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门发出了“哐当”一声巨响,里面的人都不约而同的看了过来。
顾浅浅目光在那些下人身上扫视了一圈,随后定格在地上跪着的小孩身上,他的肩膀被人强按着,那些人逼他弯腰低头去吃马棚里面的污秽。
小孩背脊挺的笔直,神色隐忍。
她眸中蹦出怒火,真是岂有此理。
虞奴抬头,被淋在头上粘稠的马饲料流了下来,划过眼睛,视线变得一片模糊,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色彩。
几个下人看到顾浅浅衣着华贵,稍微收敛了一些。
为首的是一个精瘦的男人,生的丑陋,一脸看人下菜牒的模样。
他是侯府管家的儿子,自然是知道顾浅浅的,毕竟她的体格在京城贵女中可是出了名的好认。
这不,他忙点头哈腰一脸谄媚的走到了她的身边:“参见郡主。”
其他几个人听到“郡主”两个字时,都浑身一哆嗦,随即跪了下来。
顾浅浅懒得理他们,要跪那就一直跪着。
她径直走到了虞奴的面前,把他从地上扶了起来,并把糖人递到了他的手上,随后拿出手帕替他擦了擦身上的污垢,动作温柔。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长长的睫毛闪动了几下,最后恢复平静。
跪在地上的下人们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着顾浅浅,眼里闪过惊讶,郡主怎么在帮那个小不死的。
“郡主殿下,这个小子是青楼妓子所生,郡主还是不要碰他了,晦气。”精瘦男人插了一句嘴。
听到“青楼妓子”四个字时,顾浅浅动作一顿。
这个小孩果然是书中那个十七岁就因病离世的少年,顾浅浅眼里闪过一抹同情,但很快就被愤怒所代替,她给了那个男人一记眼刀。
男人讪讪的低下了头。
虞奴捕捉到了她眼里一闪而过的同情,眼神瞬间沉了下去,握着糖人签子的手也渐渐收紧,指骨发出了一声细闷的响声。
顾浅浅把脏了的手帕直接扔到了地上,她看着虞奴,理了理他鬓角边的湿发,柔声:“小孩,你尝尝这个糖人甜不甜,乖,去一边等着姐姐。”说着又把手里的药包顺便递了过去。
他听话的走到了一边。
顾浅浅这才看着地上的人,嘴角扬起冷漠的弧度。
她环视了一下四周,看到马厩里面放着数十根马鞭,她走过去拿起一根最粗的,随后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一鞭子抽打在为首的下人身上。
“啊。”那个精瘦的男人忍不住发出一声哀嚎,他愤怒的看着顾浅浅,但是碍于她的身份,他只能压下心中的怒火,忍不住问道:“郡主您这是做什么?”
“哼,没看出来吗?我在教训你呀。”顾浅浅说着第二鞭子又打了下去。
生生挨了两鞭子,男人急忙往旁边躲了过去,有些咬牙切齿。
顾浅浅自然也没有放过还跪在地上的其他人,鞭子破风的声音在院子里面响了起来。
下人们像老鼠过街一样逃窜,嘴里不断嚷嚷着饶命。
虞奴冷漠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他把糖人放到嘴边,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糖浆的气味刺激着他的神经。
好甜。
他一边看着鸡飞狗跳的好戏,一边品尝着美味。
原来,他不是不喜欢吃糖,而是他从来没有得到过,不敢肖像这么美妙的东西。
他觉得自己不配染指。
下人们早已四下逃窜跑了出去,顾浅浅丢掉马鞭,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微微喘息。
她转头看着虞奴,只见他手上的糖人已经被吃掉了一半。
她走了过去,现在天气渐凉,可小孩身上就只穿了一件透风的单衣,露出来的脖子手臂上都是密密麻麻的新伤。
她不由得一阵心疼:“小孩,疼不疼。”她抬起他苍白瘦弱的手臂,上面的血痕深可入骨。
疼不疼。
虞奴眼里的黑沉渐渐散去,疼不疼?他已经习惯了。
他摇了摇头,挣扎着抽出手来。
顾浅浅一愣,随后看了看旁边的马厩,忍不住问道:“你,一直都睡在这里?”
