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传教士,康熙难免感慨万分,当初,南怀仁奉命监管铸炮一事,还设计了“神威将军”炮、“武成永固大将军”和“神功军”,“朕之前打算将南怀仁铸成的火器收入《大清会典》,经由此事,却有几分犹豫了。”
郭宜听出了几分惋惜的味道,她听说康熙同南怀仁学过天文几何的知识,说来也算是有几分师生之谊,而且康熙愿意让他担任钦天监监正,想来是认可的,“如此说来,也算是晚节不保,倒是可惜了。”
“朕允诺他若是研制出心威力更大的火器便同意将宣武门的南堂扩大。”康熙说道,“谁知道戴梓对抢先一步,让他丢了面子的同时,也没有办法实现进一步传教的心愿。”
南堂,是明代传教士利玛窦所建,清代之后,汤若望在其侧重建,若是南怀仁能够将教堂进一步扩大,在西方天主教传播进程上,又是一大进步。
可这一切都伴随着戴梓研制出冲天炮烟消云散,难怪他会如此憎恶南怀仁呢?
郭宜轻轻笑了,“还是为世俗的所累,倒与普通人无异了。”
“正是。”康熙说道。
“如今随着贸易往来,来我大清的洋人只会越来越多,恐怕朝廷要出台对应律例了,否则生了事,官员恐怕也会头疼。”郭宜漫不经心地说道。
“朕已经让刑部着手在制定了,凡入大清者,需得尊我礼制,遵我法条,违者必究。”康熙说道。
经由此事,他才发现原来法令根本不够用,南方沿海地区也常有上岸的西洋人行犯罪之事,每次处理起来,极为棘手,以后有了标准,想来会省事儿些。
若是普通犯罪,则一视同仁,祸乱朝政,如同南怀仁这种的,便驱逐出大清的国土,永生永世不得再踏进大清的土地。
但,这条律令最终还是没有用到南怀仁的身上,在康熙旨意下达的第二日,南怀仁便生病了,不是装病,是真正的病了。
康熙让太医去看了,自己甚至也亲自探过病,但是未见转好,根据太医的意思,南怀仁的年纪大了,又经此打击,有油尽灯枯之兆。
太医的话很快得到了证实,经此一病,南怀仁的身体被掏空,纵然痊愈,也精神难济。
要是这个时候遣送回国,无异于要了他的命,康熙思量再三,最终免除了他的罪责,准许他在大清养老送终,如此也只是为其多续了一年的姓名,于康熙二十七年与世长辞。
等到南怀仁去世,康熙追忆过往岁月,感怀其在火器与地理上的贡献,赐了谥号“勤敏”,将其代表作的几件火炮收入了《大清会典》。
这是明年的事情,如今康熙正瞧着跪在下首的戴梓,语气阴沉沉地说道:“你再说一遍。”
“臣讫求皇上恩准臣告老还乡。”戴梓伏在地上叩首道。
康熙都要被气笑了,他偏过头,“戴梓,朕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把你捞出来,可不是让你告老还乡的。”
“臣有负圣恩,请皇上降罪。”戴梓继续说道。
“朕不准,你听到了没,朕不准你告老还乡。”康熙说着,起身从龙椅上起来,背着手,走了过来,“还告老还乡?戴梓,你去打听一下,有哪位大臣在你这个年纪提什么告老还乡,你同朕说说,你老在哪里了?”
康熙不紧不慢地踱着步,等着戴梓的答复。
戴梓真心实意地回答道:“臣觉得心老了,臣已无当年之雄心壮志,恳请皇上看在臣往日之功劳上给臣留一条退路。”
“越说越没谱。”康熙呵斥了一声,随后想到了什么,神色一转,“你真的想辞官?辞了官可就不能再研制火器了,你要想好啊。”
戴梓沉默了。
康熙拿食指点了点他,缓声道:“朕就知道你舍不得。”
戴梓的小九九被拆穿了,堂堂八尺汉子梗着脖子,脸却是红了。
“行了,朕知道你受委屈了,想要什么补偿直接说,辞官一事便不要再提了,否则朕就将你流放辽东,让你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康熙说道,坐下来,半靠着椅子。
戴梓嘴皮子动了动,想说什么,又没能说出来。
“你此次入狱,原本已成定局,是胤祐带着宜妃来央求朕,朕被其诚心所感,这才彻查此事,否则你现在已经在去辽东的路上了。”康熙忽然说道,将胤祐如何来求自己的事情说了一遍,便不再言语,静静地观察戴梓的表情。
戴梓还不知道这件事,如今听说了全部,心中百感交集,喉头滚动着,“臣多谢皇上,多谢七阿哥。”
康熙等着戴梓下面的话。
果然,戴梓继续说道:“臣性格直率,脾气火爆,常直言人之过,易得罪人,说来,此次牢狱之灾,也有这方面的原因,然臣本性如此,非,今时今日,已难悔改,故臣想同皇上求个恩典。”
“说。”康熙直觉戴梓要说到关键地方了。
“臣请皇上撤去臣之职位,让臣在工部就职,只负责火器研制。”戴梓拱手说道,进宫之时,觉得自己满腹委屈,想要得到皇上的体恤。
如今,看开了些,他这性子不适合朝堂上的弯弯绕绕,不若跟着七阿哥一心一意地搞火器研制,也算是报答七阿哥的救命之恩。
“你想好了?这可是贬官!”康熙问道,他要是允了戴梓的提议,就意味着以后戴梓也不会有什么升迁的机会,于仕途之上,可以算是看到了终点。
戴梓的手指攥成拳头,狠狠地捏了一把,抬起头,直视皇上,坚定而又郑重地点头道:“臣愿意为大清肝脑涂地,为皇上鞠躬尽瘁。”
康熙与之视线对视,良久说道:“那便就这样吧,从今日起,你就只负责火器研制,还有要给胤祐讲课……”
“臣……臣还能给七阿哥讲课?”戴梓的嘴唇抖动哆嗦着,似乎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自然是可以的,你明日便可恢复去昭仁殿讲学。”康熙笑着说道,“再说了,大清有几个能同你一样深谙火器原理之人,你不去给七阿哥讲学,谁又配呢?”
