚腕上,眉宇间染上阴霾。

    大殿上都是希利人,这样的局势并不利于他们,反而会将李砚一块扯进来。

    姜馥有些急,从来没想过这么荒谬的一幕会出现在她身上,她挣动得快了些,反而让大半身体更加被扯向后方。

    李砚怕伤害到她,抓她的力度根本不大,也没法把她从胖男人的手里脱离出来。

    他的手指微微蜷曲,手下的软骨纤细脆弱,稍一不注意,就可能折断,他不能冒险。

    他盯着她通红的脚腕,眼里的戾气一点点渗出来,手下力道渐松,有些刻意地把她悬空的身子慢慢放下来。

    等把她彻底放下,就是那人的死期。

    气氛剑拔弩张,一声不合时宜的喧闹从门口响起。

    接着,殿门被人踹开,一人蛮横闯入,他一眼就看见了手脚被扯住的姜馥。

    “给我放开她!”

    罗执大吼着,举起把长剑就朝那男人掷去。

    姜馥脚腕上力道登时一松,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扑去,被李砚抱了个满怀。

    她还未来得及攀附住他,手腕咣当一声垂在桌案上,通体荧绿的玉镯从她手腕上脱落,沿着桌沿滚动,最后“啪”的一声落在地上,转了几个圈,最后停在希利王脚下。

    清脆的声音使大殿的最后一丝声音也安静下来。

    逼压的气息一点一点地朝姜馥身上袭来。

    她的左眼皮狂跳起来,顾不得抱住李砚,把头扭过来。

    希利王盯着那枚玉镯,脸上没了那丝轻佻玩味的感觉,神情阴沉下来,长指有节奏地在大腿上敲击。

    片刻,他缓缓抬起头来,墨黑幽深的瞳孔里显出杀意。

    他不再笑,幽冷黏腻的感觉缠绕上姜馥的身体,让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父王,你摆宴怎么能不叫我?”

    罗执盯着那枚玉镯子,手心渗出汗来,视线在姜馥身上一晃而过,便上前一步,抢先把那枚玉镯子攥在手心里。

    “既然父王都不叫我,那我就回去了。”

    他装作轻松地摇了摇身子,故作生气地转头就走。

    “站住。”

    希利王开口,只两个字,罗执的脚就像黏在地上,没办法再动弹。

    极具威压的气息从年老的希利王身上散发出来,不容拒绝。

    “把它拿过来。”

    他冷下声来,连最后一点伪装也不愿了。

    众多宾客被士兵粗暴地遣散,殿门紧闭,只留下他们四人。

    空旷的大殿一下变得幽秘诡谲,希利王隐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

    姜馥下意识地靠在李砚怀里,两只手紧紧围住李砚的腰,一种非常危险的感觉充斥她的心头,让她不安起来。

    她盯着李砚的双眼,想要从中看出些什么,但他只是按住她的脑袋,把她按入怀里,一点幽芒从他的眼里一闪而过。

    罗执站在原地,不动弹,两三个士兵扣住他的肩膀,一人在他的腿弯处用力一踹,钻心的疼痛从那处袭来,他满头大汗,扭曲着跪在地上,偏头扫过被李砚紧抱的姜馥,手指无力地攥紧。

    士兵扣住他的双手,从他手里夺过那枚玉镯,小心地呈给希利王。

    “长本事了。”

    希利王轻轻地叹息,他紧闭双眼,用指腹轻轻摩搓着那枚玉镯,细细感受着上面的纹路与光泽,半晌,把那枚玉镯慢慢扣进掌心里,像是要把这种感觉深深地融进自己的血液与骨髓里。

    他再度睁开眼,恢复了那云淡风轻的模样,眼神投到姜馥身上。

    像是被一条冰冷黏腻的毒蛇盯上,姜馥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回到了在地牢里的时候,李砚也是这样看着她。

    只不过他是假装的,把所有温情都藏在冷血里。

    但这个人,不是。

    “太仁慈总是会干坏事。”

    希利王自言自语地嘀咕着,八名士兵闻言已慢慢朝姜馥走过来。

    由南到北,把她与李砚紧紧包饶,形成一个包围圈,只等他一声令下。

    “那个玉镯子是我给她的,跟她没关系,要杀就杀我。”

    罗执被摁在地上,脊柱被压得弯曲,他拧着脖子,犹如一张绷紧到极致的弓,青筋蔓延凸起在他的脖子上。

    姜馥是他想要保护的人,他不能一味地懦弱。

    他痉挛着,手指颤抖地抓住踩踏在他胸腹上的脚,眼睛血红。

    “你给她的?你是从哪弄来的?”

    希利王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抬脚从王座上走下来,径直绕过他,逼近姜馥。

    “他说,是他给你的,是真的吗?”

    他再度笑起来,杀意毫不掩饰地涌现在他的眼睛里。

    “是我给的。”

    李砚率先踏出一步,将姜馥护在身后,高大的身躯将她遮了个严实。

    “王上想将我们怎么样?”

    他跟着笑,凛冽暴戾的气息一点点从他的身上散发出来,他的脸笼罩在黑暗里,泛出幽森的光。

    第62章 对峙·中

    希利王步伐顿住, 视线从姜馥移到李砚身上,脸部肌肉绷得很紧。

    两人在无声中对视,一片静谧中, 谁也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片刻,希利王勾起唇角, 绯色的薄唇缓缓张开, 带着沁骨的冷意,

    他盯着他,吐露出一句公事公办的话来,

    “把你的那份诏书再给本王看看, 本王也不想冤枉好人。”

    一只手掌缓缓在姜馥面前摊开,伸直, 掌上纹路清晰,许许多多的茧子错乱分布于其上, 诉说着他大半生的印迹, 怕是容不得任何人一再挑衅。

    卷轴藏于她的衣衫胸口处, 除非他硬抢,否则是不能轻易拿到的。

    李砚还是挡在她身前,宽大坚实的背没有半分挪动, 姜馥看不到他的神情,只知道他的背轻轻抖动了一下,缓慢地从胸膛处发出一声哂笑。

    他的音调发冷, 带了点嗤意,“王上以为,这份东西是可以随随便便给人看第二遍的么?”

    他抢在姜馥之前开口, 把手背到身后, 重新调整了姿势, 不再那么咄咄逼人,倒像是把猎物放在手心细细玩弄、大发耐心的猎人。

    姜馥的视线由他的背转移到他的手上。

    那同样是一双布满茧子的手,但更加修长,更加能操控人心。

    现在希利王已经威胁到了她的性命,李砚的反应也在她的意料之中,只不过她的这枚镯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灵妃又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引起两相争斗?

    一团迷雾像是一根刺扎在她的喉头,不上不下,她没有多想,上前一步,握住李砚的手。

    她的手小,只堪堪盖住李砚半个手掌。

    希利不过是个小国,再三的容忍与退让得不到理解,那就只能先下手为强。

    她附和着李砚,跟着笑,恰到好处地露出整齐的白色牙齿,既不显得太过失态,又显得举止端庄,

    “王上,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诏书是由我们中原帝王历代传承,确实本不应该给外人看的,之前是我不懂规矩了,望体谅。”

    她咬了咬牙,把这“外人”二字加重,也间接地提醒他她身份尊贵,他区区蛮夷小国,没有任何资本。

    那伸在她身前的手掌动了动,屈起来,握成一个拳,凸起的筋脉纵横分布在手腕上,显得可怖。

    被她握在手心的手掌跟着动了动,一只手从交叠的手掌中抽离,姜馥感觉到李砚紧绷起来,另一只手将她的手腕牢牢握紧,随时准备把她拉离开来。

    希利王却在此时表情有了变化,视线直勾勾地盯在她的胸口处。

    胸口处因刚刚的那番动作,那幅卷轴的横边很清晰地显露出来。她低下头,下意识地用手挡住,李砚身子也斜了过来,更加贴近她。

    “小公主,不妨就把那东西给我一看?”

    若她是继承人,镯子在她那也算说得过去。

    希利王脸色缓了缓,但依旧显得有些难看,半晌,他把紧握的拳头松开,垂于身侧。

    尽量表现出比较好的姿态来。

    诏书上的名字被遮挡住了,他就算看,能看出什么来,他也不能依靠这个证明她撒谎了。

    再说,她父亲只有她一个女儿,这皇位不是给她还能给谁?历来能够父死子继绝不会兄终弟及。

    反正,没有比现在更差的情况。

    她并不想生灵涂炭。

    她轻呼一口气,缓缓伸手,将诏书从胸口处拿了出来,希利王再度伸出手掌,摊在她面前。

    “你想看北朝的诏书干什么?这是人家的家事,我们国家没有权利干预别国内政。”

    被摁在地上的罗执突然大吼起来,挣开士兵的束缚,一跃而起,勒住希利王的脖子,把他往后扳倒。

    这突如其来的变化让姜馥愣了愣,手指因为过度紧张而僵硬,卷轴的毛边戳在李砚的脊梁骨上。

    察觉到身后人的变化,李砚揽过她的肩,把她拥进怀里,不一会儿,她却突然仰头,冲着他笑起来,眼里亮光闪烁。

    她冲着希利王摇起手中的卷轴,眉眼微扬:“你不是想看吗,过来看吧。”

    这样僵持着,并不会有什么好的解决方式。

    罗执被希利王狠掼在地上,被一拳打偏过头去,血腥味从喉头直往上涌,他鼻子红肿,视线模糊不清,金色的卷毛被希利王狠厉地揪住,砸向地面,稀稀拉拉地沾染上灰败的尘土。

    他把他当成他的父亲,可他从未有过一天把他当自己的儿子。

    他拼命地咽了咽,眼里微不可察地闪出恨意,闻言,僵在当场。

    心脏处被什么东西细微地抓挠了几下,他眼眶红了红,有些希冀地朝发出声音的姑娘看去。

    姜馥充满信任地靠在李砚怀里,眼神并没有施与给他半分。

    他垂下眸子,有些惨淡地笑了笑,一声不吭地别过头去,尽量减少自己的存在感,尽管并没有人真的注意他。

    希利王像扔垃圾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衣袍,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襟,涨红着脸蛋接过姜馥手中的卷轴。

    只一秒,他眉头便紧皱起来。

    姜馥知晓他的视线所及处是什么地方,出口解释道,语气显得有些轻快,

    “我作为我父亲唯一的女儿,自然是第一顺位。”

    姜馥捏着手指,手心冒出汗来。

    她敢这么大刺刺地给他,自然是有绝对把握的。

    她只要让他相信这一点,就够了。

    希利王果然笑起来,脸色缓和许多,眼角挤出笑纹来,他把卷轴郑重地交还于姜馥掌心里,拍了拍她的手。

    “本王的妹妹生前最是爱这个镯子,这个镯子是我年轻的时候亲自给她做的出嫁礼物,她很珍惜,没想到竟把这个镯子留给了你,想必你一定是有过人之处,之前多有冒犯,请见谅。”

    他说话诚恳,伸手招呼他们坐下来。

    她与李砚皆是一松。

    她没想到他们撕破了脸皮竟还能完好如初地坐下来,不由地多看了他一眼。

    只一眼,她的心跳就乱了方寸。

    希利王脸色一转,刚刚还慈眉善目的眼变得幽深冷凝,下一秒,从四面八方出现众多严阵以待的兵队来,比起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

    “王上这是何意?”

    “玉镯是你们偷的,都给我抓起来押入地牢!”

    希利王厉了声色,刚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伪装,现在才是烽烟的真正开始。

    几队人迅速朝他们逼近,冷泠泠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方响起:

    “王上,您要不要先去地牢里看看,都关了些什么人?”

