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温折玉醒来的时候, 嗓子里又痒又涩,下意识的就喊了一声:“阿策……”
接着,身边响起了细微的瓷器碰撞的声音, 有人倒了一杯水, 递到了她的唇边。
温折玉被扶着后背起了半个身子, 斜倚在床头,意识还有些混沌不清, 顺从的就着旁边之人的手, 喝下了茶盏里的水。
是恰到好处的温水。
她的嘴里发苦, 这清水却带着几分甘甜,将苦涩冲淡了不少。
温折玉捂着胸口,艰难的喘了两口气, 勉强眯了眯眼睛:“阿策……”
身旁的人没有回应她。
借着微弱的烛光,一袭青衣倒映在了她的眸底。阿策是从不穿青衣的,昏迷前的一幕霎那间涌进了她的脑海里。
“咳咳咳……”
温折玉突然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一股腥甜猛地冲进口腔,她紧紧的抿着唇, 感觉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
不一会儿,后背就被冷汗给湿透了。
“来人呐,老谈, 你快来, 她醒了。”朦胧中又是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
温折玉猛地捉住了身侧之人的手腕, 眼里含着滚烫的泪水,虚弱的抬眸死死盯着他。
但是温折玉的脑袋像是被挤进了一团棉花里, 稀薄的空气不足以维持清醒, 眼前只有模模糊糊的一个轮廓。
手腕的主人抽动了两下, 没能抽出去, 似乎低低的叹了口气。紧接着,她身旁又聚过来一个人,开始掀动她的眼睑,很快的,周围陆陆续续响起各种脚步声。
有人在她的脑袋上扎了几针。
有人在她的手背安抚的揉捏着。
不知过了多久,温折玉终于又清醒了过来。这次,她看清了守在身边的人。
“谈家……夫郎?”温折玉嘴唇颤动了两下,慢慢的将握紧对方手腕的手松开了。
“阿……阿窈,你感觉怎么样?”谈家夫郎关切的看着他,一双清澈如水的眸子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心疼。
只是哪怕在室内,这人仍旧戴着一副避人的面纱。
温折玉视线直直的落在他的眼睛上,失神了好一会儿。
“无妨……多谢您。”温折玉虚弱的开口,良久后,慢慢的收回了目光,左右看了看,似乎在找什么人。
就在这时,房门打开了,谈神医走了进来,她先是观察了温折玉两眼,然后蹙了蹙眉,将自家夫郎往后拉了两步。
“醒了便就没事了。”谈神医破天荒的先跟自家夫郎解释起来了。
那人轻轻的嗯了一句,又看了温折玉两眼,迟疑了一下,推门出去了。
温折玉神情恹恹的,没有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异样,只是视线一直放在床顶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谈神医给她摸了把脉,语气不善的道:“这次能把你救回来,纯属侥幸。你这刀子插的极深,只再偏半寸就插进心口去了,届时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以后可别这么鲁莽,便是为了捉拿犯人,也要先保全自身才行,知道吗?”
温折玉没有接她的话,声音飘忽的道:“谈嗅嗅回来了吗?”
谈神医的动作一顿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没有……”
温折玉眉头皱的很紧:“怎会?清越没有派人跟上于携影?”
他们当时做的手势,都是提前商量好的。不可能就真的让他们把人带走了才是。
“这倒不是。”谈神医给她解释:“于携影捉的孩子们已经找回来了,嗅嗅不在其中。不过……她的下落也已经明确了。”
温折玉微微一愣。
“谈嗅嗅……”谈神医迟疑了片刻:“被阿策捉走了,据说,他的属下要用谈嗅嗅换阿策回去。”
“阿策”两个字像是一把匕首,一下子搅进了温折玉的心口。
她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
谈神医知道她心里不好受,不欲多说,只是摇了摇头,反而转过来宽慰她:“别想太多,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的。”
温折玉哑着嗓子:“帮我把清越喊过来吧,我有话问她。”
……
沈清越这段时间忙的也可谓是焦头烂额。
一是温折玉受伤昏迷,生死未卜,她日日担惊受怕的,就怕她真的出什么事情。二来就是当日里灵机一动,派人跟踪了于携影,没想到还真的找到了那群孩子的踪迹。
但是里面唯独没有谈嗅嗅,跟曲静宜家的女儿。
那一天不仅捉回了于携影,还差点捉住救走于携影的人,后来,不知怎的,那人自己联系上了沈清越。沈清越就从此人的嘴里,得到了谈嗅嗅的消息。
原来,他们两个是被阿策带走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阿策要捉这两个娃娃,但是那个人借此跟沈清越保证,绝对没有伤过小姑娘们一丝一毫。他们可以将人还回来,只是要求她们将阿策放了。
“所以呢?你放了他?”温折玉听到这个事实,先是不可置信,等真的确定了是阿策捉走了谈嗅嗅后,气的脑袋一阵阵的发懵,腥甜的气息直冲喉咙,差点喷出一口血来。
“暂时还没有,阿策他……他还有大用。”沈清越在阿策的问题上也是为难,如今见温折玉醒了,好不容易松了一口气。
“决不能轻易放了他。严刑拷打,不怕他不说。蝶杀的总部,谈嗅嗅的下落,都要问出来。”温折玉断然道。
“咳……”沈清越轻咳两声:“没用刑,他……他很配合,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他说,谈嗅嗅可以还回来,只有一个要求,想见见你。”
沈清越停顿了片刻,语重心长的看着温折玉:“阿策他,他一直在问你的伤势。这几日在牢里不吃不喝的,看着消瘦了不少。”
“怎么?你心疼?”温折玉冷笑着看了她一眼。
沈清越吓了一跳:“我心疼什么,与我又有什么关系?”
“也与我无关。”温折玉多情的桃花眼上染上了几欲暴戾,冷硬的勾起了唇角。
“他不是阿策,是蝶杀的鸩羽。他的手上,可是不知经过过多少条人命,清越,不要感情用事。”温折玉的声音听起来比冬日里的寒冰还要冷冽三分:“这次能捉到他,是我们的运气。就算将他的骨头熬了,我们也要多熬出几句有用的信息出来,清越……你不必因为我觉得为难,如今,我只希望这件事早点了结。”
“一个男人而已,谁又会真的放在心上。”温折玉冷漠而又残忍笑了笑:“不吃不喝,呵呵,你告诉他,他便是死了,我也不会去见他。”
沈清越没有接话,或许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只是无声的叹了口气。
没过多久,温折玉就得到了沈清越对阿策用了刑的消息。
“他不肯说,涉及蝶杀的部分,他事无巨细。但谈及两个孩子……他,他说一定要见了你才说。”沈清越无奈的对温折玉摇摇头,她对此算是无计可施了。
“不去……”温折玉毕竟年轻,又有武功底子,没过多久,已经能扶着东西下床了。
“他是真的想见你,阿窈,我已经对他用了刑,但他死活不吭声。他底子本来就薄,以前就隔三差五的生病,这次用了刑之后,看着……看着不是太好。”
“我说过,他的死活,与我无关。”温折玉不为所动。
“可谈嗅嗅他们总与你有关。阿窈,早点把孩子接回来,以免夜长梦多,不好吗?”
沈清越简直快给两个人跪了,哪一个都是牛脾气,怎么劝都劝不过来。
牢里的哪个,宁肯忍受皮穿肉烂的鞭刑,也不愿意多透露一个字。
明明是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身板,竟然十分的能忍。
而眼前这个,整日里阴着脸,随时都有可能疾风骤雨的,她根本就不敢多说话。
可谈神医一家还在焦急的等着谈嗅嗅的踪迹,曲静宜也是天天上门哭诉,她夹在中间,着实是为难极了。
之前温折玉重伤在身,没有办法下床,她不好多劝。如今人能勉强走动了,自然得多说上几句。
“就见一面,见过就走,嗯?”
“他们如今捏着两个孩子,奇货可居,放心,他们绝不敢伤了孩子的性命。”温折玉的语气有一点的松动。
沈清越知道这人不过是在跟阿策赌气,涉及到正事上还是有分寸的,再接再厉:“话虽如此,但他们一日不回来,谈神医他们便要忧心一日,可怜天下父母心……”
温折玉终于妥协:“好……我去……”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三章
阴暗潮湿的大牢。
温折玉差点没认出来地上安安静静躺着的人。
黑漆漆的锁链扣在对方的纤瘦的四肢上, 黯淡失去了光泽的一头卷发凌乱的铺在身子底下,阿策此时正紧闭着眼睛,瘦削的脸上苍白一片, 只是在鼻梁的位置染上了一道道干涸的血痕。
他仍旧穿着那日里的一袭红衣, 沈清越对他用了刑, 红衣已经凌乱不堪,有几处撕裂的鞭痕, 尤其是腰腹的位置, 正不停的往外浸着血水。
周围的稻草上也溅着零零碎碎的血滴。
阿策果然是瘦了许多, 那衣服松松垮垮的套在身上,显得有些空落落的。衣服袖口的绑带已经断开了,露出一截纤细而又苍白发青的手腕。
此时的他, 并非记忆里鸩羽的模样。
鸩羽的眉眼过于锋利,浑身的气质也是十分的冷郁,像是从炼狱里爬出来的夺命的阴魂。温折玉每每见他, 都会控制不住从骨子里涌动出来的杀意。
他也并不是记忆里阿策的模样。
阿策柔弱可怜,像是一枝柔若无骨的白莲花, 温折玉便是经过他的身边动一动四周的水,都要小心翼翼的,怕给他折了叶儿断了枝。
每每见他, 一颗心都会软的一塌糊涂。
可此时的温折玉心里只剩下了一个感受。
恨……
既恨自己愚蠢, 轻易地相信了这根菟丝花的谎言, 被人玩弄在鼓掌之中。也恨他,处心积虑, 不择手段。
大牢的狱卒为她开了锁, 一阵哗啦啦的声响过后, 温折玉不紧不慢的走进了牢房内。阿策似乎是被开锁的声音给惊醒了, 他垂在地面上的手指缓缓的动了几下。
此时,温折玉已经走到了他的近前。
居高临下的盯着对方,阿策似有所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
他狭长的眸子里一缕明亮的光飞快的从眸底闪了过去。
“玉姐姐……”阿策惊喜的看着她,跌跌撞撞地就要从地面上爬起来。或许是动作太快,在爬的过程中阿策突然腿脚一软,起了一半的身子,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哗啦……
锁链碰撞的声音让温折玉回了神。
她的嘴角噙着一抹冷笑,突然俯下身子,按着阿策的脖子将人重重的掼在了地上。
“做戏做的久了,这演戏的本能,可见是浸在骨子里了。还以为我会心软吗?鸩羽……”
阿策的身子撞到地面,胸膛不由自主的颤动了两下,仓惶而又无措抬了眸子,嘴唇翕动着,眼睛里的光慢慢的黯淡了下来。
“我……我没有……”
温折玉指骨狠狠的一紧。
阿策的呼吸一窒,苍白的脸上更是一丝血色都没有了,脖颈上的神经快速的跳动了起来,痛苦的一边□□着一边使劲往上扬了扬脆弱的脖颈。
毫无疑问,就算是此时的阿策也是极美的,像是一只引颈受戮的濒死的白鹤。
他没有挣扎,只是浑身僵硬的厉害,紧紧的闭着眼睛,随着温折玉手上动作的加深,足尖开始绷紧。
他的左手慢慢的覆上了温折玉掐他的那只手的手背。
温折玉原以为他会像从前一样挠她,没想到阿策只是很温柔的,轻轻的摸了摸她的手。
温折玉的心口一紧,猛地将人掀翻了出去。
阿策安静了一会儿,忽然捂着嘴撕心裂肺的咳了起来。
“我看过了你认罪的供词。”温折玉站起身来,冷眼看着他,不带一丝感情的说道:“徐絮是你杀的。”
阿策没有回应,只是自顾的咳着,仿佛没有听到一般。
温折玉也没有在意,而是继续道:“冯冉也是你杀的,除了他们,还有谁?”
