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程松宁果然回到了剧组。


    大晴天的,他穿着长袖卫衣,后头的帽子也乖乖戴着,外套没拉上、只是单纯地敞开,运动长裤带着直挺挺的垂坠感,整个人瘦韧却不干瘪,反而有种青春味儿的单薄。配合着程松宁微微垂着脑袋、略有些困顿疲惫的神色,说他是懒洋洋赶去上体育课的大学生也不违和……


    g市12月底并不冷,体感在23度以上,还挺热。


    片场里众人大多还停留在夏天,多得是穿短袖单衣的人。一群糙汉子干得热火朝天时,穿背心打赤膊也不是没有。


    程松宁这一身出来,不至于很奇怪。


    但他走路慢悠悠的,夸张点说,还真点“弱柳扶风”的味儿,难免引得大家多看几眼,看来程老师今天的确不太舒服,一向强壮健康的人生了病就是这样呢。


    那话怎么说来着:病来如山倒!


    “程老师还是不太舒服吗?”


    化妆师比其他人更加关心主演的情况,因为这直接关系到对方的上镜状态,她多问了几句,只是程松宁回答她的都是闷闷的语气词。


    对此,化妆师也舍不得怪他,她只会心生“怜爱”——


    瞧这一张素白的脸,双眼如同漾着水一样湿润,眼尾、眼皮这几处薄皮区域隐约还泛着浅浅的红,整个人都透着一股疲惫又脆弱的气息……


    可怜的程老师,搞不好是还没完全退烧就回来开工了。


    牛萌萌进来时,正好看到程松宁开始做造型。


    “宁哥好些了没?”


    程松宁点点头,在镜子里和他对视:“好多了。”


    牛萌萌没立刻走开,反正外头谢导也没喊人。


    鬼使神差地留了下来,牛萌萌时不时看两眼镜子里的程松宁,对方这会儿正在上眼妆,微微仰着头,睫毛扑扑地跟着垂下。他的侧颜是平静的,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劲儿,叫人看了还想看、越品越心热。


    以牛萌萌并不算丰富多彩的词汇储存,他一时间找不出合适的形容词。


    但凡给程松宁换个性别,牛萌萌没准能明白:这种变化来源于“突破”,这种劲儿叫做“风情”,而程松宁浑身慵懒、恍若无骨的姿态,则可以用“春情绽放”来形容……


    正当他神游发懵时,严斯铭提着打包的东西进来。


    休息室内几个人纷纷转头看过去,只有程松宁依然双目轻合仰着头,睫毛轻轻颤抖着,维持着被化妆师固定的姿势。而严斯铭飞快地锁定了目标,径直走向这边,靠着桌子站定,大有程松宁不吃、他就不走的意思。


    “不吃不行,待会威亚吊着上上下下,你空腹吃不消。”


    程松宁烦躁地抿了抿唇:“你去忙你的。”


    化妆师吓得手一抖,刷子差点从眼尾刷到他太阳穴上!


    严导也不生气,亲自给他开了个食盒,里头是咸口的排骨粥,一旁是搭配的点心。g市这边的味道程松宁吃不惯,严斯铭还是尽量挑着他的口味来。


    “这会儿跟我犟着,待会威亚一吊有你罪受。”


    程松宁仍然一言不发,甚至懒得看他一眼。


    “起码吃几口,听见没?”严斯铭再次强调。


    被催的人不耐烦地用鼻腔哼哼,显出几分孩子气来,惹得严斯铭握紧了的手又松开,伸过去在他腮边轻轻捏了捏,笑着丢下一句“谢导在外头等着,我过去了”,这才转身大步离开……


    化妆师看呆了,牛萌萌也看呆了。


    她清清嗓子,努力找话说:“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后来一收工又停雨了,哈哈!”谢导主张再等等,严导却坚持提前收工,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把程老师耽误地心烦意乱,最后回去还感冒发烧了,今天开工才没严导好脸色看吧?


