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种》的每一场动作戏,无一例外都拍得很艰难。
一个是无兵器的街道追击。
群演和道具需要提前做很多准备,错一环都要重来。
另一个是打踢砸敲这些力道全部都得落到实处。
简单来说,就是拳拳到肉,同时还要保证动作连贯、效果刺激,相关措施再周密,对演员的保护也无法做到万无一失……
进入开拍状态后,程松宁就成了阿囝。
他脸上戴着一个紧紧契合的鬼脸面具,刚被瓶子开瓢砸了一脑袋的血,面具上更是鲜血淋漓!但阿囝一刻也不敢耽搁,他忍着剧痛和眩晕,拽起同样头戴面具的榫头在街头狂奔,两人身上都有一个斜挎包,用于混淆。他们靠着本能往人多的地方蹿,因为越是人流密集的地方,追击的人越是束手束脚。
二人本该是猫鼠游戏里理所当然的优势方,直到榫头没留神撞到了一个小孩儿。
他下意识地去扶,那小孩却好奇伸手去摘榫头的面具!
阿囝回头一看,急忙推了一个路人过去、这才挡住了小孩儿的动作,让榫头得以快速盖住面具脱身!然而就是这几秒的耽搁,后头的人已经追了上来,二人不得不分开两头。
阿囝身手矫健,在小巷里快速穿行,还不忘踢倒路边的纸箱、破橱柜来挡路。后头追击的人同样身手不凡,紧紧咬住距离不放。
“喂,我喊你站住啊!听到没有!”
能站住就有鬼了!
听到后头的警告声,阿囝跑得更快了。
他不仅跑,还一边留心和榫头汇合的位置。
穿过一处早已废弃的工地,阿囝果断揣向过滤网,网纱在空中微妙地滞留了几秒,恰好让迎面而来的人吃了满满一脸的沙子!这里到处的都是风化腐蚀的管材,他随手掰下一根用来防身,然后顺着拆了一半脚手架往上爬,那边是榫头跑路的方向——
从此刻起,追击战由直向转为纵向。
阿囝敏捷地朝上爬,耍猴儿一样将追过来的嫩条子骗得要上不上、要下不下,风化腐蚀的钢管更是砸了一根又一根。直到上方传来榫头的声音,他挂在破开大洞的防护栏墙头,直接将纵身一跃的阿囝接应了上去,而阿囝的腰腹弯得像一张绷紧的弓,借着极其柔韧的弹度翻上了墙,留下刚爬到一半的条子恼羞成怒拨通呼机……
这一幕戏刚拍的时候是下午,这会儿已经要天黑了。
“刚刚翻过来的时候,衣服掀起来后背是不是刮到了?”
怕待会妆造效果不好调整,程松宁脸上的面具还没取,他只是依言掀开衣服。
严斯铭皱着眉上前一看,果然:后背上淤青有,剐蹭的伤痕有,还有怕流血效果不够、一直从头发里流到背后的人工血迹,种种痕迹混在一起,回放他方才倒挂翻墙的场面,入镜的整个背部有种斑驳又过分破碎的美感……
“痛不痛?”
“还好吧,现在没什么感觉了。”
程松宁说不痛,反正严斯铭是一句都不信。
一个推拿肩膀后背都能痛到默默流泪的人,后背刮出好几道血印子了还能不痛?
严斯铭看程松宁又被围着补妆,一口气闷在胸前。
偏偏身旁的谢宇璜只顾着赞人身段好、动作利索,仿佛仍然在回味:“刚刚那个卷腹拉上墙的动作,是我和老麦试了好多种方案来商量出来的,可以吧?效果很好吧?”
严导吐出一口浊气,而谢导毫无知觉。
他甚至还在滔滔不绝:“你之前的那个想法很好,猫鼠两个阵营不仅要分开训练,还要分开设计动作。一边是正规军,一拳一脚都有固定的套路;一边是亡命之徒,可以不讲究任何技巧
,怎么活命怎么来,打得就是灵活应变……”
而严斯铭紧紧盯着程松宁,对方这会儿也没法处理背后的伤,戏还得继续拍。
就在这一夜,同一个场景里。
剧情衔接到阿囝和榫头一场暂时割裂的戏份——
他们第一次出现意见分歧,同时也是三观碰撞。
榫头看着背包里扎成一沓一沓的钞票,想起被自己撞到的小孩、和他没能碰到面具时失望的眼神,又想到自己如果被抓到,将来升学、工作可能会面临一笔案底,他的良心极度不安;可阿囝却已经开始享受钞票带来的安全感,他拿着纸钞一下一下慢慢地拍着榫头的脸,用一种稀奇又嘲讽的语气问道:
“你老爸都快交不起你的学费了,还清高什么呢?”
