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温折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阿策确实是发烧了。
“策哥哥, 你身上好烫,是生病了吗?”红信安静的趴在阿策的背上,沙哑着声音关切的问道。
他的气息很弱, 断断续续的, 短短的几个字仿佛用尽了浑身的力气。
阿策摇了摇头, 用下巴在一侧的衣领上擦了擦流下来的汗水,佯装淡定:“没事, 是你太沉了。”
红信确实是不轻, 十二三岁的年纪, 身量几乎跟阿策齐平。而阿策本人放在男子当中,已经算是高的了。
这也是他当初可以假扮阿策的原因之一。
“别走了,放我下来吧。”
“闭嘴。我们去找个大夫, 你可知道谈神医,他医术超群,有起死回生只能, 定能治好你的伤。”说话间阿策的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上, 这简单的一个晃动,让身后浅淡的血腥气变得浓郁了起来。
血腥味的来源是红信,他接了刺杀曲静宜的任务, 却中了对方的圈套, 受了极严重的内伤, 肺腑俱损,阿策赶到的时候太晚了, 他其实完全是靠着这点微薄的求生欲撑到了现在。
曲静宜此人曾与蝶杀合作过多次, 知道出卖了它的信息肯定会引来报复, 于是提前在家中养了几个江湖高手, 而红信自从入了影刃,其实没有出过几次任务。他年纪小,阿策有意保护他,每每都是安排给别人,或者亲自出手。
只是阿策中了温折玉的圈套被捉之后,姜南楼自然是不可能再派人营救了,直接将影刃交给了青枫,而青枫自然不可能凡事亲力亲为,于是便将这任务安排给了红信。
红信年幼莽撞,一时不察,还是中了曲静宜的计。
他们人多势众,幸亏阿策见机的快,使诈引走了一部分的打手,这才勉强将人救走。
“策哥哥,你的毒解了吗?”红信没想到阿策会来救他,当初知道他在牢里毒发的消息之后,他便偷偷的离开了县衙。
蝶杀的毒每年都会发作一次,需要提前求蝶主赐药暂时保全性命。为了摆脱控制,蝶杀的人不知道暗地里寻了多少名医,始终未能找出解药。
阿策用鼻音闷闷的回了一声:“嗯。”
“你不该救我……策哥哥,大家都以为你死了。”红信趴他的背上低低的哭了起来,五脏六腑传来的绞痛感过于尖锐,扎的他浑身都在发抖,四肢百骸几乎都不听使唤,脑袋也沉重的很。
可他不敢睡,或许是潜意识里知道,一旦睡着,可能就醒不过来了。
于是拼命的跟阿策说话,似乎借此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只是他一说话,嘴里的血就时不时的上涌,反而弄得他心里更害怕了。
阿策看出了他的目的,一心二用的跟他解释起当时的事情来:“在大牢的时候,我的毒没到日子发作了。”
“是蝶主,给你的解药有问题?”红信一下子就想到了事情的关键。自从徐絮死后,姜南楼对阿策的信任感确实大不如前。
“可能是她,也可能是别人动的手脚。”
话音未落,阿策的脚步突然顿住了,刚才在曲静宜府上对峙过的一群劲装的女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红信的脸色惨白,手指紧紧的抓住了阿策的前襟。
阿策安抚的拍了拍他的手背,轻轻的道:“别怕,没事的。”
“策哥哥,你……”红信反捉了他的手,双目含泪:“以后自由快乐的去生活吧,别待在这里了……”
没有再能多说一句话的机会,那群人已经举起手里的武器朝着阿策冲了上来。
阿策只来得及将红信慢慢的放在地上,随即一脚将近身的一个女人手里的长刀给踢飞了。
接着,他手腕灵活的绕过另一个人的脖颈,用力往前一拽,拉的那人翻着白眼倒退了两步,被狠狠的甩在了地上。
阿策从她们的手里夺了一柄长刀。
他其实不擅长用刀剑,因为蝶杀的杀手,杀人一向求稳,很少会正面跟目标对上。善于伪装,出其不意,旨在保全自身。
但今日不同,他还要保护红信,难免就有些束手束脚。
长刀不如匕首灵活,但用起来招式大开大合的,攻击的范围极广。其实说起来,若是对于一年前的阿策来说,这些人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挥挥手就能解决掉。
但是上次毒发,伤了心脉,虽然有谈风骋妙手回春恢复了不少,但是短时间内,注定没有办法再像以前一样收放自如了。
周围喊杀声四起,随着阿策的身影如鬼魅般的在人群中来去,血光四溅,不时的有残肢断臂从包围圈中飞掠了出来。
围攻的人哀嚎连连,看着阿策的目光充满了恐惧。
一开始在看到这个瘦弱的男人时,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把人放在心上的话,谁知才过了一会儿,众人已经谨慎的不敢再靠近他了。
阿策挥刀杀出包围圈,靠在红信身边,眼前一黑,勉强将刀尖插在地上,止住了身体的下坠。
他单膝跪地,极快的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糖块塞进了嘴里。
“他在吃什么?”
“难不成是提升功力的药?”
跟他对峙的几个人又紧张的后退了两步。
甜丝丝的蜜糖在嘴里化开,阿策勉强有了点精神,侧过身子看了一眼红信的情况。
这一眼,让阿策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
红信的手搭在小腹上,眼睛闭的很紧,只这一会儿,嘴角的血迹已经有一些干涸了。
他的表情并不坦然,甚至还带着对死亡的恐惧。
阿策嘴里的糖瞬间变了味,随之而来的是酸楚与苦涩。他的目光定定的放在他的胸膛上许久,都不见有一丝的起伏,沉默的收回了目光。
他死了,连十三岁的生日都没过,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可是在蝶杀,别说十三了,更多的孩子可能都熬不过六七岁。
眼前腥红遍地,仿若人间炼狱。而阿策一袭红衣,就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厉鬼一样,眉眼里俱是冷漠与狠戾。
他按住刀柄站了起来,不知是哭是笑的呵了两声,随手将长刀扔了。
分明是丢了武器的举动,但周围的人反而更加害怕了,惊疑不定的互相对看一眼,俱从对方的目光中看到了畏惧。
阿策从怀里缓缓的掏了一把匕首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阿策的匕首其实是有两把。形如松木的鎏金多用于刺杀,而这雪蝉却薄如蝉翼,削铁如泥,割喉之时只有轻飘飘的一道血线,使起来方便灵活很适合对敌。
红信一死,阿策更是没了什么顾忌。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笑,冷冷的看着众人:“来……”
对面的人没有动。
而阿策如同一把锋利的尖刀,直直的搅进了人群。
等温折玉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了。一个小小的县城,一个晚上竟然死了八九个人,足以引起百姓的慌乱。
她亲自带兵去查的来龙去脉,曲静宜只道是蝶杀的人来刺杀不成,反倒丢了性命。于这件事上,她自认是苦主,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来的杀手长相如何?”谈到蝶杀,温折玉上了心。
“不知道啊大人,蒙着面呢。身高大概是到这里,很瘦,听声音是个男子。”曲静宜比划了几下。
“你说他死了?”
“是,听说逃走的时候还没断气,但我手下的人说,此人受伤极重,必死无疑。”曲静宜得意洋洋的道。
“混账东西!”温折玉气的额头两侧青筋暴起,一甩折扇敲在了曲静宜的胸口,骇的她连连后退。
“大人,您这是什么意思?”曲静宜大为震惊,不解的道。
“给老娘等着。”
温折玉怒火攻心,差点失去了理智,调头回了衙门,将衙门里的衙役一一散了出去,查访昨夜杀手的踪迹。
沈清越一听这事立刻猜到了温折玉此举的原因:“你怀疑,去刺杀曲静宜的,死的人是阿策?”
“我没有。”温折玉语气冷冽,立刻否认。
“嗯……”沈清越蹙了蹙眉头,沉思片刻:“你这是想岔了,依我看,不可能是他。他身体里的毒既然已经解了,那便是自由身,怎么可能再回蝶杀那种吃人的地方。”
“我说我没有!我只想尽快破案而已。”温折玉听完脸色缓和了不少,长腿一伸,坐到了椅子上,倒了杯凉茶。
从早上忙到现在,她连杯茶水都没来得及喝。
喝到一半,就听沈清越摸着下巴慢慢的道:“不过,也不一定,你跟阿策决裂,他一介男子,无处可去。蝶杀毕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他敢!!”温折玉将喝了一半的茶重重的砸在了桌案上,瞬间茶水四溅,杯子裂成了两半。
温折玉脸色发青,绕着桌子烦躁的走了几圈:“曲静宜个混账东西。”
“怎么,难道刺杀的人是阿策,她就该洗干净脖子,乖乖等着不成?”
温折玉抬眸没好气的看她一眼:“沈清越,你很闲?”
说话间,有小八急匆匆的从外面赶过来,看了一眼温折玉后,将沈清越拉到一旁,小声地耳语了几句。
温折玉姿势慵懒的双手抱胸,审视的盯了两个人一眼,什么时候她的人反而跟沈清越说话,还要回避她了。
“不惹你了,前衙有事,我先过去了。”沈清越说完,立刻迈着急切的步伐,离开了。
温折玉皮笑肉不笑的看着一脸尴尬的小八,凉凉的道:“有事瞒我?”
“是……是县衙的事。我先走了主子,我去帮沈大人处理公务。”小八擦了擦脑门上并不存在的汗,仿佛有人在后面追似的,跑的飞快。
欲盖弥彰。
只是温折玉此刻的心情不好,根本就没有心思关注他们。
不过很快,温折玉就知道了两个人咬耳朵的缘由。
来找沈清越的,是阿策。
……
“他想跟我们合作?”
“是。”沈清越摸了摸鼻子,苦口婆心的劝她:“你之前不是还担心他的安危吗?把人弄到县衙里来,不是可以更好的保护他吗?”
“保护个屁,我压根就不想看见他!”温折玉脸色铁青,怒气冲冲的道:“沈清越,你想过没有,木槿,傅瑄润,阿策,哪个是省油的灯。如今你一股脑的都弄到县衙里来,你还嫌这后院不够乱吗?”
乱……吗?
沈清越心道,反正这里面只有一个木槿需要费心思,其他两个,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
况且自从上次在雨里跟木槿刨白心意之后,木槿的态度对她已经好了许多,至少不会再那么排斥了。
而阿策……
分明前几日温折玉还到处求证那死去的杀手身份来着,知道不是阿策之后,又立刻变回了原先恨不得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当真是口是心非。
不过,就算好友真的不想见他,面对阿策的投诚,沈清越也不想放弃。
毕竟他们如今只是得到了一个蝶杀大概得位置,据说那海天一色是座位于海水中的岛屿,需要借助船只才能到达,在地图上极其难找。若是有阿策指路的话,才能事半功倍。
“你先别意气用事,听我说……你当真有认真的看过阿策的供词吗?”
沈清越突然提到这个话题,让温折玉微微一愣。
她没好气的说道:“那么厚的一扎,我只看了最前面跟后面部分。”
“就知道你没有耐心。你知道,徐絮是阿策杀的?”
温折玉点点头。
“那你可知,他为何要杀徐絮?”
温折玉很确定那供词里并没有提到这一部分,摇了摇头:“别卖关子。”
“我这两日见了阿策,又知道了一些之前想不通的事情,如今可算明白了。阿策他……他是促成我来清溪县的原因之一。”
沈清越叹了口气,继续道:“原来他杀徐絮,为的就是换一个新的县令过来。他本就是要借助我们的手,除了蝶杀。”
温折玉又是一怔,但是潜意识里,很快就接受了这个说辞。
以前想不明白的部分,也由于这句话,将所有的线索都串联了起来。
怪不得,她一直觉得鸩羽的出现太过突兀。
而她之所以追查蝶杀,就是从鸩羽开始的。
温折玉心里说不上是失望还是欣慰,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搅得她心里乱成了一锅粥。
她沉默了半天,喃喃的说了一句:“他为什么不一开始就表露身份。若是如此,是不是就没有那么多事了……”
“你会相信他?况且,一开始,他也不可能相信我们。”
是啊,而且那样的话,也就没有阿策了。
他们两个,当真是上天注定的孽缘。
有缘无分,无解之局。
沈清越拍了拍她的肩膀,再次叹了口气,安抚她道:“你不想见他,就让他住在西院。跟你还有傅公子都隔的远远的。等我们准备妥当,蝶杀的事了了,我便上书京都那边,估计,这清溪县我们也就呆不久了。以后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想必你很快就会把他忘了。”
“别让他住之前的屋子。”那是以前阿策曾经住过的地方,偶尔温折玉心情烦闷的时候,会过去坐一会儿。只不过待的越久,心情越糟糕就是了。
“明白。”
唉,又要她去做恶人。
沈清越本来是打算让阿策直接回去原住所的,如今……恐怕那朵小白莲知道这个消息后,又不知道该怎么伤心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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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虽说阿策回到了县衙里, 但温折玉始终没有见到过他的影子。
再见面还是在外面的大街上,天上下起了蒙蒙细雨,温折玉撑着伞往县衙的方向走, 无意间看到阿策一身素衣, 进了一间卖纸钱的杂货铺子。
她躲在街角盯了一会儿, 很快的就看到阿策从里面提着一打的白色的纸钱出来了。他走到檐下的时候抬头看了看黑蒙蒙的天色,将纸钱往怀里用宽大的袖口掩了掩, 接着另一只袖子从额头垂下勉强遮着脸, 快速的往县衙的方向跑去了。
温折玉听沈清越说过, 那夜死的人虽然不是阿策,但他确实牵扯其中。
死的是红信,杀了曲家打手的是他。
时至今日, 温折玉依旧很难相信,凭他那样弱不禁风的身板,是怎么做到在众人的围攻上出入犹如无人之境的, 还放倒那么多高手,连个活口都没留。
想起那夜里的那群人的惨状, 温折玉的一颗心再度凉了下去,对着沈清越冷冷的回了一句:“不愧是杀手出身,野性难驯。”
在温折玉的心里, 在得知阿策本来的身份之后, 仍旧固执的将阿策跟鸩羽看做割裂的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对于阿策, 她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想起两个人在一起时的过往。看见他流露出软弱的一面,也会控制不住的心疼。
但是一旦这人表露出身为鸩羽的冷酷无情, 残暴弑杀的一面, 温折玉就会忍不住产生莫名的排斥感。
任谁会不喜欢一朵淤泥里挣扎出来的, 干净美好的小白莲呢?