    李砚不笑反问,尖锐的刀锋横在他的脖颈处,突兀地停住。

    他声色鬼魅,伸出两指把那柄刀锋捏在手中,捏紧,鲜红的血液从他的指缝中汩汩流下。

    姜馥的双眼早就在刚刚就被李砚捂住,她的视野一片漆黑,只能听到一些轻微的刀剑交杂声以及很熟悉的刀锋扎入皮肉的声音。

    她下意识地挣扎了两下,李砚大掌紧捂住她的脸,她动弹不了。

    “报告,王上,一名女子在狱中,看着有些熟悉。”

    一名士兵急急过来,贴附在希利王耳侧。

    “是谁?”

    “嘘,听听。”

    那名士兵还未来得及回答,就被一截飞刃刺入喉头,止住了话音。

    被李砚捏住的刀锋已化为碎片,绽放在他血肉模糊的大掌上。

    他像是感觉不到痛意一般,把玩着锋利的刀刃,幽冷的嗓音贴着喉咙挤出。

    他的眼神冷得吓人,似是有穿透人心的力量,逼得希利王脸色难看地下了命令,周围的士兵都止住了动作。

    周遭安静下来,大殿外的熙攘吵闹声一点不落地落入希利王的耳里。

    “快跑,快跑,大军攻进来了。”

    “不要拿我的金子,那些都是我的,你起开。”

    “”

    殿门外的脚步声慌乱,更有甚者,撞开了大门。

    明晃晃的光线从门外射进来,外面已经乱成一团,众人小包大包地揣着,脸色恐慌。

    那慌乱的气息感染到里面的士兵,一种末世即将来临的感觉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

    所有坚定的心绪都一并被打乱。

    “你干了什么?”

    盛怒的声音从上方传来,姜馥动了动,却被抱得更紧了,只能像个身外人一样听着他们的对话。

    一丝不寻常的气息从她的身边人身上散发出来。

    背后紧贴着他的胸膛,是他沉稳的心跳,但她总感觉他捂住她的眼睛是不想让她发现什么。

    她明明才是最该与希利王对峙的人,而不是他。

    她心中生出一计,狠咬了下自己的内嘴唇,鼻尖陡地酸涩,一点泪光涌现在她的眼眶里,然后,充斥。

    李砚盯着坐在王座上已经有些不太镇定的希利王,面色阴冷,如地狱来的恶鬼,浩荡荡地宣布他的侵略,却猝不及防感觉到掌心的湿意。

    怀中的人儿颤抖,露出的红唇上血色沾染,一点泪珠顺着他的掌缝落到下巴处,再滑入锁骨里。

    一滴一滴,有越发汹涌之势。

    李砚被她哭得心焦,手指无措地蜷起,良久,又松开,飞快地将沾满血迹的手背在身后擦拭,捂住她眼睛的手才缓缓放下。

    第63章 对峙·下

    视野重新恢复光明, 姜馥缓了缓,才发现他们被围得如铁桶一般,一股很浓的血腥味从李砚身上散发出来。

    他长睫往下遮, 看不清神色,只是目光专注, 单手轻轻抬起, 拭去她脸上的泪痕, 却在抬眼时触到了她眼里的亮光,他眉眼松动, 单手环绕住她。

    姜馥的鼻尖靠在他的肩膀上, 视线顺着往下移,瞥见了他流血的手掌。

    一颗大石头压在她的心上, 她张开嘴,轻微地喘气。

    “急报, 王上, 外面被程家军给围满了, 他们人数众多,我们毫无准备啊!”

    一名哨兵连滚带爬地从门外进来,显然是被吓惨了。

    闻言, 李砚从鼻音里发出一声笑,带着含糊不清的意味,

    “他们唯一的大小姐被你们关在牢里, 你猜,他们会干什么?”

    他笑呵呵的,却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希利王脸色彻底难看起来, 脖颈上的筋脉根根显露, 他把头朝向其中的几名士兵。

    那几名士兵登时跪下来痛哭流涕, 小腿止不住地抖起来,“王上,我们前几日确实抓到了一个疯婆子,又臭又脏,她挡了我们的路,我们就”,

    几名士兵眼睛红起来,怒气冲冲地指着李砚的鼻子,“肯定是他们故意的!他们故意让我们抓到她,好嫁祸我们!”

    希利王的身躯隐隐可见颤抖起来,姜馥紧咬着唇,苦意在她的舌腔蔓延,李砚不断流血的手在她脑子里不断盘旋,想要息事宁人的态度也彻底转变。

    她为何要去在意那些百姓的生死,而让在乎她的人不断受伤?

    那些百姓里,有几个还记得她父亲,记得她这个亡国公主?

    姜馥轻轻推了推李砚,想从他怀中移开。她要和他一块面对,而不是他单方面抗压,她只负责安逸。

    李砚感知到了她的情绪,强硬按住她扭转过来的后脑,把她更近一步地压向自己的胸膛,她的背后,是尖锐的刀锋直指。

    凛冽的气息充斥她的鼻尖,她鼻翼酸涩,挣扎不开,心腔处隐隐作痛。

    “把他们都抓起来,一个也不要放过!”

    希利王气血上涌,他从没被人这样算计,所有理智都抛于脑后,把自己底牌尽数拿了出来。

    场上一下多了许多穿着暗褐色条纹的蒙面人,他们角度刁钻,一招一式都往着人最弱的地方攻击,出手狠辣。

    同时,姜馥从袖口掏出了银针,十根玉指笔直,数百根银针捻在指缝。

    没有人会知道她的暗器,他们未必会落入下风。

    一些人莫名其妙地手脚僵住,接着被李砚砍下头颅,直挺挺地倒在地上,暗色的血迹喷溅。

    整个大殿被血色笼罩。

    但更多的蒙面人接连不断地涌出来,像是无穷无尽一般。

    无人注意到的角落,希利王眼神发暗,从手中掏出一枚袖珍银器,对着李砚的脖颈。

    “小心!”

    罗执躺倒在地上,观察得比旁人真切,强忍着痛苦手脚并用地飞扑过来,把李砚往一旁带去。

    “哗啦”一声,银器割破李砚的裤子,露出里面纵横交错的疤痕,其中一条暗色痕迹沿着脚裸一直往上延去,显得狰狞又刺眼。

    局势得到转变,蒙面人得利,进攻更加猛烈。

    姜馥手中的银针不够,睫毛颤动,以身躯挡在李砚面前。

    刀锋在她的瞳孔里不断放大,逼近,最后停住。

    一截弯刃挑破蒙面人的胸膛,温热的液体喷溅在她的脸上,蒙面人软绵绵地倒下去,露出希利王那张暗沉的脸。

    他嘴唇动了动,眸光里飞快地闪过一些令她熟悉的东西,快到抓不住,她还来不及细想,就消失不见。

    他目光虚浮着,并未看着她,而是落在她身后。虽然他绷着脸,但姜馥已经感觉不到敌意。

    一个答案在她心口跳动,快要破壳而出,骤然被他的微沉的声音打断,

    “你腿上的疤,怎么来的?”

    姜馥偏转过身子,急急地想将摔倒在地的李砚扶起来,却被希利王上前一步,横跨在她与李砚之间,将她牢牢隔开。

    希利王慢慢蹲下身子,一道阳光恰到好处地洒在他的脸上,竟给他添了几分慈祥的错觉。

    他指尖颤抖地抚上他的腿,还未来得及触碰,就被李砚嫌恶地躲开。

    他站起身来,面容上沾染着旁人的鲜血,阴狠的眼神只在姜馥身上短暂地现出柔情,大手一拉,将她拉到身后,冰冷地睨着眼前的希利王。

    这种怪异的场景在姜馥心里生出些微妙的感觉。

    她站在他身后,视线跟着落在他的腿上,细细打量。

    他腿上受过伤,她给他敷药的时候就曾发现,他只是说陈年的伤疤,当时她并未放在心上。

    难道是这块疤让希利王停下了攻击?

    可是,为什么?

    这到底有什么渊源?

    “你们几个,把程珏从牢里放出来,我亲自去跟程家军赔罪。”

    希利王拍了拍袖子,把那枚玉镯从袖口里掏出来,欲放到李砚的掌心里。

    李砚瞳孔深深,并不说话,手指握拳。

    希利王只好转过头来,将玉镯交付到姜馥的手中,连带着对她也客气了一些,勉强扯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笑容,转身就走。

    一腔疑问在姜馥的脑袋中炸开,她伸手抓住他的袖子,“不是说我们是偷的吗?”

    希利王的身躯抖了抖,难得地现出一些苍老来,

    “这个玉镯既然他交付于你,就是你的。”

    “为什么?”

    他不动声色地扯开被她抓住的袖子,声音显得空阔又辽远:“跟他母妃一样,是个痴情种。”

    “我唯一能告诉你的,就是那份诏书不是给你的,你的父亲没你想得那么完美,他是个注重子嗣的人。”

    “那灵妃呢?她到底是什么人?”

    “她死了,一个人。”

    他有些疯癫地笑起来,很快带领着军士消失在纷乱的人群中。

    巨大的信息量涌涨在姜馥的脑中,混杂交错,有个答案冲到她嘴边,她猛地扭过头,对上李砚的漆黑瞳孔。

    里面有什么复杂的东西一闪而过。

    一个重物突然摇晃着,挡住她的视线,歪歪扭扭地朝她身上倒过来。

    罗执脸色惨白,额头上不断地冒汗,刚刚强撑已经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此刻失去了意识。

    姜馥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倒下去,毕竟他刚刚才救了李砚,话到嘴边又强行止住,两只手扶住他,让他的头靠在她的肩上。

    沉重的身躯让她的脊背弯曲起来,双腿止不住地打颤。

    罗执的嘴唇一张一合,像是陷入了梦魇中,呼出的热气都喷在她的脖颈上,引起密密麻麻的痒意。

    她正要仔细听清他的呓语,肩上突地一轻,李砚脸色发黑地拎过他的衣领,把他粗暴地甩在地上。

    姜馥失笑:“他可是才刚刚救过你一命,这么对待救命恩人的吗?”

    “我的救命恩人只有你一个。”

    李砚有些强硬地把她的脑袋掰过来,让她正视着他的脸,手掌有意无意地摊开在她面前,露出里面受伤的嫩肉。

    被他的这句话有些摸不过头脑,姜馥无暇细想,顺势端过他的手,轻轻地吹气,把他的炸毛一根根地捋顺。

    热热的气息轻柔地呼在他的掌心,无数根羽毛又在抓挠他的心脏,他耳尖微微涨红,绷直了身子,乱起的情绪平静下来。

    姜馥耐下性子,见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迅速好转,沉重的心情也跟着有些舒畅起来。

    她弯着唇,两只手郑重地握住他的手腕,表情认真:“我的砚砚绝对不是个忘恩负义的人,至少在我面前不会,对不对?”

    李砚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再次垮下来,还没等姜馥对他进行第二次说服,他冷着脸,手伸过她的腿弯,将她横抱进怀里,大步从门口跨出去。

    “你的手不疼吗?”