“就该让那个酒瓶把你砸醒,好叫你知道,没钱的恶人到底是个什么活法……”
榫头没听过这样的重话,他取下面具,去看仍然戴着面具的阿囝,对方背光站着,看向自己的双眼和高高悬起的月亮一样冷。
这一刻,榫头意识到自己从未认真了解过这个玩伴。
他嘴唇嗫嚅着,最终还是没有说出什么。要走时,阿囝又将两沓厚厚的票子砸进他怀里,语气没有起伏:“你的包本来就是空的。”
所以,就算没跑脱,被条子逮住也不会有事……
下一秒,严斯铭直接喊停。
“榫头眼神不对,重来——”
牛萌萌吃了一记ng,他有些无措地看向导演。
严斯铭低头去检查刚刚的镜头,讲戏的语气算不上多缓和:“你刚刚那是什么眼神?你一直崇拜阿囝,哪怕此时此刻他做了你道德底线无法容忍的事情,你心里的气还没生出来,又因为对方的一句解释放下。你可以对他愧疚、对他抱歉,但你不能流露出任何可怜他的情绪!专门拖后腿的小弟有什么资格可怜你的老大?还是说你心里其实是看不起他?”
牛萌萌也意识到自己不能站在上帝视角看这件事情。
又一镜后,他今晚的戏份才算结束……
程松宁还没收工,牛萌萌舍不得走。
他留在片场,看到了经典一幕的诞生:
月光平等地照在高楼和水洼,而阿囝就在这样冰凉的月色下取下面具,他的额角、鬓角有干涸的血迹,目光疲惫地望向背包里的数沓纸钞,某个角度看过去,阿囝的睫毛尾端仿佛结着一层薄薄的霜。
从初次“拿货”回来对上黑宝马的紧张,到如今乱市街道过也能带着人跑脱条子,阿囝已经彻底跨过白线来到黑色的那一端。
老瓦的电话在这个时候响起:拿到了吗?
阿囝随手擦过额角不知是汗还是血,轻飘飘嗯了一声。
此时,他再看向几沓钱的目光就不同了。
像是获得了力气,又像是找到了要去的方向。
阿囝站起身,从月光下走到阴影处,直到整个人的身形背影彻底没入黑暗……
“这几道血痕简直是神来之笔!”
谢宇璜看了回放,把程松宁夸了又夸。
“就这一镜很好!哪怕重来一次也不一定有比这更好的效果。今天就到这儿吧,你觉得呢严导?”谢导现在的情况是,完全迫不及待想要回去对今天的素材进行粗剪处理,严斯铭点点头同意了,索性把位置让出来给谢宇璜,他转头去了程松宁那边。
戏服已经脱了,程松宁的后背果然“灿烂”一片!
“明天没排你的戏,你和张励他们几个都歇歇,起码歇半天,明天先拍b组郑琦洲那边的戏份。”严导说一不二且不容拒绝,又亲自拿过了乔艾手里的棉签,挤开对方,开始给程松宁后背的伤口消毒上药。
“牛萌萌好
不容易找到状态你就让他停……嘶!”
程松宁刚开口,伤口就被医用酒精刺激得一阵发痛!
严斯铭从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哼:“你还顾着他?我管他找不找得到状态,找不到状态那就吃ng,只要脸皮够厚,大不了让全a组都陪他卡。照我说,这小子还是拍综艺把人给拍浮躁了,以为自己多厉害,我片场随便一看,他那台词本才写了几个字?简直白的跟刚出厂的a4纸一样!有时候我是真不知道他对人物角色理解进去了没。”
小艾同学见状不对劲赶紧溜了,程松宁也不由叹气。
《恶种》剧组阵容豪华到五年难得一见。
不是影帝就是视帝,论资排辈数过去,人手一个提名。
作为主演的程松宁都是挂空档,何况年纪更小的牛萌萌?