这里的马全部都被拴在马棚里低头吃着饲料,发出了刺耳的咀嚼声。
他点了点头,随后指了指一个小角落。
顾浅浅目光望了过去,她疑惑的问道:“那里有什么?”那个地方被几匹马挡住了,她看不清楚。
虞奴放下了糖人,带着她走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小角落里面放着一床小小的破烂被褥。
被褥里面的棉絮都漏了出来,微微泛黄,不知道用了多久了。
一床被子孤零零的铺在那里,显得孤单又无助。
不知为何,她的眼眶渐渐泛红。
她又想到了她和小言在孤儿院相依为命的日子,眼前的这个小孩像极了小言,她舍不得抛下他。
深吸了一口气,她对着虞奴认真的说道:“小孩,姐姐带你走。”
他抬头看她,似乎是觉得不可思议,眼里闪过一丝小小的波动,但随后又像石子入海,快速的平息了下来。
无波无澜。
见他没有拒绝,顾浅浅松了一口气,带着他往外走。
如果她早知道他就是书里面让她流泪的孩子,她一定不会把他送回候府。
他是候府私生子,候府的当家主母是个厉害的角色,她绝对不会让一个青楼女子的儿子污染门楣,再加上平昌候怕老婆的紧,所以对这个儿子也没什么好脸色。
虽然说他是候府的公子,但下人得了授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整日以欺负他为乐。
他前十多年跟着他的娘亲生活在青楼,青楼里每日酒肉糜烂,想必他在那里过的也并不好。
如果她记得没错,他娘后面患了脏病,得知自己时日不多了,便使用了一点小手段让候府接下了他,他是候府私生子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知道,只有候府的人心知肚明。
随后不久,他娘就被人扒了衣服惨死在了大街上。
只是,这候府对他而言不过是另一个地狱罢了。
她打心底里同情他。
正在他们要跨出门槛之际,林以萧的身影从远处走了过来。
她看到顾浅浅后快步走到了她身边拉起了她:“浅浅,你怎么跑这儿来了?前厅的婚宴马上就要开始了,我们快点过去。”
可顾浅浅哪里还有心思去参加婚宴,她目光哀求的看着林以萧:“娘亲,你想跟你说个事?”
林以萧疑惑:“什么事?你说。”她说完这句话才发现浅浅手里还牵着一个小孩,她忍不住又问:“这是?”
顾浅浅抿了抿唇,随后在林以萧耳边耳语了几句。
林以萧随即摇了摇头,把她拉到了一边,小声说着:“浅浅,他就是平昌候的私生子?”
“嗯。”
“浅浅啊,这个事情我还要和你爹商量一下,况且现在把他领回王府,还需要平昌候夫妇的同意。”
顾浅浅略一思索:“娘,放心,他是候府私生子这件事只有侯府的人知道,旁人并不知晓,至于侯爷夫妇,想必他们一定会同意的。”他们巴不得没了这个“污点”,又怎么会不同意呢。
见林以萧还在犹豫,顾浅浅晃了晃她的手臂:“娘亲,就当给浅浅找个弟弟,好不好?”
林以萧沉思了许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等婚宴结束,我们去找侯爷夫妇商量商量。”
“好。”
虞奴看着她们母女两个嘀嘀咕咕的背影,不知为何心里忽然闪过一阵害怕,怕什么,他也不清楚,可能是怕她说话不算数抛下他吧。
就在他胡思乱想的时候,顾浅浅突然转过头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
莫名其妙的,他的心静下来了许多。
……
为了虞奴这件事,顾浅浅没有去参加婚宴,而是和林以萧一起在偏殿等着平昌候夫妇。
好在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偏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
只见侯爷夫妇被一群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顾浅浅定睛一看,老侯爷穆泽文长的甚是普通,身上并无任何威严之气,不愧是踩着裙带关系上位的。
倒是他身边的大夫人南宫姝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尊贵,年过四旬,依旧保养的极好,皮肤白嫩,身上的衣服华贵雍容。
最重要的是她头上的簪子,这金步摇乃是出自皇家尚宫局,给她挣足了面子与威风。
毕竟她的亲姐姐可是当朝皇后,她有炫耀的资本。
顾浅浅把目光从她身上移开,这个大夫人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傲气,眼神里面是十足的优越感。
这样的人,大多是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很少会把旁人放在眼里,并不好亲近。
南宫姝一进来就看到了站在顾浅浅身边的虞奴,她眼神染上了点点毒意,这个贱骨头怎么会在这?