阿策好不容易停下来,却不经意的笑了起来:“太多了,玉姐姐,我是个杀手,哪里记得清这么多。”
他这种无所谓的态度跟鸩羽的形象一下子紧密的贴在了一起,温折玉顿时心头火起,手指攥成拳捏的咯嘣响。
阿策嘴角勾了勾:“难不成我少说几个,玉姐姐便能保全我的性命么?”
“自然不能。”温折玉的话跟表情一样的冷。“你要是愿意配合,看在往日里的情分上,我可以给你留一具全尸。”
“往日的情分?”阿策的眸光浮动了两下,艰难的用手肘撑起半个身子,抬起头来,认真的打量起温折玉。
用的是往日里如小白莲般一模一样的眼神,温柔而又缱绻,万千柔情似水脉脉。可说出来的话却让温折玉的火气又旺盛了三分。
“什么情分,玉姐姐。你对我,当真有情分吗?阿策固然是欺骗了你,利用了你。可你呢,你把我当做什么?你对我,又有几分真心?”阿策自嘲的笑了:“你把我当做替身,对我更多的,也不过是……怜悯罢了。”
“替身?怜悯?”温折玉也跟着阴沉沉的笑了起来,神情恐怖的看着他。
良久,缓缓道:“你说得对。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老娘付出真心?你曲意逢迎,我自然也是逢场作戏,你没有对不起我,你我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高贵。很好,很好。”
阿策的笑容僵住了,身体抑制不住的颤抖了起来。“你胡说!你……”
“少他爹的跟老娘玩什么以退为进。”温折玉恶狠狠的揪着阿策的衣领,嘲讽道:“你想试探什么?想让我承认什么?嗯?把你的心思收一收,你我之间,如今只有交易。我说过,只要你乖乖配合,我给你留具全尸。”
温折玉将人狠狠的往地上一扔:“说吧,谈嗅嗅到底在哪里?”
“她……她……”阿策哆嗦着嘴唇,几次想要开口,都被喉咙里的酸涩给哽了回去。
温折玉面无表情的等着他。
阿策缓和了好几次的情绪,好不容易说了句连起来的话:“我可以把她交出来,但我有个条件。”
“你的条件已经提过了,我已经来见了你。”
“最后一个……”阿策期盼的看着她。
温折玉不耐烦的皱紧了眉头:“说……”
“我想……”阿策道:“想让你抱抱我……”
温折玉的视线不由自主的移到了阿策的身上。
大牢里的空气浑浊而又潮湿,还带着浓浓的血腥气味,阿策身上的红衣已经看不出本来的面目来了,破破烂烂的沾满了血污。
这样肮脏的一个人,居然妄想让她抱他。
温折玉摇着头笑了起来,觉得阿策的想法异常的幼稚可笑。
“我……”
“求你……”阿策的眼尾一片惨淡的红。
温折玉的笑收拢了起来,脸色愈来愈冷,“好,但我也有要求。”
她回头轻轻挥了挥手,忽然有人出现在了牢门口。阿策注意到,那是她身边的一个叫小九的暗卫,恭恭敬敬的端了一个小碟子走了进来。
那碟子上,是一个青花瓷的酒杯。
阿策似有所悟,脸上的表情突然间轻松下来,仿佛已经预感到接下来的事情了。
“喝下这杯毒酒,你我之间,一笔勾销。”
果然……
阿策抿了抿唇,眼睛亮的惊人:“一笔勾销?玉姐姐便不怨我了吗?”
“不怨……不恨……不爱……”温折玉一字一句的回道。
阿策眼睛里的光又渐渐的暗了下去,喃喃自语道:“不爱……么……”
他咬了咬唇,忽然间挣扎着爬起身,越过温折玉,拖着哗啦啦的锁链上前,端起酒杯趁着温折玉还没反应过来,一饮而尽,然后将酒杯一下子扔在了地上。
“如果我说,我怀孕了呢?玉姐姐……”
“我马上就要死了,玉姐姐……”
阿策随着酒杯一起摔在了地上,眼里含着眼泪,喃喃的唤她。
温折玉没有回头。
她的脸色冷的像冰,嘲讽的道:“你以为我会信吗?”
她当然不会信,阿策说这话,只不过是想到了过往,她给他送避子汤的事情,妄想得到一个解释罢了。
只是事到如今,似乎所有的解释,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阿策失望的垂了眉眼:“不会……骗不到你了,大人……”
温折玉只觉得自己快疯了,这个大牢里的每一寸空气都令人想要窒息,她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来这里,听他装腔作势的说话,看他虚情假意的委屈。
温折玉甩袖就走。
“还欠我一个拥抱呢。”阿策轻轻的道。
温折玉停了脚步,攥紧了双手,僵硬着身体半蹲到阿策的身边。慢慢的,将他瘦削的身体半扶起来,一点点揽到了怀里。
怀里的人忽然间像只被丢弃的小兽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他的声音很小,或许是怕引起温折玉的厌烦,一直在努力的压制着音量,只是身体的幅度颤动的越来越大。
阿策哑着声音断断续续的在温折玉的耳边说完了谈嗅嗅的所在,还没等温折玉回过神来,突然间一下子咬上了温折玉的肩膀。
温折玉倒吸一口凉气,感觉肩膀上的肉都快被他的尖牙给撕裂了。
“你找死?”温折玉疼得脑门突突的跳,一把推开他恶狠狠的道。
阿策没有说话,反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踉踉跄跄的拖着锁链走回了墙角,安静的躺下了。
他背对着温折玉,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
温折玉凶狠的盯着他,忽然发现他的肩膀开始小幅度的抖动了起来。
哭了……
温折玉的心里不可遏制的紧了又紧,慢慢阖上了眼睛。
罢了……
以后桥归桥,路归路,反正也不会再见了。
温折玉转身走了出去,而就在她离开不久,阿策忽然流着眼泪站了起来,朝着大牢外面的方向看去。
那人的背影早就消失了。
阿策心口一抽,突然感觉小腹传来钻心似的疼痛,猛地跪倒在了地上。
“呕……”
鲜血从他的嘴里喷了出来,乌黑发青的一大片,溅在面前的地面上。
还没等他回过神来,又是几口鲜血涌到了口腔里。阿策来不及吐出来,大口大口的血沿着他的嘴里涌了出来。
“好疼……”
阿策的腹中像是刀绞一般的疼痛,霎时间冷汗如雨般从他的额头上流了下来,他一只手揪紧了身下的稻草,呼吸微弱的喘着气,整个身子疼得弓成了一只虾米。
他的另一只手紧紧的捂着唇,鲜血不断从指缝中溢出来,很快染红了他身下的地面。
“玉姐姐……阿策好疼……”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节日快乐!!
也祝玉玉节日快乐。祝阿策节日快乐!
第四十四章
“吱吱……”
“吱吱……”
阿策不知昏迷了多久, 四肢百骸仿佛被一寸寸的折断了,又重新装了回去一般,完全的不听使唤。身上的每一处, 无不是钻心的疼痛, 气力随着疼痛的加深, 几乎都倾泻完了。
他咬着牙喘息了很久,才勉强找回来一丝神智。
长着柔软的绒毛的小东西在他断裂的指骨处踩来踩去, 虽然不重, 但每一下都是让他崩溃到想要哭喊的剧痛。
可他喊不出来……
因为失血过多, 让他的头脑仍旧昏昏沉沉的,身体根本就不听使唤。他甚至分辨出不出来手指上的是什么。直到尖锐的吱吱声传进耳膜里,阿策的神经猛地抽紧了。
是老鼠……
阿策的牙齿立刻打起磕绊, 一瞬间几乎魂飞魄散。他疯狂的想要抽动手指离开老鼠的触碰,但是怎么也使不上力气。
他流了太多太多的血,带走了他太多的精力。如今他的四肢软的像是陷进了烂泥里, 浑身上下就连掀动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更何况是动手。
阿策咬着牙关, 艰难的控制着手指,微微颤了颤。
下一秒,“吱吱……”
正在他指骨上转圈的老鼠大概受到了惊吓, 突然之间亮出了尖利的牙齿, 咬上了眼前肿胀的手指。
正是他之前被温折玉摔断的那根。
十指连心, 阿策额头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他嘴巴翕动,发出无声的呐喊, 一缕腥甜在喉间涌动, 顺着唇角流了下来。
疼……
太疼了……
不仅是身体上的疼痛, 随之而来的, 还有噩梦般沉寂之久的回忆。
……
六岁的阿策第一次训练,因为抗拒饲幼堂的人被投进了暗室。
所谓暗室,就是一个阴暗潮湿而又十分狭窄的密室。
这里几乎只能够容忍他一个人站立,前后都是墙壁。饲幼堂的人临走的时候告诫他,让他乖乖的在这里反省,什么时候愿意配合,什么时候就可以放他出来。
阿策怕黑,在暗室门关上的一刻,马上将身子蜷缩进了墙角。
黑暗里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着,一开始阿策还沉浸在恐惧中,一句话也不敢说,任凭自己融入进了黑暗之中。
但慢慢的,周围安静的环境,开始让他感觉到了难熬。
太静了,静的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了自己。
阿策的情绪逐渐烦躁起来。
他是个倔性子,不愿意轻易就跟人认输,所以一开始只是咬着嘴唇在暗室里来来回回的踱步。但这个暗室实在是太小了,走上一步几乎就要转身了,狭窄的空间让人的情绪变得越来越不安稳。
阿策开始对着墙壁拳打脚踢,来发泄暴躁的情绪。
没有人理他,他整个人仿佛被抛弃了一样。
阿策一下子就害怕起来,开始对着墙壁呼喊。
然而,直到他嗓子都喊哑了也没有收到回应。
年幼的阿策开始哭闹起来,结果还是没有人出现。他终于学乖了,学会了讨饶。
可是还是没有人进来放他出去。
怎么会没人呢,他们明明说只要自己认错,就来放了他的啊。
阿策害怕极了,开始幻想自己是不是被人遗忘了,于是不停的哭闹,撒泼。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阿策的情绪终于崩溃了,在暗室里横冲直撞的时候,暗室门开了。
关他的人笑嘻嘻的看着他,提着一个竹篮,将他往最里面一推,然后将竹篮扔了进去。
那篮子里,是好几只老鼠,养的黝光蹭亮的皮毛,一点儿也不惧人,一落地就往他裤脚里钻。
小阿策的脑袋瞬间就炸开了。
那老鼠是饲幼堂特意养来惩罚孩子的,个头比一般的老鼠要大的多,牙齿十分的锋利,遇上人不但不避,反而迎上去就往人白白嫩嫩的皮肉上咬。