可是鸩羽乃是剧毒, 触之即死,想必是个人都会躲得远远的吧。
在温折玉走神的瞬间,雨里的人已经转瞬没了踪影。
温折玉不知道她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回的县衙,但是毫无疑问,在看到阿策在雨里瘦骨嶙峋的身体的时候,心脏还是不由自主的抽紧了。
借着朦胧的雨幕,温折玉注意到他的唇色很浅,几乎没有血色,但是脸颊的颜色却刚好相反,是很不正常潮红。
是又病了吧?
吃过晚饭之后,温折玉有遛食的习惯,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县衙后面东西两院的走廊上。
此时绵绵的细雨已经停了下来,只是空气中仍旧泛着潮意,而她之所以停下来,则是因为闻到了空气中传来的隐隐约约的一股烧纸的味道。
温折玉在廊间停留了片刻,抬步往西院走去。西院的正中位置有个小小的花园,以前温折玉常来这里遛弯。
这里离着居所有一段距离,想必不会遇见才是。温折玉心道,就算遇见又能如何,难不成他来了,自个儿就得避着他不成吗?
她就是想去赏个花而已。
越走那股纸钱的味道越重,其中还掺杂着一丝好闻的酒香。
应该是有人祭拜后,浇的烧酒在地上,散发出来的味道。
还没走到花园,温折玉的脚步就停了,在墙角处的一堆纸灰吸引了她的注意,而烧纸的人,已经不见了。
不对……
温折玉突然发现,纸灰旁边散落着十几块酒坛的碎片,而碎片的数量,似乎太多了些。
“咣当……啪……”
疑惑间,又是一个酒坛子骨碌碌翻滚着从高空中坠落了下来,恰好落在了温折玉的脚边,摔了个四分五裂。
她猛地抬起头来,一眼就看到了在屋顶上,对着黑漆漆的天空敬酒的阿策。
看地上的坛子的碎片,这酒他喝了少说也得有五六坛了。
病了还在喝酒,这人这是在发什么疯。
阿策应当是已经醉了,他仍旧穿着白日里的那件白衣,曲起一条长腿盘坐在屋顶上,卷长的头发散乱在胸前,遮住了大半张昳丽的侧脸。一只手按在额头上一副头疼欲裂的模样,另一只手还在坚持不懈的摸放在旁边的两坛酒。
他迷迷糊糊的摸了半天,也没有摸到,像是被气的恼了,孩子气似的握拳捶了一下身子底下的青瓦。
然后将两腿抻长,脑袋一晃,倒在了瓦片上。
温折玉心里狠狠的一跳,忙向前走了两步,结果没有注意到脚下,恰巧踩到了一片酒坛的碎片。
细微的声响惊到了房顶上醉酒的人。
阿策揉着脑袋将目光转到了发出声音的地方,猛地起身坐了起来。他盯着底下熟悉的身影,沉默了片刻,突然站起了身子。
然后摇摇晃晃的往屋顶的另一侧走去。
温折玉暗暗的用齿尖抵住了唇角,终究是没有开口,神情冷淡的看着他慢慢的踏过了屋顶,身影消失在了夜幕里。
温折玉想起了他曾经说过的话。
当初暴雨送伞,他说:“拿着,我就再不烦你。你若不拿,我……我便一直纠缠着你。”
还以为他不会遵守承诺,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选择避开她。
这样也好。
温折玉掩在袖子底下的手不由自主的攥紧了。
她转身就走。
谁知就在她身形消失的一瞬间,在屋顶的另一侧忽然传来了一声突兀的惊呼。
是阿策,不知是因为醉了酒还是因为见了温折玉,神思恍惚,一脚踏错从屋顶上翻落了下去。
好在他毕竟有武功傍身,经过屋檐的时候用手抓了一把檐角,短暂的挂了一下身体。
然而就在身体停留的一瞬间,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狠狠的掰下了一块瓦片摔碎在地上,同时身子应声而落,重重的落到了地上。
阿策倒吸口凉气,难耐的捂着瘦的没二两肉的腰,偷偷揉了两把。
同时偷偷的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有星星点点的虫鸣点缀在夜色漆黑的背景中,并没有他想象中的脚步声。
随着时间的推移,阿策眼里的光慢慢的消失了。
地上的湿气透过衣料慢慢的传递了上来,仿佛将人搁在了冰水之中,沁的他浑身冰冷。
阿策的嘴角缓缓的扯出一抹苦笑,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没有站起身,而是借势坐在了地上,沉默的低着头,然后突然用双手捂住了脸颊,哽着嗓子喃喃的说了一句:“阿策……你真是……丢脸死了。”
本想故意示弱试图引起她的同情,谁知道,那人根本就没有丝毫的在意。
自己这样,未免也太可笑了……
温折玉一路从西院出来后,想了想,寻了县衙里的厨娘,交代了一番,然后便径直出了县衙的大门。
她突然很想喝酒,想狠狠的大醉一场,于是去了花楼买了一夜的醉。
而阿策这边,他头脑昏沉的找了处台阶坐了半宿,等到了下半夜的时候才勉强恢复了些神智,回去了住处。
第二天一大早,等厨娘来送早饭的时候,同时端来了一碗热气腾腾的药汁。
此时的阿策已经烧的起不来身了,还是厨娘将东西隔着屏风端到桌上后,听到他的声音不对,于是咋咋呼呼的喊了人来,将他扶起来喝的药。
来的人是暗卫里的小八。
他虽是男子,拳脚功夫一流,照顾人的事却做的马马虎虎,端了药用勺子舀了就要往人的嘴里喂。
“烫。”阿策烧的双眼通红,可怜巴巴的嘟囔了一句。
小八为难的环视了下左右,手指挠了挠脖颈,不好意思的给他吹了几下,这才顺利的送进口中。
一旁的厨娘还在庆幸:“你说怎就这么巧,我这恰好把治风寒的药送来,就发现小公子病了。沈大人可真是神机妙算!”
阿策一怔,猛地盯住了她:“沈大人?哪个沈大人,是谁让你送药来的,你怎么会知道我病了?”
连珠炮似的轰炸吓了厨娘一跳,缓了口气笑语盈盈的回答他:“还有哪个沈大人,自然是咱们县衙的主子,沈县令了。是她嘱咐说是前几日暴雨,衙门里不少人都病倒了。让我熬点草药,有的没的都喝上几口,这风寒啊,可是传染性很强的,沈大人说了,这叫未雨绸缪。”
小八闻言皱了皱眉头,暗道这沈大人当真偏心的紧,怎的他跟小九就没有。
难道他们就不算县衙里的人了?
那边厨娘还在喋喋不休:“你看,这不就正好用上了。之前沈大人跟谈神医要了个方子留在厨房里,我就是按这个方子煎的。小公子别怕,这几日我来给你送药,保证你药到病除。”
原来……不是她……
阿策胸口一直提着的气慢慢的落了下去,失望的垂了眸子,有气无力的回:“多谢您了。”
小八跟厨娘走后不久,木槿就听到了风声,心急火燎的赶过来,陪了阿策一天一夜。
而这一天一夜里,温折玉都没有回来。
两个男子凑在一起,难免会说到女人,尤其是各自的心上人。木槿不小心就说漏了嘴:“沈清越居然带了一身的酒气回来,说是去逮沈窈,谁知道真的假的?”
“她……去了花楼?也是,她原本就是喜欢逛这些地方的。”
木槿自知失言,喃喃的安慰他:“阿策,你别太难过了,沈窈她回来的时候醉的路都站不稳了,哪里做的了别的。我听沈清越说过,她不过是去借酒消愁罢了。”
“嗯……槿哥,我没事的。”
说话间,忽然听到外面响起接连不断的人声,淡淡的清烟不知道从哪里飘了过来。
“砰……”小八一脚踹开了房门,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焦急的道:“小公子,快,我们得换个地方。后院走水了,虽然是单独的一处,火焰烧不过来,但这燃烧起来的浓烟也是熏的慌,您生了病,还是先暂时换一处休息吧。”
走水?青天白日的怎么会走水?
两个人都异常讶异的看着他。
小八无奈的摇头解释:“唉,还不是主子,她醉糊涂了,不知道怎的,突然将……将……”
小八看着阿策吞吞吐吐的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阿策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三章
“她将……小公子原先的住处……烧了……”
像是平地里突然响起的一道惊雷, 阿策整个人包括表情全部僵住了,他猛地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似的盯着小八。
下一刻, 心里头一盆冰冷的凉水刷的浇了下去, 冷的他的身体止不住战栗起来。
木槿见他的表情不对, 回身担忧的握住了他颤抖的手指。
“……”阿策木然的将视线转回木槿身上,嘴唇对着他哆嗦了半天, 始终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阿策, 你别激动, 听我说……”
阿策的手猛地一缩,似是反应过来了,当即甩开了木槿的手, 飞快的掀开被子跳下了床,连鞋子都来不及穿,赤着足朝屋外飞奔而去。
“阿策!”
木槿没能捉住他, 止不住叹息,怕他出事, 紧随其后踏出了屋门。
此时,阿策原先的房间,火势已经从内部延伸出来, 犹如长着翅膀的巨龙般窜上了屋顶。
因为当初阿策喜静, 温折玉特意在西院边缘的位置盖的这个屋子, 她性喜奢华,无论什么都要最好的。这里面别说家具摆件了, 就算是擦脸的的一方巾帕, 都要精致好看, 过了她的眼方才能拿进去。
也正因位置偏僻, 这火势虽大,但并没有牵连到旁边的建筑,只是热浪滔天浓烟滚滚的,不知情的人看了感觉有些骇人罢了。
温折玉就现在屋子跟前,不远不近的距离,眯着眼睛看着熊熊的大火在她的眼前燃烧翻滚。
绯红的火光映的她半个身子的轮廓几乎成了一道虚影。
“都回去,不用救,让它烧,烧的干干净净才好,哈哈哈……”
有衙役提着水桶从她的跟前经过,被她摇晃着脑袋拦了下来。
在外面待了一天一夜,温折玉身上难免沾染了不少男子身上的脂粉味,她一挥袖子,酒气跟这味道掺杂在一起,难闻极了,靠近她的人无不屏息凝气。
“走走走,赶紧走……都给我滚……”
温折玉心满意足的望着眼前的场景,笑呵呵的也不知是对自己还是对别人说话,拉长了语调:“烧了好啊,以后再也不来了,全烧了,全忘了才好。”
她仰头大笑了起来,旁边的人谁也不敢接话,都知道这个主子这是醉的很了,耍起酒疯来了。
于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按她说的,提着水桶退后了一段距离。
温折玉正呵呵的笑着,忽然感觉旁边一阵风儿似的刮了过去,收敛了笑意,迷蒙着双眼往左右看了看:“什么东西?刚才什么过去了。”
木槿手扶在腰上,喘着粗气远远的喊:“沈大人,快拦住他啊,阿策闯进去了。”
阿策一脚踹开了大门,想也没想,一头扎了进去。
温折玉隔着火光隐隐的看到这一幕,脑袋轰隆一声巨响,顿时酒清醒了大半,二话不说扔了手里的扇子就往大火里面冲。
汹涌的热浪扑面而来,灼热感瞬间将人淹没了,阿策一进门快速的辨别了一下方向,就想往卧房的位置跑,被随之赶来的温折玉一下子扯住了手腕。
“你他爹的找死?”温折玉暴跳如雷的的吼了他一句:“给我滚回去。”
“沈窈?”阿策没想到他会跟进来,先是震惊,而后疯狂的甩她的手,想要脱离她的禁锢:“你出去,别管我!”
