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檐下的水滴落在虞秋砚的肩头,打湿了一方衣襟。
天色已暗,青泓书院门口渐渐趋于平静。
唯有一主一仆还等在这里。
柒安试探性开口:“主……主子,许是郡主已经回去了,我们也走吧。”
虞秋砚望着王府的马车还停在树下,便知她还没走。
他没有回答柒安的话。
柒安讪讪的闭了嘴,默默等在一边。
青泓书院大门瓦檐上挂起了照明灯,一道玲珑纤细的影子突然来到了虞秋砚的身旁。
倒是柒安被吓了一跳,他看着主子身边的红衣少女,这不就是下午盯着主子看了半天的姑娘吗?
虞秋砚倒没多大的反应,他动了动脚步,离楼清漓远了一些,可她还是碰到了他的衣袖。
“嘿,你怎么还没走啊?”楼清漓声音清脆,她歪着头问,“你是哪家的?”
虞秋砚眉梢下隐匿着一抹红,暗藏戾气,她真的好吵。
楼清漓一看这个人又不理她,她脾气一下子就上来了,从小到大,还没有哪一个人敢这么无视她。
“本小姐跟你说话,你没听到吗?”她语气有些冷硬。
“难不成你是哑巴?还是聋子?”楼清漓嗤笑一声。
柒安看不下去了,他赶紧朝楼清漓作了一个揖:“这位小姐莫怪,我家主子天生不喜欢和人打交道,还望小姐体谅。”
他从小在下人堆里长大,看人做事也学到了一点皮毛,眼前这位小姐看起来就是金枝玉叶,万万得罪不得。
有了一个台阶下,楼清漓脸色这才缓和了一些,眼看着天色也不早了,她冷哼一声,朝着自己的马车走去,掀开帘子,她回头看了一眼,直直对上了虞秋砚的目光。
她手一僵,连忙钻进了马车里。
虞秋砚收回视线,一旁的柒安有些支支吾吾:“主子。”
“有事就说。”虞秋砚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情绪。
柒安壮了壮胆子,随后又像泄了气般,攥紧的手心也慢慢松开:“没事。”
他其实是觉得主子这样的性格不太行,以后绝对没朋友,不过他不敢说。
虞秋砚转过头继续盯着前面那条幽黑的路。
姐姐会来接他的。
……
这天气忽然就冷了下来,周围空气潮湿冰凉,顾浅浅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今日上午出太阳,所以她穿的并不多,现在晚上急剧降温,冷风吹得她止不住的哆嗦。
顾浅浅吸了一下鼻子,路上并没有多少人,只有几个煮馄饨的小摊贩,白色的热气从锅里冒出来,她摸了摸空空如也的肚子。
好想吃啊。
顾浅浅做了一下心理斗争,还是别过了头,继续抬起脚往更偏僻处走去。
那青泓书院修在郊外,入夜时分人迹罕至,极为安静。
地上的水汽被蒸发成了白雾飘在空中,远处一片朦胧,看不清路段。
顾浅浅心里打鼓,眼看着路越走越偏,她想起了老仵作的告诫,止住了脚步,向四周望了一眼,周围黑黢黢的一片,并无半点人烟。
她有些怕了,都这么晚了,阿虞会不会自己先回去了?
顾浅浅正在犹豫间,突然一阵打更声由远及近。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戌时已到。”
“……”
顾浅浅像看到了救星一样,她提起裙摆快速走到打更人面前:“大哥,你好,请问你要去青泓书院那边吗?”
打更的大哥长得十分壮硕,一脸憨厚,他摸了摸脑袋:“姑娘,你是说最近新开的那个书院吗?”
“是的。”
大哥想了一会儿:“我还要去城门口,那个什么书院要晚一点才去。”
打更也是有顺序的。
顾浅浅眼里闪过一抹失望。
大哥问道:“小姑娘,你是去那边有什么事吗?”
顾浅浅低低的叹了一口气,语气颇有些可怜:“唉,我弟弟还在书院门口等我,但现在天黑我自己不敢走这条路。”
说完之后,她偷偷看了一眼打更大哥。
打更大哥面色纠结,他抬头看了看前面那条黑不见底的路,小姑娘家家走夜路确实挺危险的。
“所以小姑娘,你是想让我陪你过去?”