他被咬的彻底发了疯。
阿策被放出来的时候,几乎没了神智,只是反射性的不停的踩着地面。而地上,流淌着一滩滩的血迹,那几只老鼠差不多成了肉泥。
他清醒过来以后吐了好几天,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反抗过饲幼堂的安排。成了那批孩子里最听话的一个。
……
“砰……砰……砰……”
狱卒周木兰是这两日刚刚上任的,听说不知道什么原因,原先的狱卒被县令大人给全部调走了,又招了好几个新人给顶了上来。
别人当值的时候难免偷个懒,趴在桌子上睡一觉。唯独她,年轻的女人精力旺盛,即使到了深夜里也没什么困意。
跟她同班的人已经找了个角落睡着了,咕噜打的震天响。而她则开始无聊的逛起大牢的各个角落来。
其实之前的时候,她已经逛遍了,对里面关押的人也大概有了了解。
经过阿策的牢房的时候,周木兰特意多看了两眼。
据说这里面关着的,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周木兰平日里不敢多往里面看,只记得从她上任以来,里面的人就不吃不喝的,也不说话不讨饶,表现的非常的安静。
有一次周木兰没忍住好奇心,隔着铁栏杆悄悄的多瞅了几下,发现那是个长相异常精致的男子,根本就不是同僚说的凶神恶煞的模样。
那人当时看起来乖巧的不像话,抱着膝盖倚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神思不属的样子。
所以今夜他的牢房传出声音的时候,周木兰才会格外的在意。
这一眼,倒是将周木兰吓了一跳。
那人仍旧是蜷缩在角落里,脸上充满了惊惧的神色,瞳孔涣散的大睁着,没有任何的焦点。
此时正在拿脑袋一点一点的往墙壁上撞。
他的动作很慢,嘴巴里念念有词,可惜隔的远周木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唯一一点儿可以确定的是,那个人浑身上下都笼罩着一股死气,脸色苍白的吓人,表情也是十分的僵硬。
他动作虽慢,但不见任何的犹豫,也不知道撞了多久,额头上已经撞了一个血洞。而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似的,还在继续的撞着。
周木兰被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开了锁进去,靠近了那个人才隐约听清,他嘴里喃喃的,分明是“滚开”两个字。
“喂……你没事吧。”周木兰不敢碰他,但心里明白,这人这是被什么东西魇住,犯了魔怔了。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禀告沈大人……”周木兰一边焦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一边喃喃自语。
“沈大人……沈窈……”那人似乎听到了周木兰的话,瞳孔微微的颤动了两下,突然间一口黑血喷了出来,溅了周木兰半个裙摆。
周木兰被吓了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见他已经两眼一合,缓缓的倒了下去。
“夭寿了,这人不会死了吧!不行,这锅我可不能背啊,找沈大人去!。”
于是……
深更半夜,沈清越硬是被人从被窝里喊了出来。当狱卒绘声绘色的描绘完,她哪里还能不知道,牢里的那个,这是中了毒。
“怎么会中毒?”沈清越百思不得其解。
“回禀大人,今日里,只有沈窈大人去见过犯人……”
是她……
沈清越想到温折玉的为人,骄傲的跟只孔雀似的,又十分的自负。她本是个不吃亏的性子,自诩风流的活了这多年,好不容易打算为这朵小白莲花准备收心了,却没想到竟然被人给骗了个彻底。
若是她想报复人,要他的命,倒也说的过去。
只是……
会不会太过于绝情了些……
沈清越知道如今温折玉正在气头上,哪里敢大半夜的去问她,只好喊来白日里陪她一起去了大牢的小九询问情况。
当得知这毒药确实是温折玉给的之后,无奈的叹了一口气。
“唉,阿窈此举,未免也太鲁莽了些。这阿策……毕竟在蝶杀浸淫多年,说不定还有用的上他的地方。况且……唉,她竟真的舍得……”
那周木兰还在等沈清越的回复,见沈清越陷入了沉思,不由焦急的道:“大人,那犯人,怎么处理?这……要不要请个大夫啊……”
沈清越摇了摇头,既然是温折玉想要他的命,作为好友,她也不好多加干涉:“不用了,下去吧。若是人真的死了,就……算了,人要是死了再来禀告吧。”
“啊……这……”周木兰踌躇着不愿退下,那人实在是好看的紧,就这样死了,未免也太过可惜。
沈清越一眼就看出了周木兰心底的想法,瞬间脸色变得极为严肃,冷着声音道:“这犯人本就是死罪,如今他要畏罪自杀,你我如何拦的住?记住,不是你该管的事,不要碰,省的惹祸上身。届时,谁也保不住你,明白吗?”
周木兰心下一沉,她本就是个聪明人,只是一时间失了分寸而已。
“是,属下知道了。”
待周木兰退下之后,沈清越将小九唤到了眼前,让她将白日里在大牢发生的事,仔仔细细的复述一遍。
听完两个人的对话,沈清越也不由得唏嘘不已。
“这阿策,分明是已抱着必死之心了。折玉这杯毒酒,送的算是多此一举了。”
“唉……但愿此后,折玉啊,你可别后悔……”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五章
沈清越猜错了, 温折玉根本就没在衙门。她去了微羽阁,直至凌晨的时候才晃晃悠悠的踩着凌乱的步伐回来。
适逢沈清越来寻她,被她身上浓重的酒气跟脂粉味吓了一跳, 忍不住呵斥她身边临时派过去跟着的照落:“怎么回事, 怎么不看好她, 大病未愈,怎么能喝酒?”
照落为难的垮了脸:“这沈大人最近脾气大的要命, 奴拦不住她啊。”
沈清越哪里能不知道温折玉自从醒过来以后, 确实跟只随时可能爆炸的火药桶似的, 喜怒无常。看着一滩烂泥似的躺在床上的人,心里也是发愁。
“你去跟木槿说一声,让他给阿窈熬一碗醒酒汤过来喝。”沈清越皱着眉头安排。
温折玉等到下午的时候才昏昏沉沉的醒过来, 洗漱了一番,去了前厅。
沈清越忙让人给她端了一碗清粥过来。
“大人,您的粥。”木槿端着粥过来了, 沈清越示意他摆在温折玉的跟前。
“砰。”白瓷碗重重的一放,木槿冷着脸下去了。
温折玉被吓了一跳, 一脸茫然的去看沈清越:“你家这个,什么意思?你把人惹了?”
沈清越无奈的摸了摸鼻子:“是你!”
她接着没好气的白了好友一眼:“早上他给你送解酒汤,你拉着人家手不放, 嘴巴里竟是浑话, 可不把人气到了。”
“所以我手腕这道淤青是你捏的?”温折玉亮出手腕, 指控的看着她:“沈清越你没事吧,你自己的人看好了行不行, 别有事没事往我身边放。我喝醉了, 哪里认得清身边的是人是鬼, 不小心唐突了你的心上人, 你我之间尴尬不说,以后还让我怎么面对我这准姐夫……”
沈清越差点被她气笑了,明明是她举止轻浮,反过来倒成了自己的不是了,没忍住反驳道:“你以为他不喜欢你,只今日的事?从知道你把阿策关起来后,他对我们俩都是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他近日闹着要去大牢看人,我没同意,对我也是千万个意见。”
一提到大牢两个字,温折玉脸上的表情瞬间冷淡了下来。
沈清越顺手给她倒了杯茶,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口抱怨道:“唉,等他得知了阿策的死讯,还不知得气成什么样子。”
温折玉瞳孔骤然一缩,拿杯子的手顿住了:“乱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
沈清越没好气的瞪着她:“还不是你,就不能等上几日,待我将阿策的罪行整理了,连同蝶杀的事宜一同递上去,等朝廷下诛杀令,也算名正言顺。你倒好,偏偏非要给人下什么毒,你就这般恨他?”
“放屁,老娘什么时候给他下毒了?”温折玉猛地站了起来,瞪大了眼睛,一丝隐晦的慌乱情绪爬到了她的脸上。
“那他现在是怎么回事?”沈清越也跟着懵了。
“他中了毒?你以为是我?”
温折玉抖着唇,看到沈清越此刻的表情哪里还有不明白的,转头就往外跑。
沈清越没想到这事竟是一个大大的乌龙,六神无主的坐在座位上,突然间想到了什么,急忙高喊:“快,照落,去请谈神医。小九跟上阿窈,让他把人带回衙门。”
是她疏忽了。
温折玉若真是对人无情,昨夜也不至于将木槿当成阿策,又哭又闹的。再看温折玉这紧张的模样,自己怎么就信了她的狠话,以为她真的放下了呢。
阿策啊阿策,你可千万别出事啊,否则不论是温折玉还是木槿那里,她都没办法交代了。
……
温折玉运上了轻功,一路急掠去了大牢。
到了大牢门口,紧张的情绪开始回落,恢复了一点儿冷静。
她怎么就不管不顾的直奔这里来了。
鸩羽此人,她打过好几次交道,对他最深刻的印象,就是心狠手辣,诡计多端。这大牢里的守卫早就被换成了她的人,外人根本就不可能进的来,他怎么可能中毒。
难不成……又是他的苦肉计。
温折玉的脚步一顿,开始慢了下来。
她这样急不可耐的冲进去,岂不是太过可笑,让人见了,心里还指不定如何嘲笑她,以为自己对他余情未了呢。
“大牢里的人,怎么样了?”温折玉有意的将情绪稳了下来,趁狱卒迎上来的间隙,故作平常的问道。
今日执勤的仍旧是周木兰,恭恭敬敬的回答她:“大人,都还是那样。”
这话一出,温折玉的心放下了大半。同时袭上来的,还有一股被愚弄的怨气。
她停了脚步,声音冷冽如冰:“没什么不一样的?”
“是啊,一切如旧。”
温折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准备调头离开。就在这时,周木兰忽然小心翼翼的问她:“大人,这犯人要是死了,我们是去打个棺材,还是直接拿草席卷了扔了?小人是第一次碰上这种情况,不知这买棺材或者草席的钱,可是衙门里出?”
温折玉的脸刷的沉了下来,立刻神情严峻的大步往大牢里走:“里面的人到底出了什么事?”