    程松宁随意嗯了一声:“下雨下得人心烦。”


    他现在是害怕下雨了,各种原因的……


    一旁的牛萌萌心神震荡,还以为他指的是《呦呦田园》的那场骤雨,再联想到昨天明露过来探班,组里当时都以为拍完收工就会去吃饭,如果不是严导坚持提前收工,没准昨晚那顿饭就吃成了吧!


    所以,宁哥烦躁的原因或许是严导无意间打乱了他的计划吗?


    牛萌萌不敢多想,可严导对宁哥分明也很不错的。


    一个敢怪,一个愿意包容。


    他们大大小小的合作有过那么多次,哪能真的因为一顿饭而计较呢,到底还是因为生病影响情绪了吧……


    榫头杀青了,和阿囝一起。


    他最后的结局称不上好,但已经是老瓦阵营里不错的了。


    榫头的心一直是红色的、炙热的,他走弯路并非出自本身的主动意愿,而是源于从小到大对阿囝的服从和崇拜。榫头心目中的阿囝是无所不能的:他饿了、渴了,家里顾不上的时候,是阿囝愿意给他一口热饭;被学校的人欺负威胁了,也是阿囝出头摆平。然而就是这样的阿囝,他最终像一只折翼的鸟,从高楼坠下,坠落在榫头的面前,彻底击溃了他的信仰!


    “你们救他啊……快救他啊……”


    榫头慌不择路,人都跑到一半了还是折返回来。


    他崩溃地哭嚎,连滚带爬地去到阿囝身边,抱起他瘫软而破败的残躯,用袖子擦着阿囝因为内脏破裂、不断从嘴角溢出的血。


    阿囝罪不至死,但他也活不下去。


    他的目光飘忽着落在很后面,似乎想从那些制服里分清楚宋永峥的身影。


    爆破声在另一端响起,阿囝通红的眼里有热泪滚落。


    他知道:老瓦最终也没能逃掉。


    阿囝应该恨老瓦的,可对方坏事做绝,偏偏又将年幼的宋永嵘从火海里救出。老瓦用他以为正确、健康的方式养大了阿囝,一路虽然坎坷、但至少无病无灾,是他精神有问题,不愿放过自己,才没能像个正常孩子一样长大……


    伴随着嗡鸣的警笛声,总警司黎应明亲至现场。


    他注视着眼前沦为废墟的大楼,视线来到了阿囝的身上:他们曾经有过一面之缘,黎应明因为当年悬案未结的愧疚,出于私心给过阿囝逃脱的一次机会。


    但他没想到的是:宋永嵘最终选择直面审判。


    虽然是以这样的方式。


    这一刻,两双眼睛对上,阿囝艰难的呼吸,嘴角流出血沫,他喃喃地动了动唇,说了什么,只有黎应明听懂了。


    他在担心宋永峥,别叫事情暴露影响了宋永峥的前程。


    火花和爆炸声在阵阵警笛中此起彼伏的炸开。


    大火燃到极点,整个建筑烧得几乎只剩空荡荡的框架,阿囝想起了很小的时候,同样是大雨都浇不灭的大火,如出一辙的火光映亮了他的眼睛。


    当年,自己如果跟着爸爸妈妈一起离开就好了。


    随着阿囝停止呼吸,残党悉数就擒,老瓦阵营彻底破碎!


    然而另一方的争斗从此刻起,又掀起了新一轮的高|潮。势力和权利总是这样此消彼长,争夺永不停歇……


    《恶种》进行到此处,几乎要落幕了。


    包括男主角在内,大半数的演员都在今晚杀青,余下b组扫尾。


    程松宁长舒一口气,他身上的重担卸去大半,固然身体和精神都疲惫到极点,顶着破烂的戏服和满身的人造血迹,还是笑着接过了严斯铭亲自递来的花束。


    “恭喜杀青,阿囝!”


    程松宁红着眼睛点点头,眨眼间不自觉又有泪落下来。


    严斯铭刚张开手臂想要抱抱他,就见牛萌萌猛地冲过来,直接抱紧了程松宁、将人扑得朝后倒退了两步:“宁哥,我舍不得你!”