可是走了两步,她眼神就自然地转换成了陌生的亲热感,她走到了林以萧的面前:“永延王妃,快快请坐。”随后她又看了一眼周围的丫鬟,怒斥道:“你们就是这么招待客人的吗?快把上好的雪山红茶拿过来给王妃倒上。”
林以萧微微与她拉开了一些距离,笑着说道:“侯爷夫人不必客气,今日我来是为了帮小女求侯爷一件事。”
“什么事?王妃请说。”穆泽文连忙开口。
林以萧将目光看向虞奴,有些为难的开口:“今日我儿浅浅路过后院的时候,看上了一个小仆人,所以来向侯爷讨一讨,不知侯爷可否应了这个请求?”
她假装不知道这个小孩是候爷的私生子,避免双方尴尬。
听到这话,穆泽文看了一眼虞奴,有一瞬间的惊讶,这个孩子真的越来越像虞娘了。
但是很快,他移开了目光,并轻轻扯了扯南宫姝的衣角,似乎在征求她的意见。
南宫姝脸上表情未变,只是看向虞奴的眼里有着一抹不易察觉的威胁,随后她开口:“这个仆人手脚不麻利,极度好吃懒做,要不王妃你再重新挑两个。”她主要是怕这个小贱骨头把他是侯爷儿子的事说出去。
那到时候,人人都会知道平昌候府有这么一个污点,她实在是丢不起这个人。
想到这,她狠狠的瞪了一眼穆泽文,管不住下半身的家伙。
穆泽文低下头去,唯唯诺诺,不敢吭一声。
顾浅浅望着南宫姝不善的眼神,便把虞奴护在了身后:“夫人,浅浅就想要这个小孩,望夫人成全。”
南宫姝心里为难,她实在是没有必要为了那么一个贱骨头得罪永延王府。
“哈哈哈哈,不过就是一个仆人,既然郡主想要,那便拿去,只是我还有几句话要交代一下他。”南宫姝皮笑肉不笑,示意虞奴跟她出去。
顾浅浅刚想阻止,她不知道候府主母会说什么难听的话,但虞奴已迈开脚步跟了上去。
她紧紧抿着唇,盯着门外。
很快,他们两个重新走了进来。
南宫姝脸上依旧挂着虚伪的笑。
顾浅浅看了一眼虞奴,只见他面色平静如初,她稍稍安下了心。
林以萧说了几句客气话,便微微抬手:“那我们就先告辞了。”
平昌候夫妇微微侧过身子,留出了一条路。
虞奴盯着自己的脚尖,他的鞋子尖破了一个大大的洞,大脚趾头已经露了出来,黑乎乎的一个,脏兮兮的。
他把脚趾往里面藏了藏,抬脚跟着顾浅浅走了出去。
南宫姝死死的盯着他的背影,随后看到穆泽文的目光也落在了贱骨头的身上,她气得揪起穆泽文的耳朵:“蠢货。”
“夫人,疼,别揪了。”穆泽文疼的脸都变形了。
“你在外欠下的风流债终于走了,怎么?你舍不得了?”
“我哪敢啊!我巴不得他走,他就是死在外面都不关我的事。”他讨好的求饶。
南宫姝这才放下他的耳朵,面色微寒。
“夫人,今日是洵儿大喜的日子,宾客们还在等着咱们呢。”他看了一眼她的脸色,小心翼翼的提醒。
南宫姝从鼻子里面“哼”出一声,穆洵娶相府的庶女是她一手策划,庶子配庶女,两个人都翻不了身,自然不会威胁到她的冕儿。
为了维持当家主母的气度,她和穆泽文一起走向了大厅。
……
在出候府之前,虞奴回了一趟云房马棚,顾浅浅以为他要去收拾一下东西,她便在外面等着,只不过他出来的时候手上什么也没有拿。
出了候府。
虞奴跟着顾浅浅上了她的马车。
马车内的座位上铺的都是上好的狐狸绒,他一时之间有些局促。
顾浅浅拍了拍她旁边的位子,招呼道:“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坐啊。”
身体之下柔软非常,他安静的坐在一边。
顾浅浅从座位上拿起一盒糕点塞到了他的手上:“饿了吧?先吃点东西。”
“小孩,你以后就跟着我,当我的弟弟好不好?”
“对了,刚好我院落的旁边还有一处空屋,你就住那里吧。”
“放心,以后我就是你的姐姐,我罩着你。”
“……”
不过顾浅浅知道,永延王夫妇不一定会把他认为义子,毕竟他的出身在如今这个世道并不光彩,不过她依旧会把他当成弟弟看待,再也不会让别人欺负了他去。
虞奴紧紧的抱着食盒,忽然抬头看她,漂亮的狐狸眼眼尾出现了一抹微红。
他苍白的嘴唇蠕动了几下,嗓音低哑:“姐姐。”
乖巧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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