周木兰道:“还是跟之前一样,反复的吐黑血,依小的看,坚持不了多久了。”
“你他爹的为什么不早说。”
周木兰小跑着跟上去,大呼冤枉:“小的跟沈大人禀告过了呀。”
周木兰立刻三下五除二给人开了牢门的大锁,门一打开,身旁的人已经三两步半跪了在那个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跟前,颤着手去摸他消瘦的脸颊。
温折玉脸上盛满了恐慌。
周木兰心里顿时就是一咯噔,直呼要完。
“阿策……”
阿策原本昳丽的小脸此刻已经蒙上了一股股灰败的色彩,嫩的几乎能掐出手来的皮肤如今也是只剩下了一层干白白的紧贴在颧骨上的,青白色的皮。
唯独睫毛还是很长,紧紧的贴在眼睑下面。他安静的闭着眉眼,苍白的嘴唇上有一道道干裂的血痕,轻轻的抿在一起,任温折玉怎么呼喊他,始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只有微微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微弱的生命力。
温折玉轻轻一碰他,就见他的身子像是没有骨头一般,软软的瘫进了她的怀里。
温折玉的手指下意识摸上了他血迹斑斑的额角,周木兰心里紧张,脱口而出:“这是他自己撞的,可不是咱们用的刑。”
温折玉没有回答她,忽的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手里的重量轻的吓人,像是托着一朵轻飘飘的云。
她的脸上阴沉的几乎要滴出水来,抱着人大踏步就往外走。刚走到门口,迎面迎上来了传话的小九。
然而等她真的如沈清越所言,将人抱到县衙的后院,谈神医却并没有来。
因为知道要诊治的人是阿策,谈神医断然拒绝了。
毕竟她的女儿谈嗅嗅才刚刚被救回来,期间受了很大的惊吓,在家里撕心裂肺的哭了好几天。孩子惊恐难安,大人也是心有余悸,耐心的哄了她许久。
如今她的情绪还没有稳定下来,谈神医只要一想到是阿策将谈嗅嗅带走的,心里的怨恨就立时涌了上来。
“不去给他补一刀就不错了,还救人,别做梦了。”小九将谈神医的原话复述了过来。
谁不知道清溪县手段最高明的大夫,非谈神医莫属,便是比之京都的御医也是不差的。小九倒也聪明,没将谈神医请过来,也没独自回来,而是去了其他的医馆带了一位大夫回来。
那大夫给阿策捏着手腕诊完脉,一转头对上了脸上一直笼罩着一层阴霾的温折玉,到了嘴边的话不由自主的顿了顿,迟疑了一下。
“犹豫什么?说,该怎么救?”温折玉眉头蹙的紧紧的,眸子里蕴藏着深深地寒意,见人吞吞吐吐的,眸色变得更为的冷硬。
“这,大人……这实在是没法救啊。”大夫愁眉苦脸拿起了药箱,作出了一副要走的架势:“请恕小的才疏学浅,小公子内表皆虚,五脏俱损,身上带的这毒,小的便是见,都没见过。只不过有一点,这毒在他的身体内潜伏已久,绝不是一朝一夕就有的。”
说话间,床上躺着的人突然蜷缩了一下身体,手指胡乱的抓在床单上,仰面咳了几声。
温折玉第一时间冲到了他面前,就发现阿策仍旧闭着眼睛,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呛了出来。
那大夫被吓了一跳,急忙道:“快快,让人侧躺着,这个姿势呛血会窒息。”
温折玉来不及多想,立刻将人扶起半个身子抱到了怀里。阿策的脑袋虚靠在她的身上,霎那间胸口的衣服就被滚烫的血液泅湿了。
“阿策……”温折玉不知为何,声音抖得厉害,手脚也有些不听使唤,紧张的去擦他唇边的血迹。
“怎么吐这么多的血,赶快想办法。”温折玉的眉眼间染上了暴戾,阴冷的看着大夫厉声道。
“这……”那大夫也跟着紧张的不行,连连告饶:“大人,这毒小人真的解不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说着趁着温折玉低头再次给人擦脸的功夫,抱起药箱竟然直接跑了。
“你!他爹的混账东西!”温折玉抱着虚弱的阿策,没有办法动弹,一时间怒火中烧,气的恨恨的捶了床榻一拳。
“来人,去把……把木槿叫过来,让他帮忙照看一下。”
温折玉决定亲自去把谈神医弄过来。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六章
温折玉在去谈府的路上, 一直都是魂不守舍的,再加上赶的太急,莽莽撞撞的撞了好几个行人。
脑海里来来回回浮现的, 全部都是小白莲垂着长长的睫毛, 气息微弱的躺在她怀里的情景。
焦躁, 不安,心酸, 各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情绪像是一团乱麻一样交缠在一起, 堵在她的胸口, 堵的她喘不过气来。
她没有时间去分辨其中爱恨的比例,唯一有一点能够确定的就是——不想让他死。
他怎么能死?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温折玉就觉得虎口隐隐的抽痛, 全身的神经都被绞紧了。
他说了那么多谎,欺骗了她那么久,如今事情败露, 就想一了百了,哪里有那么容易。
自己还没来得及报复他……
是了, 凭什么……
温折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不是拿不起放不下的人,相反, 一直以来, 对于感情, 她一向玩得起,当断则断, 从不拖泥带水。
如今所有的心绪不平, 并非是因为舍不得那朵虚伪的白莲花, 而是因为, 她心气不顺。
如今他已是阶下囚,便该生死都由她掌控。她温折玉让他生,他便得生。她让他死,他才能死……
对,本该如此……
温折玉给自己做了一路的心理建设,终于成功的将自己说服了。然而等再想起阿策这个人来,奇怪的是,心底的酸涩感并没有减少一丝一毫。
谈府离着县衙不远,门口的仆役大概是得到了叮嘱,一看到温折玉就将人拦下了。生死当头,温折玉根本就顾不得许多,直接闯了进去。
果然,谈神医听说她的来意之后,想也没想便拒绝了。
“谈嗅嗅虽是阿策掳走,但也是我救回来。你欠我一个人情。”
“这人情我只还在别处,救他就是不行。”
温折玉所剩无几的耐心让她瞬间变了脸:“行也得行,不行也得行。谈神医,得罪了!”
温折玉当即朝着谈神医攻了上去,竟是要强行将人带走。
“沈窈,你别在这里胡闹,就是逼我过去又能如何。我不想救,别说解毒了,就是一针下去直接将人送走,你又能耐我何?”谈神医往后撤了两步,躲过了温折玉的擒拿手,挥袖跟人对起招来。
温折玉不为所动,一心想要将人带到阿策身边。或许是她潜意识里有个隐隐约约的念头,若是谈神医不出手的话,整个清溪县,再难找出第二个能救阿策的人来了。
“阿策捉谈嗅嗅的事,还需商榷,谈神医不必急着给他定罪。”
“怎么,你要替他说话?嗅嗅回来说的话虽前言不搭后语,但至少有一点儿可以确定,是阿策捉的无疑。”
“就算如此,但蝶杀之人本来想拿谈嗅嗅换阿策的命,是阿策主动说出了她的所在。”温折玉的一招一式都携带风声,压迫性十足。
“那又如何?他既然敢动我的女儿,就要付出代价。”谈神医步步后退,慢慢落了下风。
只是还没等分出个上下来,就被突然间跑出来的谈家夫郎打断了。
“风骋,你们这是做什么?”
谈神医一见来人,瞬间闪身出了温折玉攻击的范围,停下了动作,而温折玉,也在听到谈家夫郎声音的一刹那,莫名其妙的收敛了招式,变得老实了起来。
谈家夫郎应该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急急的跑过来的,一过来眼神就满脸关切的盯在温折玉的身上,上上下下的扫视着,似乎是在观察她有没有受伤。
“谈风骋,你,你怎么能跟孩子动手?”谈家夫郎气呼呼的看着她。
谈神医一时间竟作出了理亏的神情,呐呐的看着自家夫郎:“不是我,是……沈窈蛮不讲理,非要我去救那掳走嗅嗅的混账小子。”
温折玉只看了谈家夫郎一眼,就迅速的收回了视线。不知为何,心里莫名的涌起了一股委屈的情绪。
“还请谈夫郎,救阿策一命。”温折玉不愿意对谈神医服软,但对着她的夫郎,却并不觉得丢脸。她长手长脚的站在院子中央,垂着脑袋跟只被人丢弃了的大狗似的,显得莫名的可怜。
一点都看不出之前打算武力压迫谈神医的霸道劲了。
谈家夫郎眼底微微一红,求助似的看向谈神医:“风骋,你,你身为大夫,怎能见死不救。”
“不是,她要救的可是掳走嗅嗅的人啊。”谈神医的叹了口气,无可奈何的看着自家夫郎。
“嗅嗅这不是没事,安全的回来了吗?而且她这两日情绪稳定了许多,我听她的话,总觉得被捉一事另有隐情。只是怕又吓到了她,还没有细问。”谈家夫郎温声对着谈神医道:“阿策那孩子你也见过的,不像个大奸大恶之辈。先把人救了再说,若他真是十恶不赦,相信阿窈也不会徇私……”
“你看她像是个秉公执法的吗?”谈神医揉了揉眉心,也跟着放软了语气:“不是我不救,阿策那孩子身怀剧毒,不是一日两日了,这毒,不好解……”
“你早知道?”温折玉瞪圆了眼睛。
“不光是我,他自己也是知道的。他都不着急,我多什么事。”
“你……”
谈家夫郎握紧了谈神医的手,一双水漾的眸子里藏了千言万语:“风骋,你帮帮她……”
“行。”谈神医回首看向温折玉:“我可以去看看,但不保证一定能救的了。不过,你需要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我要你,认我夫郎做义父。”
温折玉跟谈家夫郎俱是一愣,还没等谈家夫郎说话,温折玉已经将一双冷冽的眸子投了过来,压抑着怒气道:“好大的胆子,你想做我娘?”
“不,只是我家夫郎喜欢你,想让你做个干女儿而已。你与我没有任何的关系。”
谈家夫郎本想拒绝,嘴巴蠕动了几下,却发现怎么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期盼的看向温折玉。
温折玉眸子压的很沉,沉默了半晌才缓缓的道:“好,我同意。”
谈家夫郎突然拿手背遮住了鼻腔,默默的转过了头去,不敢再看温折玉。
他今日来的匆忙,忘了遮面。但令人心酸的事,温折玉见了他的容貌,竟没有任何的反应。
他的乔乔……
已经把他忘记了……
……
“怎么样?你需要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温折玉将谈风骋带回去的时候,木槿正端着一个木盆在床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给阿策擦脸上的血污。见了谈神医立刻喜出望外,一把将温折玉推到一旁,将人迎了过去。
温折玉知道木槿跟小白莲关系亲厚,没有在意他的举动,所有的心神都放在了谈神医的身上。
谈风骋听到她的问话,没有回答,而是收了银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来,沿着火烛烧了几下,忽然间提起阿策苍白的手腕,刷的一下在上面划了一道。
刹那间鲜血横流,阿策在昏迷中眉头轻轻的皱了几下,细瘦的指间紧跟着颤了几颤。
谈风骋指挥着木槿用盆子去接阿策手腕流出来的血,那血青中带紫,甚至有点发黑,一滴到盆里就迅速的扩散了开去。
温折玉死死地盯着阿策手腕间的伤口,不高兴的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放毒。”谈风骋头也不抬,没好气的回答。说话间又把阿策另一边的手腕给划破了。
奇怪的是这手腕本是人体十分脆弱的位置,但阿策被划伤之后,却并不见大范围的流血。那黑血流的十分的缓慢,靠近了看去,血液粘稠,仿佛幽暗的颜色下面,附着着什么看不见的虫子似的。
“你轻点……”温折玉又拉了脸。
“你出去!”不等温折玉把话说出来,谈风骋已经开始撵人了。
“什么?”
温折玉自然不想离开。
可惜谈风骋刚说完出去,木槿立刻站到了温折玉的跟前,毫不留情的将人往门外推,“沈窈大人,你在这里碍事的很,还是在外面等着吧。”
温折玉还欲再说,“砰”的一声,木槿已经将门给关上了。
温折玉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进去将木槿换出来。
在外面等待的时间异常的缓慢,温折玉眼睁睁的看着小八被临时唤了进去充当帮手,一盆盆的血水被人又从房间里端了出来。
一颗心越来越沉。
怎么流这么多的血。
那本就没有几斤几两肉的人,怎么可能受的住。温折玉烦躁的揪了揪头发,一屁股坐在了冰冷的石阶上。
不一会儿,沈清越也匆匆赶到,陪她在台阶上坐了起来。
两人一时间都没有说话,沉溺在了彼此的思绪里。
夜华如练,为寂静的夜晚蒙上了一层细软的白纱。今夜的月亮很圆很亮,但两个人都没有心情抬头。
“你这……将人救了以后,打算怎么办?”沈清越关切的看着温折玉。
温折玉微微一怔,抓了两下头发,烦躁的道:“送回大牢,你该如何,还是如何。”
“你……你竟舍得?”沈清越也跟着愣了,原以为经过今天这遭,温折玉这是打算保住他了,没想到会得到这种回复。
“怎么?难道他病一场,我便要原谅他了?”温折玉的脸色依旧很不好看,“分明是他蓄意接近,有意欺骗在先。如今倒好,我还要给他跑前跑后,恋恋不舍。我……去他爹的!”