    “没感觉。”

    纷乱的人群早就散去,庭前冷落,偶有几片落叶飘过,姜馥被李砚稳稳地抱在怀里,耳边是他坚实的心跳,鼻间是他存在感极强的气息,他的一字一句都让她安心下来,她攀住他的脖子,把他拉近。

    李砚纵容地低下头,停下步子,背靠在大树下,纷繁的落叶洒在两人的身上。

    心的距离在此刻被无限拉近,千言万语都融汇在对视的眼神里。

    姜馥搂紧他的脖子,大眼睛亮晶晶的,勉强撑起自己的头,与他受伤的手臂保持一点距离,并不敢弄疼了他,李砚却跟着近一步,托住她的后脑,执拗地不肯让她悬空。

    她每挪动一寸,他的胳膊也跟着抬高一寸。

    心疼的情绪大过了一切,姜馥败下阵来,顺从地靠在他的胳膊上。

    他们脸与脸之间的距离极近,彼此的呼吸纠缠在一起。

    所有的情愫在此刻泛滥地生长。

    姜馥没有多想,抬高下巴,有些小心地贴在那两片薄唇上,大胆地跟随着心的悸动,所有的杂念都抛到脑后,跟着放空。

    不过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便换来了更加热烈急切的深吻。

    她的手绕到他的后颈,捏住他的软肉不住磋磨,不过很快,她手便无力地松开,有些痉挛地扣紧他背上的衣服,所有露在外的肌肤都浮上一层淡淡的薄红,引人往更深处采撷。

    她动情地回吻住他,给他所有她可以给的信号。

    此时此刻,她的心明确地告诉她,无论他到底是什么身份,她已经深陷其中,再也不想抽开。

    第64章 苋岭

    电流密密麻麻地滚过她的四肢, 她轻颤了一下,腰间的大手却把她搂紧了,捻着她的下巴抬起, 撬开她的唇齿,往更深处探寻, 一点点地攻城略地。

    她半眯着眼睛, 身体的热度在一点点地攀升, 李砚像是食髓知味了一般,一点也不怕她生气, 死咬着她的唇百般碾磨。

    他们的上半身紧贴, 没留一点空隙,炙热的温度带来滚烫的心跳, 姜馥四肢软下来,几乎是半挂在他的身上任他予取予求。

    微凉的风刮过她的脚裸, 引起她更多的战栗。

    怀里的身子萦弱纤细, 细腰一掌可握, 隔着布料也能透出软滑,少女的馨香源源不断地涌入李砚的鼻尖,朝思暮想的人主动亲了他, 软在他的怀里乖得不像话。

    这个想法让李砚无比的惊喜,他心跳狂乱起来,捏住她腰的手用力, 脑子里的那根弦绷紧,拉直。

    姜馥蹙起眉头,脖子无力地往后仰, 从唇边发出一声无意识地嘤咛, 让身前的男人猛然顿住。

    她有些疑惑地睁开眼, 就见他飞快松开搂住她腰的手,欲盖弥彰地扯了扯耳朵,又摸了摸鼻子。

    脚尖有意识地向旁边挪动几分,与她拉开一些距离。

    “大人,前面吵得很凶,程家军不肯放过,硬是要希利王把你们交出来才行。”

    以烟气喘吁吁地大步跑过来,上前扶住姜馥,有些害怕。

    “他们说希利王那个脑子想不出什么有用的智谋,定是我们在背后捣鬼捉了他们的大小姐,让我们不要一个唱黑脸,一个唱白脸。”

    姜馥飞快地向李砚瞥去一眼,后者眉头微皱,显然已经在认真思索当下的局面。

    姜馥嘴巴瘪了瘪,心里有些堵得慌。

    虽然这个时机不对,但她难得的主动亲他,他竟然这么快就从她温软的怀抱里脱身不带丝毫留恋了?

    她陷入了短暂的自我怀疑中,不过片刻,姜馥就整了整被弄乱的衣服,既然他能从刚刚那个迷乱的吻里这么快脱身出来,那她也没什么不可的。

    她正色道:“这个意思,是希利王不肯将我们交出来?”

    程家军历来骁勇善战,一直固守边境,想必对敌手很是了解,能想到是他们的计策这不奇怪,奇怪的是希利王。

    明明先前还针锋相对,阴阳怪气,现在就与他们同仇敌忾了?

    “是希利王,只奴婢一个人独守着我们的那些个行装,自从燃起狼烟后那些个宫女妇人就一伙全抢了去,奴婢没用,一件也没能留下来,是那个希利王把那些东西还给了奴婢,还让我们赶紧走。”

    “夫人,大人,我们的将士都在小厅里候着了,我们赶紧走吧。”

    脸上的潮红渐渐褪去,姜馥认真思索起来,李砚靠在树下,眼睛似有若无地盯在她有些红肿的嘴唇上。

    待姜馥看向他,他又飞快地移开。

    半晌,耳边响起她轻轻又很认真的声音:“我们不能走,我们要留下来和希利王一起。”

    还有那么多疑团没有解开,她不能就这么走了。

    “为什么呀夫人,这希利王本来对于中原来说就是敌人呀,我们不帮程家军一起攻打他们就是很大的仁慈了。”

    以烟心直口快,把所有的话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未经皇帝允许,就在边关私自挑起战争,该当何罪?”

    姜馥有些冷的声音传过来,止住了她的话头。

    李砚是为了保她才不得已在两军之间掀起火来,但照目前的趋势,希利王身上藏了太多的秘密,她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与李砚的关系,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试图去抚摸他?

    那个灵妃为何都避而不谈

    还有她手中的镯子以及父亲

    这一切,希利王都是关键,他是唯一有可能给她提供线索的人。

    姜馥的眼神在李砚的脚尖停留了会,试图推算出能从他身上直接获得答案的概率。

    不过片刻,她拍了拍自己的脸,轻轻叹出一口气来,胸口处更堵了。

    “可是,都已经兵刃相见了,还要怎么办呢?”

    姜馥按住她的肩,无论如何,他们都不能处于被动位置-

    营帐里。

    “王上,那个大小姐我们已经还给他们了,但他们非说是我们做了什么把那个女子弄疯了,坚持不肯休战!我看就是借机想要攻打我们!王上我们该怎么办?”

    “还有多少兵力?”

    “那些狗杂碎偷袭我们,我们四面被围包,兵力是够,但粮草不够啊。”

    彪形大汉气得牙痒,“王上不如就把那两人交出去吧,反正灵妃也死了很多年了,她在世的时候可没说过王上您一句好,您为何要偏袒她?”

    希利王闻言只是把手中的旗子狠狠一掷,“希利人一向不屑于干偷鸡摸狗的事情,以前是,现在也是,若是这样,我们跟中原人还有什么区别?”

    希利王顿了顿,指着那枚旗子的中心,继续道:“再者,本王已经派人护送他们出去了。”

    “他们对这里的地形不熟悉,我可以设置陷进,让他们”

    彪形大汉话还未说完,营帐外就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哨兵在门口急急通报:

    “王上,李大人他们来了。”

    两名兵士在外为他们掀开帘子,姜馥率先走进来,迎面就狠狠撞上彪形大汉的胸口。

    彪形大汉揉着自己发痛的胸口,看着来人,后半句话堵在嘴里,脸色又青又紫。

    姜馥不甚在意地拉住李砚的袖子,没等两人有什么反应,就随意点地挑了个软垫坐下来,就像在自家一样。

    彪形大汉瞪大了双眼,瞅了一会希利王,见他并不发作,干站了一会,就气汹汹地撩开帘子头也不回。

    刚刚的对话他们在外早就听了个一清二楚,若不是她特意揪紧了马背上的毛引得马儿吃痛乱踢蹬,根本不会发出任何声音。

    她向李砚使了个眼色,两人安安静静地坐下来,谁也不开口,气氛一时有些怪异。

    半晌,希利王才有所动容,眼角的褶子向上撩起,

    “你们,怎么回来了?”

    “当然是怕你们半路暗害我们咯。”姜馥嬉笑着开口,半开玩笑地警告。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先前的那场对峙过后,她总觉得他们与希利王之间的关系不太一样了。

    “我们可以为你们解决粮草的事情,但在此之前,我们必须亲自去场上看一看。”

    来的路上,她与李砚达成一致,以防程家军又出什么幺蛾子,必须亲眼看到程珏,确定她的状态才行。

    “可以。”

    希利王答应得爽快,眼睛里流露出一些姜馥看不懂的复杂目光,“李大人可以去,你就别去了,战场上刀剑无眼,莫伤了你。”

    他沉沉地开口,眼神在李砚与她之间来回打转,“你放心,本王不会害你们其中一人,我保证,一盏茶的时间他就能回来。”

    希利王举起一杯茶,递到姜馥跟前。

    他对他们不再是那种意味不明的语调,话里话外透着隐隐的关心,倒显得有些和蔼起来,无端给姜馥一种错觉。

    刚泡的茶叶散发着袅袅热气,有着淡淡的清香。

    姜馥拧着眉盯了一会,没有过多犹豫,站起身来,挽住李砚的胳膊,

    “王上,多谢你的好意,他去哪,我就去哪。”

    她抬头盯向李砚,他一眨不眨,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漆黑的眼睛里映着她的整张小脸,虽然全程不开口,只她一人自言自语,但心中憋闷的那股气息就是无端消失,整个胸口都通畅了些。

    无暇细究他到底在别扭什么,姜馥扯起他往门外走,没人注意希利王站在身后,悄悄用手抹了抹眼里的湿润。

    “砚砚,你有没有感觉有人在跟着我们?”

    姜馥向身后瞥去一眼,他们已经没有在骑马了,细微的动静听得清晰。

    “希利王怎么这么大发善心还派人保护我们?”

    姜馥等了好一会,也没等到身后人的回答,她不满地扭过头去,站定。

    李砚步子没停,跨过她,往前走,很快把她抛在身后。

    “你又怎么了?生什么气?”

    她上前一步扭住他的手腕,把手塞进他的掌心。

    李砚到底没舍得抽开,她嘴角弧度微勾,带着试探:“希利王他到底是你什么人,不会是失散已久的亲人吧?”

    她笑起来,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李砚却肉眼可见地脸色阴沉下来,眼角往下压。

    任凭她怎么扯拽他的手掌,挤扣他的手背,他也一律不回应。

    姜馥有些疲累下来,不再开口了,两人一路沉默着,到达苋岭。

    苋岭地势险要,是天然的要塞关卡,只要粮草充足,外面的人很难攻进来。

    但是一旦突破这道关卡,就可长驱直入,直抵王殿。

    “你们怎么来了,快回去。”

    罗执微躬着身子,变了脸色。

    “你不是受伤了吗,怎么还来?”

    “我的子民,当然由我来守护。”

    罗执拍拍胸脯,缠满绷带的手紧握着弓箭,唇色有些苍白,但眉眼上扬,很是骄傲。

    “既然你们来了,就小心些,战书已下,随时都会开战。”

    罗执伸出手,正想拉着姜馥去个隐蔽点的地方,李砚抢先一勾,把她勾进怀里,避开了他的手。

    他的手空悬,很快放下,用力蜷起。

    姜馥猝不及防被李砚揽进怀里,当下还生着气,一把把他的手甩开,只踮着脚眺望远处,与罗执搭话:

    “程珏呢,你们什么时候还回去的?”

    “半个小时之前。”

    这里山路崎岖,走路的脚程不会有很快,但远处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见不到。

    心脏快速地跳动起来,不安的心绪弥漫上她的四肢五骸,她眼皮跳了跳,左前方却突然出现个身影。

    第65章 亲临战场

    “姐姐, 我好害怕,姐姐,阿砚大人, 救救奴婢。”

    程珏手脚并用,跟蚕蛹一般跌爬着从一个草丛里滚出来, 脏咸的液体从她眼角滑下。

    她像是看到救星一样, 拼命瞪大了眼睛, 向李砚寻救无果后,枯瘦的双手牢牢抓握住姜馥的衣摆。

    她的脸蹭上污泥, 更加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鹰隼般的手却十分有力, 姜馥挣不开来,裙摆更是有隐隐撕裂的痕迹。

    “你不是命人把她送回去了吗?怎么出现在这里?”