顾浅浅点点头,随后从荷包里面拿出一锭银子:“大哥,这是酬劳。”
打更大哥眼睛都看直了,这一锭银子他干两个月也挣不到啊。
“小事而已,姑娘我陪你去。”他迫不及待的接过银子。
顾浅浅走在他后面。
不知道是不是有个伴的缘故,她心里的恐惧一下子驱散了许多。
待顾浅浅走远以后,旁边的小巷子口探出了一张人脸,那张脸隐在黑暗处,让人看不真切。
他死死地盯着顾浅浅的背影,直到背影消失不见,他才转过身,脚步一高一低,手上银晃晃的刀子贴着墙壁划过,发出了刺耳夺命的声响。
……
风吹动红色的灯笼,照得地上的影子摇摇晃晃。
虞秋砚漆黑的眼底一点点亮了起来,他眼神渐动。
她来了。
顾浅浅远远的就看到了青泓书院门口站着的两个人,他们还真等在那儿。
“姐姐。”虞秋砚乖乖的喊了一声。
顾浅浅走到他面前,帮他把前面垂下来的发丝捋到了脑后,柔声问:“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不先回去?”
虞秋砚笑了笑:“因为姐姐说过要来接我的呀。”
还真是执拗,顾浅浅拉过他的手:“走吧。”
空气中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打破了夜色的沉寂。
许久之后,青泓书院的大门再次打开,楼听寒披着披风走了出来,他脸色比下午更加苍白了一些,小童子在他旁边扶着。
“洛拾,小姐回去了吗?”说完之后,楼听寒手捏成拳抵在唇边低咳了两声。
小童子洛拾连忙帮他顺着背:“自然。”
楼听寒听后放心的点了点头,随即又问道:“对了,那二十个学生的名单你可拟好了?”
洛拾:“放心吧公子,不会有错的。”说完他不禁有些抱怨,“公子,您都伤成这样了还坚持开学、监考,别人却说您……”
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之后,洛拾小心的看了一眼楼听寒的脸色。
楼听寒叹了一口气:“说什么?”
洛拾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没什么。”
楼听寒也不想深究,他强忍住心口处的痒意,淡淡道:“我们去医馆。”
……
王府内。
顾浅浅把刚刚熬好的药端给虞秋砚。
虞秋砚看着碗里黑稠的药汁,下意识的皱起眉,这药好苦。
“捏起鼻子一口就喝了。”顾浅浅说着就从糖罐里面拿出来一颗糖,“把药喝完之后再吃颗糖,嘴巴里就不苦了。”
他点点头,仰头一口喝下,胃里瞬间翻江倒海,喉咙里苦味乱窜。
“张嘴。”顾浅浅把糖剥好后塞进了他嘴里,软嫩的手指不小心擦过他的唇,虞秋砚抬眼看她,细细吮吸着糖精。
她替他盖好被子:“早点休息。”
在顾浅浅转身之际,虞秋砚拉住了她:“姐姐,我睡不着。”
顾浅浅想了一会儿,随后搬了个凳子坐到他床边,轻轻拍着他,就像哄婴孩那样:“那我给你讲故事吧。”
虞秋砚点点头。
“从前,有一只小狐狸……”
他慢慢闭上眼睛,心里发烫。
第二天一早,顾浅浅就带着虞秋砚到青泓书院门口看榜。
不出所料,榜前早已密密麻麻的围满了人,这次顾浅浅挤不进去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有的家长看完榜单拎着自己的儿子退了出来,嘴里骂骂咧咧。
顾浅浅心里紧张,她也不知道阿虞考上了没。
等人稍微少一点的时候,她一个个名字看下去,心却越来越悬。
虞秋砚只看了一眼,便勾起了唇角,他扯了扯顾浅浅的衣袖,抬手指了指最角落。
顾浅浅定睛一看,顿了几秒,随后狂喜。
“阿虞,你考上了。”好险好险,虽然是最后一名,但好歹是进了。
柒安也拍了拍胸脯,幸好,昨日主子半天才动笔,他还以为主子过不了呢。
洛拾站在门口,让前二十名的考生进了书院。
顾浅浅看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昨天那位公子。
“姐姐,你在找谁?”