“今日,你走之后,阿策醒过来一次。”
温折玉心里一动,一副漫不经心的表情:“哦?他说什么了?”
“还能说什么,话都说不利索,只是抬了眸子默默的到处找人,没见到想找的人,看着失望的紧,又昏迷了过去。”
温折玉抿紧了唇,转头背对着沈清越,仿佛是被周围的景色吸引了注意力,沉迷了进去,一直没有说话。
“折玉,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他接触你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吗?”沈清越知道她心里难受,但是为了防止好友日后后悔,还是耐着性子,苦口婆心的提醒道。
“无论什么,背叛是事实。我们……回不去了。”
沈清越沉默了,她跟温折玉认识多年,对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也有一定的了解。知道欺瞒跟背叛,是好友的软肋。
而阿策,好巧不巧的,都踩中了。
唉……
她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的叹了口气。
很快的,时间到了下半夜,房间的门终于打开了。
谈风骋拖动着筋疲力尽的身体,朝着迎上来的两个人摇了摇头:“暂时将毒给压制住了,只是如今还缺一味药,此药价值连城,清溪县没有,需要你们想办法。”
两个人的心里俱是一沉。
待谈风骋说出药名,沈清越方才暗暗松了一口气。“这药我们家有,只是在本家那边,我让照落回去取。”
本来温折玉想亲自过去,被沈清越给劝住了。照落是沈家的人,掌权的沈家大姐认识她,她拿着信物回去更有说服力。
只是谁也没想到,这一趟回去,照落不仅带回了药来,还带回了一个不速之客。
而且,正是因为情况紧急,沈清越一时大意,当着众人的面给了照落信物。
这众人,其中就包括木槿。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七章
“疼……”
苍白的嘴唇被无意识的咬出了一道道血痕, 阿策在床上拼命的挣扎着,每一寸骨骼仿佛都错了位,神经互相拉扯, 他疼的喘不上起来, 即使是在昏迷中仍旧是一副痛不欲生想要崩溃的表情。
“愣着做什么, 过来,按住他。”
细长的银针倏然插进了身体各处的穴位, 又快速的拔了出来, 殷红的鲜血从细小的孔洞里流了出来, 随之而来的,是仿佛要将人撕裂成无数片的更加深入骨髓的痛感。
阿策挺动着腰肢,像是一条被扔在沙滩上濒死的鱼, 不停的扭动着身体。额头跟鼻翼冒出了一层层的冷汗,很快滚落在脸颊上,跟泪水混合在一起湿了被褥。
阿策的嘴里被塞了一块干净的棉巾。
恍惚中听见有人说话:“你这是做什么?”
“怕他疼得狠了咬了舌头。排毒的过程本就痛苦, 他如今昏迷着,没有意识的情况下更容易出事。”
“不行啊谈神医, 我按不住他。”
“闪开,我来……”
下一刻,混合着草木气息的熟悉味道扑面而来, 阿策的双腿一下子被强硬的紧紧的压在了床上, 手腕也被束缚进了别人的掌心里。
“还要疼多久?能不能熬点止痛药给他?”
身上之人话一出口, 阿策的身体忽然颤了几颤,紧绷的身体缓缓的松懈了下来。他抽了抽鼻子, 被堵住的嘴巴急促的发出两声呜呜的类似于啜泣的声音, 眼泪瞬间大滴大滴的从紧闭的双目中滚落了出来。
“怎么突然哭了。难道是我按疼他了?”
“主子, 要不还是我来吧。”
不要……
不要走……
阿策知道如今捆缚他的人正是温折玉无疑, 他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睛看一眼眼前的人,但是却无论如何都掌握不了身体的控制权,灵魂仿佛跟□□分割成了截然不同的两个个体,他分明是有意识的,但身体却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
只有被药物控制的下意识的反应。
很快的,阿策大脑里的那根弦一下子崩断了。思维也随之土崩瓦解。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策才重新听到外界的声音。他能感觉的到,之前那股熟悉的气息已经消失了。
她,没在身边……
与此同时,身边响起了一个全然陌生的男子的声音。
“小公子,我们走吧。您私自来这里,若是让沈小姐知晓,恐怕不太好。”
紧接着,又有一个略显泼辣的年轻男声气呼呼的接口:“哼,有什么不好,不就是一个外室么,就算沈窈她日后将人纳进府里,不也得称我一声哥哥么。你可莫要忘了,我才是他换了庚贴的人,以后她明媒正娶的正君,也只能是我。”
两道声音越来越近,很快就到了眼前。
似乎有微弱的亮光在他的眼皮上跳来跳去。
阿策的脑袋上好似压了一块重逾千斤的巨石,一时间不能理解他们话里的意思。
“啪嗒”
一滴滚烫的烛泪滴到了阿策脖颈上,他的眼皮微微的颤了颤,在心里无声的口申口今了起来。
“公子你小心点,这蜡烛离他太近了。”一只手伸到阿策的脖颈上,帮他将凝固的烛油拿掉了。
“闭嘴,我就看看这小狐狸精长什么样。”过了片刻,那小公子愤愤不平的啐了一声:“一副要死不活的模样,也没什么好看的嘛。听说阿窈之前很喜欢他是吗?还给他买房子置办仆人的,定了不少的名贵首饰?哼,难不成,阿窈之前逃婚,就是因为他?”
“应该不是,他是沈小姐来了清溪县以后才认识的。沈小姐之所以逃婚,那是因为没见过我们公子。若是知道我们公子相貌品性,怎么可能会离家出走。我看今日里他见了您,进退有度,斯文有礼,应当是喜欢的。”
“那是自然。”那人沉默了片刻,缓缓的道:“那沈窈,长的倒也不错。性情,也并非传说中那么木纳。”
“公子好福气。”
“哼!但我听说沈窈对这个人倒是在意的紧,真是个麻烦。”
跳跃的烛光渐渐远离,两个人说话的声音也渐渐的听不清了。阿策混沌的意识终于有了一丝清明。
他是在做梦吧……
他们嘴里的沈小姐,是沈窈?
……
温折玉没想到她只离开了一会儿,竟然有人趁她不在去了阿策的房间,那两个人关门的时候,正好撞上了她回来。
温折玉的脸色立刻就变得不善起来,声音冷的彻骨:“你们进去了?”
“阿窈,我听说你近几日都陪在这里,十分辛苦,想看看有没有能帮上忙的。”
回话的小公子名叫傅瑄润,是刚刚随照落回来的沈窈的未婚夫。
知道他身份的那一刻,温折玉差点想掐起照落,怎么弄了这么一个麻烦过来,要知道,她并不是真正的沈窈,如今正值她跟沈清越对付蝶杀的节骨眼上,她并不想节外生枝。
照落哭着回道,她是被人跟踪了,并不是有心将人带回来的。
温折玉无法,只能接受。
幸运的是,这傅瑄润没见过真正的沈窈。
不幸的是,他是来寻妻的,而真正的沈窈逃婚了,沈清越一时半会也找不到她的踪迹。
于是,这人的身份便立时尴尬了起来。毕竟是别人的姻缘,温折玉既不敢拒绝,也不敢同意,只能想办法先稳住他,看能不能将人劝走,同时,加紧步伐去寻找沈窈,让她来将人带走。
“傅公子,夜深了。您该回去了。”温折玉在京都的公子圈混迹多久,对他们小心思了解的一清二楚,知道这傅公子应该是听说了她跟阿策的闲话,好奇心发作,去看情敌去了。
不过,阿策现在正是需要人陪在身边看着的时候,温折玉实在是没有心思跟这傅公子虚与委蛇。
“好吧,那我……我明日再来看你。”傅瑄润委屈的红了眼,行了个礼,拉着小厮就要退下。
“等下……傅公子。”温折玉严肃起来的时候颇有几分威严,正色的道:“你我之事,与他人无关。婚约的事,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阿策这里,你们无需再见,也不会有过多的交集,懂吗?”
“我,我明白了。”
“小九,从现在开始不用跟着我,就守着这个房间。以后除了我跟谈神医,谁也不允许进来。”
温折玉冷冷的吩咐完,也不管傅瑄润做何反应,直接推开门走进了房间。
之前沈清越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对这傅瑄润一定要保持君子之礼,温柔相待。然而当看到对方冷着脸从阿策房里出来的一刻,所有的心理建设一下子就崩塌掉了。
敢私自窥探她的人,何其大胆。若非他身份特殊,温折玉一定会忍不住,对他动手。
温折玉三两步走到床边,第一件事就是观察阿策的情况。
似乎跟之前并没有什么两样,看起来呼吸还算平稳。
温折玉静静的看着他,良久,忽然朝他伸出了手。
谈神医说过,阿策身上的毒,至少携带了十年之久。只是一直靠短期的解药压制着,才没有复发。她这话一说出来,温折玉瞬间就明白了。
早就听说过在江湖上,不少杀手组织都是靠药物来控制手下的人,看来这蝶杀,就是其中之一。
所以他靠近自己,都是为了任务,为了活命吗?
那为什么,后来又直接告诉了她谈嗅嗅的所在,放弃了离开大牢的机会。
当时若是让他离开了,是不是这毒,就不会发作了……
温折玉的手落在了阿策苍白的唇上。
如今那唇上齿痕密布,已经有了不少溃烂的地方,温折玉只轻轻的碰了一下,就见他的嘴唇轻微的哆嗦了一下,立刻将手拿走了。
温折玉烦闷的揉了揉脖颈。
过了好一会儿,她又将视线移到了阿策的身上,想将他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放进了被子里。
只是放的时候,温折玉忍不住拿起来端详了一下。如今这两只手腕都蒙上了厚厚的纱布,纤长的手指隐隐的透着青色,仿若无骨似的安静的垂着,让她看后心里一阵又一阵的发紧。
他左手掌心的伤,想必也并不是什么继父伤的,而是做任务的过程中落下的吧。怪只怪当时她太相信阿策了,这么严重的刀伤,怎么可能会是一个乡下的孩子身上应该有的,她当时竟也没多问两句。
温折玉回过神来,才发现她竟然又不自觉的给他揉了起来。
以前每逢刮风下雨,他总嚷嚷着手心疼。帮他揉手似乎成了温折玉睡前的一个习惯,不知这疼,是不是也是装的呢。
“玉姐姐……”床上的人突然咬紧了嘴唇,含糊不清的嚷了一句。
温折玉一怔,忙将他的左手塞进了被子里。
“玉姐姐,对不起……”
温折玉苦笑着勾了勾唇角。
他清醒的时候倒不见他说一句道歉,如今昏迷着,每每说起梦话来,不是“对不起”就是“玉姐姐我好疼”,真的是……
就算是没什么意识了,也惯会使手段让人心疼的。
“阿策啊阿策。这次,玉姐姐不会再上当了……”
就算心疼又如何,她不会让他知晓,更不会再因此而退让。她绝不会再将软肋,亲自交到他的手里。
毕竟,那个软软糯糯乖乖巧巧的阿策,已经没了,剩下的,只有鸩羽。
她厌烦的,那个诡计多端的鸩羽。
阿策昏迷了半个多月,温折玉倒是一直守在他的身边,但是等阿策时不时的开始有清醒了之后,温折玉便不再去见他了。
很快的,温折玉发现,之前阿策的手下一直都在试图闯进县衙寻找他的踪迹。
沈清越原以为温折玉会因此一网打尽,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暗示小九,让人将阿策救走了。
“你居然放了他?不是说要将人依法处置吗?”