    姜馥抬头看向罗执, 余光瞥向李砚,李砚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 眼神沉沉地盯向前方, 根本不管她此时的尴尬处境。

    心里像是空缺了一部分, 姜馥鼻尖酸涩,鼻翼无声地翕动几分,到底没让眼泪掉下来。

    她也不知道, 明明之前是假装哭泣引他怜惜,现在倒是无端地越发爱哭。

    莫不是整个人在他身边待得久了,性子也变得越发娇气了?

    真真假假, 她早已沦陷其中。

    “十七,这是怎么回事,不是派人把她送回去了?”

    罗执上前一步, 把程珏抓住姜馥衣摆的手掰开, 站在她们之间, 解脱了她的困境,眼神警惕,向驻扎兵询问。

    “属下亲眼看着程家军把程珏接回,不会有假。”

    那就奇怪了。

    他们心心念念的大小姐好不容易接回,按理应该好生照料,梳洗打扮,再不济,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放任她到处乱跑。

    “速去找几个人去前方打探,有事立刻回报。”

    “是。”

    罗执话音刚落,就听得前方传来几声爆响,狼烟在不远处燃起。

    “不好了,殿下,他们攻过来了,说我们假传指令,根本没有把大小姐归还!”

    “不好了,殿下,我们后方被他们的人偷袭,粮草损失大半,前后方都被包围。”

    四面八方的号角声声声逼近,带着迫人的杀气,尘土飞扬。

    “快,找土丘掩蔽。”

    罗执急急地朝姜馥伸手,姜馥迟疑了一下,手腕已被他紧紧握住,向后拽去。

    这时候也顾不上那些小性子,姜馥伸出另一只空出的手,食指伸长,去拉李砚。

    李砚的视线却盯在他跟前的程珏身上。

    “李砚,你干什么呢,赶紧过来。”

    她蹙起眉头,强烈的不安密密麻麻笼罩她的心头,她的心里无端生出一些不好的想法来。

    李砚薄唇紧抿,透不出一丝温度,分明的下颚角勾出一道凛冽的光。

    他慢慢抬起头来,漆黑的眼睛与她的视线相对。

    片刻间,姜馥读出他的意思来。

    周身的血液逆流,她的四肢发僵,冷意一点点沁进骨缝。

    姜馥被罗执半拖着拉到一处隐蔽林子,这里可以说是天然的又一关卡,不熟悉地形的人很容易在此迷失。

    她长睫颤动,一眨不眨地盯在那矗立在天地之间、周围毫无遮挡的高大身影上。

    砂砾上的细长影子投射在她的脚尖处。

    他以背部遮挡,姜馥凝着那道黑影,还是能够清晰地通过他的手部的细微动作知道他在干什么。

    程珏脸色大变,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样,双手双脚同步往后爬,没爬几步,就被李砚单手拎起来。

    细微的尖叫卡在喉咙里,哀嚎的悲鸣声止住,却足以让逼临的大军听见。

    那双残破的脚丫子在空中胡乱踢蹬,最后停止,安静地垂下来。

    刀柄自他的手中抽出,粘稠的血丝从刀尖上滴落下来,沙地上暗红一片。

    那宽大厚实的背轻轻震动,发出一声让人听不真切的哂笑。

    重物急速下坠,飞快地被掷于马儿前蹄下,马身高高立起,却止不住前进的速度,重重地垂下

    “小公主,你在这好好呆着,我去看看,不要乱跑。”

    罗执拧着眉举起长剑冲出去,姜馥闭起眼,缩进大石后,指尖泛白。

    他到底想干些什么?

    他为什么骗她?

    李砚绝不是个莽撞的人,他执意挑起两边的争斗,目的到底是为了什么?

    她瘫坐在大石下,亲临战场,背部浸满冷汗,仅存的温度从手指间流失。

    周身黏腻,她困在四方一角,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浓腻的血腥味在空气中一点点地散开来,姜馥呼吸微弱,一动不动,只剩下肚子在轻微起伏。

    她勉强撑起身子,刚想回身去看,一只利箭擦过她的耳骨,射进她后方的一棵大树里,绿叶大片震颤而下,稀稀落落地洒在她周身,几条鲜活的生命也在同一时刻落去了。

    “这里还有人,快抓!”

    刺耳的嚎叫声在她耳边突兀地炸响,一群人马飞快地朝她置身处奔来。

    姜馥被困于一隅,左眼皮狂跳起来。

    短短片刻,她就被几十人包围。

    来人皆是一袭赤衣,中原人装扮,是程家军。

    她不着痕迹地往后退,背部却抵上一片冰凉。

    “那群希利人跑得比谁都快,竟然还剩下个娘们。”

    一人上前用刀尖挑了挑她的衣服,“这身打扮倒不像个希利人。”

    “还能有谁,肯定是那个公主,她不是一块来了吗?”

    众人哄笑起来,堂堂的昔日公主竟会被留在这里。

    “怎么,那个阉人把我们家大小姐给弄死了,就留下个公主给我们赔罪。”

    那人用刀尖划过她的下巴,还没等有其余的动作,就有一人把他粗鲁地推开,面目粗犷。

    “章俞,你别太过分,什么都要抢先。”

    名唤章俞的男人蹲下来,只身穿了一件大褂,露出健壮的胳膊,径自把她拉起来。

    他个子极高,在姜馥面前犹如一座泰山,黑压压的视线投到她的脑袋上,让人颇有压力。

    那几人也只敢站在一边,不敢真的上前来。

    “他们私自挑起战争,自有朝堂问罪,我们不可过多干预。”

    “可是那阉人杀了大小姐,我们怎么能轻易放过她?”

    “你也说了,是那阉人杀的,不是她,况且你们对大小姐有多少感情另当别论,借机对希利起兵这件事我管不了,但针对一个妇孺,是我章俞此生都不屑于干的蠢事。”

    章俞眉眼一竖,那几人登时闭嘴,不敢再说话。

    “公主,得罪了,那阉人要是真有心,自会救你。”

    他拿出一条结实的麻绳,把她的手腕到胳膊都紧紧地捆上缚在身后。

    “怎么不把她的脚也捆上?”

    “一个女人,能跑哪去,少动你不该有的心思。”

    章俞立在那儿,没有再多看姜馥一眼,面目刚直。

    快要脱口而出的尖叫止在口中,姜馥逼着自己冷静下来,周身除了程家军的人,没有任何其他人的影子,安静得不寻常。

    “糟糕,是陷阱,快走!”

    章俞动了动,飞快地向后退,前面几人躲闪不及,被迅速砍下头颅。

    同时,一双手覆于她的眼睛,将她的视线遮蔽。

    她手腕上的绳索被人用小刀迅速割开,双手得以解放出来,姜馥没有多犹豫,把他的手扯下。

    入目是那张一声不吭的脸,面色沉沉,一双眼睛里饱含着情绪,快要泛滥地溢出眼眶。

    怒骂斥责的话堵在嘴边,姜馥噎住,下一秒被他紧紧拉进怀里,高挺的鼻尖汹涌地蹭在她的颈侧,像是要将她融进骨髓。

    带有温度的薄唇映在她的锁骨上。

    她浑身一麻,待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几十个人皆已被擒拿击杀,章俞匍匐在侧,似有不屈。

    “你们没事吧,走吧,回去复命,程家军的重要将领已被擒拿,他们不敢再轻举妄动了。”

    罗执扣押着章俞,一行人往前走。

    李砚拥住她,迟迟不肯松开,眼见着大部队越走越远,姜馥轻捏了捏他腰间。

    男人垂头,眼里闪现她看不懂的光芒,下一秒,她整个人被他拽起,飞速向林边尽头冲去。

    风声刮动树叶,耳边凄厉地嗡叫起来,李砚一双铁钳似的手紧箍住她的肩膀,短短片刻,已到悬崖边。

    再有一步,就是万丈深渊,或是粉身碎骨,尸骨无存。

    自始至终她的脚都未触及地面,此刻被放下,阴冷的风一遍遍刮过她的脚腕,引起浑身的寒意。

    “你相信我吗?”

    李砚捧起她的脸,语气严肃又认真。

    罗执一行人见他们久未跟上,回过头来,到处找寻。

    姜馥渐渐读懂了他的意思,轻点了下头,双手伸出,紧紧扣紧他的腰,环住。

    李砚伸出长指拭了拭她的眼角,软腻温滑,并无湿润,他眉眼舒缓,拾起一块碎石向树干掷去,发出不小不大的声音。

    随后她的腰身一紧,两人飞速在空中下坠,不远处是罗执的惊呼声。

    她的黑发散开,尽数铺在脸上,纷繁杂乱,扰乱彼此的眉眼。

    她看不真切,脸色发白,硬是强忍着没发出一点尖叫。

    预料中的疼痛并没有来临,他们沉沉落入水底,水汽将她的鼻息掩住,强烈的窒息感汹涌充斥入她的脑袋。

    李砚的手扣住她的后脑,抵开她的唇齿,将口中的气息一点点地灌渡给她。

    临了,她的口中被塞入一粒药丸,随即温热的薄唇又覆盖其上,诱导着她将其吞咽。

    第66章 悬崖底

    苦中带甜的滋味在她口腔蔓延开来, 薄唇一触即离。

    她不会水,更怕水,一下没了触碰的东西, 四肢抽搐着直往下坠。

    遮天蔽日的水流几乎要将她淹没,但那股窒息感却消失了。

    她眼睛紧闭, 胡乱挣扎之际, 一只大手伸过她的腰侧, 坚实地托住她,往上举。

    新鲜的空气自她的头顶上方散开, 她整个湿淋淋地被李砚捞出来, 浮在水面上。

    一根长指伸到她的眼睫处,将湿漉漉的水拭去, 她手紧攀住李砚,眼睛这才得以睁开。

    “你这是做什么?”