“跟我出去!”
“咳咳……”比烈焰更令人难受的是浓烟带来的窒息感,阿策弯下腰痛苦的咳了两声,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你滚开,别管我。”
“活的不耐烦了?敢这样跟老娘说话?”温折玉完全不懂得怜香惜玉,手腕跟钢筋铁骨似的,紧紧的扣在阿策的手腕上,不顾他的挣扎将人往外脱。
“放开我,让我进去,我的衣服……”
“烧的就是你的衣服首饰,早他爹没了,化成灰了……”温折玉冷冷的道。
阿策猛地转头,狭长的眸底浸着一圈刺眼的红色,他死死地盯着她,上下两排牙齿紧紧的咬在一起,不停的打着磕颤。
温折玉像是没看见一样,冷笑了一声,手上的力道掐紧了,连拉带拽的将人迅速的扯了出去。
踏出房门的一刻,阿策仿佛失了魂一般,任她将自己拉到了前面的空地上。
温折玉将人狠狠的往旁边一推,阿策一个站立不稳,摔倒在了地上。
“混账东西,作什么死!”
温折玉气极了,胸膛上下快速的起伏着,说出来的话有几处明显的破音。
阿策瘫在地上没有说话,只是肩膀不停的抖动着。
温折玉不由的更为火大,向前靠近了两步。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阿策猛地暴起,朝着温折玉扑了上去。
“沈窈,我杀了你!”阿策嘶声怒吼道。
温折玉只觉得一股劲风猛地袭了过来,下意识的抬臂挡了回去。
二人瞬间交起手来。
若论实战,阿策的武功本来比温折玉就要稍逊一筹,又没有武器的加持,很快就落了下风。但他毫不在意,仍是一副拼命的架势,不管不顾的往温折玉身上招呼。
身法凌乱,用的全是蛮力,毫无章法可言,不像是对招,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发泄。
很快的,就被温折玉钳住双臂,反手按在了地上。
阿策咬紧牙关,重重的喘着粗气,跟只暴戾的野兽一般在温折玉的手下挣扎,他少有这般激动的时候,下眼睑红的骇人,眼神中透露着一种濒临绝境似的疯狂。
阿策转了半个身子,侧头恶狠狠的盯住了温折玉。
温折玉心头火起,一把将他扯到了近前,双目相对,眼中同样藏着痛到极致的愤怒。
半晌之后,温折玉突然看着他笑了起来,笑容异常的扭曲:“这又是什么,苦肉计?”
“沈窈!”阿策浑身止不住的发抖,带着数不尽的绝望声嘶力竭的怒吼道:“杀人何必诛心,你想要我的命,不必这么麻烦,我现在就可以死在你面前!”
“可是……”眼泪无声的从他的眼眶里流了出来,阿策合上眼睛,任凭眼泪滑落脸颊:“为什么要烧了它们……就那么一点点被爱过的证据,为什么……都不愿意留给我……”
“因为……那是给阿策的。你不配……”
“呵……是啊……我不配,我凭什么……你是高高在上的富家女,前程锦绣,一片光明,而我呢,我算什么,我……我……”阿策正激动的说着,突然间脸色变得惨白。
“噗……”阿策猛地喷了一口鲜血出来,五指揪紧了胸前染血的衣襟,痛苦的阖了眸子,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朝着地面栽去。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温折玉脸色大变,瞬间慌了神,第一时间接住了他倒下来的身体。
“阿策……阿策你醒醒。”
阿策的脸上仍旧带着泪痕,手臂安安静静的垂着,一点反应都没有。
“小八,快去请谈神医……”
……
“没什么大事,气急攻心所致。一会儿就醒过来了。”谈风骋来后在阿策的眼皮底下翻了几下,又摸了摸他的脉象,下了结论。
“但他的体质太差,虽说解了毒,但毕竟伤了内里,若想长长久久的活着,就要修身养性,好好调理着。哼……该说的我都说过很多遍了,你们自个若是不上心,偏要作死,莫说是我,就是天王老子来了都救不了。”他是大夫,一眼就看出来了,阿策自从上次解完毒之后,根本就没有按她说的好好照顾这具千疮百孔的身体。
“好……”温折玉是在醉酒的状态下跟阿策来的这一番纠缠,如今心情慢慢沉寂下来,酒气上涌,顿时感觉头痛欲裂,扶着桌子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
她喝了一口凉茶,对准太阳穴重重的按了几下。
“可要我给你开个醒酒的方子?”谈风骋一进来就闻到了她身上臭烘烘的酒气跟烟熏味,再加上路上听小八急急的解释了两句,联系阿策脸颊上的一道道黑灰,也能将事情猜到个大概。
于是对着温折玉关切的道。
“不必了。”温折玉摆摆手,视线越过茶杯不受控制地落在了阿策身上,说的话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最近,他可好?”
他,指的自然就是谈风骋的夫郎了。
当初求他救阿策的时候,被要求认对方为义父,以此作为做条件,她虽然答应了,但是不知为何,这两个字总觉得很难说出口来。
好在那人体贴,从不逼她。只说想跟她当亲戚一样长长久久的走动就好。
温折玉话一出口,谈风骋就意会到了这个他指的是谁。
“最近他的心思都在嗅嗅的学业上,父女二人整日里鸡飞狗跳的,吃了好几副平心静气的方子。”说起家里的那个小魔王,谈风骋既头疼又无奈。
温折玉勾起了唇角,淡淡的笑了。“小姑娘,总是要调皮些的。”
两人一时无话,温折玉又喝了一杯茶,将脑袋里的撕裂感缓和了不少以后,问了谈风骋一个问题。
“谈神医,你跟你夫郎,可曾去过京都?”
“为何会有此问?”谈风骋没有直接回答她。
“他……我总觉得,面熟的很,仿佛在哪里见过。”
“莫不成见过的人,你都能记得?”谈风骋有心试探。
“他……总给我一种很亲近的感觉,很熟悉的感觉,像……”爹爹两个字,温折玉还是不好意思说出口。“说不定,是儿时见过,也未可知。”
“便是儿时见过,也不该说忘就忘。”这话说的无理,谈风骋完全是心疼自己夫郎,脱口而出。
“这倒是冤枉我了。”温折玉不在意的笑笑:“我自八岁时爹爹死后,生了一场大病,烧坏了脑子,混沌了许多年。清醒后,就把之前很多事情都给忘记了,便是没有忘记的,也是记忆混乱。醒来后,,我总记得我还有一个弟弟,天天在我身后玉姐姐玉姐姐的喊我,结果府里的老人却告诉我说,家里只有我跟妹妹两个小主子,根本就没有小公子的存在。可见我那场病是真的病的傻了,甚至我爹爹的模样,我也都忘了。只记得他是个很温柔很温柔的人……”
原来如此……
谈风骋终于明白为何温折玉见了她家夫郎之后,表情毫无波动的原因了。
说话的这一会儿儿,床上的人虚弱的睁开的眼睛,醒了。
作者有话说:
不好意思了宝子,因为临时有事,导致昨天没有更新,本来打算今天补的,结果又有人找,耽误了我一天。只能之后寻个空儿把少更的这章补上了。
第五十四章
“你们聊着, 我先走了。桌上的方子留给你,记住……精心养着些……”谈风骋背起药箱,严肃的叮嘱了温折玉几句, 径直离开了。
谈风骋如今对阿策已经没有以前的厌恶, 自谈嗅嗅回来心情慢慢平复之后, 谈家夫郎一点一点引导,终于了解了她当初被捉的真相。
小孩子不懂事, 大人却是一点就通。
只怕阿策是有心相救, 又怕在温折玉这里暴露身份, 所以才将她安置在了别处。
所以这次听说阿策昏倒后,才心甘情愿的来了县衙。
谈风骋走了很久,床上的阿策都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只是呼吸的频率与昏迷时稍有不同, 温折玉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他这般安静,跟昏迷前的歇斯底里截然相反,反倒让温折玉有点无所适从。
她从前哄人, 哪里是用过心的,不是送点金银, 就是送点首饰,甚至大部分都不需要她刻意做什么,只是几句好听的话, 就有数不清的男儿家往她身上扑。
但是对待阿策, 温折玉反而说不出违心的话来, 他知道阿策想要的是什么,但是……
她不能给……
温折玉捏了半天的杯子, 揉着沉甸甸的脑袋站起了身子, 给阿策倒了一杯水。
“喝点水……”温折玉走到床边, 冷漠的递了过去。
阿策在她过来的瞬间就将头偏到了另一侧, 是一副拒绝交流的架势。
“不喝算了。”温折玉耐心告馈,将杯子重重的按回了桌上,溅出了一大片的水渍。
“桌上的方子,你拿着,给厨娘让她帮你熬药。三天后,我们出发去海天一色,听清越说你想亲自带我们上岸,那就抓紧调理好身体,省的拖我们的后腿。……上岸以后你就老老实实待在船上,不要乱跑……别给我们惹麻烦,知道吗?”温折玉冷着脸交代了两句,眼看就要离开。
“沈窈……”阿策喊住了他,平淡的话里听不清情绪,只是一字一句,说的极慢:“若我死了……你以后,会记得我吗?”
“不会。”温折玉偷偷攥紧了拳头,决然道:“命是你的,你记住了,我从不受人威胁。待蝶杀事毕,我就会离开清溪县,你以后……”
她的语气慢慢缓和了起来:“忘记前尘,好好生活吧……”
说完,温折玉推门而出。
“不会……呵呵。”阿策拿手盖住了眼睛,似哭似笑的低声道:“你一辈子能记住的人有那么多,凭什么……就不能多记我一个呢,沈窈……”
“我什么都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
“三天后出发,你怎么才告诉我?”沈清越收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也是异常的讶异。
“我这是刚刚收到飞信。这次需要的人多,我是去……”温折玉谨慎的看了几眼左右,覆在沈清越耳边说了一个名字。
“借来的一队私兵。”温折玉回身仍旧是压低了嗓音:“府里人多眼杂,说不得会有蝶杀的耳目,我已让他们乔装打扮暂时驻扎在了城外。待时机成熟,我们直接出发。对了,府衙里的人除了几个心腹,其他的就不要带了。省的打草惊蛇。”
沈清越吓了一跳,因为从温折玉嘴里说出来的,正是当朝帝卿赵星铎的名讳。
他与当今女帝乃是同父姐弟,据说女帝作为皇女争夺帝位时,算计赵星铎将他嫁给了昌平王的幼子,为的是笼络人心获得昌平王这一脉的支持。
他所嫁妻主自幼就有痨疾,女帝登基后不久,妻主就没了。
赵星铎无子,又有女帝有意补偿他,准他脱离昌平王府,回去了封地。
说来也巧,他这封地,就在离清溪县不远的地方,离这里也不过三天的日程。
“你怎么会想到请他帮忙?”温折玉不解的道。
“你莫不是忘了,他也算是我的小叔,之前凤君将我养在皇宫两年,时不时的就能见到,与他熟稔的很。”沈清越这才了然,她倒忘了,温折玉本身就是皇亲贵胄,认识此人倒也实属正常。
只是她平日里跟自己胡闹惯了,才让她时不时的会忽视掉她的身份。
“行,那我去准备准备,三日后……”沈清越突然想到了什么,有感而发:“不知不觉,我们来清溪县,已近一年了。”
是啊,明日,就是端午节了。
温折玉还记得,她当初遇见阿策,就是在端午节的夜里。
护城河岸,被小可怜似的阿策一把拽进了湍急的河水里。
而这次的端午节,沈清越陪木槿去了,温折玉难得的感觉到了孤单,于是也一个人出了门。
之前听沈清越提过,沈窈的下落已经有了眉目,沈家当家的阿姐不日就会派人将她押到清溪县来,替她们将傅家小公子带走。
所以当傅瑄润软施硬磨的央求温折玉陪他过节的时候,温折玉委婉的拒绝了。毕竟用的是人家妻主的身份,温折玉很清楚,他们这样的关系,是很容易让傅瑄润对她产生好感的,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最好是保持一定的距离。
清溪县的夜晚热闹依旧,温折玉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护城河岸。
远远的,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了岸边。
温折玉一愣,立刻停住了脚步,躲到了身旁的树后面。
阿策……
他竟也在这里。
夜风吹起了他的衣衫,薄薄的一层纱衣,与曾经温折玉替他订制的一件白裳极为相似,也像极了初遇时的那个小白莲。
只是这衣衫未免也太薄了些,虽已至夏,但毕竟还不是最热的时候,又是夜里,凉气还是比较足的。
这人……未免也太不懂得爱惜自己了。
也不知,给他的药方,熬的药喝了么?