“这事你该问小九,是她没将人守好。”温折玉一副不想多谈,与我无关的表情。
“你啊你,嘴硬心软,我算是明白了。其实你不该放他走的,以他目前的处境,留在县衙反而安全。”
温折玉不耐烦的皱了眉:“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我没有义务保护他的安全,亦不欠他什么,清越。如今,我与他,再无瓜葛。蝶杀的位置已经暴露,罪证也收集了不少,你我应当将心思放在这上面才是,想想该怎么灭了他的老巢。”
说话间,她的脑海里又一次快速的掠过了一张苍白的几乎没有一点血色的脸,不由的烦躁的摇了摇头。
之所以将人送走,是因为通过这次阿策毒发,温折玉已经深刻的意识到,她根本就是舍不得杀了阿策的。但原谅他也是不可能,倒不如再不相见,两厢清净。
“要消灭蝶杀,谈何容易。就凭清溪县这几个虾兵蟹将?上次抓阿策还是我花了重金请来的江湖高手呢,这次,你请多少人也不够啊。”沈清越说到蝶杀的事,就立刻愁眉苦脸了起来。
温折玉灵机一动:“我有办法,我去给你请救兵去。”
正好因为傅瑄润的存在,让温折玉最近焦头烂额的,于是打定主意,借着请救兵的事,离开清溪县一段时间,也刚好借机清净清净。
温折玉离开了……
沈清越却差点为了应付几个小公子累到崩溃。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八章
首当其冲的, 自然是千里迢迢来清溪县追妻的傅瑄润。
因着是沈窈的未来夫郎,沈清越自然听说过他的事情。他的母家也算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富户, 沈窈与他的婚约, 其中不乏各种利益的牵绊。听说这里面, 还有她的亲生姐姐,沈家如今的当家人, 沈清嫙的手笔。
奈何沈窈不愿受家族的摆弄, 一封书信递给沈清越, 说是对京城颇为好奇,想要来投奔她,如今想来这其中恐怕就有逃婚的意思了。而沈清越离家在京求学多年, 对家中事不甚了解,稀里糊涂就同意了。
后来温折玉抵了沈窈的身份,沈窈借机狠狠的敲诈了她一笔, 说是要回家。没想到,竟是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沈清越自觉被这堂妹被坑惨了。
温折玉在的时候还好, 顶着傅瑄润未来妻主的名头,只要她稍微的表现出不悦的意思,傅瑄润便会有所顾忌, 做出一副贤良淑德的模样来, 不来前院打扰他们。
温折玉一走, 傅瑄润便不依了。毕竟沈窈是有逃婚的前科在的,于是, 傅小公子三天两头就要到她这里哭闹一场, 非要沈清越把沈窈给交出来。
无论怎么解释他都不听。
屋漏偏逢连夜雨, 傅小公子这边她还不知道怎么解决, 木槿那边又生了变故,这个月发了月钱之后,他便让账房打了个招呼,说是以后都不在衙门做事了,要重新找活计去。
本来经历上次替他挡刀的事后,沈清越能够感觉到木槿待她与往日里不同了,言谈举止间,都藏着丝丝缕缕化不开的情意在里面。只是两个人都是内敛的性格,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怎么突然间就要走了呢。
沈清越自然是不同意的,奈何木槿主意已定,怎么劝都不行。硬是直接提了行李出了县衙的大门。
沈清越这才知道,原来他已经提前在外面买了一个小院。——这分明是早有准备。
沈清越刚从木槿那里吃了一顿闭门羹,正一个头有两个大,回去的路上又被拦住了脚步。
“阿……阿策……你怎么……”
夭寿,他怎么也来凑热闹了。毕竟这人还有个囚犯的身份摆在明面上,这样大大咧咧的出现在她面前,让她是抓还是不抓?
“沈大人……”阿策仍旧如从前一般恭顺的行了个礼,身上没有丝毫冷血杀手的痕迹。
“有事吗?”沈清越环顾左右,觉得异常尴尬。
“为何……为何多日不见,玉……沈窈大人……”阿策经历了上次毒发,被折磨的瘦的几乎脱了相。衣服空荡荡的挂在身上,神情疲倦,看着像是个垂垂暮矣的老人。
沈清越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的生气,唯有在说到沈窈两个字的时候,能够明显的看到他眼睛里的光亮了一下。
“她……”
沈清越为难极了,她总不能说,沈窈借兵去了,我们打算要去端了你们的老巢吧。
“沈窈她……她……她有事……”
沈清越犹豫了半晌,硬着头皮回道。她终于体会到温折玉面对傅瑄润时的不自在了,毕竟是别人家的夫郎,很多话轻了重了都是麻烦。
果然,她话音一落,阿策的脸色立刻变了,眼睛里的希翼也紧跟着消失了。
他没有说话,苍白的脸上流露出一种似悲似怨,又仿佛无比绝望的神色来。他定定的看着沈清越好一会儿,犹如丢了魂魄一般,语气缥缈的回了一句:“阿策……明白……”
要完,自己该不会说错话了吧,这人又明白什么了……沈清越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她……不想见我,她在……避着我……”阿策呓语似的哆嗦着嘴唇,也不知这话到底是说给沈清越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
他轻飘飘的说完,便跟游魂似的转了个身,步伐缓慢的离开了。
沈清越叹了两口气,看着阿策的背影,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正在纠结要不要跟他解释一下,就见他直直的撞上了路边一个小贩的车把手,身子一晃,眼见的就要摔倒了。
沈清越心里一惊,正要上去扶他,就在这时,一个身影疾风似的出现在阿策的身边,将人堪堪扶住了。
沈清越一下子就把人认了出来,是她……阿策的手下之一,她记得这人是叫钩吻的。
阿策被捉的时候,就是她打算用谈嗅嗅来交换阿策,后来,听小八小九说,也是她偷偷潜入县衙,将阿策给带走了。
若说作为属下,这人倒是个忠心的。只是她看阿策的眼神,却不是正常的属下看自家主子的眼神。
温折玉将人送到她的手里,也不知……是对是错。
……
“什么对错,别想太多了清越,就算他转身成了别人的夫郎,又与我有什么干系?”温折玉回来后听到沈清越的担忧,颇为好笑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呀,出去这几天,算是想明白了。桃红柳绿,莺歌燕舞,这世上的美人儿多的很。可笑我竟然迷上一朵寡淡的小白莲,真是昏了头了。你放心,我这人拿得起放得下,一个男人而已,还不至于念念不忘。”温折玉手里的折扇又换了一把,这次是镶金的扇边,金灿灿的扇骨,看着颇有股物随主人,纸醉金迷的架势。
“你呀……唉……”
行吧。
确实,自从温折玉回来以后,心情看起来跟之前大不相同,格外愉悦的样子。见她这样,沈清越也不好再过多的提阿策的事情了,省的又惹她不快。
说话间,小九来报,应该是傅瑄润得到了温折玉回来的消息,又来前厅寻人来了。
要是平日,温折玉一定是找个理由,闭门不见的。但这次她居然一反常态,笑眯眯的同意了。
沈清越心惊胆战的在后面喊:“注意你的身份,我的亲姐姐,你可别惹事出来。”
温折玉一派潇洒的反手挥了挥扇子:“放心吧。”
温折玉带着傅瑄润去了清溪县最繁华的长街。
沈清越虽然来的时间不久,但是她治下严格,凡事爱较真,百姓碰上点小偷小摸的事她都要一查到底,结果没用多长时间,清溪县的治安就远远的上了几个台阶。
如今虽是夜晚,但是这条主街道仍然是十分的热闹。街边挂起了一排排的灯笼,也算是灯火通明,各个小贩仍旧守在摊位前头叫卖,烟火气十足。
傅瑄润没想到对方会陪他出来逛街,一时间受宠若惊,到了街上还没缓过神来,只顾着看着人不停的傻乐了。
他身边跟着的小厮名叫凝柠,知道自家主子这天生的喜好美色的毛病又犯了,顶着满头的虚汗不停的推他的手臂。
“主子……你看,这个小兔子灯笼怎么样,你平日里不是最喜欢小兔子灯笼了吗?”凝柠见傅瑄润总是魂不守舍的盯着温折玉看,灵机一动,指着路边的灯笼大声的对着主子道。
他这突如其来的一个大嗓门,不仅把傅瑄润吓了一跳,也将温折玉的目光吸引了过去。
傅瑄润捂着胸口,怒气冲冲的瞪了他一眼,小声骂道:“作死呢,吓小爷一跳,我什么时候喜欢兔子花灯了。”
“公子,您收敛点。你看这沈小姐的眼神,感觉像是要把人吃了似的。”
“胡说,我要是不看紧点,她又跑了怎么办。”傅瑄润一抬头,见温折玉已经站到摊位前面了,急忙也跟了过去。
傅瑄润杏眼睁的大大的,好奇的戳了一下灯笼的绣面,夸张的惊叹了一句:“好可爱的小兔子灯笼。”
“你也喜欢兔子?”温折玉看着灯笼陷入了沉思,听到傅瑄润的赞叹声,回头不露声色的看了他一眼。
“这么可爱的兔子,应该不会有人不喜欢吧。”傅瑄润歪了歪脑袋,笑容纯良的说道。
“是啊。”温折玉顺手提起一只灯笼将提杆放进了傅瑄润的手里:“喜欢就送你了。”
“啊……谢谢。”傅瑄润忙用手接了,欢欣雀跃的笑了起来,然后抬高了灯笼打算仔细看看。
没等他看出点什么来,忽听嗖的一声破空声袭来,精致的兔子灯笼上的绸面出现了一个孔洞,然后,灯笼里的蜡烛从中断裂,歪倒了下去。火光一下子就燃烧了起来,不过短短的几秒,就将这只灯笼烧成了一个火球。
傅瑄润从蜡烛倒下的瞬间,就已经把灯笼扔了,吓得躲进了温折玉的怀里。
温折玉仿佛早有预料,表现的十分的淡定。明明灭灭的火光里,看不清她的表情。
她没有说话,只是等那灯笼燃烧尽了,不急不慢的店家说:“来,再给我一只,兔子灯笼。”
那店家本来见灯笼不明不白的着了火,还以为那客人不会要了呢,正打算自认倒霉。听到客人让她再拿一只,不由笑得乐开了花。
“好的好的。您是我们家的熟客了,这次烧起来的这只就不要您的钱了,客官您只把这只新的给我钱就行了。”
她刚刚把灯笼递到温折玉的手里,谁知下一刻,新的灯笼又着起了火来。
就在灯笼燃起来的同时,温折玉忽然间猛地一回头。她手里的折扇仿佛长了眼睛似的,像是一把金灿灿的游龙,朝着黑暗的角落里窜了出去。
“啊……”一声微不可查的口申口今在黑暗里突兀的响了起来。
风声掠耳,黑暗里的人影踩在墙壁跃进了半空中,很快就不见了踪影。
傅瑄润诧异的看着温折玉,只见她长腿一伸,不紧不慢的走到了折扇跌落的地方,将扇子捡起来了。
温折玉用手指的顶端在扇骨上来来回回的摸了很多遍,然后将指尖放在鼻子边轻轻闻了闻,不出所料,没有血腥的气味。
明明已经控制了力道,那人偏要叫的那么可怜,看来这千篇一律的把戏,他是装上瘾来了。
