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那个丢失的女孩始终没有找回来。

    一连几个月, 温折玉跟沈清越两个人都在为了这个孩子的事忙的团团转,无奈只能将调查蝶杀的事情暂时抛之脑后。

    只有过年的当晚,温折玉回来跟阿策好好的温存了一下, 次日一大早, 又脚不沾地的离开了。与此同时, 阿策又收到了那碗味道怪异的药。

    上次留的药渣已经被他忘了个干净,而这一次, 阿策的心里隐隐已经有了答案。

    但他不死心, 心里有另外一个声音拼命的叫嚣, 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相反的可能呢。

    阿策重新包了一份药渣。

    说来也巧,隔日一大早, 阿策就收到门口小厮递进来的消息,然后立刻赶去了他之前跟温折玉居住的小院。

    一进门,红信就一脸焦急的迎了上来, 阿策往后瞄了一眼迅速给他递了一个眼色。

    “天气凉了,我回来拿几件我跟大人的秋衣。”

    “都收拾出来了, 公子。在您的房间里放着呢。”红信心领神会,恭敬的接了口。

    两个人进了房间,关了房门。红信回头警惕的看了一眼, 用眼神示意阿策。

    “有尾巴, 是沈窈保护我的人, 说吧,找我过来什么事?”阿策坐到了房间中央的一张椅子上, 眉峰一挑, 上位者的威严一下子就散发了出来。

    关于之前每次出门都会有人跟随的事, 还是昨日闲聊才得到的答案。原来是温折玉怕他有危险, 特意派了人远远的坠着保护他。

    “策哥哥,你跟在沈窈身边的事,蝶主知道了。”红信一句话让阿策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

    红信只觉得一股冰冷的气息将他整个人都笼罩了起来,立刻低下了头,紧张的补充道:“您最近都在县衙,很少在岛上出现,前两日蝶主问起来,是青枫出卖了您的行踪。”

    “是他……倒不足为奇。”阿策的嘴角弯起了冰冷的弧度。

    微羽阁本就是青鸟堂的一个据点,专门用来收集情报的场所。上次为了任务,阿策借用了阁里小倌的身份,而青枫亦是如此。所以想要了解到他的行踪并不难。

    只是他作为刑堂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干涉影刃的事,已经触及到他的底线了。

    “那你是如何回的。”

    “属下按照您的说辞,说主子一开始是因为冯家的案子,才故意接近县衙里的人。后来,您怀疑私盐的事被泄露了,所以留下暗中调查,顺便关注着衙门的动态。”红信顿了顿,身子弓的又低了几分:“蝶主不置可否,只说许久未见了,让您有空回岛上回话。”

    阿策的瞳孔微微一缩,眸底一股强烈的杀意一闪而过。他烦躁的站了身,来回的踱了几步。按照他对蝶主的了解,只怕是对他的话,只信了三分。

    让他回去,不是敲打他,就是起了怀疑的心思,想要一探究竟。

    蝶主生性多疑,即使有毒药的控制,对于蝶杀的众人,也是千百个不放心。每年都有不少人,因为他的疑心导致没有收到解药,肠穿肚烂而死。

    “主子……”红信想必也是想到了这一茬,担忧的道:“马上又是该发解药的日子了。”

    “还早。”阿策没有在意,反而想到了另外一件事:“饲幼堂,今年开始行动了吗?”

    “听说去年挑了一个,但是根骨没过关,直接……直接扔海里了。”

    阿策呼吸一窒,愣了许久,半晌才恢复了平静,阖上眼睛,低低的“呵”了一声。

    一股隐秘而又难以形容的悲痛在这短短的一个字后,缓慢的在空气中四散开来。

    红信声音低沉:“今年,才会正式开始。据说饲幼堂的人,已经在各州各县寻觅开了。”

    阿策垂在袖子里的手抽的很紧,不知不觉间将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主子……”红信欲言又止,抬眸思虑片刻,忍不住关切道:“这事,您别管……”

    阿策的眸色渐冷,重新坐了回去:“我记得,盐商曲静宜,有个六岁的私生女是她唯一的子嗣。让钩吻去,将孩子带走,但是……要让她知道,是谁带走的。明白吗?”

    “您是说,让我们的人,假扮饲幼堂的人?”红信不解的看着他。

    阿策没有解释,冷淡的挥了挥手:“去!”