也不知站了多久,阿策终于动了,他又朝着河岸走了两步,完全站在了岸边上。
眼看着再走一步,就要翻落水中了,温折玉突然心里猛地抽紧了,不知为何,想起那日分别时阿策曾说过的话。
“沈窈,我若死了,你会记得我吗?”
温折玉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声爹,来不及再骂一句眼前人,就要冲过去拦住他。
就在此刻,阿策突然又转过了身,迈着温吞的步伐,走开了。
呼……
温折玉这一颗心上上下下的,跳的厉害,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温折玉啊温折玉,你他爹的可真是没出息,明明说好了桥归桥路归路,背地里又干起了偷窥的勾当,还胡思乱想人家要寻死。
丢人,着实是丢人极了。
说起来也怪上次温折玉喝的酩酊大醉时,想起捧在手心里的那朵娇滴滴的小白莲竟然摇身一变成了恶毒的黑莲花,愤懑难当之下,脑子一热,去烧了当初送给阿策的衣饰。
她当时想的是,烧便烧了,眼不见为净,也省的自个儿时不时的想起来,忍不住去看,戳心管子。
但清醒后却忍不住有点后悔。
她是谁,她是堂堂冀北王府的世女,皇亲贵胄,何时这般小气过,送出去的东西竟还想着毁了。
这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她温折玉跟任何一个男子,露水姻缘也好,逢场作戏也罢,总是好聚好散的。
偏偏……
偏偏在他身上破了戒。
说来也怪,温折玉对于那一屋子的东西始终心存芥蒂,既不想放在身边,也不允许阿策去碰,她见不得阿策再做回以前小白莲的装扮。
只能等着蝶杀事毕,让人带走,她眼不见为净了。
结果……
一把火让她毁了个干净。
温折玉再见阿策,便莫名的有些心虚,毕竟严格说来,那东西已经送出去了,她烧的,可是对方的东西。
等回了京都,再找霓裳羽衣阁跟玉清轩重做一套吧,让人捎了来给他,至于他想扔了也好,卖了也罢,都跟自己没关系了。
对了,还有银两,他一介男子,总是需要银两傍身的,至于怎么给他,嗯……可以交给木槿来做。
再留几个仆役……算了,他有了银钱,想买什么人随他喜欢吧。
以后,都跟自己无关了。
这边温折玉天马行空的想着,不知不觉间,已经跟着阿策走了好几条街。
她神思不属,阿策也是心不在焉,走着路迷迷糊糊的撞了好几个人。
等温折玉再回神的时候,阿策已经在一个摊位前站定了。他买了一只精致的兔子花灯,提在手里,自言自语了几句,又继续往前走去。
温折玉离得远,没有听到,阿策说的是:“这花灯,就当你送给我的了。”
后来,阿策又陆续去了好几个摊位,买了不少的小物件。有腰间缠着的挂饰,头顶带着的簪子,裙底压着的禁步,不一而足。
温折玉也不知为何要尾随他,或许是因为分别在即,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的心思。
她只是……想再多看他两眼罢了。
穿过了一个个小摊,不远处锣鼓喧天,灯火通明,竟然是一个露天的戏台,如今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围满了人。
阿策没有往里面挤,在旁边找了一个干净的石柱子,坐下了。他看不见里面的光景,只是安静的听起台子上委婉缠绵的戏腔。
在温娓绵长的戏音里,阿策单薄的身体跟周围的夜色几乎融为了一体,有那么一瞬间,温折玉有一种预感,她就要……捉不到他了。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五章
温折玉回到县衙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 与阿策一前一后,隔着不远的距离。只是阿策一直沉溺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有察觉到她的存在。
进门后, 温折玉在门口停留了片刻, 直到再也看不到阿策的背影后, 去了沈清越那里,却得知她至今还没有回来。
温折玉在她房间等了片刻, 始终不见人影, 只好先回了住处。
在街上漫无目的的走了一夜, 温折玉回去的第一件事情,就是端起桌子上的茶水,咕噜咕噜的喝了大半盏。
躺回床上的时候, 脑袋里还全是阿策孤零零的坐在石柱子上,垂眸听戏的场景。
很快的,温折玉就入了梦, 梦里的场景随之发生了变化。
阿策身上那件白色的薄衣成了熟悉的绣满桃花枝的长衫,头顶的发饰也成了那支阿策最爱的桃花簪。
温折玉仍旧远远的看着他, 心里却是万分的不解,奇怪,这身衣饰她不是前两天刚刚烧掉了吗?
她刚要抬脚过去看个究竟, 却惊诧的发现, 跟她长着一模一样面孔的人, 手里拿着一支糖葫芦朝着阿策走了过去。
手里还提着一堆的东西,正是刚才阿策在街上买到的那些。
“阿策……”梦里的温折玉十分的温柔, 笑眼眯成了一个圆弧, 将糖葫芦递到了他的嘴边。
阿策从善如流的咬了一口, 鼻子可怜巴巴的皱了两下, 又舒缓了表情,对对方笑了起来:“酸酸甜甜的,很好吃,玉姐姐也吃一口。”
两个人甜甜蜜蜜的分吃了一半,阿策开心的去拉温折玉的手:“玉姐姐,你听这戏,有没有趣。”
梦里的温折玉笑着点了点头,“有意思,不过……”她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宠溺地揉了揉阿策的脑袋:“天晚了,该回去了。来,我背你。”
“好吧!”阿策不高兴的嘟了嘟嘴,看了一眼温折玉,马上又甜甜的笑了:“听玉姐姐的!”
这样的笑着的阿策,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再见到过了,不知为何,仅仅是看着这样的画面,温折玉就莫名的感到了一丝心酸。
紧接着,她莫名其妙的跟梦里的温折玉合为了一体,成了背阿策回家的那个人。
阿策也太轻了,像是一根任何的重量羽毛,可即使是背着这样轻的阿策,温折玉依旧走的很慢,他滚烫的呼吸就打在她的颈侧,刺激的她站立不稳。
“玉姐姐……阿策好喜欢你。”
一把火从她的耳尖烧了起来,轰的烧到了身边的各个地方,温折玉口申口今了起来。
还没等她缓和下来,周围的场景又变了,一下子将她跟阿策推进了深不见底的黑暗里。
是了,周边一片漆黑,唯有她身边的阿策存在感异常的清晰。
因为他的双腿正跨坐在她的小腹两侧,俯身异常缠绵的亲吻着她的脸颊。
一滴滴湿漉漉的液体滚落她的脸颊,也一点一点的敲在她的心头,温折玉恍惚中明白了什么,心疼的说不出话来。
她想睁开眼睛,逃离这个令人悲伤至极的梦境,可是却发现根本动弹不得,不仅动不了,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灼热感小腹的位置奔腾的涌进了四肢。
温折玉不能自抑的朝着怀里的人伸出手,将他紧紧的禁锢在了胸前。
阿策的身体……很凉,很舒服。
可是舒服的同时,又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酥麻感开始无形之中在体内升腾了起来。
想碰碰他,不仅是一个拥抱,她想要他的全部。
暧昧的气息围绕在整个梦境的世界,温折玉很快就放弃了对欲望的抵抗,一个梦而已,她想要他,难道在梦里还要克制吗?
这个念头一出来,脑海里的那根弦,瞬间就崩断了。
“玉姐姐……”
阿策在耳边喊她,压抑着极度的痛苦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过来,让温折玉的心里蓦的一软。
别哭了阿策……
别哭了,玉姐姐疼疼你……
分明已经尽最大的可能温柔了,可怀里的人好似被点了哭穴一样,根本就停不下来,可他一边哭,一边又像一条微凉的蛇,紧紧的缠了上来。
两个人都要在这难以言喻的躁动中疯狂到差点窒息,尤其是阿策,温折玉甚至已经不敢确定,身边的人是否真的还是阿策了,他那么疯,仿佛要将自己的骨血掰断了,揉碎了,齐齐的送进她的身体里去。
温折玉的脑袋更沉了,随之而来的,是难以控制的燥热和占有欲。
温折玉臣服了心底强烈的y望。
也不知过了多久,阿策的声音渐渐的低了下来。细细密密的哭泣声一直萦绕在温折玉的耳边。
哭声中亦夹杂着断断续续极好听的口申口今。
再后来,随着一声高亢的泣音,声音戛然而止。
温折玉心满意足陷入了沉睡之中。
没有梦境的烦扰,接下来,温折玉睡得很安稳,唯有快醒来的时候,听见身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温折玉迷迷糊糊的扯了什么:“阿策,别乱动……”
声音瞬间便消失了……
……
“阿策……”
次日,木槿路过小花园的时候,无意间看到了走路不稳的阿策。
“你这是怎么了?”他被阿策凄凄惨惨的模样吓了一跳,忙快跑几步向前去扶住了他。
阿策本想趁这大清早无人的时候,赶快回到居所,看到木槿也是微微一愣,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我……”
木槿一摸到他的肩膀,瞬间闻到了他身上传出来的一股不可言说的腥檀的味道,诧异的抬起头来看向了他。
他从来没有见过阿策这般模样,如此的不同寻常。
在木槿心里,阿策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子。
他的眼睛也是极漂亮的,勾人的狐狸眼,眼尾斜长,眼睫也是微微的翘着,以前的时候,他总是很安静,即使是狐狸眼也能眨出三分无辜又可爱的感觉来。
而今,他的眼睛水汪汪的,像是被谁搅乱的一池春水,眼角眉梢间,亦皆是春情。
衣服一看就是帮忙间系的,稍微显得有些凌乱了,袍底甚至还有一小滩污渍。
“槿哥……”阿策略显局促的往后又退了两步:“失礼了,我这就回去了。”
阿策的脸颊红彤彤的,像是一片火烧云。木槿本来也有点尴尬,想就此分开,但是看到阿策退后时腿脚一软,身子差点摔到地上时,又改变了主意。
“躲什么躲,男女之间的那点事,我又不是不懂。你怎么这个样子就出来了,沈大人呢……她……她原谅你了吗?来,我扶着你,先送你回房间。”木槿连珠炮似的问了一堆问题,手上也没闲着,扶着阿策抬步就走。
这里离着温折玉所在的房间不远,木槿一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事,立刻就联想到了温折玉的事上。
以阿策对温折玉的痴心程度,也只能是她了。
很快的,两个人就回到了阿策现在住的地方。
木槿将他小心的扶到床上,又手脚麻利的打来了一盆水。
“把衣服脱了,擦擦身子,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吗?”
“没……”阿策感激的摇了摇头,垂了眸子。
“快擦擦,我去给你煮碗粥,你喜欢喝什么粥?”
“我……我不挑食的,什么都吃。谢谢槿哥。”
“那行,你等着。”木槿转身心疼的叹了口气。
阿策一路上对温折玉闭口不言,想也知道,是两个人的问题至今没有解决。一路走来,他们两个的事情木槿也知道不少,甚至在阿策的身份暴露前偷偷的羡慕过他们很长时间。
如今只剩下了唏嘘。
只是别人的事情,他也不敢多说什么。
木槿端来粥的时候,阿策已经收拾妥当了,接过碗筷乖乖巧巧的喝起粥来。
正喝到一半,就听到房门猛地被一脚踹开了,温折玉风风火火的冲了进来。
“阿策……”只来得及吼出一个名字来,温折玉就看到了床边不赞同的盯着她的木槿。
阿策埋在碗里的脑袋抬了出来,又冷漠的低了下去,反而是从床边木槿站了起来,一副维护的架势:“沈大人,你有事吗?”
温折玉皱了皱眉,她没想到木槿也在这里。
她早上一起床,就发觉身上有些不对劲的,再联想到沉睡中那个缠绵悱恻的梦境,以及周围熟悉的气味,混迹在风流场上多年的人,哪里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居然被人下了药……
而对方……绝对是阿策无疑。
因为身边久久不散的,正是他类似于雪松的清冽而又独特的淡淡的体香味。
温折玉下了床,第一时间就是检查昨夜干渴难耐之下喝的那杯水。
当时因为太渴了,没有太过注意,如今再闻,果然感觉不对。
只是……
有外人在,私密的事情,便不好意思开口了。
“我……无事……”温折玉心不甘情不愿的回道,深深地看了一眼依旧在埋头吃粥的阿策,抬腿退了出去。
“好了,人走了。”木槿见人走后,急忙关上了门,过来提醒还在装作喝粥的人,同时从他的手里将空碗接了过去。
“槿哥……”阿策茫然的抬起头来:“傅小公子,他真的是沈窈的未婚夫吗?”