    从上往下, 深不见底, 若不是这水流减缓了冲击力, 他们怕是真的尸骨无存了。

    她猜到他的目的,还是想亲耳听他说。

    姜馥攥紧了他肩上的软肉,用力捏了捏。

    小猫般的挠抓像极了挑逗, 从肩膀处痒意开始聚集,然后蔓延全身。

    李砚盯着她微红的眼眶,知她是吓坏了, 却还是无比信任地随他一起跳下来。

    心间蓦地一软,他将她眼上的擦个干净,抓住她的手, 将她拥进怀里。

    却不想触及到身前的那抹柔软, 他压下微滚的喉结, 把眼睛看向别处。

    水面波纹一圈圈漾起,从两人相拥处一点点漾开,越来越大,最后消失。

    许久未得到他的答复,却换来他更紧的拥抱,有力的心跳使她的心也跟着颤动了一下。

    衣料紧紧贴附于彼此身上,勾勒出更完美的曲线。

    两人陷入安静中,姜馥抬起头来,发现李砚的视线根本没落在她身上,而是看向别处。

    一股失落感顿时从她心头升起。

    她手掌用力将李砚推离自己,李砚没有防备,倒真的被她推开了。

    温热的躯体一下子远离,姜馥心中空落落的,有些后悔。

    这可是在水面,他们还没到岸上去呢,她在想些什么。

    况且,他是个阉人,她可不能有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到时候伤他的心。

    她不动声色地瞥他一眼,便迅速扭回头去,调转方向,往岸上游。

    她忘了自己是只旱鸭子,越是拼命扑腾,脑袋就越往底下沉。

    但她心里有股气,并不想向李砚求救。

    越来越多的水涌进她的嘴里,湿透的发丝黏附在她的鼻子上,更加遮盖住了她能呼吸到的所有空气,她像是一只被强行摁入水中的鸟,等待她的只有越来越强的窒息感。

    为了不让更多的水流灌注进来,姜馥紧抿住唇,很快又因为无法呼吸而张开。

    湖底像是有巨大的吸力,疯狂地把她往底下拖拽,整个身子越来越沉,不受控地往下坠,她连扑腾的力气也使不上了。

    无数颗碎石密密麻麻地压在她的胸口,她喘不上气,手指再度痉挛颤抖起来。

    余光中的那抹高大的身影飞快向她这边游动,下一秒,就握住她的手腕拥她浮出水面。

    这回他的视线倒是直勾勾地盯在她脸上了,不肯放过她一丝细微的表情,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

    “告诉我,我就想听个解释。”

    姜馥勾住他的脖子,把脸凑近他,嘴巴咧了咧,所有的脆弱都尽数展现在他的面前。

    怀里的人呼吸微弱,面色发紫,嘴唇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偏偏这时候还要开他玩笑。

    李砚知她是故意的,那枚药丸加了避寒的药,不仅可以在水中帮助呼吸,还可以使身体不受寒气,但心间还是泛起一股酸涩,不能说的苦衷压抑在他的心头。

    良久,他的身形软下来,话语贴着嗓子艰难地溢出:“希利和程家军两边都想开战,只不过一直没有一个由头,而程珏就是最好的牺牲品,没有人在意她是否生或死,我只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那为什么是你来做这件事,你完全可以找人做这件事,为什么是你亲自上?为什么你甘愿去背上这个罪名甚至不惜以我为饵的方式,”

    姜馥顿了顿,心间一直被掩藏许久的难过像是要顺着这番话一块涌出来,

    “你想掩盖什么——”

    “——你和希利王,和那个灵妃,到底是什么关系?”

    李砚不语。

    一连炮珠串似的逼问落入大海,没获得半点回应。

    姜馥就像是永远伫立在门外的那个人,使出浑身解数拼命敲打才能引得那人打开一点门缝,但稍微把握不好尺度,那个人又会把门紧紧关死,她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东流。

    这人偏偏还软硬不吃。

    “现在不是告诉你的真正时机。”

    “可是你已经把我拉下水了。”

    她知道遗诏一事没那么简单,也做好和他共同作战的准备了。

    剩余的这些话堵在嘴边,到底没说出来。

    李砚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沉默地拉住她的腕子,把她往岸上带。

    刚刚的那些暗流涌动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安静。

    可她都敲了那么多下了,手都敲红了,没得到门后人的吹气抚摸,她不甘心。

    她要他自己打开门。

    心头生出一计来,待触及粗粝的砂石后,她的目光落在他的腿上。脚一歪,她伸手抓住他的裤子,直直往他身上栽去。

    电光火石之间,他的裤子已被她拽下,露出腿上的那道狰狞伤疤来。

    当时,希利王就是看到这个才对他们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的。

    她伸出食指,轻轻触碰在那道伤疤上。

    换来身下人痉挛的大颤抖。

    他的下半身,只剩下条薄薄的亵裤予以遮盖,再无其他。

    “你反应这么大做什么?”

    她上下扫视他一眼,突然明白过来,道:“放心吧,我不是那样的人。”

    还不至于饥不择食到如此程度。

    她闷闷地解释完,突然发现他从来或者少有好好跟她解释过,她大部分时间都是靠猜,原本轻轻触在他伤疤上的手重重按了按。

    都是陈年旧伤疤了,怎么可能会疼,她顾及这个做什么?

    她低下头来仔细地看,绵绵的热气尽数铺洒在他的腿间,引起他不断地战栗。

    她视线回到他的脸上,才发现他紧咬着唇,脸上浮着奇怪的绯色,一副隐忍的模样。

    搞得好像她在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一样。

    “正常点,你的那道伤疤太长了我看不太清,你翻过来我看看。”

    姜馥拨了拨他的身子,原以为他会向往常一样照做,结果非但没有,他的两只手还死拧着地面,攥得邦邦紧。

    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配合,再有耐心的人也承受不住。

    细长的指甲轻轻刮过他的伤疤,在尽头处狠掐了几下,留下深深的指印。

    姜馥的气消了些。

    她耐下性子,把话又重复一遍:“你翻过来我看一眼——”,她停下来,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又认真地补充道:“——不会取笑你的。”

    李砚不说话,有些固执,他端端正正地把手垂放在两侧,脊柱挺得笔直,任凭姜馥怎么叫他想让他翻过身来给她看一看腿上那道疤,他都纹丝不动。

    姜馥气得轻轻踢了他一脚,不过片刻,她就笑起来。

    咯咯的笑声自他背上响起,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回避,姜馥就跟孩子一样趴在他的背上,温软的香气扑在他的鼻尖,引得他心神紊乱,心脏砰砰砰地要跳出喉咙口。

    耳膜处开始嗡嗡嗡地耳鸣起来。

    趴在他背上的人偏偏很老实,一双软玉的手只是轻轻搭在他的肩膀处,在他的肩胛处轻轻揉捏,以宽慰他多日以来路途奔波的辛苦。

    不带任何其它杂念。

    他的心脏骤停,在听到她的一句话后又猛烈地要跳出心口。

    “反正我已经嫁给你了,早晚都是要面对的,你不可能永远都不给我看吧,我不嫌弃你。”

    她边说边把脑袋往他颈上蹭,细碎的茸发擦过他脑后,一点一点刺激着他脖颈上那根最敏感的神经。

    他被撩得青筋凸起,狰狞地张扬在脖颈上,越发显眼。

    姜馥伸出另一根长指,沿着他的青筋颇有耐心地描绘起来,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砚砚,只要你乖乖翻过身来,就放过你了。”

    她慢慢的,带着胜劵必得的把握。

    “真的要我翻过来?”

    李砚声音压得极低,让人听不清情绪,也把那一丝隐晦的情绪给忽略掉。

    “嗯。”

    姜馥不以为然地点点头。

    既然他不肯说,那就由她自己去发现,到时候,她发现了端倪,他就不得不说。

    姜馥这样想着,嘴角的弧度高高翘起。

    但不过片刻,她作弄的手腕就被他紧紧捏住,两人的姿势来了个颠倒。

    他紧压住她,他上,她下。

    火热的气息洋洋洒洒扑在她的脸上,灼烫的眼神似要把她的身体都跟着烧出一个洞来。

    她要他翻过来,不是这样翻过来啊。

    嘴角的弧度僵住,姜馥挣扎着起来,却被他更狠地束缚住手腕,抬高到头顶上方,动弹不得。

    腰间被他的大手狠狠箍住,像烙铁一般。

    姜馥感受到了那股不寻常的气息,瞪大了眼睛,那张俊脸迅速贴近,放大,所有欲要质问的话语都尽数被吞没在了他滚烫的薄唇里。

    第67章 端倪

    口腔里的每一寸都一点点地被他侵占, 李砚野蛮又疯狂,她的下颚酸痛,所能呼吸到的空气也一点点地流失。

    她挣扎着开口, 却给了他机会,让他更进一步地掠夺。

    唇齿被一遍遍地碾磨, 姜馥纵是再傻, 也感觉到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几乎是肯定以及确定。

    她不敢相信, 但唇瓣上的痛意清晰地告诉她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股绯红慢慢从她的脖子蔓延到脸蛋上,她的心跳速度加快, 身体变得僵硬。

    她微睁开眼, 欲观察他脸上的表情,谁承想他漆黑的眼睛未曾闭上, 正沉沉地盯着她的脸看,把她刚刚所有的细微变化都收进眼底。

    主动权一下子掌握在李砚的手中。

    姜馥缩了缩肩膀, 第一次从心里生出些慌张和害怕来。

    她眼睫微颤, 有些拒绝地回避他的眼睛, 不敢与他对视。

    脸颊的温度不断攀升,带有审视意味的目光扫过她的脸,灼热的气息喷在她的颈侧, 她一口气不敢松,紧绷着,唇瓣因为缺氧而泛白。

    半晌, 一直禁锢的手腕被松开,那股迫人的视线消失,姜馥扭着头, 眼睛无处放置, 只能尴尬地盯在他撑在她身侧的手掌上。

    一边努力地吸气, 收起自己的小肚。

    她盯着那道青筋出了神,不断地做心理安慰。

    脑子里的两个思想混在一起,不断地打架,不断地推翻,最终只能得出一个可怕的事实。

    他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洗过澡,脱过衣服,他害羞他退让很大程度上不是因为他本性如此,而是怕被她发现端倪。

    找到了这唯一一处可以被质疑的漏洞,姜馥有了些底气。

    她被骗了这么久,要心虚也是他心虚,要害怕也是他害怕,她这么慌做什么?

    要冷静。

    这样想着,她偏转过头来,怒气冲冲地瞪视他。

    但刚一触及他幽深的眼,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又一下子消失,所有准备好的话语都滞在嘴边。

    索性放弃与他争论什么,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推挤着他,试图离开他的掌控。

    眼下的这个情形,真的不是个谈判的好时机,他们可以择日再谈这个问题,不急于一时。

    她暗暗地想着,一边余光瞥着他,一边努力地挣开他的怀抱。

    细汗一点点从她额头上渗出来,她脸蛋通红,有些呼吸不畅。

    “不想问我吗,我一直骗你。”

    那只手像是紧紧吸附在地面上一样,不论她使了多大的劲,都纹丝不动,她根本没法脱身。

    她不回答他的话,自顾自地跟他的手较劲。

    李砚一把抓住她紧握的拳头,逼着她直视他的问题。

    他问得心胸坦荡,没有丝毫愧疚,仿佛做错事的不是他,而是她。

    那异样的感觉还在不断地鼓胀,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去,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躲开。

    片刻之后,她终于抬起脑袋,不再做无谓的挣扎。

    “我是你夫人,你不能苛待我!”

    她努力瞪大眼睛,壮大自己的气势,试图找回气场。

    但声音温吞又柔软,没有半点威胁力,像是猫儿的呓语,在他的心脏处轻轻挠抓了几下。

    可爱极了。

    他更加不想放开她了。

    他低低地反问,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轻笑,“我怎么苛待你了,是这样?”

    他直勾勾地盯着她有些红肿的嘴唇,目的明显。

    她从来没想过眼前这个人能够这么恶劣,明明之前他还是个动不动就会害羞的乖宝宝。

    “你就是苛待我!”

    姜馥紧抿住嘴,细嫩的双手横在嘴前,全身上下都在防备着他。

    李砚只是笑,这让她有些恼火。

    不过一秒,他就慢慢地低下头来。

    那棱角分明的俊脸又再次在她眼前放大,每近一点,她的呼吸就跟着急促一些。

    她的心跳停拍之际,李砚捧起她的脸,吻轻轻地落在了她的掌心,带着十足的珍重。

    她愣在那里,眼神有些懵地看着他。

    “怎么,很失望?”

    他拿开她的手,紧紧盯着她的脸。

    后知后觉的姜馥再次恼怒起来,她的大脑就像宕机了似的,不听她的指挥,竟险些被他诱惑了去。

    如此卑劣的小人!