傅瑄润见她一直在原地发呆,正想出声唤她,忽然间身边一阵疾风掠过,他头顶的发簪竟让人给大剌剌的拔了去。
霎那间,发丝散乱,胡乱的飞舞起来。有的紧紧的贴在他的脸上,看着半点矜贵人家小公子的模样也没有了。
傅瑄润反应过来,立刻发出了惊恐的尖叫:“谁……阿窈,快,有人偷我的玉簪……”
“小八,看好傅公子。”
温折玉连看都没看傅瑄润一眼,立刻循着那道身影追了上去。
接连掠过了几道巷子,那人突然停下了脚步,反而朝着温折玉飞奔而来。一开始温折玉没分辨这道细瘦过分的身影是谁,但等到那人一回头,她马上就反应过来了。
而此时,那人身影已至,直接将她推进了黑漆漆的巷子里面。
对方踮起脚尖,拼命的将瘦削的身体往她的身上贴,与此同时,他的双手搂在了她的脖颈上,嘴巴在她的脸颊上,疯狂的到处乱蹭。
不像是亲吻,仿佛只是想确定身下之人的存在。
第四十九章
温折玉的身后是一堵青石墙壁。春末夏初的夜晚, 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凉意穿过衣料直接渗透进了皮肤里,让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清明。
然而很快的,男子独特的气息犹如附骨之疽, 猖狂而又热烈的侵犯到了她的鼻腔, 她的识海, 侵染了她所有的感知。
柔软的唇不停的触碰脸颊,随之而来的就是呼吸的交融。阿策的呼出来的热气滚烫, 将紧紧贴在一起的两个人包裹的严丝合缝。
温折玉没有想到阿策竟然会这样大胆。
他一击即中, 不光献上了异常热烈的亲吻, 就连手都没闲着,顺着温折玉胸前的峰峦贴了上去,得寸进尺的要往更隐秘的地方钻。
自从小白莲的身份暴露, 温折玉再也没有碰过男人。
上次去微羽阁,喝了一夜的闷酒,想起阿策就出自于微羽阁中, 她一气之下,将微羽阁给抄了。
从前在京都的时候, 她随心所欲,无聊的时候喝个花酒点个美人作陪,来了兴致也就将人要了。
但自从有了阿策以后, 温折玉惊奇的发现她对美人的要求提高了, 比之阿策, 胜在妖媚的则流于庸俗,胜在清纯的又过于寡淡, 竟是怎么看, 怎么觉得阿策最好。
而今, 羞涩易怯在床事上任她摆弄的阿策突然有了如此大胆的举动, 温折玉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不仅没有反应过来,甚至还被浓烈而又炙热的情意迷惑住,双手不受控制的抚上了他的腰肢。
纤细,瘦弱,盈盈不堪一握。
她深知阿策的弱点在哪里,所有的动作不过是下意识的举动,直到……阿策的呼吸变得更为的粗重,有些站立不稳,需要她的扶持才能勉强站住。
“嗯……”
这一声闷哼犹如一道惊雷,霎那间将温折玉的理智拉扯回来的。
下一秒,两个人的位置颠倒,阿策被重重的按到了墙上。
此时,温折玉的手掌还掌控着他的软肋。
阿策茫然的睁开眼睛,狭长的眸子里慢慢的流露出一丝了悟跟无措,借着月亮一丝浅浅的华光,温折玉忽然发现,阿策的脸上挂满了泪痕。
怪不得,她夜风一吹,她的脸上一片潮气甚至有些发凉。
温折玉暗自恼恨自个,简直是□□熏心了,明明已经决定将人放下了,但竟然还会不知不觉被他迷惑,一边又强行压住心头的悸动,冷冷的扯出了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怎么,想女人了?”
阿策悲戚的盯着她,似有千言万语,下巴颤了又颤,沉默的摇了摇头。
“可惜了。”温折玉嘲讽的打量着他:“若说你跟我的时候,还有几分昳丽的颜色,如今,瘦骨支离,不堪入目。你说我得有多么饥不择食,才会碰你啊。”
“可你明明……明明……有反应的。”
“女人的本能罢了。今日来的是其他人,这便宜我沈窈也占的。”说话间,温折玉已经收回了她的手。
“玉姐姐……”
“这次故意撞上来,是想再去大牢走一遭?”温折玉故意打断了他要说出口的话。
阿策再度摇了摇头。
温折玉看着他,突然之间,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
明明生死一线的时候,在昏迷里一直喊她的名字,哭着喊着的求她原谅,说喜欢她。如今清醒了,反倒成了个锯嘴的葫芦,除了倒一倒一肚子的眼泪以外,竟是没有一点其他的表示了。
算了,她在期待什么?
难不成他说几句好听的,自己就真的能将过去的欺骗与伤害忘记了,跟他同从前一样吗?
回不去,就是回不去了。
“既然不是,还不快滚。”
温折玉放开了他,一副不愿再搭理他的表情。
阿策却没有动,反而更加贴近了墙面,似乎只有这样,靠着点什么才有站立的力气。
一开始的悲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转为了无限的委屈,他哽咽着开口:“你……你给他买兔子花灯。”
温折玉没有走,两个人站在冷风里四目相对,也不知道要等待什么,没想到等了半天就等来了他这么委委屈屈的一句,气的差点笑了出来。
“怎么,只准给你买,就不能给别人?”
他不提这茬,温折玉差点忘记了,语气不善的跟阿策伸手。
“傅公子的簪子呢,还回来。”
阿策仓惶的抬头,看着她快速的摇了摇头:“不……不给。”
不给?
温折玉眉头一皱,不知道这小白莲又在发什么神经,神情变得异常的严肃:“拿出来……”
“不,我不给。”阿策抿紧了唇,眼尾红红的,泪水又开始在眼眶里打起转来。
温折玉的耐心宣布告馈:“别逼我动手。”
谁料阿策悲愤的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竟然拔腿就跑。
温折玉怎么可能就这么放过他,身形瞬间化为一道弧光,朝着阿策急掠而去,横臂拦住了他的去路。
阿策一反常态,竟然没有停下,反而抬起一脚,对着温折玉踢了过来。
“你……”
温折玉没有想到阿策会还手,毕竟这人前一刻还哭的梨花带雨,后一刻居然出手果断,一招一式都带着烈风,跟她对拼起来。
一时间两个人你来我往,互不相让。
直到阿策虚晃一招,踩着墙面就要凌空而上,打算踏着房檐逃脱。
温折玉心念一动,当即想到阿策的轻功极好,若是真让他上了屋檐,自己还真不一定能追上他。
她见机的快,迅速贴近他的身边,千钧一发之际扯住了他的足腕,掌中一使力,将人狠狠的按在了地面上。
阿策落地后一拍地面还想翻身而起,温折玉见机的快,当即朝着他的身体曲腿压了上去。
阿策气愤的撇过了脑袋,拒绝跟她的目光对视。
“拿出来……”温折玉怒火中烧,刷的从袖中甩出一把折扇,将扇面横在他的脖颈。
阿策震惊的看着她。
“你……”
他鼻翼翕动,肉眼可见的委屈起来:“我该杀了你的,沈窈,在你最喜欢我的时候。”
“呵,你不是已经这样做了吗?是我命大,侥幸未死。”
“你当真以为我想要一个人的命,她会有活下来的机会吗?”阿策悲愤的吼了一句。
温折玉眸光颤动了几下,不为所动的将扇面又往前抵了半寸:“交出来。你要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是我的……”阿策带着哭腔不甘心的回怼。
“那是傅公子的。”
“我的!是我的!”阿策声音又大了几度,朝着温折玉怒吼。
温折玉若有所思,另一只手从阿策的胸前摸索几下,掏出了一支玉色纯粹,粉白交杂的桃花簪来。
是她从前给阿策配的,他最为喜欢的一支。
那簪身用的是名贵的木头,雕刻出遒劲的桃木枝,只有枝上缠绕的盛放的桃花才是玉制的,栩栩如生,生动极了。
阿策喜欢的不行,往日里就怕磕了碰了。只带过那么一次,就锁进了匣子里。
自他离开县衙之后,他的房间便再无人居住过,一应摆设物件也都没有人动过。
这簪子,傅瑄润是从哪里来的。
“沈窈……你若敢把我的东西给别人,我便……我便杀了他。”阿策言辞俱厉,只是脸上潺潺流动的两行清泪削弱了不少他话里的威胁力。
但他说的实在太认真了,让温折玉心里不由的一个咯噔。
是阿策最近的表现过于的柔软可欺,让她差点忘了,这个人骨子可是那个杀伐果断,冷血无情的杀手鸩羽。
“你敢,你我之间的事,不要牵扯到旁人,否则我……”
“否则怎样?杀了我?那你救我做什么?你都不要我了,你救我做什么?”阿策平地惊雷似的一声怒吼,吼的温折玉心头猛地一颤,一时间心乱如麻。
是……她自认薄情,却并非无情。
若想杀他早就动手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可是这种被人拿捏了软肋的滋味并不好受,她的心软,就像是一种无声的嘲讽。
温折玉将玉簪收回了袖子里,阿策一愣,眼睛瞪的大大的,不甘心的挣扎了两下。
“别动!”温折玉不耐烦的用拇指的指腹按住了他的下颌骨,视线上移,慢慢的挪到了阿策苍白的唇瓣上。
阿策噙着眼泪将嘴唇抿的死死地,故意不去看她。
“你身上的毒,是蝶杀给你的,是吗?”
阿策充耳不闻,一点回应都没有。
“如今剧毒已解,你不必再受人控制,还是另寻他处,好好生活吧。我承认,我并非赏罚分明之人,以前你做过的恶,杀过的人,我不在乎,亦不想深究。你又何必非要缠着我不放呢,鸩羽,我不懂,你究竟是想做什么?”这是自身份暴露之后,温折玉第一次心平气和的跟阿策说话。
与其说是劝诫,不如说她是烦了。
她最厌烦的就是这种纠纠缠缠,爱恨难辨的关系了。依她的心性来说,定要将其给掰扯清楚了,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才好。
这话看似温和,实则处处都是在跟人划清界限。
阿策听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他很确定,他喜欢温折玉,之所以纠缠不清,就是想跟她讨一个机会。
可他说不出口。
这么多年来,他只学会了怎么杀人,却不知该怎么表达爱意。
他愣愣的看着温折玉,很想回她一句,他已身陷牢笼,无力回天了。
而这牢笼,分明是她一点一点替他筑的啊。
“玉姐姐……阿策……阿策喜欢你啊。身份是假的,经历是假的,可是阿策对你的喜欢,是真的……”
“可我的小白莲没了,是你把他折断了。”温折玉盯着他,一字一句的道:“我不是非要一朵白莲,牡丹也好,秀竹也罢,一旦动心,怎样都是好的。可他不能是假的,你明白吗,鸩羽……”
“可……”
可他分明是根轻飘飘的鸩羽啊,世人皆知鸩羽乃是剧毒,沾之即死。
若是一开始见了,她只会避之不及,怎么可能还会去触碰。
她对鸩羽这个身份的痛恨,不就是最好的说明吗?