木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听说是这样,沈窈这次是逃婚到这里的,听傅小公子说,不久以后,他们就要回江南完婚了。”
原来如此。
怪不得她说,他们很快就再也不会见到了……
昨夜,就当作他自私了一回,想寻求最后的一点安慰吧,以后都不会再见了,沈窈……
阿策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我明白了槿哥。抱歉……我想休息一会儿。”
木槿还想劝他两句,见他看起来精神确实不太好,原先脸上的绯红都已经褪了下去,又变成了苍白如纸的颜色,于是又叹了口气。
“好,阿策,那我先走了。听说明日你要跟沈大人一起出门,等你回来,我再来看你。”
“槿哥……”阿策突然喊住了他,极其认真的看着他说道:“谢谢你一直以来的照顾,阿策祝你幸福……”
木槿浑然不觉有什么不对,随口道:“你也会的,阿策,别想太多……睡吧。”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六章 (修)
温折玉整整一天都没找到跟阿策交流的机会。
傍晚再去的时候, 连门都没能推开。据打扫的仆役禀告,说是人已经睡下了,阿策下了门栓, 她总不能强行踹门闯进去。
出发去海天一色的日子转瞬即至。
一上船, 温折玉就吐了个天昏地暗, 站都站不住了,瞬间丧失了行动的能力。所以在阿策来找沈清越的时候, 温折玉本来是想留住他, 跟人好好的谈一谈, 结果……
一开口就是:“阿策……你……呕……”
阿策眉眼冷淡的看着她,自那次两个人从大火中出来,阿策再不会用卑微祈求的目光看向温折玉。
像是已经坦然接受了, 自己无论如何都不会被原谅的事实。
“我有话想对你……呕……”
阿策一袭红衣在海风中被吹的烈烈作响,发丝也跟着随风飘荡,像是马上就要被风吹走了一样, 温折玉边吐边看着他,无数想说的话积压在胸口, 督促着她急切的开口。
“呕……”
温折玉吐的眼泪都出来了,泪眼朦胧的虚弱的模样让人看了个彻彻底底,他爹的, 她这算是在阿策面前, 里子面子都丢尽了。
“沈大人既然无事, 那我就先退下了。”阿策朝沈清越颔了首,没有任何停留的转身离开了。
温折玉指控的看着他越走越远, 转过头来看向沈清越:“你就不能帮我……呕……留一下吗?”
“你找他做什么?你这个样子, 有什么话, 还不如回去之后, 好好说。”沈清越俯下身子,边给她拍着后背,边给她递了水囊过来。
温折玉仰头喝完大半,一屁股蹲到了甲板上,甩了甩头,喘着粗气倚靠在了围栏上。
“他爹的,这船晃的可真要人命。”
“忍着吧。听阿策说,要一天一夜才能到呢。”
“这么久?”温折玉苦着脸,拿拳捶了两下脑袋,一副吾命休矣的表情。
“依我看,你这还不如不来,来了跟只软脚虾似的,能帮上什么忙。”沈清越没好气的继续给她抚起背来,顺便说起了正事:“对了,阿策说,一会儿他想下船。饲幼堂的位置隐秘,他会亲自带我们去。”
“不行,他身体如今已经大不如前,谈神医说过,不让他随意动武。”温折玉断然拒绝。
“放心,让小八保护他,不会动手,只是指个路。他说,亲眼看着饲幼堂被摧毁,是他的心愿……”
温折玉闻言微微一愣,沉默了起来。
沈清越知道她的心事,本着劝慰的念头,继续道:“你还没看出来吗?折玉,阿策他原本跟蝶杀就不是一条心的,蝶杀靠密药控制着底下的人,为了活命,他别无选择。当初我们之所以能得到那么多关于蝶杀的内幕,如今回想起来,哪个不与他有关。我甚至怀疑,他一开始接触你的目的,就是为了利用我们,摧毁蝶杀。”
“我知道……”温折玉双腿一抻,几乎要摊平在甲板上,苦笑着道:“便是一开始没有想通,后来……慢慢也就想通了他的目的。”
“那你还……我看他虽然利用了你,但对你,也不乏真心。你爹爹的事都过去那么久了,阿策他……他也不是冀北王……”
温折玉没有回答,但她也没有否认,因为心里的那个疙瘩,确实是在她早殇的爹爹身上。
爹爹留下的忠仆曾跟她说过,当初冀北王就是伪装了一副纯良敦厚的样子,取得了爹爹的信任,又为了达成自己的目的,故意设了圈套,害死了他。
她这么多年以来,不愿涉足情爱,皆源于此。
就是不想步了爹爹的老路。
而阿策所做的一切,就像是完美的复刻,跟冀北王曾经对爹爹的欺骗,几乎一模一样。
她当初是多么喜欢阿策啊,一次一次的放弃自己的底线,将他完完全全的接纳进了心里,结果呢,却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欺骗而已。
是的,从最开始的相遇,包括她砰然一动的一刹那,都是他精心设计好的。
温折玉的爱意一瞬间在得知阿策身份的一刻,被烧了个干干净净。
一开始是由爱转恨,后来慢慢的,温折玉对他只剩下了厌烦,只想赶快远离这个人,不想再见到他,可她去了赵星铎的封地才待了没几天,一颗心竟又不受控制的开始想他……
怎会如此……明明一遍遍告诫自己,要就是拿得起,放得下,怎的竟一点用处都没有。
或许彻底分开,会好一些。温折玉想……
她规划好了一切,一旦蝶杀被摧毁,她就回京城去,日子久了,就把这混账东西彻彻底底的忘记。
然而,随着分别将近,不舍的念头又慢慢的占据了整颗心。
前夜温折玉以为身在梦境,彻底放弃了抵抗,与他一同沉沦。可她不敢想,若是她在意识清醒的状态下,是否还能拒绝那个哭着跟她求欢的小白莲。
温折玉颓然的叹了口气。
“你啊,拧巴的很。既然舍不得,就把人留下就是,我看这阿策待你,绝对是真心的。你们互相这样折磨,实在是没有意思。”沈清越真心实意的劝道。
“可我怕啊……清越,若是再有这么一次,我会疯……”
“哪还有下次,我看不用下次,你那朵小白莲,就把自己给磋磨没了。你没发现,他最近不太对么。沉默寡言,身上一点活人气都没有。”
“哼……他最近是不爱说话,但能耐的很,还有心思给我……呕……”温折玉想起前夜被算计的事情,心头火起,边吐槽边又吐了个稀里哗啦。
她这一吐,又打断了沈清越的思绪。
“你看我都吐成这样,他连句话都没有……”温折玉一想到阿策的刚才的冷淡,莫名的来气。
“你不是说,他答应再不见你?”
“可……哼!呕……船怎么突然调头了?”突如其来的晃动,让两个人心里都是一跳。
沈清越立刻寻人来问。
“启禀大人,是小公子说前面有暗礁,让我们掉的头。”小九过来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这海天一色周围,处处都是暗礁。若无人指引,还真不一定能进的去。”沈清越有感而发。
“这是好事,外围的防备越多,内部的戒心就越低,正好方便我们打进去。”温折玉道。
她说的不错。
等船只弯弯绕绕的走了很长的距离,到达海天一色后,众人轻轻巧巧的就登上了岸。
温折玉在船上吐了个昏天暗地,一下船却跟打了鸡血似的,立刻来了精神。
“你看,我说的没错,果然岸上的守卫十分薄弱。”
“咳……”沈清越轻咳一声:“据我所知,海天一色里有阿策的人,已经帮我们处理好了岸上的守卫们。”
否则,这好几艘船,浩浩荡荡的上岸,怎么可能不让人发觉。
上岸后,阿策走到前面,看了一眼温折玉后,很快的转移了视线,对着沈清越道:“沈大人,你答应我的,蝶杀药室的解药,会交于我的属下。”
“嗯。”沈清越点头。
“那走吧……”
他们先去的,自然是饲幼堂。
之前几个人已经商量好了,为了防止蝶杀的人狗急跳墙,伤害到孩子,所以首先决定将小孩子先救出来。
蝶杀的高手都进了影刃跟刑堂,最不济的也去了青鸟堂。所以负责饲幼堂的,其实没什么高手。
温折玉带的都是精英,一路攻破了饲幼堂的防线,犹如一把尖刀,杀进了饲幼堂的内腹。
攻进去的第一件事,就是叮嘱小八,将阿策带到船上去。
在其他人都忙着将小孩带出来,只有温折玉在忙着杀人。
以前她跟外祖母学习武艺,报的是一个以后能够跟她一样上阵杀敌的念头。可惜冀北王不让,甚至不想让女儿跟骠骑将军那边有过深的牵扯,直接将人给带回了府里。
所以给了她一个这样的机会,能肆无忌惮的如同上了战场似的搏杀,温折玉顿时激情满满,全部的注意力都投入到了拼杀之中。
饲幼堂一被攻占,海天一色进了外敌的事,便怎么也瞒不住了。
像是一颗石子投进了一锅沸水,海天一色顿时炸了锅。
喊杀声四起,浓烟也翻滚着燃烧在了海岛各处。温折玉杀疯了眼,所到之处,一片血海,残肢断臂尸体堆在一处,堪成狼藉。
从日暮到深夜,又到了东方慢慢的翻起了鱼肚白,蝶杀的众人死的死,残的残,或许还有不少的人,凭借他们不知道的手段逃脱了。
但总而言之,基本达成目的。
至少饲幼堂的孩子,一个不少的救出来了。
后来,属下开始一点点的打扫战场,温折玉一个人坐在岸边,无聊的跟沈清越扯皮。
正聊到沈清越武功不济,受了轻伤,害怕回去后木槿担忧的时候,小八着急忙慌的朝着她们飞奔了过来。
“大人,主子……小公子不见了……”
“找,赶紧找!”温折玉心里突然涌起不好的预感。
……
确实是不见了。
阿策偷袭了小八,一掌砍在他的后颈,将人给砍晕了。
而此刻的阿策,正站在一艘随风飘荡在海面的船上,笑语盈盈的看着眼前的人:“寒姨,好久不见了……急着去哪里,阿策送你……”
“阿策,你没死?你怎么在这里,你可知道,海天一色被官府的走狗发现了,没想到居然被他们攻了上来,你……你……”
江清寒震惊的看着阿策,突然间脸色大变:“是你出卖了蝶杀,你就不怕死?你的毒……”
“解了……”阿策唇角弯起微笑的弧度。
“你找到了解药,阿策……你,你给寒姨一份好不好?”江清寒先是一怔,继而狂喜的道。
“可以,不过……阿策想先问寒姨几个问题。”
“你问。”江清寒急道,蝶杀任何一个人,在解药面前,都不可能再保持平静。
“你并非饲幼堂的人,为何独独将我一人从明城弄到蝶杀来?我看过卷宗,我是你带回来的……”阿策的语气平静的像是一片湖水,没有一丝的波澜。
江清寒看着格外乖巧的阿策,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因为……我……”她说不出口。
阿策轻轻笑了笑,替他回答了:“因为我长的,像您死去的孩子,是吗?阿策这个名字,是您替我取得,可后来,为何你转而喊我鸩羽了?”
“我……”
“因为被饲幼堂交出来的我,变得不像他了……您的孩子,单纯可爱,而我,却成了一把浸了血的杀器,我长成了与他截然相反的两个人。”
阿策痴痴的又笑了起来,笑容又苦又涩:“您要解药,您想活,想自由自在的活着。可您有没有想过,六岁的阿策也想活,跟家人一起无忧无虑的活着。是你改变了这一切,你居然还有脸跟我要解药……”
阿策双目赤红,越说神色越是疯狂:“您想活,可我偏要您死,阿策等在这里,就是为了给自己此生一个交代!”
阿策的袖口寒光一闪,鎏金的匕首出现在他的掌心: “你可知,阿策此生最恨的人,就是你!!!”
……
阿策的船随着海浪飘了很远,所以等温折玉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很久以后了。
温折玉正倚在围栏上吐的差点晕过去,突然听到周围一阵喧哗:“大人,找到了,小公子就在那艘船上。”
“还不赶紧拉近……”
温折玉睁着迷蒙的双眼去看,隔的太远,只能看到模模糊糊的两道影子。其中一人红衣招摇,确实是阿策。
随着两艘船越靠越近,温折玉吐完一口清水,艰难的抬起头来,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目眦欲裂,差点魂飞魄散。
只见江清寒满脸是血,手里的剑直直穿过了阿策的身体,而阿策的手,则紧紧的捉住了对方握剑的手腕。
明明已是夏夜,温折玉整个人却仿佛如坠冰窖,恐惧的说不出话来。
下一刻,阿策似有所觉,朝着温折玉的方向看了过去。
四目相对,阿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又将人刻在心里似的,突然轻轻的朝她笑了笑。
温折玉的心一刹那冷到了极点。
“阿策!!”她疯狂的朝着他大喊。
却没能阻止,阿策紧紧的握住对方的手腕,猛地往前一冲,剑尖穿身而过,霎那间崩裂出一串的血花。
江清寒被拉扯的站立不稳,身子往前一倾,就在这一瞬间,一柄尖锐的匕首扎进了她的后颈。
作者有话说:
第五十七章
阿策和江清寒同时倒了下去。
温折玉刹那间魂飞天外。
“阿策!!”任她喊声震天, 不远处的船上,静悄悄的,听不见任何的回音了。
温折玉差点摔倒在甲板上, 只觉得浑身血液好似倒流回了颅顶, 手脚绵软麻木, 已经没有办法呼吸了。
小九见状不好,在她身侧紧张的喊了她一声:“主子……”
温折玉一下子如梦初醒, 哆嗦着身子怒吼:“快, 赶快给我把船划过去。”
“小九, 一会儿我上船,你立刻回去,带谈风骋过来。要快, 知道吗?”