    “夫人,大人,你们没事吧,快下去救人啊”

    有些缥缈空灵的声音从上面传下来,不断地产生回响。

    姜馥此时不太灵光的脑子艰难地转了又转,才意识到是以烟在呼喊她。

    像是一下有了人撑腰,姜馥鼓起勇气抵住他的胸膛,一把推开了他。

    并没有预料中的艰难,反而非常容易。

    那他刚刚那样,就是故意的,故意在戏弄她。

    再次意识到这点的姜馥整个人都不好了,想也没想就仰起头来朝着悬崖口用力地大喊:

    “他摔死了,快来救我!”

    声音一遍又一遍地回响,姜馥等了好半会,没再听到回应,也没发现上方有放下什么绳索或者救援的士兵来,心里一下子又慌乱起来。

    她手捻住衣摆,规规矩矩地站在岸边,一句话也不敢再说。

    那双布靴慢慢地朝她走近,一步一步,带着迫人的威压,她的身前投下一片黑影。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

    他每进一步,她就往后退一步,手心的细汗一缕又一缕,悄无声息地滴进砂砾里。

    再有一步,她就会跌入那深不见底的湖水中。

    刺骨的冷意又好像再次攀延上她的四肢。

    她僵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道高大的黑影一点点把她的身形全部笼罩。

    他兀地抓过她的手腕,把她拉过来,有些阴恻恻的声音自她脑袋上方响起:

    “这么说,你是跟一个鬼做了夫妻?”

    姜馥执拗地低下头,名为委屈的情绪莫名地在她的脑子里炸开,一点点涌涨在她的鼻间。

    她的鼻翼翕动,落下一滴泪来。

    那滴泪径直砸入砂砾中,声音不大不小,却刚好能让李砚听见。

    那高大的黑影僵住,有些无措地抚上她的脸,在摸到明显的湿润上,他立在那里,有些不自在:

    “是我不好,你别哭,你说我是鬼,那我就是鬼,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听到这话,姜馥一下抬起头,顶着双通红的大眼睛,“你苛待我,要赔偿我。”

    泪珠不断地从她那双大眼睛里沁出来,可怜极了。

    “好。”

    姜馥得寸进尺,本想跨进一步再与他讨价还价,但视线所及之处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蛋浮起一层红晕,立在原地。

    “除了这件事以外,其他的秘密你都要告诉我,不可以再瞒着我,否则我就当寡妇去出家。”

    姜馥抱着臂,气哼哼地等着他的回复。

    一时间安静下来,姜馥以为他又要沉默来逃避,刚要继续语言攻击,被他有些压抑的声音打断:

    “灵妃是我的生母,那个手镯是她的遗物。”

    他轻轻地,不知在隐藏些什么情绪,有些过于克制的隐忍,眼尾跟着捎上一抹红。

    姜馥注意到他紧紧握起的拳头,虽然预先早已有些猜测,但亲耳听到还是惊讶。

    她忘却了先前的害怕,下意识地靠近他,却在触碰他手的时候犹豫了。

    若灵妃真是他的生母,那灵妃和她父亲又是什么关系,他和她又该是什么关系?

    希利王又说那份遗诏不是给她的,那他才是有可能夺取她皇位的真正对手吗?

    他们本不该在一起的,这样的局面,让她该如何自处。

    李砚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看着她的脸色一点点地变得难看,变得苍白,他的心脏也像是被一只大手用力挤捏,喘不过气来。

    这种局面他早就预料到了,所以才决定一走了之。

    谁知道她风尘仆仆,又跟了上来。

    他舍不得放手。

    也不想放手。

    青筋再次狰狞地凸起在他的手背上,他动了动。

    姜馥退后了一步。

    上方传来悉悉索索的动响,小石子跟着滚落下来,砸在姜馥的脚边。

    “小公主,快让开点,别砸到了。”

    罗执牢牢攀附着绳索,从峭壁上艰难地爬下来。

    他刚一落地,就把自己宽大的红色雪袄斗篷脱下,披在姜馥的身上。

    “这帮程家的人就是狡诈,逼你不得已落了水,快些回去,不要着凉。”

    罗执误以为是程家军的偷袭逼得他们落了水,却不知他们是故意跳下的,为的就是不让希利人起疑。

    而在维护两国和平,不扩大战争之事上会更加有转旋的余地。

    但是现在,一切都不一样了,若是希利人知道他们还有个流落在外的皇室血脉,他们会更加兴奋,更加想不顾一切争夺她的土地,到时候,两国王土都将属于希利,希利将一跃成为最大的王朝。

    她嫁的也是个有一半希利血统的人。

    争来争去,原来都不是她的。

    这是她最坏的念想。

    她眉头微顿,没拒绝罗执伸过来的手,也没看李砚一眼,顺着绳索,学着他们的姿势,努力攀岩上去。

    那小小的身影穿着别人的红色斗篷,搭着别人的手,没看他一眼,跟别人走了。

    李砚无意识地蜷紧拳头,周身的温度早就变得冰凉,鲜血顺着指缝一点点蜿蜒而下。

    第68章 莺莺燕燕

    正午时分, 王宫举办宴会,为这次的出师告捷作封赏。

    “夫人,您真的不打算去吗?”

    以烟蹲在榻前, 小心地观察姜馥的脸色。

    姜馥只是把被褥一卷,翻到里侧去, 眼睛闭起。

    从早上开始, 就大大小小的动静不绝, 她想忽视都难。

    脑子里又浮现出她攀登山崖之时李砚那张有些暗沉的脸和他流血的手掌。

    谁叫她心软,还是用余光看了他一眼呢。

    这一眼倒让她整夜地睡不好, 心中愧疚难安, 好像她真的做了对不起他的事。

    半晌,她抚了抚眉毛, 启唇道:“你家大人呢?”

    “大人今日一早就受邀去赴宴了。”

    “他有来过吗?”

    “奴婢每日都在门口守夜,未曾见他来过。”

    是啊, 人家都找到自己的亲人了, 本以为此次来到边境是深陷狼窝, 她甚至都做好了与他共赴险境的准备,谁知人家只是回家探亲。

    她放着最好的夺取皇位的机会不要,一个人巴巴地去担心他。

    可笑至极。

    对他而言, 她只是一个他还尚未得到的执念,不甘心而已。一旦他恢复身份,她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敝缕。

    “不过大人说, 让夫人这两天好好养养身子,不要到处走动。”

    以烟顿了顿,小心地看姜馥一眼, “但奴婢想着这宴会肯定很是热闹, 夫人该去走动走动, 总比这屋里冷冷清清的好。”

    她小声说着,声音越来越低,但姜馥却腾地从榻上爬起来。

    “你说得对,我该去走动走动。”

    他不让她去,他凭什么不让她去呢,她偏要去瞧瞧这帮希利人到底想对她的国家做什么。

    她支开以烟,踮起脚,慢慢地挪到殿门前,悄悄往里张望。

    殿上。

    “李大人,这次你功不可没,赐上座。”

    希利王笑眯眯的,指了指离自己最近的那个位置,这引得一个满脸胡须的人不满。

    “王上,这阉人凭什么坐到您身边去啊,往常这个位子您不是都给殿下留着吗?您就算再讨厌殿下,也不能让一个中原人坐皇室的位子吧,他凭什么得到如此殊荣?”

    还没等希利王有所回应,李砚有些阴恻恻的眼神已经向他刮过来,他噤声住,额头冒出冷汗,但还是站在那儿挺着,并不往后退。

    “就凭李大人为我们开了个好的开头。”

    “好的开头?像他这种背叛中原的叛徒,我们希利才不会稀罕!”

    他狠狠地啐了一下,唾沫星子不偏不倚地砸在李砚的脚前。

    姜馥站在殿门外,心情有些复杂,手心跟着渗出汗来,目光移到希利王的脸上。

    他眉头蹙起,神色变得难看起来,下一秒,这位满脸胡须的男人就被几个士兵拉了下去。

    姜馥小心地躲在死角,将胡须男人惨死的画面目睹了全程。

    湿黏的鲜血顺着石阶一点点地蔓延开来,很快把她所在之地都晕染开,浓郁的血腥味涌进她的鼻尖。

    一股反胃感直涌上她的喉咙,她身形颤了颤,为了躲避撞在了门窗上,发出一点轻微的响声。

    一道迫人的目光瞬间就压在她的身上,几乎要将她整个人洞穿。

    “谁?谁在那儿?”希利王阴冷的声音响起。

    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在同时朝着她的方向踏过来。

    她蹙着眉头,在无声中与李砚的视线相对。

    他发现她了。

    李砚叫住士兵,站起身来,眼神只放在她身上一瞬,便调转过头,沉沉的语调让人听不出情绪:

    “王上,兴许是一些阿猫阿狗在作乱,王上不必理会,还是专心做下一步的部署吧。”

    朝她走过来的士兵被撤下,希利王舒缓了眉眼,附耳在自己的心腹身上说了些什么,须臾,一群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子便纷纷涌进殿里,直朝着李砚的方向去。

    一名为首的女子率先伸出帕子在他眼前若有似无地晃了晃,见李砚没反应,更是伸出一只手来搭在李砚的身上,腰肢缓缓往下压。

    她的衣料轻薄,从那个角度,能轻易地看见里面的风光。

    后面跟着的女子也不服输,绕到李砚的背后,嫩玉般的手在他的肩膀上轻轻揉捏。

    莺莺燕燕一下围绕在他的身旁,几乎将他的脸都完全挡住。

    姜馥气得捏紧裙摆,贝齿一下一下地咬在下嘴唇上,连渗出血丝也没感觉。

    “李大人,这些女子都是本王为你精挑细选的,娇俏得很,李大人随意。”

    希利王意味深长的眼神落在李砚身上,带着不易察觉的打量。

    “谢过王上。”

    李砚微闷的声音从那群莺莺燕燕中传出来。

    听起来好像已经乐不思蜀了,有种被人打断的扫兴。

    姜馥站在殿外,进也不是,走也不是,那颗跳动的心脏一点一点往下沉。

    毕竟,她是阿猫阿狗,不值得一提。

    之前对她纯情的模样都是假的。

    苦涩在她的口腔蔓延,一只手却突然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她还未及回头,窗户上已经映出了那头金色卷毛。

    他眉眼压下,眼里浸满愤怒,“小公主,他还是个阉人就敢这么对你,真的难以想象如果他是一个真的男人他会怎么欺负你。”

    “不过你不用怕,我去给你谋个说法。”

    不等她回应,罗执就一把抓过她的腕子,大刺刺地往里走。

    姜馥被他猝不及防拖拽进入大殿,形形色色的眼神齐聚到她的身上和她被抓住的手腕上。

    带着鄙夷的窃窃私语一一落进她的耳里。

    她面红耳赤,脸色难看起来。

    “李大人,你当堂跟那么多女子亲亲热热,可有把她放在眼里?你把她当作什么?随意可弃的棋子吗?”

    “放肆,蛮横小儿,不得无礼,来人,给本王把他抓下去。”

    不能让这个畜生坏了他的计划。

    希利王盛怒,当即有两人扣住罗执的手臂,却一一被他挣开。

    他胸膛剧烈地起伏,不管不顾地扣着她的手腕,当着众位大臣的面一字一句:

    “既然李大人根本不珍惜她,那她也没必要留在你身边,你有那么多的莺莺燕燕围绕,从今日开始,小公主就搬到我那去,今后我来照顾她。”

    姜馥的眼皮一跳一跳,那道熟悉的迫人目光又落在她的身上,灼热的视线几乎要将她的手腕也跟着烧出一个洞来。

    “你在胡闹些什么,快放手。”

    姜馥压低了声音,脸色又青又紫。

    她现在就好像是被摆在摊上的猪肉,被人肆意争抢,践踏她的尊严。

    “把他给我拉下去!”