所以他们的结局,从一开始就注定了,是吗?
作者有话说:
宝子们坚持一下啊,到了京都篇就可以甜回来了……
……了吧。
阿策确实很苦,可是玉玉后期会努力补偿的,在边城篇里,她才是受害者啊,阿策又嘴笨,不会辩解,只会装可怜,只会哭。
等知道阿策的身世之后,玉玉就会瞬间没有家庭地位了。会对阿策好的,我保证!!
第五十章
“以后……都不要再见了。”温折玉缓缓的吐出一口浊气, 站直了身子。
阿策没有说话,仿佛没有知觉的木头人,脸偏向一侧, 望着虚空, 一动不动。
温折玉知道他听到了, 事已至此,两个人其实已经没有什么可说的了。欺骗是真的, 背叛也是真的, 不是温折玉不给他解释的机会, 而是两个人之间,本就没有任何的误会。
或许阿策嘴里的喜欢也是真的。
甚至,在事情过后, 每每见到阿策,她对他的心软与不舍,也是真的。
但是那又如何呢?她从来不会给任何人第二次伤害她的可能。
临走之前, 温折玉再次看了阿策一眼。小巷昏暗,纯粹靠着一轮月色勉强视物, 可是就在他们纠缠的间隙,几朵白云倏然飘过,竟将月光遮了个彻底。
夜色如同黑幕, 将整个小巷包裹了起来。温折玉一走, 便将阿策一个人, 孤孤单单的留在了黑暗里。
温折玉走的很慢,按理说她应该去寻被留在原处的傅瑄润, 但是私心里, 温折玉并不想见到他。
傅瑄润是富贵人家娇养出来的小公子, 他的性格跟徐瑾有几分相像, 或者可以说,跟大部分京圈里的小公子都有几分相像。
天真而又任性,对外面的世界有着近似于幼稚的幻想,又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跟自私。
而无论是阿策也好,木槿也罢,都是横冲直撞,野蛮生长出来的。与傅瑄润那种天之宠儿截然相反。
偶尔的时候,温折玉也会忍不住去想,阿策的过往,过的会是怎样的日子。
看他伤痕累累的小身板,大概率也是不怎么好的。
算了……想他做什么。他过的好与不好,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温折玉强行将发散的思维拉回来,忽然察觉经过的夜风似乎温度低了不少,抬头一看,天空中黑云越聚越深,不一会儿,噼里啪啦的雨滴落了下来。
温折玉环顾四周,一时间还真找不到什么可以避雨的地方,但这雨来的突然,下的也是极大,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的往地上砸,很快就将她的衣服湿透了。
温折玉只能沿着街道往前疾走,期望碰上道宽大点的屋檐遮一遮雨。
脚下得雨滴越来越多,转瞬便汇成了一股股细小的溪流。
“啪。”
一柄竹伞砸在了温折玉的脚下。
温折玉走的急,差点一脚踩了上去,幸而她反应快,闪身回避开了,而后皱着眉头往伞投来的方向看了看。
那伞是从高空落下来的,她的身侧都是一道道的矮墙。狂风夹杂着雨水砸到她的脸上,让她一时间有点睁不开眼。
温折玉收回目光,直接迈过了雨伞,径直往前走去。
身后一道矫健的身影从矮墙上跳了下来,用手捡起了溅在水流里的伞,呆呆的看了她一会儿,突然朝着她的方向追了上去。
阿策直接横伞挡在了温折玉的面前,一言不发的看着她,将雨伞递了过去。
温折玉透过朦胧的雨幕看着他。
阿策的浑身亦是被雨水浇透了,薄薄的布料紧贴在身上,显得人格外的瘦削。他的头发本来是又黑又密的,被风一吹凌乱异常,看着十分的狼狈。
温折玉自然是没有接,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越过他就要转到右手边的街道上去。
谁知她刚走没两步,就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立刻又退了回来,与此同时,阿策也捉住了她的半个衣袖。
“玉……”
“嘘……”
温折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就在此时,那条街上传来了木槿悲痛欲绝的嘶吼声:“滚呀,沈清越,你别碰我。”
紧接着,是细微的碰撞的声音,这声音太过相似,就在刚才温折玉还刚刚经历过,应该是木槿被沈清越压到了墙壁,气息交缠,衣料摩擦的声音。
沈清越压抑着喘息,低低的安抚着他,难过的语调中夹杂着说不出来的深情:“是我的错,可是木槿,我不是故意的。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在那样的情况下遇见你。如果那晚我没有中□□,即使是这样激烈的暴雨,我在一个巷口的转角遇见你,我想,我也定会愿意递一把伞给你。”
沈清越重重的喘息了两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如果那样,你会不会对我有一点好感。你那般好,只要上天让我们碰上,我一定会喜欢你的。日后我们聊起那夜,你只会欢喜雀跃……可是……”
沈清越顿了顿,痛苦而又纠结的继续道:“我没有办法,偏偏就是这样的遇见,我更改不了,我没有办法,我不敢说。你把我想的太好了,你每次夸我的时候,我都是心惊胆战的,我……”
她说不下去了,因为木槿撕心裂肺的哭声盖过了她的声音。
温折玉不知不觉的又往后退了一步,说到底,这是沈清越的私事,她不想参与。
这一步让她差点撞到了阿策的身上,她回头一看,阿策似乎听得格外的认真,目光游离,深思恍恍惚惚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那边木槿还在哭,一边哭一边对着沈清越拳打脚踢的,沈清越哄他的姿态越放越低,最后忍无可忍,将人拦着腰打横放在了肩头。
“别哭了,雨这么大,若是淋病了怎么办,我们先回去,我不走,任你打骂,好不好。”
“沈清越你放我下来。”
两个人的声音渐渐的离远了。
阿策猛地被冷雨激的一个哆嗦,回过了神来,忽然将视线转到了温折玉的身上。
温折玉注意到,他的眼眶又红了。
他一把将伞塞进了她的怀里,没等温折玉说话,忽而急切的道:“拿着,我就再不烦你。你若不拿,我……我便一直纠缠着你。”
“呵……”温折玉嘴角扯了个嘲讽的弧度,刚要开口,就见阿策仓惶的退后了两步,逃也似的踩着矮墙越走了。
温折玉讽刺的话硬生生的堵在了喉咙里,要上不上,要下不下的,只好又咽了回去。
阿策的身影一消失,温折玉脸上的冰冷也缓缓的消失了,她又重新的审视了手里的这把伞,撑开举在了头顶。
这是一把油墨泼出来的竹林图伞,非常的普通,若是白日里有雨,只怕十个人里九个人撑得都是这种。
而温折玉本人,则偏向于华贵的风格,锦绣牡丹妖冶芍药,不大的伞面溢满富贵的的金银丝才好。
她将伞柄在手心转了两圈,喃喃的道了一句:“真丑。”
……
回去县衙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有仆役给她开了门,回去后一直等着她的小八立刻迎了上来。
“傅公子可回来了?”
“回来了。”
温折玉在内室换湿衣服,而小八则在外间回话,并没有进来伺候。之前赵云寰在书信里提到过,小八小九乃是一对,所以温折玉对这容貌清秀的小八一向是极其注意分寸的。
“不过主子,傅公子说,您回来后,让属下去通知他一声,他有话要跟您说。”
温折玉心道:估计是关于玉簪的事情。
那枚簪子被她随手放在了床上,温折玉很快将衣服换完,又重新朝着它看了过去,少顷,语气不善的回道:“不必理他,你自去休息吧。”
小八走后,温折玉坐回床上,拿起身侧的簪子端详了片刻,目光又转到了放在墙角的雨伞上面。
也不知为何,就随手拿进了内室。
屋里的地毯已经被伞面落下来的雨水浸湿了一大块儿,温折玉看着它,恍惚间就想到了之前的一次大雨,阿策跪在地上哭求时的情景。
“玉姐姐……喜欢你。”
“遇上你,是阿策的幸运。”
“求玉姐姐疼疼我……”
温折玉的手一松,手里的簪子滚落在了地上,她忙伸手将它捞了回来,来来回回的看了好几遍。
最后站起身来,随手拿过雨伞,重新踏进了暴雨里。
温折玉去了一趟阿策曾经住过的房间,将簪子放回了他的妆匣之中,同时,温折玉注意到,这妆匣略显凌乱,有被人翻过的痕迹。
于是次日见傅瑄润的时候,温折玉没有忍住,冷着脸将人狠狠的训斥了一通。
“你凶我?为了一个低贱的小倌,你竟然凶我?”
小倌?温折玉皱了皱眉,若非他提醒,自己倒差点忘了,阿策本身是出自微羽阁的。
看来,傅瑄润这是把阿策明面上的来历,都打听的一清二楚了。
“以后我们不会再见了,但他的东西,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许动。傅公子,你我虽有婚约,但尚未成亲,我的私事,还希望你不要干涉。”
傅瑄润气呼呼的看着她,明明昨晚还温柔体贴的陪他逛街来着,怎么过了一个晚上,又变成了冷漠疏离的模样,这女人,真是太善变了。
“知道了,哼。”傅瑄润没好气的应了,撇了撇嘴,满脸的不高兴。
或许是因为淋了雨,温折玉醒来后就有些头痛欲裂,懒得再应付他,调头直接去了前厅。
昨晚沈清越跟木槿之间,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不过见了沈清越后,温折玉不得不佩服好友的自控能力,她的脸上,一点儿都看不出昨夜跟木槿吵架的端倪。
看到温折玉后,沈清越脸色也不是很好,一见她就甩了几张写满字的宣纸过来。
“看看你家阿策干的好事?”
提到阿策,温折玉也是一愣,立刻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遍,边看边道:“如今已经不是我家的了。到底怎么了?”
沈清越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温折玉看完后,也是呐呐无言。
原来昨日里的那把伞,是阿策动手抢来的。
被抢的也是个熟人,观海楼的掌柜的。
当时她从酒楼往家里走,恰巧被阿策撞上,二话不说就要她手里的雨伞。而这掌柜的一看拦路的是个男子,自然是没有放在心上,当即拒绝了。
然后,阿策一把抽出了他的鎏金匕首,将人的一缕发丝割断了,又抵在掌柜的脖颈上,逼迫着人抖着双手恭恭敬敬的送到了他的手里。
是的,他不光抢,还得逼着人自己动手奉上来。
临了还加了一句:“你这伞忒丑,玉姐姐定然嫌弃的紧。”
差点将那掌柜的气个半死,今早就因为淋了雨病倒了,在病床上越想越是生气,遣着女儿过来报的案。
温折玉也是醉了:“她没事吧,一把伞也值当的。”
沈清越白她一眼:“她认出了这是你身边的人,说白了,就是想出口恶气,若是我愿意从中说和,她也能顺便赚个人情。”
“观海楼的掌柜,不就是上次阴你的人。”温折玉可还没有忘记,沈清越就是在她的酒楼里中的招。
“没有证据。”沈清越提起这茬也是恼怒的很。
“那她……不也没有证据。那么大的雨,说我们阿策抢她的伞,谁看见了。要我说,不必理会她。”
“这事你看着办吧。木槿淋了雨,发烧了,我去照顾一下他。”
温折玉一怔。
发烧了?
木槿的体质,她记得一向是比阿策好上不少的,结果他都发烧了,那那个人……
也不知道会不会自己照顾自己。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