眼看船离着越来越近,温折玉却实在等不及了,从船尾翻了一堆带拖钩的麻绳出来, 用力的将其挂上了阿策所在的船。
“主子,我去……”小九看着那长长的一段距离, 想到温折玉怕水的毛病,怕她中途出事,急道。
“闪开……”温折玉已经闪身越上了绳子, 几个起跃飞也似的踏着绳子过去了。
一上船, 扑面而来的就是浓重的血腥的气味, 温折玉的目光一放到阿策身上,立刻双腿一软, 控制不住跪到了地上。
阿策整个人仰面浸在了血泊之中, 神情看起来安静极了, 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如果忽视他身下猩红的鲜血跟小腹上的细剑的话。
温折玉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的。
她强迫自己保持理智, 第一时间在其小腹上流血的位置附近点了止血的穴位,然后塞了一颗药进阿策的嘴里。
“阿策……”温折玉的声音哑的不行样子,低低的唤了他一句。
阿策的睫毛抖了两下,慢慢的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眶仍旧是红红的,看到温折玉后隐隐露出欢喜的神情来,朝着她轻轻的笑了笑。
感觉到嘴里入口即化,化成一股暖流流下去的药汁,阿策怔了一下,浅浅的笑了一下,又很平静的摇了摇头:“玉姐姐……别救了,这次……这次是真的不成了……”
说话间,他的笑突然僵住了,喉头一动,一股猩红的血液从他的口中流了出来,一直流到了脖颈上面。
温折玉的眼泪一下子就出来了。
她慌忙用袖口去给他擦嘴角的血迹,可是没有用,那血居然越擦越多,最后反而弄得他下巴,脸上到处都是。
怎么会这样……
温折玉的手无力的垂了下去。
阿策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
玉姐姐……她哭了?
他似是不敢相信温折玉会为他流眼泪一般,手臂艰难的抬起来半截,想去触碰她的脸颊。
“不要,阿策不值得……”
“只恨没能早一些,在面纱被揭掉的那刻……”
温折玉捉了他的手,小心的放在掌心,只是她的眼眶红的骇人,恶狠狠的盯着他,语气却是刻意放低的,仿佛怕吓到人似的:“你……闭嘴。”
“你想要我的命吗?阿策……”
紧张,焦虑,恐惧,像是一只只手无形的手,抓紧了她的心脏,不停的抽紧。而今,又加了一份心疼,疼得她都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阿策果然不说话了,呼吸微弱,眷恋的看着她,眼皮却慢慢的搭拉了下来。
温折玉脑袋都快炸开了,紧张的看着他,“别睡,阿策,不要睡。”
阿策闻言强行发起了精神,“玉姐姐……你看那个人,是不是死了?”
温折玉一怔,回头快速的看了一眼,用力的点了点头:“死了,她死了……”
江清寒眼眶突出,神情扭曲,一副死不瞑目的架势。
但确实是死的不能再死了。
阿策的眼泪瞬间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滑落了下来,似是解脱的低低地笑了起来:“此生无憾了……”
温折玉心里像被插了一把锋利的尖刀,痛的想要窒息:“无憾了?你无憾了?玉姐姐,你不要了?”
“不要了……”阿策看起来平静极了,微微摇头:“阿策不要了……”
“所以,你是早就计划好了的是吗?你死了,让我永远活在痛苦,活在悔恨当中,再也不能忘了你,是吗?你死了,一了百了,我呢?我该怎么办?啊?”即使痛苦到了极致,温折玉也是温温柔柔的说话,只是说话断断续续的,到最后,已是泣不成声。
“不是的……船会漂流向大海,阿策会安安静静的离开,我没想到……你会来……”阿策的眼泪流的更多了,脸上流露出惶惶然得神情。
所以……他果然是早就下定决心,要以这样决绝的方式离开了。
有多少人提醒过她,阿策的状态不对,可她竟都没有放在心上。
她分明已经打算顺从自己的内心,却总觉得时间还有很多,没有在第一时间告诉他。
如果当时跟他开诚布公的谈了,说愿意再给彼此一个机会。
怎会有今日的苦果……
“别哭……”温折玉给他擦着眼泪。
“别哭了……是我错了。”
“阿策……是我错了。以前,我说我不喜欢鸩羽,是骗你的。我都喜欢,饮鸩止渴,我情愿的。”
阿策的眼睛里迸发出一丝光亮,似是不敢相信的盯着她看,良久,缓缓的笑了起来。
“你说的,跟梦里的一样……梦里的玉姐姐,也是这般的温柔。真好啊……”
他用手指轻轻挠了挠她的手心,“别再说了,玉姐姐,我怕我再听下去,会后悔……”
“可我想,老天……不会再给我……反悔的机会了。”
他将手轻轻的覆在了她的掌心,眼神恍恍惚惚,明明在看着她,却又仿佛陷入了一场梦境。
“若有来世,阿策也要做个……富贵人家的小公子……长成,玉姐姐,最喜欢的模样……乖巧听话,单纯懵懂……”
“干干净净的……嫁你……”
声音越来越低,直到几不可闻。
温折玉心里的防战一下子就崩塌了,瞬间泪如泉涌。
“别睡……”
“阿策,不用来世,不用做梦,无论你是什么样的,玉姐姐都要的。你是阿策我要,你是鸩羽,我也要。我不要什么富贵人家的小公子,我只要你。”
“你醒醒啊,玉姐姐……真的知错了,给你买兔子花灯,买你喜欢的衣服,首饰,好不好,玉姐姐不该烧你的衣服,我知道阿策最喜欢它们了,霓裳羽衣阁有衣服的底稿,我们再去做,还可以再有的……”
“你乖一点啊……阿策,乖一点,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好不好……”
温折玉绝望的对着阿策说了很久很久的话。
冷冷的夜风撩起了阿策卷长的头发,有几丝贴在了脸颊上,温折玉机械似的帮他拂了下来,绝望的看了看四周。
夜空冷漠如铁,浪潮无情的推动着小船,在她上船后不久,有几个属下沉默的跟了上来,将船拼命的往回摇。
可即便如此,谈风骋依旧不见踪影。
时间仿佛被无限的拉长了,温折玉的心里破了一个巨大的洞,冷风嗖嗖的灌了进来,将她整个人都冰冻了起来。
她仿佛又回到了小的时候,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被冀北王丢在了一个长满荒草的小院子里。那个小院的房间,又潮湿又阴冷,除了一日三餐,根本就不会有人踏足。
所有人都说,她因为爹爹的死,烧成了傻子。
可是,就算是傻子,也是需要有人陪的啊。
所有人都遗忘了她,所有人都抛弃了她。
而今,就连阿策……也不要她了。
她把他弄丢了。
等到谈风骋赶到的时候,温折玉已经嗓子嘶哑的说不出话来。
谈风骋看到这种情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第一时间检查阿策的情况。
“有没有挪动?”
温折玉僵硬的摇头。
“给你的药,给他吃了吗?”
温折玉点头。
“找人把这里围起来,来几个人来打下手,你走开,别在这里碍事。”
温折玉“砰”的给她跪了下去:“求您,救救他。我什么都能答应。”
【上卷完】
作者有话说:
上卷结束啦。
下卷开始就是回京之后的剧情啦。
主要是围绕身世之谜开始写的,也会有新的副cp。大家来猜猜副cp是谁,猜对了有奖励。
猜对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就算哦。因为另一个我没有提名字。
第五十八章
半年后。
京都汀溪院。
华灯初上, 人声鼎沸,小倌们一个个打扮的妆容精致,如穿花蝴蝶一般围绕在一群穿金戴银的女人中间, 笑容妩媚动人, 时不时有人被拉进怀里, 娇喘连连,更是刺激的女人们爆发出一声声y词浪语。
而在二楼的房间里, 也是处处充斥着脂粉的香气, 跟暧昧的气氛。这里有七八个风格迥异的年轻男子, 分别陪在不同的女人身边,热情如火的往人身上贴,有的甚至已经坐到了女人的大腿上, 唇对唇的给她们喂起了酒。
坐在正中的女子一袭华丽的衣裙,浑身珠钗环佩,气质不俗, 一看就是身居高位的权贵人家的子女。
奇怪的是,她的身边竟是空无一人的, 懒懒散散的摇着一把玉骨扇,看戏似的自斟自饮。
偶有那不长眼力劲的小倌往前凑时,就会被她皱着眉头, 拿折扇抵着胸膛按回去:“坐远点, 擦的什么粉这是, 熏的老娘头疼。”
“哈哈哈,郡王殿下, 看来是这庸脂俗粉, 入不了您的眼呐。您放心, 小的早就听说了您跟汀溪院的风清公子乃是知己, 已经提前给您约好了,如今想必已经梳洗打扮停当了。”说话的乃是大晋礼部郎中陈思茗,只见她满脸堆笑的朝着那女人不停的哈着腰,顺便给意图凑到人跟前的小倌使了个眼色。
“还不快去看看,请风清公子赶紧过来。”
她人本是只是一个从六品的官职,放在偌大的京都简直微不足道,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然会结识了冀北王府家的大小姐。
据说这冀北王府的大小姐温折玉刚出生时,正是其外祖肖家最为受宠,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之际,于是当即被封为了宁安郡王。后来虽然慢慢的肖家势弱了,但这郡王的封号却从未取消。
身份尊贵,与她仍旧是天壤之别。
如此,怎不能不用心巴结着。
“不用了,我今日来,只是与几个大人喝酒闲聊交了朋友而已。这男人嘛……”
说话间,门被推开了。
打头的自然就是陈思茗嘴里的汀溪阁的头牌,风清了。
眉目疏朗,面如冠玉,一身内敛的书卷气,不像是个脂粉堆里出来的买笑人,倒像是权贵人家精心培养出来的小公子。
他明显是精心的打扮过了,衣服首饰都是成套的,看着是霓裳羽衣阁的风格,简单而又不失雅致,看着就让人心生亲近。
温折玉无奈的将目光投到了门口。
她跟风清已有一年多未见,确实有点好奇他变成了什么样子。
只一眼,温折玉手里的酒杯骨碌碌的滚到了地上。
周边的人讨好的笑了起来,“风清公子,还不快过来,陪我们郡王。您不来,我们郡王可是食不知味,酒都难以下咽呢。”
温折玉脸色瞬间惨白,不敢置信的看着风清——身后的几个小倌之一。
此人长身玉立,比之风清还要高上半头。容貌昳丽非常,穿的却极是素雅,形成强烈的反差。狭长的狐狸眼正似笑非笑的盯着温折玉,不是阿策……又是谁。
他……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温折玉背后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偏偏那几个跟陈思茗一起来的女人不长眼的还要火上浇油:“郡王大人,还有几个您也瞅瞅,俱是汀溪阁的新人,个个长的不俗。你看看,可有喜欢的,可让他一同伺候。”
“对对对,左拥右抱,方才快意啊哈哈。”
“郡王快选一个吧。”
温折玉感觉浑身发冷,果然见阿策嘴角虽然微微勾着笑,眼里却跟藏了冷刀子似的,嗖嗖的往她身上丢,不由的紧张的话都发起抖来:“这……这倒也不必,我这……并非贪图美色之人,还是都退下去吧。”
“哈哈哈,郡王这是怎的,怎的还推辞起来了,莫不是连风清公子都看不上了。风清,还不速来陪郡王喝一杯……”
“真不用,呵呵。”
“郡王,您……您不要我伺候了么?”风清没想到温折玉会推辞,鼻尖一酸,眼中立刻已经含了泪,肉眼可见的伤心,上前走了两步,习惯性的要往温折玉的怀里坐。
“别动……我我我……我要他。”温折玉咽了咽口水,猛地一只手指向了阿策。
其实在阿策进来之时,早有人一眼盯上了他,身姿绰约,我见犹怜。一袭白衫素衣雪月般的人物,竟是比风清还要让人惊艳三分。
只是温折玉在,大家不好多话,只等着温折玉在选了风清后,说不得会对别人不屑一顾,不会再选了。让他们钻个空子。
没想到女人看美人的眼光果然都是一样的,温折玉也是一眼就相中了他。
“你叫什么名字,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跟风清公子一起过去伺候郡王殿下。”陈思茗见阿策纹丝不动,不满意的提醒道。
他爹的,就你有眼力劲是吧。
能不能左一句风清,右一句风清的,现在是个人也看出她跟着风清有些不清不楚的关系了。
当初风清初到汀溪阁的时候,确实跟过她一段时间,可这……是能在阿策面前说的吗?