    希利王冷声下令,看着几名士兵把罗执牢牢捆住,强硬地把他拖走后才转过头来盯着姜馥。

    半晌,他笑出声来,“姜小姐,坐吧。”

    云淡风轻的语气,看似礼貌,却透着疏离。

    姜馥被安排在李砚身边,但并不与他共桌。

    不知是不是希利王故意,她能更清晰地看见那些女子用力使出浑身解数的样子。

    不堪又丑陋,属实碍眼。

    姜馥别过头去,自顾自地拿起酒盏,替自己斟了一杯酒。

    李砚面色冷然,并不想跟眼前这些女子有过多的接触。

    他心知肚明,这是希利王在有意试探他,试探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太监。

    如若他不是,那他就更加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去攻打北朝,去夺取皇位。

    到时候她的处境

    太监没有那么多的生理需求,也不会对女人投入过多的感情,只有他装作淡然平静的样子,才能顺利蒙骗过希利王的眼睛。

    他掩下眼底泛滥的情绪,眼睛低垂在桌案上,隐在袖口的手掌却紧握成拳。

    一杯杯酒水下毒,姜馥整个人都头晕脑胀的,恶心感从她的胃部涌涨起来。

    宴会过半,她也没有再待下去的必要,只想赶快离开这片伤心地,一名大臣却在此时从座位上起来,跪在殿前。

    “王上,那章俞已经被关押在牢里,随时听候发落,那程家军一下子失去个重要将领,怕是短期内都不敢上门挑事了,我们不如趁机攻打他们,占领他们的要塞。”

    他贼眉鼠眼的,眼里的张狂藏也藏不住,刺眼得很。

    姜馥感觉心口堵得发慌,但又不能在这个当口出去,只能强撑着听完,直到宴会结束。

    她感觉整个身子都不是自己的,双腿向后歪倒,几乎是勉强立着,跌跌撞撞地扭了出去。

    寒风萧瑟,她周身仅剩的一点温度都跟着流失掉,她的视线模糊,看不清眼前的路。

    树的影子越来越不真切起来。

    接着,她撞到一堵坚实的墙上,她移开步子,准备绕过,但在下一秒,又再次撞在了那堵墙上。

    她的脑子涨得疼,眼前模糊的光影渐渐凝成一个实体。

    是一个人,不是一堵墙。

    她心底生出一股厌烦来,恶心感直漫上她的喉咙口,再也抑制不住,她哇地张开大嘴,尽数吐在那人身上。

    吐完后,她才感觉她的胸腔顺气了许多,姜馥挥舞着手,抚着肚腹,继续往前走。

    那个人动了动,抓住她的手臂。

    “干什么,放开我,脏不脏。”

    姜馥皱着眉头,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那人污迹斑斑的衣服。

    不过一秒,那件衣服就以一个华丽的抛物线被掷到远方的空地上。

    那人再度拉住她的手腕,紧紧握着。

    “烦不烦?”

    姜馥蹙起眉头,频繁被一个陌生人骚扰让她心里的愤恨更甚,她撸起袖子,疯狂地捶打在那人的胸膛上。

    那人不吭声,只是安安静静地受着,待她把满心的怨气都发泄出来后,他伸过她的腿弯,将她抱起来。

    “有病?放开我?”

    姜馥伸出指甲,凶狠地挠在他的脖子上。

    熟悉的凌冽气息涌进她的鼻子,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挣动得更加厉害。

    他刚刚才和那些女子耳鬓厮磨,这会又来抱她,把她当什么?

    她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引得刚出殿门的希利王回过头来。

    第69章 戏剧

    “这不是李大人吗, 李大人与姜小姐闹矛盾了?”

    希利王在他们面前站定,明知故问地看着他们,嘴角噙着抹浅薄的笑意。

    姜馥的身子重新落回到地面上, 她死死瞪着李砚,表情并未有所收敛。

    她眼睛红通通的, 显然被气得不轻。

    “他背着我跟别的女人勾三搭四, 他眼里根本没有我这个夫人, 这日子我是一刻也不想过下去了。”

    姜馥声嘶力竭,说到痛苦处眼眶里簌簌掉下几滴泪来, 顺着脸颊滚落在下巴上。

    希利王见此, 笑意加深,好模好样地安慰了几句, 便把目光转向了李砚,好整以暇地看他的反应。

    李砚将手负到身后, 面上不悲不喜, 听见姜馥说这般话, 微微勾起唇角,轻嗤了一声,半点眼神也懒得施舍给她, 一副厌恶极了的模样。

    “李大人,前些日子你们夫妻俩还伉俪情深,怎么如今反倒看彼此像对待仇家一样, 有什么误会,本王可以帮你们疏解。”

    希利王微蹙起眉头,作担忧状, 一双眼睛里却满是精明。

    “这等小事就不必劳烦王上了, 都怪我给了她幻想, 让她以为我真的非她不可,在今日才让我丢尽脸面。我回去后自会好好收拾她,王上不必挂怀。”

    李砚扯了扯自己的袖子,一副一点也不想跟姜馥再有什么沾染的意思,眼里凉薄。

    姜馥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只是背部一抽一抽的,看起来受伤极深。

    他之前难道当真是看走眼了,这李砚,当真是没有男女之情。

    在艳丽妖娆女子面前,结发妻子可以说抛就抛,还真是符合一个阉人的性子。

    可惜了他的妹妹,费尽心力生下一个儿子,结果竟真的一点血脉都不能够传承下来。

    北朝那个老头子最讨厌的就是阉人弄权,那这遗诏想必也是不会留给他。

    触及那与灵妃极其相似的眉眼,希利王心里突地有些难受,他别过眼,目光落在姜馥身上,一副公事公办的语气:

    “过几日,你们就启程回去吧,姜小姐不是那池中水,日后百官拥戴,福泽万世,不必在意眼前。”

    他撩了撩衣袍,背影显得有些孤寥,大步消失在两人眼前。

    然后,在一拐角处,他靠着门扉坐下,唤来自己的心腹。

    “过几日他们回去,你派一些高手在后面保护他们,之后也不用回来了。”

    “王上,如今战事在前,若是把高手分调走,恐怕对我们不利”

    心腹还没说完,就被希利王不耐烦地打断,他摆着手,让他离开。

    他闭起眼,这是他唯一能为他的甥子能够做的最后一件事,妹妹上天有灵,他也算仁至义尽了。

    戏剧终于演完,姜馥心中还是有股气没出,她上前一脚,狠狠踩在李砚的布靴上,看着上面留下深深的凹陷才停手。

    好在已经成功解决了一个大麻烦,她在宴会上装得那么累也总算值得。

    装得她自己都差点陷进去,拔不出来了。

    对于李砚喜欢她这件事,她还是挺有信心的。

    当时他不推拒那些接触他的人,她就觉得奇怪。

    现下,看见希利王的反应,她大抵明白过来,希利王只是确认了他是他的甥子,但不确定他是否还完整,所以才搞那么多女人来试探他。

    但是,这也让她更加确认一个事实,李砚极大可能就是皇位的真正继承者。

    若他是,这场仗就是希利王名正言顺地替他的甥子夺回他该有的一切。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是他呢?

    她在此前都从未在父亲那里听说过灵妃的存在,她的父亲一直都是知礼守礼,最后与她的母亲合葬在一起。

    怎么可能会和希利王的妹妹有任何关联,还平白无故多了个儿子?

    一团团迷雾横亘在她的心中,就像是一根刺,扰得她思绪不得安宁,连她对李砚的那份喜欢也被冲淡了。

    姜馥擦了擦眼泪,用力吸了吸鼻子,一副脆弱又倔强的模样,调转过头,看也没看李砚一眼,就径直离开。

    手腕不出意外地被李砚轻轻拉住。

    他还停留在刚刚的情境里,以为她真的伤心至极,喝酒消愁,语气有些无措:

    “你喝酒了,我给你煮点汤吧,不然等会会不舒服。”

    既然他没有看出她刚刚都是装的,那她也不想拆穿,正好也能逼一逼他,看看她在他心里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姜馥没有多犹豫,就抽开他的手,语气冷淡:“李大人的手那么金贵,怎么敢让您屈尊为我煮汤啊?”

    李砚的手悬在空中,有些僵硬,巨大的恐惧侵袭进入他的脑海,她的意思是不想跟他在一起了?

    他嘴唇颤抖,连带着说出的话也带上了颤音:

    “我没有碰她们。”

    “对,是她们自己凑上来的,你刚好也没拒绝,对吧?”

    她轻笑起来,笑意却不达眼底,小脸严肃,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向他宣判:

    “李大人想必心里还挂念着那些美妇人,这手在那些美妇人那里可是要被细细揉捏呵护的,哪能给我做这些糙活啊?李大人还是快些去,不要让那些美妇人伤心了。”

    这是不要他的意思?

    李砚的脸色沉下来,脑子里密密麻麻又浮现出她前几日披着别的男人的斗篷,搀着别的男人的手爬上顶的样子。

    他的呼吸不顺畅起来,牙齿紧咬,试图通过疼痛来让自己的理智回笼,保持清醒。

    但又酸又涩的情绪鼓胀起来,下一秒就充斥他的脑袋,把他仅剩的那丝理智挤出。

    “那你想去哪?去罗执的怀里是吗?”

    他阴冷地质问,生怕从她嘴里又吐出什么让他心生害怕的字眼,他凶狠地抓过她的胳膊,抬起她的下颚,将所有的戾气都尽数灌进她嘴里。

    微凉的薄唇席卷着她的唇瓣,带起毁天灭地的狠意,像是要将她整个人都吞吃下去。

    她的后脑被他牢牢按住,动弹不得。

    痛意从她唇上袭来,她正想用力推开他,却不想他比她早先一步放手,松开了她的唇。

    前后不过几秒,他再度抬起她的下颚,用力质问:“你说,你想去哪,去见谁?”

    不等她回复,他再次堵住她的唇瓣,像是要刻意向她证明什么似的,极尽所能地引诱她,让她沉迷。

    整个时间仿佛都冻结在这一刻,战线被无限拉长,无休无止。

    姜馥起先还推拒他,渐到了后面,渐没了力气,有种欲拒还休的意味。

    她并不排斥他的吻,换句话说,这也是她想要的效果。

    她没忘记她的正事,要看看在他的心里,她的份量到底有多重。

    她趁着换气的间隙抵住他的胸膛,与他勉强保持一点空隙。

    她清了清喉咙,正色道:“刚刚希利王就在你面前,那么好的认亲机会你为什么不认?为什么不告诉他你的身份是假的?”

    因为时间过长的问题,她的声音绵软无力,轻飘飘的,但一字一句还是清晰地汇入李砚的耳里。

    他眼里的汹涌情绪还未完全褪去,此刻只是紧盯着她的嘴唇,随时都会再次扑上来。

    她按住他的肩膀,踮起脚,唇瓣凑近他的耳朵,“罗执认为你冷落了我,他可是当着所有人的面说要娶我,不嫁你这阉人了。”

    她的语调轻轻的,却再度引发男人的恐惧。

    大手一下搂住她的腰,将她按进怀里,他沉默片刻,才轻轻道:“你不想看见生灵涂炭,你不想看见你父亲苦苦维持的安国盛世被毁灭,我也不想你夹在其中为难,更无意想跟你争夺皇位。”

    “那份诏书是死的,不能作数。”

    在皇宫中长大,见惯了尔虞我诈,后宫为一人争得头破血流,朝堂因权力搅得腥风血雨。

    她从来不相信有人会放着唾手可得的江山不要,为的就是求她别离开。

    痴男怨女,她倒见得了一个。

    尽管心中早有准备,但听他亲口说出还是震撼。

    她不死心,再次追问:“那如果我们是有血缘关系的兄妹,该怎么办?”