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对了阿虞,今日我就不来接你了,你自己坐马车回来可好?”
虞秋砚愣愣的看着她,许久之后:“好。”
直到青泓书院大门关闭后,顾浅浅才带着夏果回了王府。
……
青泓书院今年新办,里面只有一个先生,故招生只招了二十人。
在洛拾的指引下,大家来到文墨台。
“诸位,请坐吧。”
大家东看看西看看,都在争前面的位置。
虞秋砚绕过他们,径直走向了最后。
“主子,坐到这后面听得清吗?”柒安善意提醒了一句。
虞秋砚轻轻点了点头:“嗯。”
楼清漓一眼就看到了他,她坐到了他旁边:“嘿,祝贺你考试通关。”
“嗯。”
楼清漓扁扁嘴,沉默怪物,冷淡的要死。
昨日那位蓝衣少年一屁股坐到了虞秋砚的前面,他抄了别人的卷子才勉强混了进来。
“唐兄,好巧。”灰大褂的少年恭维了蓝衣少年两句。
蓝衣少年笑眯眯的看着他:“令明,昨日多亏了你,要不是你给我抄,我根本就进不来这里。”
楼清漓有点不耐烦的看着他们两个,抄进来的还这么大声嚷嚷,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
愚蠢。
“大家安静,我家公子稍后就到。”洛拾面色严肃,“我们先来点个名。”
空山新雨后,树梢上的鸟儿叫个不停,旋律婉转动听。
有一清雅公子掀帘而入。
楼听寒端坐在讲台上,含笑望着众人:“恭喜诸位通过考试来到我青泓书院。”
“从今以后,你们就唤我先生吧。”
“第一堂课,我们便来讲讲《国诗》。”
微风动帘,有清朗好听的声音传出,在坐的学生一个个坐的笔直,可时间久了,总有一些人慢慢走了神。
趁着下课的间隙,大家开始相互交流熟悉起来。
楼清漓无聊的折着纸,她刚把蝴蝶折好,一抹蓝色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她面前。
楼清漓抬头,哼,是他啊。
“楼清漓,你好,我是宰相府的唐禹。”蓝衣少年走到她面前,笑着伸出手,完全没有昨天那股嚣张跋扈劲。
他早就听说楼听寒的妹妹也要来书院,刚刚点名的时候也只有她一个人姓“楼”,想来她就是国公府的嫡小姐无疑了。
姨娘跟他说过,让他近水楼台先得月,要好好讨好楼大小姐,争取日后能娶她过门,这样,在宰相府,谁都不能低看了他和姨娘。
楼清漓讥笑一声:“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呀,怎么,又想来找我吵架吗?”
“不不不。”唐禹蹲下来,“昨日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我向你道歉。”
“道歉就免了吧,我不接受。”
“那你要怎么才肯原谅我?”
楼清漓玩着纸蝴蝶的翅膀,刚刚无意间看到虞秋砚小书童的箱子里面有一罐糖果,她突然想到了一件好玩的事:“想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不过你要先答应我一件事。”
唐禹迫不及待地问:“什么事?”
“做我的小跟班吧。”
跟班好啊,能时时刻刻跟楼清漓在一起。
唐禹想都没想就点了点头。
楼清漓目光瞥了一眼端坐在座位上的虞秋砚。
虞秋砚是吧,让你不理我,等下有你好果子吃。
她朝唐禹招了招手,唐禹像一条哈巴狗一样凑了过来。
她在他耳边耳语了几句。
唐禹听完嘴角露出了一抹坏笑,他看了虞秋砚一眼,随后对楼清漓说道:“清漓放心,保证完成任务。”
清漓?谁允许他这么叫的。
“叫我老大。”
唐禹闷闷的“嗯”了一声。
唐禹离开之后,楼清漓把手上的纸蝴蝶扔到了虞秋砚的桌子上,蝴蝶背面还画了一张丑丑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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