    红信转身,突然又被他叫住了,阿策严肃的嘱咐他:“告诉钩吻,莫伤了孩子,先寻个妥善的地方安置了。”

    红信了然的点了点头。

    就在阿策在小院跟红信商议事情的时候,殊不知,在西城,另外一个“阿策”身姿如燕,踮脚翻越过几条街,在温折玉回衙门的必经之路上,翻身跃了下来。

    温折玉刚从一个玉器店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看着重量不轻的首饰盒,看起来心情很好的样子,走路的步伐也异常轻松。

    这盒子里放的是十二枝花簪,分别是十二月花神对应的花名。

    这其中每一枝都是由温润细腻的美玉精雕细琢而成的,颜色各异却又浑然天成,每一处细节都是精心打磨,不说其本身的材料已经十分难得,再加上这份匠心,以及其中的寓意,枝枝都是价值不菲。

    这簪子自然不是一个小小的清溪县能够寻得到的,是她特意托了沈清越,由沈家牵线,在大晋最出名的玉器坊玉清轩制造出来的。

    并且,这组花簪的图纸,还是温折玉亲手所画。

    自从那夜在月色下为阿策簪花之后,温折玉就萌生了这个想法。当时簪的是一枝桂花,可惜真花易谢,等到第二日就凋零的差不多了。

    可是小白莲簪花的模样是真的美到了骨子里,当时花谢了,温折玉就可惜的不行。

    如今,有了这花簪,可不就能时时欣赏小白莲的美貌了么。

    为此,温折玉还从霓裳羽衣阁定制了十二套配合花簪的衣服过来。只是衣服的刺绣麻烦,还需再等上一段时日。

    温折玉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小白莲穿戴起这一套套衣饰的模样来了。

    路过一条街道的时候,温折玉突然停下了脚步。

    阿策从另一条街上转过来,因着是低着头的,差点撞到了她的身上。

    温折玉的嘴角翘了翘,随手将人拉进了怀里。

    “去哪儿了?”

    “啊……吓我一跳。”阿策摸着胸口惊呼,没有拒绝她的亲近,反而往她的怀里贴了贴:“去成衣铺子做了件衣服。”

    温折玉这才发现,阿策身上穿的,并不是他平日里的装束。他的衣服,每一件都是温折玉亲自挑的,唯独这件没有印象。

    他身上的是一袭华丽且颜色繁复的长袍,与他平日里的风格大相径庭,不过,倒也别有一番韵味。

    小白莲的长相本就是属于精致型的,若是抛去一双眼睛,那自然就是朵纯纯的小白花了。可偏偏,他长了一双妩媚勾人的狐狸眼。

    每当他乖乖的看向人的时候,这双勾魂夺魄的眼睛会弯出一个月芽似的弧度,又纯又欲的,勾的人心痒难耐,而又不自知。

    但今日的小白莲似乎与平日里有些许不同。

    眼睛像是带了细细的电,刺啦刺啦的往她的身上窜,说话的嗓音也是黏黏腻腻的,犹如覆了一层蜜糖一般。

    温折玉捉住他在自己胸口作怪的手,奇道:“今儿怎么了?这身衣服倒是衬你,可你不是不喜欢这种华丽的衣饰吗,还有,不是不喜欢在外面跟大人亲近吗?”

    “我想你……”阿策甜的发腻的嗓音拉丝似的往温折玉耳朵里钻。

    说着,还踮起脚尖,在她的胸口隔着薄薄的布料,印下一个吻。

    温折玉被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撩的心里难受,看了看左右无人,推着阿策进了巷子里,就要俯身亲他。

    她的脑袋刚移近了些,恍然警觉不对。

    这人的身高,似乎比阿策略低了些,再看他的耳垂,哪里有耳洞的踪迹。

    温折玉怔了一刹那,迅速反应了过来,唇角勾笑,将腰身压的更弯了些,脑袋窝进了他的脖颈里。

    “阿策好乖……”

    怀里的人僵硬了一下,反手就要抱住他。

    温折玉突然将盒子塞进了他的手里,怀里的人下意识的接了。就在下一秒,温折玉的右手突然如鹰爪一般倏然朝着他伸了过去,正好扣在细白的脖颈上。

    那人惊恐的看着她,然后,温折玉的手指开始一寸寸的收紧了。

    “啊……你。”那人发出痛苦的□□,怀里的盒子一下子松了手。温折玉将推一伸,往里重重的一推,不仅抵在了他的肚子上,也刚好接住了盛放玉簪的盒子。

    “哪里来的魑魅魍魉,也敢学我家小白莲的样子。画虎不成反类犬,老娘这就撕了你的脸皮。”

    那人一听,原本柔弱的目光立刻变得阴狠了起来,侧头想要躲避温折玉的手,随后被她掰着脖颈转了过来。

    温折玉的拇指掐实了他的喉咙,窒息感一点点的袭了上来。

    “咳咳……”那人仰着脖颈,冷汗沿着额间开始滑落,他的目光也开始变得涣散。

    温折玉的手已经搭上他的耳边。

    “玉姐姐……”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句熟悉的惊呼。

    温折玉循声望去,瞬间愣了一下。就在这刹那之间,手底下的人忽然间挣脱了她的桎梏,朝着阿策的方向奔去。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二章