    他就像一头明明已经长大了、却仍以为自己还小的刚成年公牛,将灰扑扑的、带着伤痕妆的脸直接埋向程松宁的肩头。只是牛萌萌还没能嚎两分钟,就被严斯铭拽起后领子,强制性地拎开到一边。


    “辛苦了。”


    带着严斯铭体温的外套罩到身上,程松宁笑着和他拥抱。


    一个是在掌控镜头、凌驾于全知视角的导演,一个是充分入戏、事事亲行的演员,他们二人的拥抱是再理所应当、天经地义的事情了。


    “杀青宴明天开,今晚大家好好休息。”


    关兴例行给师父收尾,前前后后照顾周全。他虽然不知道那两人溜去了哪里,但能肯定的是:他们一定是一起走的。


    片场还有个牛萌萌貌似出不了戏,一直在转悠找人……


    关兴倒想说:别找了,你要找的人在别人怀里。


    可一波接一波的应酬找上门来,关副导也顾不上对方。


    后半夜收工时,服装组的人又哭丧着脸来报:“关副导,程老师的东西又不见了!”


    关兴无语:“这次又是什么?”


    “阿囝的那个鬼脸面具……”


    “监控呢,监控看了吗?”


    服装助理欲言又止:“看了。”


    关兴再度无语:“那就抓出来把东西要回来啊!”


    面对再次沉默的小助理,想着人家好歹也跟着组轮转了超过15个小时,关心不忍骂她,深吸一口气耐心问道:“是谁?你悄悄告诉我,我来处理。”


    小助理呐呐道:“是……是萌萌老师……”


    关兴:他真想来句草字儿开头的国骂。


    怎么说呢,这事儿。


    找人家要吧,相当于把事情戳破了。


    不要吧,这些道具将来恐怕还能拍得上用场,展示也好、拍卖也好,再不济,程松宁、严斯铭本人或许会拿回来收藏,可偏偏牛萌萌抢先了一步!


    他也是主演之一,想要个收藏没毛病吧?


    有什么不能给的呢?难道还让导演本人去跟他抢吗?


    关兴朝服装助理摆摆手:“算了,这事儿你暂且记着。”


    只能祈祷严斯铭想不起来这事儿。


    但细想也不太可能,别说是一个鬼脸面具,程松宁(阿囝)从头到尾的台词、动作、服装乃至某一个场景里的妆容,严斯铭要么亲力亲为、要么事事过问,之前少件定制衬衣已经放过了一马,这次又丢个道具,哎……


    《恶种》程松宁杀青,官博给了男一号充足的牌面。


    单人博+文案+九宫格。


    尽管没有视频,但也诚意满满。


    闻着味儿来的网友们直呼“搞快点儿”,恨不得明天就全组杀青、后天做后期,大后天就送审上映。


    久不做数据的宁粉活动着嘎吱作响的关节,懒洋洋地在热搜广场卖安利、铺广告,一副“你们爱看不看,我们随便摆个摊儿”的姿态,纯纯的粉随正主行为。


    “宁粉上辈子积了什么德,这辈子粉程松宁?”


    “全被动式追星,物料喂到嘴边才肯嚼两下。”


    “网友:好急啊快抬上来!粉丝:你先别急”


    “有一说一,当初看品格感觉到宁妲己会起飞,但没想过他造化这么大,完全飞升了恍惚”


    “你懂什么是合三家之力强捧一个二十代影帝?狗头”


    “宁粉是懂自黑的,只有嘲得够快,黑粉就追不上。”


    “要真捧出来了,这奖杯得切成三份分给三家。”


    “你又怎么知道只有一个奖杯呢?狗头狗头”


    经验丰富的吃瓜群众都看得出来:《烂红》是用来打基础的,《恶种》是拿来冲奖的,而《大江流》是奔着传世武侠经典去的,三部电影在不同的时期具备不同的战略意义,但无一例外都是为了捧出程松宁!


