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柒安站在文墨台边上眼睛不断的往帘外瞟。


    马上先生就要来上课了,怎么主子去茅房还没回来。


    “我去下茅房,你帮我跟先生请个假。”前排一个男生捂着肚子站起来对自己的小书童说道。


    他走出去的时候刚好撞到了回来的虞秋砚。


    虞秋砚侧身让他先过,随后不急不缓的坐到了位子上打开书,眉目平静。


    柒安缓缓吐出一口气,主子终于赶在最后一刻到了。


    外面再次传来有力的脚步声,大家迅速调整好姿态,坐的笔直。


    楼听寒颀长的身影缓缓而入。


    他盘腿坐下,没有讲课,而是含笑看着大家:“深秋时节,听说椤霞山的海棠花开了,过几日我们便去赏一赏海棠吧。”


    此话一出,大家明显兴奋了起来,这几天的圈地式学习实在是太过无聊,终于可以出去放松一下了,可还没有等大家高兴两分钟,楼听寒继续说道:“海棠是名花,有谁可以为这名花作一首诗吗?”


    他目光期待的看着在座的学生。


    听说要作诗,大家又不约而同的低下了头,生怕叫到自己。


    见此情景,楼听寒揉了揉眉心:“楼清漓,你来。”


    正在发呆的楼清漓一个没留神,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她有些幽怨的看了一眼楼听寒,她哥真是会拿她开刀。


    她站起身,脑袋转了几圈,似在冥思苦想。


    过了一会儿,她对上她哥浅褐色的眸子:“我不会。”


    楼听寒太阳穴跳了两跳,声音也沉下来了几分,眼神向下扫了一圈:“有谁会吗?”


    “先生,我可以坐下吗?”楼清漓嘻嘻哈哈问了一句,也没有等楼听寒开口,便径直坐了下去。


    “等等。”


    楼清漓屁股尴尬的悬在半空,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站到后面去。”楼听寒不复往日温柔,有些严肃道。


    楼清漓一时不明所以,可看见哥哥不善的面色,她还是不情不愿走到了最后面。


    楼听寒微微叹了一口气,他这个妹妹仗着他是先生,这几天没少在青泓书院为所欲为,他这次罚她,就是让所有人明白,他对学生一视同仁,就算是他的亲妹妹,问题没回答上来也一样罚。


    一时之间,课堂上安静非常。


    楼清漓站在后面撅着嘴,她回去一定要告诉爹爹娘亲,哥哥在书院虐待他的亲妹妹,哼。


    “好了,我们今日来讲……”楼听寒示意大家翻开书,可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了一声尖叫,随后有一个人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表情惊慌失措,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


    楼听寒赶紧上前:“你怎么了?”


    那人惊恐的指着外面,断断续续:“茅房……有血……死人……”


    楼听寒紧抿着唇,面色越来越沉。


    今日这课怕是没法上了,先生一走,大家也都跟着去看热闹了。


    只有虞秋砚一个人留在文墨台,安安静静的抄完了一首静心咒。


    ……


    唐禹被下人从粪坑里面捞了上来,全身都是屎,臭的让人不敢靠近。


    细看之下,还可以发现他脸上全是血。


    楼听寒面色发寒。


    周围的学生都捂着鼻子离得老远,生怕自己身上也沾上脏东西。


    楼听寒转过身看着众人:“你们快回文墨台,不要留在这里。”


    他一发话,大家都不情不愿的往回走了。


    楼清漓来到楼听寒身边,看到唐禹这副模样她有些害怕:“哥哥,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不会已经死了吧?”


    楼听寒摇了摇头:“他胸口还有起伏。”


    她松了一口气,要是他们青泓书院发生了命案,那他们书院口碑就算是砸了。


    “你先回去。”楼听寒挡在楼清漓的面前,不让她看茅房旁边的惨象。


    ……


    很快,县衙的人便到了,还带了一位老郎中。


    而唐禹已经被清洗干净,此时正躺在偏房里,脸上的眼眶明显凹了下去,还在往外面流着血丝。


    请来的郎中扒开他的眼睛一看,吓了一跳。


    同时楼听寒也看到了唐禹脸上两个黑漆漆的大洞,他眉头紧锁。


    “这位小公子被人活生生挖了眼睛啊。”郎中惊恐道。


    楼听寒捏紧了掌心,究竟是谁?敢在青泓书院造次。


    “洛拾,去把刚刚那个人叫过来。”


    洛拾退了出去。


    楼听寒走近郎中:“他多久会醒?”