“臣多谢皇上。”戴梓连连叩首,心中的酸涩涌上脑门,差点把他的眼泪都要逼出来了,也亏得他是个宁愿流血也绝不流泪的汉子,这才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戴梓退下来之后,康熙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他靠着椅背沉思着什么,良久,呼出一口长长的气,“梁九功,你说朕如何才能护住戴梓?”
言语之中,对戴梓的性格十分的头疼。
“没了杂务,戴大人便可心无旁骛地研究火器了,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新的火器了。”梁九功说道,“至于如何保护戴大人,奴才倒是觉得皇上可以给他找个能力不错的上级。”
康熙点点头,“让汤斌担任工部尚书如何?”
“汤大人公正廉明,有他在此,必然没有宵小胆敢放肆。”梁九功说道。
康熙又细细想了一番,权衡利弊之后,下了圣旨。
戴梓此番后退,实属明智之举,贬官也算是对背后一直在针对他的满人官员有了个交代,也算是让他们消停一会,给予喘息之机。
而且,也为他研制火器打造了一个良好的环境,毕竟他可以将整个火器研究处都掌控在自己的手中。
如此一举两得,算是皆大欢喜。
当然一个好的故事,在主角团欢呼的时候,总有反派心情不爽,加深激化矛盾,让故事越发的曲折离奇。
在这个故事里面,不高兴的是噶禄。
同样都是被针对,戴梓就能全身而退,而他就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呵斥追责,思来想去,心中充满了怨恨。
他祖上跟着爱新觉罗氏一族出生入死,功勋深厚,而他,也一心追随康熙,为其掌管内务府,养育了胤褆,可如今却是翻脸不认人,数次苛责他。
因海图一事被罚也就算了,而后宋四郎夫妻被诬陷的事情也怪在了他的头上,数次降旨责备,连累胤褆也跟着被训斥。
这无异于将他的颜面置于地上狠踩,更是落了戴佳氏的面子,若非爱新觉罗家族惯会迎合,投机取巧,如今的皇位到底会坐谁还不好说呢。
“杨全,将这封信送到湖广地区,就说他说的事情,我会考虑的。”噶禄从书桌上抽出一封信,递给一旁伺候的长随,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希望夏成龙不要让我失望啊。”
——
皇贵妃宫中,郭宜正品着今年的新茶,听到皇贵妃提到玻璃厂的事情,说是户部扩建了玻璃厂,将原来的玻璃厂一分二,一半照旧做玻璃,还有一半则是做玻璃镜。
“本宫瞧着,胤祐是越来越出息了。”皇贵妃打趣道,“若不是嘉祐是个公主,我都想让她同几个哥哥一起玩了。”
“皇贵妃言重了,不过是点兴趣爱好而已。”郭宜抿唇笑了,甭管碰到什么样的夸赞,她都是这个态度,谦逊不只是一种美德,更是一种避祸的手段。
“翊坤宫的阿哥们,一个兴趣种出了大清迄今为止最为高产的作物,一个爱好就研制出了威力十足的火器,还有一个被誉为‘语言学’的天才,当真是好一个兴趣爱好。”皇贵妃叹息了一声。
胤禟什么时候还有这种称号了?
郭宜嘀咕道:“都是运气,也少不了皇上的帮扶。”
皇贵妃左右看了一眼,狭促道:“皇上不在,倒也不必如此吹捧。”
郭宜……怪我咯、
要怪就怪背负在社畜身上的职业操守深入人心,一时间门很难改正,当然也没有改正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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