没见这小白莲如今的眼眶,已经隐隐有发红的趋势了么。
“郡王大人……”阿策乖巧的往前有了两步,眉眼微微下垂,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无意间竟然将风清挤在了一旁。
只见他端起了桌上的酒杯,含笑递到了温折玉的嘴边。“阿策……敬你一杯,今日里就让阿策一人来伺候您如何,绝不会令您失望的。”
“你……”风清震惊的看着这个刚来的,他之前连见都没见过的小倌,没想到他竟然会当着自己的面,光明正大的跟自己抢人。
可他来汀溪阁之前,也是官家子,只是家里犯了事充了贱籍,身上自有一副傲骨在,可做不出跟人抢客人的事来。
即使那客人是原本青睐于他的,他也暗地里喜欢了很久的人。
风清抿着唇,将目光期盼的投到了温折玉的身上,希望她能严厉的拒绝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新人。
可惜,温折玉此刻根本没有心思注意风清的心情,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阿策的身上。
听他一字一顿的喊郡王大人,便知这是生了气,又听他强调要一个人伺候,连忙点头:“好好好,就留他一人,其余的,先下去吧。”
其他人鱼贯而出。
风清不甘心的立在原地,委屈的看着温折玉:“殿下,您不是为了……我……来的吗?”
阿策的目光一冷,凉凉的笑了。
“不过临时被陈大人邀请来闲聊几句罢了,哪里想到陈大人特意请了你,咳咳……你……你先下去吧,这里不用那么多人伺候……”
温折玉头皮发麻,盯着一旁的压力努力的解释。
风清一听,知道自个这是彻底没戏了,不甘心的红了眼,偷偷瞪了阿策一眼,咬牙退了下去。
众人看这架势也不敢多说什么,只等风清走后才笑着赞叹起温折玉选人的眼光来。
“郡王殿下不愧是花丛老手,这小倌一看就是颗蒙尘明珠啊,若是好好打扮了推出去,在京都的名气决不会比风清差的。”
“是是是,殿下的目光自然是极好的,比我等可强多了。”
温折玉干巴巴的笑着应了,心里叫苦不迭:“来来来,吃菜,喝酒,别光说话。”
快住嘴吧你们这群混账东西。
这边的阿策已经轻车熟路的坐上了温折玉的大腿,身体偎进了她的的怀里,温折玉没有接他的酒,他便将酒含进了嘴里,双手搂着对方的脖颈,将微凉的嘴唇送了上去。
这小东西,竟然在人前这般大胆……
阿策眼睛轻阖,卷翘的睫毛快速的颤抖着,嘴唇微微鼓起,瓷白的小脸上带着一丝少见的风情,是介于阿策与鸩羽之间的一种奇怪的感觉。
温折玉心里跟着颤了颤,没有忍住,揽住他的腰微微俯身。
唇瓣相接,两个人的心里均发出了一声妥帖的喟叹,阿策猛地睁开了眼睛,瞳孔收缩了一下。
温折玉见他要躲,立刻收手将他的细腰箍紧了,往怀里又带了带,示威的看了他一眼。
阿策忽的闷哼了一声,唇色有一点点发白,微微皱了眉头。
温折玉吓了一跳,急声贴在他的耳边小声道:“怎么了?碰到伤口了?”
“与你无关。”阿策抽了抽鼻子,没好气的低声回了。
就在这时,又有人笑着朝温折玉开了口:“哈哈哈,这小倌倒是看着比风清公子知情识趣多了,看把我们郡王迷的,有这等手段,怎么之前咱们没有听过公子的名声啊,可是新来的?”
关你屁事,就你话多。温折玉偷偷在心里腹诽。
阿策乖巧的往温折玉的怀里靠了靠,看了她一眼,柔柔的回道:“阿策本不是汀溪阁的人,之前在的地方偏远,大人们自然是不知道的。之前,阿策……被一个负心薄幸,杀千刀的女人赎过身,原以为此生有望能过正常人的生活,没想到……却又惨遭抛弃。那人初时不过是看阿策有几分美色,日子久了,便腻了,丢下阿策一个人,逍遥快活去了。阿策无法,这才来了汀溪阁,捡起了老本行。”
原来如此……
众人皆是尴尬的笑着,毕竟在花楼这种地方,跟这些小倌哪个不是逢场作戏。就算是偶有赎身的发生,也是跟阿策说的一样,玩玩而已,时间久了,便也腻了。
阿策这样说,便向一个巴掌似的,打在了众人脸上,若不是碍于温折玉的颜面,早就翻脸了。
可他们不能翻。
因为负心薄幸,杀千刀的温折玉正在讪笑着哄人:“怎会有这样的人,小美人可是受苦了。”
第五十九章
“郡王殿下说的极是。”众人唯有昧着良心应和。
阿策皮笑肉不笑的勾起漂亮的狐狸眼来, 微微眯着眼凑近了温折玉的脖颈,慢慢贴了上去。
“那大人说,若是阿策再碰上那杀千刀的负心人, 该如何呢……”阿策吐气如兰, 灼热的呼吸喷洒在涌动的血管上, 像是一只不怀好意的猫儿,在她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磨着爪子。
下一刻, 说不得就要狠狠的给她抓上一道爪子印。
温折玉哪里跟这么危险的阿策相处过, 脖颈上鸡皮疙瘩都出来了, 可是心里又莫名的觉得这样的阿策十分的新奇可爱,让身为女人的她充满了想要征服的欲望。
“自然是……要狠狠的惩罚她一顿。嘶……”
温折玉话音未落,阿策尖锐的犬牙就真的咬上了她的颈后, 不深,确是实打实的疼痛。偏偏他咬完了还不算玩,灵活的舌尖在刺痛的皮肤辗转碾磨了好几下, 温折玉的小腹瞬间就绷紧了。
本来温折玉的位置就是众人目光的聚集地,怀里又坐了这样一个人间尤物, 自然更是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女人们投过来的俱是羡慕的眼光。
而那些小倌一看,自然也不想让阿策比下去,一个个变得放肆大胆起来, 整个房间的气氛瞬间变得更加的暧昧热烈起来。
这酒……
是再也喝不成了。
温折玉的脖颈泛红, 像是烧了一把火, 火把一直不灭,甚至有向浑身上下各处蔓延的趋势。她的眼神中亦含着滚烫的火苗, 用宽大的袖口遮了阿策的脸, 托着他的臀部将人抱了起来。
“诸位大人……”温折玉的声音中微微带着一点哑意, 居高临下的道:“今日的花销, 都记在本王的账上,大家玩的尽兴。本王就先走一步了,陈大人……下次,本王单独请你一聚,还请万不要推辞。”
“郡王大人哪里的话,下官自然是随时恭候着您。”陈思茗喜不自胜,没想到她竟然会单独获得温折玉的青睐。
温折玉点点头,陈思茗立刻懂事的帮她开了门,送人到了门口。
其实都是女人,温折玉又向来有浪荡不羁的名头,大家心下里都知道,郡王大人这是忍不住了,要带那勾人的小妖精解决生理问题去了。
果然,温折玉一出房门,立刻唤来老鸨:“找一间干净的房间,派人远远的守着,不准让人过来打扰。”
老鸨一看她怀里的人,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连连称是:“郡王大人……您随我来。”
老鸨将人引到房间后,立刻贴心的替温折玉关了房门。
温折玉快走几步将怀里的人轻放在了床上,单手掐着人的细腰,柔情似水般吻了上去。
这一路上,阿策一直乖巧而又安静的趴在她的怀里,让温折玉的一颗心软的不行,两个人分离了近三个月,想念像是一根缠满尖刺的绳索,时不时的拉扯两下,拉的人的思绪又酸又痛的。温折玉一抱到他,心里本就薄弱的自制力瞬间就崩塌了。
谁知这一吻还没触碰到脸颊,身下人迅如闪电的一掌已经拍到了她的胸口,温折玉毫无防备之下被拍了出去,倒退几步撞到桌边,惊诧的看着他。
“阿策?”
“混蛋!”阿策飞身而起,一掌又送到了温折玉的跟前:“骗子,杀千刀的东西,我……”
这次温折玉没有让他,反而几招将人制服,重新按回了床榻上:“谈神医不让你动武,别闹了。”
阿策不服气的挺了挺腰身,被禁锢的身体丝毫未动,他的眼里几乎要蹦出火花,愤怒的盯着她:“不要你管,你放开我。”
“乖,要杀要剐,随便你。别动武,别让我担心……”温折玉俯身凑近,语气温柔的不像话。
“担心?”阿策打断她的话,咬牙切齿的道:“担心我,在我生死未卜的时候,把我一个人丢给别人,自己跑到京都来逍遥快活?你有脸说,是在把我当傻子哄?”
“我的小祖宗,你说的是什么话……”温折玉倒抽口凉气,大声喊冤:“京都局势有变,我是硬生生的拖了一个月,等你醒了之后才离开的啊。你那夜醒了之后,抱着我哭了许久,又昏迷了过去,可是忘了?谈神医说,我在会影响到你的情绪,也催我走……况且,我不是给你留了书信解释了吗,回到京都,也有日日给你去信,你都不回我……”
温折玉说到最后,委屈巴巴的耷拉了脑袋。
天知道她独自回京的这几个月,多想收到一封阿策亲手写的回信,而不是一直从沈清越那里打听他的消息。
他不回信,弄得温折玉心里整日里七上八下的,既担心他,又怕他死里逃生,想开了,再不理会自己。
“什么劳什子的信,你明知我不认字,故意写那些鬼画符给我,哪个看得懂。我去求木槿念于我听,你倒好,浑是些污言秽语,羞死人了!我只找了他一次,再不敢呈于人前……”说起那一摞的信来,阿策不由的更为火大。想起他将信递给木槿,让他帮忙念给他听时,木槿羞得满脸通红,不敢看他的模样,他当时听完信亦恨不得当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怎么就污言秽语了,不过就是男女之间吐露一番相思之情而已……”
再说,她倒真没想到阿策不识字这一茬。当初阿策在他身边的时候,确实是不认字的,可是她却记得鸩羽给她递过一次字条,字迹工整,与阿策的截然不同。
于是私心里以为这不认字一事,又是阿策假意做出来掩人耳目的举动。
没想到竟是真的。
“你写的那样露骨,分明就是故意的!”阿策不忿的吼道。
若非如此,他也不至于再不敢让人帮忙读信。
日日揣着温折玉送来的书信,却不知道其中写了什么,阿策也是整日里抓耳挠腮的好奇的紧。可他不知其中意,自然也就没有办法回信了。
“那样就算是露骨了?”温折玉叹了口气,实在是不欲与他争辩。重逢的喜悦与激动尚未退去,阿策故意撩起的火也还在。
温折玉耐着性子:“别闹了,阿策,玉姐姐好想你。”
阿策咬了咬唇,本来打算继续争论的话压回了舌底:“若真想我,为何不带我走?”
“你伤势未愈,怎能长途跋涉。知道你想跟我走,可我……舍不得。何况京城的局势波云诡谲,我不想再将你卷入这场风雨……”
“我才不怕。”
“可我怕的,阿策……”温折玉在他的唇上轻轻啄了一下:“我真的是,怕狠了。”
温折玉无数次从噩梦中惊醒,梦中都是那人浑身浴血,安静的闭着眼睛,手指从她的掌间滑落的情景。
所以在蝶杀的那个夜晚,她这辈子也不想再经历第二次了。
阿策听出了她话里隐藏的痛楚,不再挣扎,渐渐的安静了下来。
“让我看看你的伤,好了没有。”温折玉趁热打铁,开始了见他第一眼就想要做的事情。
阿策偏过头,不敢看她,紧张的握住了她的手腕:“别,玉姐姐,不要看。”
“紧张什么?玉姐姐不会对你做什么的,适才也不过就是亲亲你,缓解相思之苦罢了。”温折玉将他的手腕缓缓压了回去,解开了腰间的系带。
阿策喜穿红白二色的衣服,但这系带,却偏爱红色,绕在温折玉的指间,平添几分艳丽。阿策的余光里只瞥见了一抹刺目的红,立刻喉结滚动了两下,紧张的将目光收了回去。
他现在的样子,就像是被猎人逼到了墙角的小兔子,惊慌失措的模样,要多可爱有多可爱,要多纯情有多纯情。
温折玉一时间也难以分辨这是不是又是小白莲撩人的手段,可是毫无疑问,她的心里又痒又麻的,确实很是受用。
很快的,衣衫完全摊开将如玉般凝脂似的皮肤暴露在了空气里,紧实而又性感的腰腹曲线欲语还休的藏了一半进了白色的长裤里,温折玉来不及观看优美的风景,第一时间去寻的是阿策的伤口。
半年的时间,伤口处已经长的差不多了,原本翻卷出来的血肉也只剩下了一道弯曲的疤痕。跟他多年前所受的刀伤分别在肚脐的两侧,一左一右,两相对称。
温折玉的心口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抽痛起来,心疼的拿手指婆娑起那道新生的疤痕,她的手指有一点凉,刚放到阿策的小肚子上,就看到他搭在床边的手突然收紧了。
“可以了,放开我……”阿策的声音降了两度,软乎乎的,肉眼可见的紧张:“太丑了,玉姐姐别看了。”
“不丑的,阿策很可爱,哪里都可爱。”阿策这辈子没被别人用这两个人形容过,觉得异常的尴尬。偏偏始作俑者还在她的身上作乱,一开始只是摸着扁平的小腹,后来,竟感觉有水润润的东西贴了上去。
是温折玉的唇,在亲他的伤口。
虽然只是蜻蜓点头似的一闪而过,可阿策的还是忍不住轻轻的口申口今了起来。他的脚尖绷得紧紧的,双手揪紧了被单。
细微的闷哼响起来的那一刻,温折玉就注意到了,同时,注意到了阿策衣衫上小小的隆起。
温折玉一时没忍住,失声笑了。
阿策的眼尾像是涂了一层薄薄的胭脂,好看极了,胭脂上又覆盖了一层湿漉漉的水汽,是他控制不住涌出来的浅浅的泪。
“不准看……”阿策的眸心漾着春水,嘴里还在给自己找补:“我,我不想,是你……欺负我……”
“是是是,自然是我的错……我来帮你,好不好?”