    这样的待遇,也难怪内娱粉丝路过都要酸一口了……


    再说杀青之后的程松宁还没能开始休假。


    他和严斯铭在酒店厮混了一天一夜之后,整个人彻底被掏空,趁着严导一天假结束回剧组复工,他连夜逃离了g市,回到b市和《汨江缭乱》剧组汇合!那边早有欧娜等着接应,和程松宁一起去参加新剧的开播庆功宴。


    杀青宴吃完无缝衔接庆功宴,远离了严斯铭这头“变种”兽后,程松宁总算回了点儿血。


    欧娜看出来了一些,到底什么都没说。


    她本意是想等程松宁主动坦白,可再一想,这种事情,谁能毫无负担地说出来啊?


    想想还是算了,与其等着程松宁想通交代,欧娜更加愿意相信严斯铭的控制能力。他从不让事态逃脱自己的掌控,程松宁和他都是聪明人,这两人一起,但凡没昏头,应该是不可能闹出什么震惊内娱的大新闻……


    《汨江缭乱》的庆功宴上,程松宁坐在主桌,身旁就是前不久从《恶种》杀青的周信崇。


    “这次拍完打算休息多久?”


    周信崇和“弟弟”碰杯,问起对方接下来的计划。


    程松宁也不瞒他,直言道:“先休个半年缓缓状态吧。”


    “咳咳咳……”


    崇叔从业二十年来兢兢业业,过的整年数不出一只手,他没想到能从一个年轻演员的嘴里听到这样的话,恨铁不成钢:“你休息两个月我觉得就差不行了,四个月稍微有点多了。休息半年,你有没有考虑过其他人的感受?”


    “我为什么要考虑别人的感受?”


    程松宁顶得理直气壮,再次把老大哥哽得一噎。


    周信崇叹气:“半年不拍戏,你知道这在别人眼里意味着什么吗?粉丝会以为你作品预期效果不好,资源降级,在家抠脚;业内会觉得你挑剔、自傲,这个本子看不上,那个综艺不爱去,时间一久都分不清你身上还剩多少有效热度。你可以半年不播剧,但不能半年不拍戏,否则存货从哪儿来呢?”


    “作为一个演员,没有存货,你晚上睡得着吗!”


    程松宁端着酒杯,很感谢周老师的一番苦心,但他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趁着我现在有的选,还是想要放肆一点。”


    老天爷作证——


    他程松宁自打翻红,也是努力工作,过年都不休息的!


    再说了,他是狠狠糊过的,穷人乍富还得报复性消费呢,没道理现在好不容易红起来,还不让人享受一把红人生活啊?


    针对这个问题,相差15岁的两个人观念不同,谁也说服不了谁,属实是谈不来。


    二人齐齐沉默了数秒后,索性继续闷头喝酒。


    散伙后,周信崇又拉着程松宁聊了一壶茶的功夫,直到他的助理过来接人,程松宁这才朝他摆摆手,跟着欧娜离开……


    “《汨江缭乱》那些剧宣活动,你选着跟一个大的就行,面子起码要给的。至于其他的综艺节目、访谈节目,咱们就不去跟主演团队凑热闹了,应该都是山海的艺人扎堆团建,和你也没得关系。眼看着要过小年了,不如早点结束年前的通告,好早点回去和家里人团聚。去年过年你就没回呢,今年好好歇着。”


    程松宁点点头:“好,听娜姐的。”


    他扭了扭脖子、在后座伸了个拦腰,身板还没抻直,听到手机在座椅上发出沉闷的震动。程松宁光看到屏幕上显示的三个字,就知道是严斯铭。


    “喂。”


    欧娜面色复杂,她看着后视镜里程松宁的表情,恨不得在他脸上按个暂停键,一帧一帧的做表情分析。


    苗妙这样风情万种的大美人你不爱;宋希妍那样的清纯佳人也不看;明露更是明艳大方,就差没把心捧到你面前了,竟然也丝毫不动摇……


    但凡换了个人,谈不起恋爱,也要搞搞暧昧。


    程松宁倒好,人家和导演搞起来了。


    严斯铭到底哪里好了?


    那个臭脾气,又硬又冷……


    “我去哪儿过年管你什么事?我回我自己家。”


    冷不丁的,欧娜听着这话心里又是一颤!


    直到这通长达6分钟的电话打完,程松宁已经不像刚刚接通时的生气了,别说,欧娜从中品出了一些硬汉温柔。


    严导那种人,竟然还挺会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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