    “那就杀了所有知道的人。”

    拐角处,希利王缓缓睁开眼睛,把两人所有的谈话都收入耳里-

    翌日一早,两人便被催着出发。

    姜馥坐在轿子里,李砚坐在马车外亲自驾马,护她周全,轿子之后是李砚的卫兵。

    她盯着那宽厚的背影出神。

    李砚执意坐在车外,更多的并不是为了护她周全,而是舍不得希利王。

    战事交紧,他们在这个时候离开,把那一干人等的死置之度外。

    希利王一早就将他们赶了出来,名义上是姜馥与李砚得罪了他,实际是为他们开脱,好让他们免于引战的嫌疑,不被当今陛下责难,安全回京。

    可是李牧又岂是那么好对付的,他不知道在暗处想些什么法子等着折腾他们。

    姜馥想了想,从垫子上小心地爬起来,借助轿帘挪到帘外,在李砚旁边坐下来。

    他就算隐藏得再好,她也知道他心里难受。

    她伸过胳膊奋力挤入他的臂膀中,挽住他的手臂,脑袋轻轻靠在他的肩膀上,给予他无声的安慰。

    远处一个崖顶上,金色卷毛的少年沉默地直立,看着他们的身影在地平线处缓缓变小,最后彻底消失。

    剑柄深深插入地底,陡峭的崖顶显出裂痕。

    一名马褂打扮的人走上前,罗执脸色平静,侧耳吩咐:“他们已经走了,方圆百里之内,可以行动了。”

    第70章 离开

    她的脑袋搁置在他硬邦邦的肩膀上, 并不舒服,咯地很,可等了许久, 也没等到他的回应。

    她的腰发酸,迫切希望有个人能从后面托住她。

    但是他没有。

    他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只专注地盯着远方的地平线。

    天色暗下来, 把他颀长的身量拉出一个长长的影子, 无端增添了许多落寞之感。

    换在以前,她这么投怀送抱, 他早就欣喜若狂了。

    他紧绷的身体同样很清晰地向她传达一种意思:他不开心。

    姜馥拨弄着自己的指甲, 父亲的尸体在火焰中燃烧的场景又在她眼前浮现,尽管事出有因, 但这始终是她心里的一根刺。

    多年之后她可能也忘不掉。

    如果李砚没能和自己的舅父好好告别,那将会是他终身的遗憾。

    她不能让他仅仅为了她, 舍弃所有他应该有的情感。

    “砚砚, 我总觉得我有东西落在那里没收拾, 心里空落落的,要不我们回去看一趟,再走?”

    姜馥扯了扯他的袖子, 有些小声地问。

    李砚转过头,看到的就是她盯着自己的指甲反复剥手指的画面,人只有在心虚的时候才会作出重复的动作。

    他心里泛起一阵酸意。

    须臾间, 马鞭在他手里用力一甩,狠狠挥在骏马的屁股上,马儿嘶鸣一声, 拉动着轿子加速往前奔跑, 快出一道残影。

    姜馥本是静静等待他的回应, 车身突然晃动,她身形不稳,细瘦的身板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同时她的黑发勾缠在轿帘的银丝线上,狠狠一拽。

    几根细长软滑的黑发自她的头皮被扯落下来。

    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细弱的哼叫,心中来了气,用力挥打在他的肩膀上。

    李砚只是按住她的腿,固定住她的身位,沉默地承受她的击打,不吭声,背影显得孤拗,马车的速度没有丝毫放慢。

    姜馥锤得拳头都酸了,才依稀听见他的声音,在肆意呼啸的寒风中不那么真切:“不回去了,趁他们开战前我们就得走。你落了什么东西回去给你买更好的。”

    他说得浑不在意,但姜馥与他相处久了,还是能够清晰地感知到他此时此刻从骨子里透出来的那抹哀伤。

    直直地撕扯住她的心脏,让她没法忽视。

    事已至此,她也不想再跟他装了,索性摊牌道:

    “不管再怎么样,希利王始终是你的亲人,别人不知道,但你、我、他心里都明白这是不争的事实,你难道真的不想与他好好告别吗?或许我们以后再没机会来边境了。”

    “而且,你明明知道,就算我们不参加战争,就算有希利王为我们开脱,李牧依然会想尽办法把挑动两国纷争的名号安在我们头上,不是吗?”

    毕竟,李牧的目的是希望他们死在边境。

    现下,他们不仅好端端地活着回来了,还和希利的关系变好了,他怎么可能放过他们?

    “无论如何,结果都不会改变,那为什么我们不回去呢?”

    一声声的质问冰冷地叩击在他的心腔上,李砚握住马鞭的手一顿,扯住马,车身停了下来。

    半晌,他回过头,用着一双有些凄凉的眼睛看着她。

    转瞬,那抹凄凉就逝去,变成了一抹决绝。

    姜馥蹙起眉头,下一秒,他就抽开她挽住他胳膊的手,只身跳下马车。

    “你走吧,我留下。”

    他向她挥了挥手,身子扭向后方,不再看她。

    他这是什么意思?

    姜馥愣住,凛冽的寒风吹得她整个脑袋都发蒙。

    一股寒意渐渐从她的心腔升起。

    他是想留在这里,亦或是死在这里,好抵消李牧的怒气,让她安全回京吗?

    可是,这样李牧就会放过她吗?

    “大部分的卫兵都留在京里,没有跟着一同出来,泰大人也会帮助你,你不会有危险的。”

    他低下眉眼,不再说话,眼神落在那根马鞭上。

    纵是再难以确定,到现在她也彻底明白了他的意思。姜馥上前一步把马鞭抓在手里,迅速从车上跟着跳下来。

    她跳得太急,脚腕剧痛起来,血色从她的唇瓣上褪去,她顺势抓过向她伸来的手,将整个脑袋都靠近他的怀里,死活不肯松开。

    “所以,你早就知道泰轩的存在了,对吗?”

    李砚不吭声,强有力的心跳一下一下在她的耳鼓震颤。

    她以为她隐藏得很好,没想到早就被发现了。

    点点暖意流进她的心脏,但接着又被更多的寒意冻住。

    “你和我一同回去,这有什么冲突吗?为什么非要撇下我?”

    他知道泰轩,那就必然知道泰轩找她的目的,也必然发现了京里异常的兵马调动。

    她必定是要和李牧撕破脸皮的,那多一个理由,又有何妨?

    姜馥紧紧攥住他的手臂,生怕他一不小心就从她的身边逃开。

    “因为我也是你的敌人,只有我消失了,才能彻底扫清障碍,你也能安安心心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她的脸蛋被他小心地捧起,热气吹在她的鼻尖,她鼻翼翕动几分,鼻腔酸涩起来。

    又暖又热的湿意从她眼里滑落,她踮起脚,埋在他的怀里,把所有的重量都毫无保留地依附在他身上。

    “我脚扭了,没办法一个人回去,要么一起走,要么一起留下来。”

    她紧抿着嘴,更多的热意从眼眶里洒下来,顺着她的下巴润湿他的衣襟。

    被她紧抱住的身躯颤抖了几分,像是感觉到了她的悲恸,大手缓缓抚上她的腰际,将她抱紧。

    两颗心在此刻被无限拉近,贴紧。

    她仰着脖子,与他漆黑的、带着担心的眼睛对视。

    情愫疯狂滋长的时刻,嘹亮的号角声在地平线的尽头响起,地面突然开始震荡起来。

    “大人,不好了,希利那边和程家军彻底开战了。”

    “皇宫那边,出事了。”

    两名士兵同时从后方急急跑出来,蹲在李砚脚下。

    听此,李砚的手掌微微抽搐,下一秒拉过其中一名士兵,用力扣住他的脖颈,迅速收紧。

    空气猛地流失,那士兵失了血色,脸色发青,在空中不断挣扎。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他的两指捏在他的大动脉处,脸色沉下来。

    “大人,皇宫里进了程家的军队,章俞从牢里被救出来了,他们”

    一根尖锐的刺刀突地扎进李砚的心底,那位士兵说到一半,就脖子一歪,软绵绵地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息。

    所有未说出的话都被堵在嘴里,再没法被听见。

    另一士兵见此,也不敢再多说,周遭陷入安静,只能听到李砚不太平稳的呼吸声。

    可天不遂人愿,另一名守望兵显然没发现这里的情况,尽忠职守地急跑过来传递消息。

    “报!大人,希利人带兵朝我们追过来了!”

    人未到声音先到,姜馥从来没有比现在更觉得忠诚也是一种愚昧。

    之前压抑得太狠了,她害怕李砚现在会做出些疯狂的举动来。

    不及她思考,在守望兵的身后,浩荡的人马已经逼近。

    强烈的不安感瞬间拢住姜馥的心脏,她下意识地捉住李砚的袖子。

    黑壮的马身慢慢逼近,在两人身前停住,身后的卫队立马将两人围逼起来。

    马上立着一个姜馥极为陌生的人。

    金色卷发高高束起,整整齐齐地束缚在脑后,露出凌厉冰寒的眉眼,整个人散出一股生人不可妄近的迫人气场,挺淡的薄唇扯出一丝残忍的弧度。

    身披一件隆重厚长的玄袍,金丝线绣织着奢丽的花纹,整个人的气质都发生了变化,眼神冷得吓人。

    一顶金色的王冠戴在他的额头上,散发着璀璨夺目的光。

    再不是那个穿着枫色马褂,风流不羁,意志轩昂地要保家卫国的少年。

    心头突突直跳,姜馥回头看李砚一眼,就去抓他的手。

    触及是渗入骨缝的冰凉。

    姜馥小心地摩搓,但她的手比他的手还要凉,根本没办法将他的手掌捂热,一切都是徒劳。

    罗执盯着两人交握的手,嘴角的弧度微凝:“把姜馥给我抓起来,拉开。”

    登时有两个彪形大汉跑上前来,粗鲁地去拽两人交握的手。

    同一时间,李砚的卫兵也将他们团团围住,尖锐的刀锋抵上罗执的咽喉。

    罗执带的人马并不多,显然并不是想要跟他们冲锋,但却变得暴戾,看她的眼神也不似之前那般,让她如芒在背。

    李砚紧捏住她的手,手心传来的力度发痛,那两人也不能将他们拽开。

    罗执脸色彻底冷下来,嘴角的弧度完全消失,眼神发暗,“给我劈开。”

    其中一壮汉得了令,拿起一把大刀,对准了李砚的手腕。

    这一刀下去,筋骨皆断。

    罗执突然轻轻地笑起来,翻身下马,夺过那壮汉手里的大刀。

    那笑,使她的脊梁骨都在发寒。

    未等他动作,她率先开口:“罗执,你到底想干什么?”

    “放肆,我们的王上的姓名也是你说叫就能叫的?”

    当即那壮汉就从怀里掏出一把短刃,对准她的胸膛。

    只要她稍微动作,那把刀就会将她刺穿。

    一席话让她整个人如同坠入冰窖,手腕上传来的力度几乎要将她捏碎。

    罗执拿着大刀,一点点地上前,

    “希利王已经被我杀死了,他死的时候连眼睛都没闭上,谁让他蠢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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