    阿策的瞳孔微张, 像是被吓傻了,呆立在原地好一会儿,这才惊恐的后退两步, 转身就要往巷口外跑。

    可惜他才走了两步, 就被人拿刀抵了脖颈给逼了回来。

    任温折玉反应的再快, 也没来得及阻止住那人,与他只差了一步, 眼睁睁的看着他用锋利的匕首在阿策的脖颈上留下了一道细细的血线。

    “别动他!”温折玉脸都白了, 颤着声音道。

    “哦?沈大人是在求我?”那人的嗓子恢复了本音, 比之阿策要混浊上不少,因为被温折玉掐了好一会儿,音色听起来有一点儿嘶哑。

    温折玉的胸膛剧烈的跳动着, 眸子里狠戾与担忧交错在一起,咬紧后槽牙道:“你是谁?鸩羽派来的杀手?”

    “鸩羽?”那人听出她话里的恨意,微微愣了愣, 眼神复杂的看了旁边的阿策一眼,突然诡异的笑了起来:“哈哈哈……有趣, 有趣。没想到大人这么聪明,居然一眼就能看出我的来历。”

    “果然又是他,阴魂不散……”温折玉咬牙切齿的道:“无论你们想做什么, 你们的目标是我, 放了阿策。”

    “大人息怒。”那杀手笑眯眯地挑了挑眉毛, “只是想借你的心肝宝贝一用,您退后些, 别吓着我了。否则, 我这手一抖……”

    他威胁性的将手腕往上提了提, 吓得温折玉心头猛颤, 瞳孔急剧收缩。

    温折玉的这番表现分毫不差的落在了那杀手的眼睛里,他的眼神立时变了,变得阴冷狠辣了起来。

    “否则,你这宝贝的小命,可就没了。”

    “我放你走,你把阿策留下。”温折玉快速接口。

    “那可不行。”那杀手断然拒绝:“大人武功高强,小的远远不是您的对手,若真将他放给了你,只怕下一刻,倒下的就是我了。”

    “那你要如何?”温折玉压抑着怒火。

    “大人退后些,就守在此处别动,等到前面我出了城,自然会将他完好无损的还给你。”

    “我凭什么信你?”

    “这可容不得你。”那人嘲讽的笑了。

    温折玉满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的瞪视着他,过了许久,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阿策……别怕。”温折玉努力让声音变得平稳,“一盏茶后城门口玉姐姐去接你。他若敢碰你一根头发,我必要整个蝶杀为你陪葬。”

    “蝶杀”二字一出来,那杀手又是一怔。

    “玉姐姐……我等你。”阿策看起来像是已经从最初的惊慌中冷静了下来,反而朝着温折玉安抚的笑了笑。

    温折玉的嘴角勉强的弯了弯。

    她的右手背在身后,趁对方不注意,对埋藏在暗处的暗卫做了一个手势。

    那杀手满意的勾起了唇角,压着阿策就往外走。等到两个人慢慢的走出温折玉的视线范围,他的神经开始慢慢的松懈了下来。

    “别放松,有暗卫跟着。”阿策用只有彼此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

    那杀手的身体立刻又绷紧了。

    等他一路带着阿策的出了城,却发现阿策嘴里的暗卫并没有跟上来,他松了口气,将匕首拿了下来。

    “没想到,你居然会好心帮我……”

    话音还未落下,忽然一记重拳撞上了他的脸颊,紧接着身体重重的摔在了地上,阿策的腿弯压在他的身上,一双阴鸷的眸子冷的吓人:“你以为你是谁,嗯?青枫,胆子越来越大了。”

    那杀手脸上的伪装被撕了下来,露出了一张清俊的面容来。

    “哼。”青枫冷冷的哼了一声:“你果然不是为了我,让我猜猜,鸩羽堂主,莫不是怕我被抓了,拆穿你的身份?”

    “我影刃行事,岂容你置啄。”阿策朝着他的胸口就是两下重重的肘击,只听细微的两声脆响,对方的肋骨应声而碎。

    青枫咬紧了牙关,额头上冷汗直冒,但长久以来的自尊心却不容许他跟阿策低头:“你……呵呵,鸩羽,你当时合该进青鸟堂,骗人的功夫可真是一等一的厉害。当初染姐姐就让你骗得丢了性命,如今看衙门里这个女人对你的宝贝程度,可真是不遑多让。”

    他急促的咳了两口血,嘲弄的笑了:“鸩羽……阿策……哈哈哈,若她知道这二人其实都是你,表情一定很精彩。鸩羽,你说是不是?你一定很期待吧,看别人被你骗得团团转,是不是特别有成就感啊。”