严导说了重话,立刻又找补:“你才比他大多少,又不是他老爸,这么照顾他做什么。再说了,你21岁出来拍戏的时候,也有人这么关照你么?”
这话提的,未免就有些戳人痛点了吧?
程松宁21岁的时候,嫩得那叫一个离谱!
嫩到什么程度呢?
剧组极力压制他的造型和化妆,免得主角在衬托之下输太惨,还专门砍程松宁的戏份,安排些打脸、跳崖、跳湖之类的傻逼剧情……
可以说,程松宁状态最少年气的那几年,待遇反而不见得有多好!
剧组无人怜惜,无人帮扶,这暂且不提。
同组咖位大的演员不刻意去打压,这就已经是万幸了。
当然了,在程松宁翻红后,那几个无关紧要的小配角也跟着翻身了,如今甚至成了网友们时不时拿出来品味的“白月光”……
此刻,程松宁的沉默在严斯铭看来就是默认。
他涂完药,又凑近轻轻吹了吹,这才将人转过身来、捧着对方的脸啾了两口,万分怜惜地解释道:“我说这些不是为了提起你不好的回忆,而是觉得,你替别人考虑,有没有想过牛萌萌戏龄比你还长呢?你7岁还在学校门口排队买零食的时候,他就知道剧组的盒饭是什么滋味儿了。你心疼现在的他,可有人心疼当时的你?”
程松宁直接被说得没脾气了……
“我知道宁宁好心,可你越是好心,我就越是心疼。”
被严斯铭捧着脸,程松宁垂着眼帘轻轻叹气,发出一点气声,不再纠结这件事情。他也不想去细思严斯铭到底在无差别吃醋,还是单纯站在导演角度,希望演员自己能有所启发,而不是总依赖其他同事的情绪带动。
总而言之,严斯铭有句话没说错:
以他和牛萌萌的关系,还没好到事事都照应的地步。
立冬那天,《恶种》剧组放了半天假。
一个是为了配合剧组一些演职人员的习俗,一个是开机以来巨大的工作量给演员们造成了十分大的压力,不管是身体上的还是精神上的。
40岁往上的演员更是接连坦言自己吃不消。
大家宁可拉长档期,拍慢点,精雕细琢地来,也不愿意在内卷狂人谢宇璜导演的压迫下每日赶工。拜托,10个小时的白日戏转头无缝连大夜戏,生产队的驴都不这么干啊……
演员都退到让档期了,剧组能怎么办?那当然是答应啊!
正是放假的这一天,久不露面的程松宁出现了:他在g市街头被拍到和“某男子”一起排队买奶茶,勾肩搭背,互动亲密。
吃瓜群众双目放光闻讯赶来,又嘴角耷拉地离开——
“有没有一种可能,某男子=严斯铭,你号不想要了?”
“笑死,还以为是真爱现身了,定睛一看是严导……”
“恶种放假真
是不容易,偶尔看到路透都觉得太拼命。”
“现役中小生里没有能打的,能打的都在这儿了无语”
“平平无奇的路透,又让斯宁批磕到了?真离谱。”
“这对都有人嗑才离谱吧?人家纯纯的利益捆绑啊。”
“2202年张太子都快给唐太子让位了,怎么还有人在发三方对赌的醒脑包呢?”
严斯铭程松宁是不是利益捆绑不重要,斯宁批饥不择食也不重要,嘉衡、瑰影、华腾的三方对赌更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一天《落花时节》终于要开播了!
官方微博上午九点整释出了最终版预告片。
参演演员们互动转发,内外宣传一切正常。
伴随各家粉丝下场“做数据”,和《落花时节》相关的热搜词条几乎挤满了文娱榜。一时间,场面好不热闹,俨然就是普通且寻常的宣发走向。
然而到了中午,变数突生。
这部播运坎坷的剧毫无征兆的“梅开二度”,再次撤档!
不……不能说是撤档。
更准确的说法是:讯星将一部a级剧搬上来,无宣传、无招商,直接裸|奔空降,顶替了原本应该在当天傍晚播出的《落花时节》。
一时间,全网轰动,舆论炸裂——
“卧槽,这波属于是天降正义了!”