“不是说,不做什么,你骗人……”
“不骗你,乖……玉姐姐只是想让你开心开心。”温折玉低头靠近他的时候,小阿策明显的更加的热情了起来,兴奋的投进了她的掌心里。
后来的事情,阿策的记忆便有点迷糊了。只记得温折玉前所未有的温柔,在他的耳边不停的说着叫人欢喜的话,感觉整个人就像是在梦里一样。
直接导致阿策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总觉得忘记了什么事情。直到有小倌在门口唤“郡王殿下,可需要热水的时候。”阿策飞起一脚将睡在一身侧的人踹到了地下。
“郡王殿下……”他差点忘了,汀溪阁的人一个个都这样唤她。“你怎么会有这种称呼,玉姐姐,可否要对阿策解释一下。”
夭寿,温折玉心里暗暗叫苦,这可让她怎么解释。
作者有话说:
第六十章
“我……我其实……”
“你根本就不是沈窈。”是肯定句而不是疑问, 事到如今,阿策一下子就反应过来了。
“是……”进了京都,认识她的人不计其数, 温折玉根本无法遮掩, 只能硬着头皮承认。“阿策……我……我其实是冀北王府的, 温折玉……”
温折玉……
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
阿策的脸色微微发白, 似是想到了什么, 看向温折玉的目光立刻变得复杂了起来。他嘲弄的笑了一声, 也不知是在自嘲,还是嘲笑她:“京都纨绔之首,阿策早有耳闻。”
“我竟如此出名?”温折玉震惊不已, 一抬头见阿策虎视眈眈的盯着她,不由地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再说!”阿策一时气血攻心,随手捡起身侧的枕头朝着温折玉扔了过来。
风声随之而来, 温折玉耳尖微微一动,潜意识里想闪身躲过, 但电光火石之间,她的脑海里转了好几个念头,余光瞄着那枕头的砸过来的轨迹, 身体短暂的一顿。
“啪……”枕头的一角直接撞上了她的额头。
“嘶……”温折玉紧着眉头, 一副忍痛的表情, 捂着头垂下了脑袋。
阿策吓了一跳,急忙从床上跑了下来, 跪在她的身旁检查她的额角:“你傻了吗?你怎么不躲?”
“没反应过来……况且, 你想打我, 我哪里敢躲。”温折玉委屈巴巴揉着额头, 果然感觉到一阵阵的刺痛,仔细一摸,还有一点点的粘稠。
温折玉心中生疑,将手指拿到跟前,看到了淡淡的血迹。
“出血了……”阿策紧张的看着她,突然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
温折玉拉住了他:“做什么去?”
“给你找大夫。”
温折玉忍不住笑出了声来,将人温柔的拉进怀里:“怎么?心疼了?”
阿策身上的暴戾之气顷刻间收敛的一丝不剩,他这从张牙舞爪的小豹子到人畜无害的小白兔的转变,让温折玉看的啧啧称奇。
只是她面上不敢表露出来,怕人一个不小心就炸了毛。毕竟如今的阿策,跟当初软糯可欺的小白莲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脾气大的很,需要人哄着,
但嘴硬心软,也是有的。温折玉自觉的也拿捏到了他的软肋,待人安静下来之后,不由悠悠的叹了口气。
“这点伤,你便心疼了。可是又哪里有我当初看你躺在血泊里,心痛的万分之一。”温折玉摸着阿策脑后的头发,不停的婆娑着。自从阿策清醒过来时候,温折玉时不时的就要抱他一会儿。
他重伤的时候,身上的皮肤各处都泛着一丝凉意,后来醒来才慢慢的有了明天的温度,温折玉唯有抱着他才能真正的感受到他的存在。
“我……我当时并非故意让你心疼,只是……”阿策被她话里毫不掩饰的痛楚刺的心里难受了一下,张口就要解释,可他刚说了一句,思路立刻就被拉了回来。
“我当时解释过了,玉姐姐,还是解释下你身份的事吧。”阿策目光如炬,冷冷的视线压了回来。
这怎么就躲不开这个话题了呢?
她这一枕头算是白挨了。
不过想也知道,想要跟阿策长长久久的,这个身份的问题根本就避不开。
温折玉在心里深深地叹了口气,将人揽在怀里抱紧了,省的一会儿一言不合又拔腿跑了。
“地上凉,抱你去床上说。”
阿策“哼”一声,不高兴的配合了他。
到了床上,温折玉轻咳一声,又偷瞄了一眼阿策的表情,开始组织语言:“此事说来话长……”
“一辈子够用吗?”
“咳咳……”温折玉被噎的一口气没喘上来,无奈的亲了他一口:“好好听我说……”
“假扮身份去清溪县,要从当今皇家的几位皇女说起。”
当今女帝赵睿安膝下有十几位皇女,其中三皇女赵云寰乃是当今凤君肖璨所生。而肖璨,正是骠骑将军肖云横的长子,与温折玉的生父肖缙,亦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于是温折玉从出生起,就几乎被划为了三皇女一脉。
只是三皇女生性豁达,安于富贵,不争不抢,经常与她厮混在青楼楚馆之中,就是想要避开权力的倾轧。
然而在其位,就算她不争,也躲不开有人将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去年三皇女被人诬陷,直接被女帝以谋反的罪名发配去了皇陵。
大概是一夕从云端跌落下来,三皇女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处境,决定参与到夺嫡的斗争中来。
“阿姐要争,我自然也要帮她。清越是她的人,我奉阿姐之命乔装打扮陪伴在她左右,顺便保护她的安危。但我的身份决不可暴露,否则被有心之人查到清越是阿姐的心腹,清越很有可能会遭受灭顶之灾。”
温折玉一直在观察着阿策的神色,见他歪着头,听得十分认真,并没有要再次生气的迹象,这才略略的放下心来,继续道:“我入清溪县入的就是假身份,并非有意隐瞒,阿策,你是不是觉得,你骗了我,我也骗了你,当初便不该对你生那么大的气?”
阿策抿了抿唇,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委屈,没有回答她的话。
“我假借身份,只为保护清越,并非针对你。我从未掩饰我的本性,坦诚待你。而你呢,阿策,你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骗我而来的,身份名字是假的,性情也是假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一开始接近我,也是为了利用我,对么。”
阿策的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圈突然变得红红的。
“当然,我也有错。”温折玉一见不好,开始怀疑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于严肃,又吓到她了。其实她没有翻老账的意思,只是怕阿策知道他的身份后心里会对以前的事情有隔阂,实事求是的解释一下而已。
只是,这样听起来似乎太像开脱之词了。
温折玉急忙又道:“阿策,知道你骗了我后,我气急攻心,做了许多伤你心的事。你昏迷的那段时间,我想了许多,同样是骗人,谁又比谁高贵了。如今,你既已知道我的身份,尽情的罚我吧,别生气伤了自己就行。”
阿策偏了偏头,没有理她,甚至在她讨好的亲过来的时候,躲开了她的唇。
温折玉一惊:“阿策……”
“你说过,以前的事,都过去了,你不怪我了的……”阿策委屈的抽了抽鼻子。
“自然如此……”
“我并非因为你瞒了我的身份生气,我气的是……你竟是……竟是那出了名的浪□□。”阿策一想起来他听过的温折玉的各种风流情史,顿时气不打一出来:“京都但凡有点姓名的倌儿,哪个你不是入幕之宾?!”
“我……可我若不好色,当初,也不至于掉进你这朵小白莲的掌心……”
“你还敢说……”阿策气愤的瞪大了眼睛,三两下从温折玉的怀里挣脱了出去,怒气冲冲的去取屏风上的衣服。
其实温折玉说的没错,当初阿策的目标并非是她,而是沈清越。但是沈清越为人正直老派,根本无从下手,阿策观察了一段时间后,发现她与温折玉关系似乎不一般,而这人又是个沉迷美色的主,这才决定接近她的。
但这件事,他绝不会让温折玉知晓。
“阿策……我说错话了,你别气……要打要骂,都随你好不好?”温折玉跟着追下床来。
“郡王殿下,您该走了……”阿策将她的衣服兜头扔到人身上。
“你别撵我啊,不是……”温折玉反应过来:“你不走?你要留在这种地方?”
阿策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沉默了片刻:“玉姐姐,你可知道,海天一色,不过是蝶杀的一部分而已。姜南楼没死,她逃到了京都。而蝶杀的总部,也在京都……”
“不成……你想将蝶杀连根拔起,可以交给我来做。我不允许你再牵扯到这些事情里面,阿策……”温折玉是一朝被啥咬,十年怕井绳,本来京都的水就深,她根本就不想让他牵涉其中。
再加上一个神秘莫测的蝶杀,温折玉更没法安心了。
“玉姐姐,阿策并非真正的菟丝花,有些事,我想自己亲自去做……”
阿策也没有想到,诺大的海天一色,竟然只是蝶杀的一个分坛。蝶杀若不全部摧毁,拐卖幼童的事就永远无法杜绝,只要他活着一天,就永远没有办法抛下这件事。
“玉姐姐,你有你必须要做的事,阿策也有必须完成的使命,我们两个……”
温折玉的心猛地揪紧了,就怕从他嘴里说出就算了吧几个字来……
“暂时还是不要见面了。”
“不成……”温折玉浅浅松了一下,就马上提了起来:“你要做什么?”
“我已打入了京都的总部之中,想在这里收拢一些信息,你在这里,会妨碍到我。”
温折玉气坏了,妨碍到他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想背着自己接客?
说话间,阿策已经走到了房门口,正要推开房门,而温折玉仍是穿着一身亵衣。
“阿策,别走……你给我说清楚。”
“砰”重重的关门声将她的话挡了回来,温折玉听到阿策出去后不一会儿,对着路过的老鸨说道:“爹爹,郡王殿下说一会儿可以去她府上取一千两作为阿策的酬劳,您看,阿策是不是可以升阶了……”
是的,汀溪阁的小倌分为天阶,地阶和人阶三个等级,身价也是由高到低,接待的客人亦是不同。
阿策拿她做筏子温折玉并未放在心上,反正又不是真的她花钱。只是,他要升阶,是想接待谁呢……
温折玉急忙穿上衣裙追了出去,却被告知,阿策已经出门了。
算了……
随他去吧。
阿策对于蝶杀的执念,温折玉最清楚不过了。她担心他的安危,却并不会真的去阻止他想去做的事。
况且她又不是无能之辈,暗地里的保护,帮他收拢线索达成目的,也是可以有的。
说不定,跟阿姐商量的计划,也该稍微的改一下了。
回去的路上,温折玉手里抱着阿策托人送过来的药膏跟纱布,突然有了个一箭双雕的主意,不过不急,过两天正好借这个借口去见他。
温折玉回到王府,恰巧汀溪阁要账的人也到了。
温折玉长眉一挑,语调闲闲的道:“看我做甚?进去呗,冀北王府管钱的人,可不是我……”
而是她那个样样滴水不露,装的贤良大度的好继父啊。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小白莲的时间线我会尽量跟小国师保持一致,但是故事细节上可能会有略微的不同。毕竟那本是凭借一个开头激情开文,我没大纲,想到哪里写到哪里的,逻辑可能没有那么严谨。
这本几乎不涉及政斗,主要围绕小白莲的身世展开的。涉及政斗部分大家看个热闹就好,蠢作者脑袋里没啥权谋。【捂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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