    郎中捋了捋花白的胡子:“很快。”人在遭受极大的痛苦之后,大脑神经会暂时麻痹,可痛苦却在持续,所以人在不久之后便会醒过来。


    很快,那个发现唐禹的学生被带了过来。


    “你是怎么发现他的?”楼听寒细细问道。


    那人明显还没有回过神,他面色依旧惨白:“今日……中……中午,我突然闹了肚子,在茅房时,就看到他浮了上来。”


    当时他可吓坏了,一张人脸突然出现在自己下面,他差点也掉进了茅坑里。


    “你等下去一趟衙门吧,把你看到的都告诉知县大人。”


    那人点点头。


    过了一会儿,宰相府的人也来了,来的是唐禹的姨娘,姨娘还带了五六个壮丁。


    她一来就趴在唐禹身上痛哭。


    “我的儿,你怎么了?不要吓姨娘啊,姨娘就你这么一个孩子,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禹儿。”


    “……”


    等哭够了,她才转头质问楼听寒,涂着鲜艳丹蔻的手指指着他,咬牙切齿:“如今我儿子在你的地盘上出了事,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说着还想上去抓楼听寒。


    楼听寒往旁边退了一步,她扑了一场空。


    旁边的捕快很快就将她制止了。


    楼听寒有些无奈,他尝试着安抚她:“出了这样的事,我们书院确实有责任,等县衙找出害人之人,我定会给唐禹一个交代。”


    被人抓着的蓉姨娘还在不断踢打着,骂骂咧咧。


    这时,床上的唐禹似乎有转醒的迹象,他动了动手指。


    老郎中看到连忙扶起他。


    唐禹身体虚弱,他摸索着,慢慢睁开眼睛,眼睛里面空洞洞的一片。


    “天怎么黑了?”


    看到儿子眼睛没了,蓉姨娘发出了一声惊叫,就这么晕了过去。


    “姨娘?”唐禹激动的喊了一声。


    “唐禹,今日中午你究竟遇到了什么事?”楼听寒走到床边,轻轻询问。


    中午?唐禹想了一下,表情慢慢的变了。


    “啊。”他尖叫一声,痛感渐渐袭来,他伸手摸上眼睛,“我的眼睛呢?我的眼睛呢?”


    他的眼睛没了,被人挖掉了,他想起来了。


    唐禹哭喊着,嗓子都哑了,后来,他被人带回了县衙。


    现在书院出了这么大的事,楼听寒心怀愧疚,他放了大家几天假,自己也一直协助衙门调查此事。


    这几天唐禹精神状况明显不太好,醒过来就大吵大闹。


    他好像缺失了那天的一段记忆,什么都问不出来。


    宰相府倒是没有怪青泓书院,反正只是一个庶子,宰相老爷不关心,宰相夫人就更不用说,倒是蓉姨娘一天到晚疯疯癫癫。


    ……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


    虞秋砚起床披起外衣来到后院,今日没有月光,周围格外的暗。


    他就像是一抹黑色的影子,悄悄走过每一个角落。


    终于,他在狗笼子旁停了下来。


    狗眼睛发着绿光,却不冲他叫。


    虞秋砚面容泛起诡异,他缓缓从身上拿出来两颗已经枯萎了的白色珠子。


    珠子表面无光,软软的,像是已经腐坏了。


    他随手一丢,珠子便落到了狗笼里,几只狗争相恐后的抢着。


    不出几秒钟的功夫,两颗珠子便了无踪迹。


    虞秋砚终于笑了,随后把自己那件带血的衣衫在黑暗中点燃,火光簇簇,却照不亮他。


    有些秘密,就让它化为灰烬,永远埋葬。


    做完这一切,他才不急不缓回到自己的屋子。


    一觉到天亮。


    ……


    第二天,县衙的人来到了王府,点名要找虞秋砚。


    原因是在青泓书院发生那件事的时候,虞秋砚当时和唐禹一同在茅房,有很大的嫌疑。


    看到来人,虞秋砚害怕的躲到了顾浅浅的身后:“姐姐,我没有,我怕。”小脸都被吓白了几分。


    顾浅浅自然不相信自己的弟弟会去害人,一定是他们搞错了。


    “你们有证据吗?”她把虞秋砚护在身后。


    “现在还没证据,劳烦公子随我们走一趟。”