“到底是哪路友军?受我一拜大哭大哭大哭”
“好突然啊,但好开心啊,懂得兄弟赞我!”
“万能的岳父呢?岳父这次不保了吗?”
“(嘶吼:救救赘婿!快去捞他啊!”
“最离谱的猜测就是真相,只能说,有人跳预言家了。”
“不是吧???内娱又有孩子了???”
“笑死,唐太子粉丝已经在打总局热线了!”
“这个时候就应该安静如鸡啊,都说别太跳……”
在离开播还有3个小时不到的时间里,《落花时节》突逢变故,档期被顶,一切都是那么得熟悉,让人梦回年初《平安城旧事》的空降。
社交平台上网友们炒作一团,这头片方急得是焦头烂额!
“不是说了万无一失吗?到底是为什么!”
制片和出品已经在紧急联系自己能call到的人脉问情况,包括当初主张接下《落花时节》的讯星高层也急得直挠头。此时,来自副导的一个不太好的电话彻底让所有人心一沉:展庆年联系不上了。
“什么意思?”
“什么叫做联系不上?”
“就是字面意思上的联系不上!”
副导演也苦啊,他还能怎么解释?
推门进来的讯星副总沙锐面色严肃,张口就让所有人做好最坏的打算,他直言:“《落花时节》这边的舆论先别回应,管好晚上空降的剧。你们之中和启华关系密切的,之后还在谈的项目,我的建议是该断就断,不管进行到哪个流程、不管有多少损失。”
现在断,还能算大难临头各自飞。
等到真出事了,甚至被通报了,再去断就晚了!
所有人面面相觑:“有多严重?”
沙锐面色沉重,语气生硬阴冷:“多严重?那要看孙副局对吃绝户这事儿是个什么态度了。”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知道其中利害。
大家不再说多余的话,开启正常危机公关的应对办法。
另一边,展庆年的确是被“控制”住了。
他的老岳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十几年,突然转性翻脸,展庆年始料未及,他松懈了太多年、早已不如最开始的收敛,手头上很多痕迹根本没有想过去抹除,因此一旦孙新民起意要翻旧账,展庆年手底下
这些人和事简直就跟筛子一样,一切都在老头子眼里无所遁形!
但展庆年仍然在等一个机会:他还有个儿子!
这个儿子固然姓孙,但却是展庆年和孙家唯一的孩子。
孙新民已经在退休边缘,等他老了,孙隽安能依靠谁呢?
“这半天假放了跟没放有什么差别?”
程松宁翻着台词本,眼睛却看到片场的一个生面孔,他扭头问乔艾:“那是谁?”不像是龙套演员,和牛萌萌差不多大的年纪,扛着几十斤的机器两手端得稳稳的,下盘更是扎根似得一动不动,论稳度不比轨道推进的差。
小艾同学消息灵通,只一看脸就能对上号,随口道:“严导给谢导安排的导演助理。”
“是吗。”
程松宁倒也不是特别关心。
只是人和人之间仿佛天生就有缘分这一说,他不过是片场随意瞟到一眼,接下来视野里就开始频频出现对方的身影,谢宇璜时而有些天马行空的想法,但他三十多奔四的年纪也摆在这儿了,有些机器轨道做不出效果、又需要近身追踪的,这活儿理所当然就交给了助理。
“小孙啊,待会你就这么来,刚刚好落后阿囝一步脚程。”
程松宁扭头一看这个“小孙”,对方也回望。
“程老师。”
程松宁点点头,客气地问了一句:“你扛着跑辛苦了。”
小孙羞赧一笑,整个拍摄期间一直乖乖执行谢宇璜的任务,额头汗珠直冒,也没有任何抱怨,偶尔遇到视角卡动作,还主动和程松宁说抱歉,是他经验不足、害得程老师又得来一次……
等严斯铭从b组回来,程松宁这边还没收工。
他冷眼看着,只觉得有些天赋真的是生来注定。严导把冰水扒开吸管凑到程松宁嘴边,后者乖巧低头喝了两口,又问:“换了个体力更好、更年轻的,今天是不是没那么累了?”
程松宁只看着他笑:“人家没名字吗?”
“名字?片场只有演员配有名字。我刚入行的时候,不也被叫了两年小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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