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乾十二岁时头一次离京,去的是千里之外的西疆。彼时虽然承平日久,但中原与鬼方的摩擦越来越频繁,赵乾便向赵恒提了要求,想要亲身去边疆看一看,一来到军中历练,二来也是存了实地勘察的心思。
沐桑桑从他走后便日夜悬心,即便是夜里做梦,梦见的也是儿子的行程,赵恒便安慰她道:“一郎胆大心细,有勇有谋,况且有亲卫军跟着,放心吧。”
沐桑桑也知道他说的是实情,可为母亲的心,总是很难放下。只是细细回想赵恒的话,不觉又好笑起来,摇着头说道:“一郎长到这么大,从来没听你夸过他,原来你心里也知道他的好处。”
赵恒微微一笑,道:“他那个性子你还不知道么?本就自封天下第一,再要夸他,越发不知道天高地厚了。”
沐桑桑白了他一眼,道:“哪有,我看他很知道规矩,才不像你说的那么浮躁。”
赵恒笑道:“他也就是在你面前这么规矩吧,里外里就哄着你一个。”
话虽这么说,但赵恒也不是不悬心,早已交代过亲卫军每日都要将赵乾的消息传回来,又下诏令沿途州县全力护卫,
一个月后,沐乘风传回消息,赵乾已到达西疆大营,连日里在各部巡查,吃住都与将士们一样,既不摆架子,手上又有真功夫,因此很得将士们的爱戴,迅速在军中攒下了声望。
赵恒放下心来,笑着告诉了沐桑桑,又评价道:“这小子越来越稳了,等回来以后……便定了吧。”
他虽然没又明说,但沐桑桑知道,他应该是说等赵乾回来之后,便下诏立太子。
两儿一女都是同父同母,感情极好,但太子之位还是要早些定下来,免得引起不必要的猜测,沐桑桑想了想赵脩的脾气,笑着点头道:“你定吧。”
之后西疆不断有消息传来,赵乾与军中上下打成一片,颇有些如鱼得水的感觉,中间有一次带队巡逻,正好遇上乌思翰带着部下越界窥探,两边交了火,赵乾指挥得当,身先士卒,几乎把乌思翰的人马全部灭掉,在西疆军中传为美谈。
“这小子!”赵恒看塘报时,又是担忧,又是欣慰。
数月后赵乾返京,翌日便被立为太子,赵脩同日封王。
这晚沐桑桑照例给赵恒解散了发髻,拿牙梳梳篦时,映着烛光,突然看见他浓密的黑发中闪烁了一下银光。
她吓了一跳,连忙俯低了身,尽量不动声色,手指却细细地翻看着,寻了又寻,终于找到了那点银光——在右边挨近鬓角的地方,有一根头发,发梢是黑的,发根上却有一段白。
沐桑桑心里便有些沉。想起赵恒这些年来总是晚睡早起,日夜操劳,想起此时的疆域非但比他刚登基时大了数倍,比起开国之初也多了三分之一,又想起近年来朝野都说他是中兴之主,都说鬼方早晚都是囊中之物——他建下的功业固然震铄古今,然而他四十不到的年纪,竟然就有了白发。
她心疼到了极点,不由得从背后拥住他,轻声道:“夫君……”
“嗯?”
赵恒从镜中看她,欣喜之中又有些意外。夫妻间亲密之时,他总哄着她叫夫君,但她极容易害羞,很少肯叫,这样情意绵绵地叫着他,委实让他欢喜。
他将她的手握在手里,语声温柔:“怎么了?”
“没什么,”沐桑桑轻轻在他发心上一吻,道,“就是想叫你一声。”
她慢慢地松开了他,重又拿起牙梳给他梳发,闲闲地说道:“以后睡得早些好不好?我白日里偶尔会觉得有些昏沉。”
“让太医来看看吧,”赵恒有些紧张,“是不是我夜里吵到你了?”
他忙起来的时候总是先哄她睡着,自己再起来处理政务,是不是不留神吵到了她?
“只是有时候睡得不好没精神罢了,不用瞧太医。”沐桑桑再次找到了那根白发,小心地捏住,声音放软了,“你陪着我,我才能睡得踏实,夜里不要再起来了,好不好?”
不能任由他再这样操劳了,他该好好歇一歇。
她的目光对上了镜中赵恒的目光,就见他眸中尽是温柔,低低说道:“好,我陪着你。”
沐桑桑心里一定,手指跟着飞快地一扯,已经将那根白头发扯下来,藏在了手心里。
她握着那根白发,趁他不注意时放进香囊,塞在枕头底下压着。
这一晚赵恒果然没再起来批折子,只是在她睡着以后,赵恒悄悄从枕头底下摸出了那枚香囊,握在手心里看了看,重又放了回去。
她虽然小心翼翼,但他还是发现了她的异样,猜到了原委。
鬓生华发,也好,正所谓白头偕老。
赵恒轻轻握住她的手,闭着眼睛微微一笑,只要能与她携手到老,即便是鬓生华发,又有何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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