    虞秋砚紧紧抓着顾浅浅的衣袖,浑身颤抖,像是害怕极了。


    顾浅浅也不想他被人这么冤枉,既然没做坏事那便什么也不怕,她拉着虞秋砚,对着那几个人道:“我们可以去,希望你们能调查清楚此事,还我弟弟一个清白。”


    虞秋砚低下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县衙内。


    唐禹这几天一直在这里养着,宰相府也没把他接回去。


    他听到人的脚步声,吓得缩成了一团。


    “唐禹,你那天中午在茅厕的时候有没有遇到虞秋砚。”知县大人在一旁耐心问道。


    唐禹想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知县明了,他看着顾浅浅和虞秋砚:“虞秋砚,那日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


    虞秋砚舔了舔干涩的唇,认真回答:“那日我闹了肚子,在茅房里遇到了唐公子,他……”


    虞秋砚面露委屈,眼睛红了一圈。


    “他怎么?”知县追问。


    虞秋砚抬头看了眼顾浅浅,这才说:“他出言辱骂于我,骂我是小矮子……”


    骂人!顾浅浅眉头皱了起来,虽然她同情唐禹的遭遇,但当面骂阿虞是小矮子是不是太过分了一些。


    “所以你和他起了冲突?”知县简明扼要。


    虞秋砚摇摇头:“我没有理他,便自己先走了。”


    知县转头问唐禹:“是这样吗?”


    唐禹没有反应,随后又突然大喊起来:“是他,他挖了我的眼睛。”


    知县神色一凛,赶紧问道:“是谁?”


    唐禹抱住自己的脑袋,止不住的摇头:“我不知道是谁,我不知道是谁,有人在我后面,有人在我后面……”


    “呜呜呜。”


    见他语无伦次,知县大人也很无奈。


    此时,一个小捕快进来在知县耳边说了几句话。


    知县点点头,对着顾浅浅虞秋砚说道:“麻烦二位了,二位请回吧。”


    顾浅浅:“我弟弟可以洗清嫌疑了吗?”


    知县点点头,他刚刚派人悄悄去搜了一遍虞秋砚的房间,没有任何问题,也找不到带血的东西。


    “行。”顾浅浅没有多停留,她带着虞秋砚往外走去。


    虞秋砚挠了挠她的手心:“姐姐,你相信我吗?”


    “当然相信啊。”


    在他们走后不久,宰相府的人突然到了,他们接走了唐禹,并告知不用调查此事了,为了一个庶子给国公府找难堪,实在没必要。


    唐禹就这么被接了回去,和他的疯姨娘一起被丢在废弃的院落里,一日三餐终难果腹。


    楼听寒这几日也明显憔悴了许多,眼底黑眼圈渐现,在听到衙门不再调查此案的时候,他一不小心又牵动了胸口上的伤。


    打翻了茶杯。


    他想找出真凶,但是宰相府都说不用查了,他自然也是多说无益。


    又过了几天,青泓书院重新开学,大家陆陆续续来到了书院。


    楼听寒为了学生的安全,安排了几十个护院,每日在各个角落巡逻。


    这件事被翻了页,大家都心照不宣的不再提起。


    而跟在楼清漓身后的小跟班也从唐禹变成了令明。


    一天下午,顾浅浅坐着马车来到青泓书院,今日她要带阿虞去善济堂针灸。


    此时正是放学的时间,顾浅浅就在门口等着,可是眼看着学生都快走完了,阿虞还是没有出来,她决定进去看一看。


    书院里面已经没有多少人了,她不认识路,并不打算往深处走,就停在路口张望。


    却不想看到了一抹熟悉的青衣角。


    那人渐渐走近,顾浅浅眼睛一亮,是他,看来他也考上了青泓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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