    “闭嘴。”阿策心头杀意顿现,却在听到后面传来的细微的声响后,立刻改变了注意。

    “别再碰她,否则,我一定不会对你客气。”说着,在温折玉来临之前,将人提着脖子提溜了起来,冷冷的往外一推:“滚。”

    于是,等温折玉来到的时候,城门口宽阔的空地上,只剩下了昏迷的阿策一人。

    温折玉对蝶杀的恨意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同时对于阿策的愧疚也达到顶峰,这已经是第二次,阿策因为她的事受到连累了。

    今日跟在阿策身边的是暗卫里面的小九,暗字部的人没有名字,以数字作为代称,温折玉刚把阿策抱起来,她就从城内赶了过来。

    一见此情此景,立刻跪在地上请罪。

    “是属下保护不周。请世女责罚。”

    “刚才怎么回事,那个杀手呢?”

    温折玉当然不相信那杀手能信守承诺将阿策平安的放在城门口,于是假意同意,实际上让小九偷偷的跟了上去。

    没想到半途中小九竟不见了。

    “属下突然被人被拦下了。此人武功身法,刁钻诡异,属下一时没有办法脱身。”

    刁钻……

    诡异……

    温折玉眉峰蹙起,一听这话,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鸩羽。但是下一刻,她又立时否认了这个想法,鸩羽武功高强,小九不可能那么快就将人逼退。

    但绝对跟那人也脱不了关系。

    “回去自去领罚。”

    “是。”

    回去后,温折玉的心情始终无法平静。

    鸩羽阴魂不散,这才平静了几个月,又开始在她的身边兴风作浪,温折玉心里隐隐有股预感,这还只是个开头,以后这种事情,随时都可能再发生。

    于是等阿策醒过来后,温折玉对着阿策,温柔而又不失强势的下了决定。从今日起,不允许阿策再出门。

    不能出门,也就意味着,不能收到有关于饲幼堂的任何消息。

    更不可能在近期回蝶杀复命了。

    阿策佯作乖巧,嘴上答应的好好的,实际上心里又开始转起了别的心思。

    “玉姐姐……能不能让红信过来陪我。我今个去见了他,感觉他留在小院那里也无用,倒不如留在我身边,若是哪日里你不在家,也能跟我说说话。槿哥他最近总是很忙,也不知在忙些什么,我都看不到他。”

    温折玉一听,立时便同意了。

    阿策说的确实有道理,这县衙伺候的,都是原本留下的老人,大部分都上了年纪,为人处事周全严谨,但同样的,比较沉默寡言,跟阿策自然没有什么话题能聊。

    而木槿,他因为识字的原因,最近被沈清越留在身边,负责归纳整理清溪县近几年来的卷宗了。

    阿策正值天真烂漫闲不住的年纪,一个人闷在家里,可不是无聊的很么。确实该寻个伴给他解闷。

    但温折玉不知道的是,趁她不在的时候,转头阿策就与木槿换了妆容装束,偷偷潜出了府邸。

    ……

    阿策先回了一趟蝶杀的总部。

    彼时,蝶主姜南楼姿势慵懒的卧在高位上,怀里抱着的一个衣着暴露,举止妖娆的美人,那美人一点也没把堂下的众人看在眼里,身子扭的跟条软骨头的蛇似的往她的身上缠。

    姜南楼的手一直在男子的衣服底下游走,很快的,那人便娇喘着在她的手底下软成一滩水,空气中慢慢的弥漫开不可言说的味道。

    “真不中用。”姜南楼的目光嫌弃的往男子的身下瞟了一眼。

    “明明是蝶主您太厉害,属下受不住……”那男子无力的匐在姜南楼的腿间。

    姜南楼没有理会他,眸子里仍有没有散尽的欲望,目光灼灼的盯着阿策。

    “听说你跟县衙里的一个破县丞厮混在一起了?”

    “属下只是听说官府在查私盐的事,故而才留在那人身边,时刻监视着,以防对方查出对蝶杀不利的证据罢了。”阿策跪在地上,态度却是不卑不亢的回话道。

    姜南楼阴沉沉的盯着他,嘴角缓缓的扯开了一个冰冷的弧度,“来人,查。”

    很快的就有人从一旁走到阿策身边,二话不说将他肩膀上的衣服扯了下来。在莹润如脂的肩头,赫然还有一个红艳艳的跟朱砂似的小小的红痣。

    那人用指腹捻了捻,将阿策那一处的皮肤碾的通红,这才转过身,朝着姜南楼点了点头。

    阿策沉默的将肩膀的衣服拉了上去。

    “蝶主放心,阿策自知是您的人,绝不敢忘了身份。”

    姜南楼这才满意的笑了笑,随手借着美人的唇,从他的嘴里渡了一口烈酒。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三章

    下首的阿策仍旧在跪在地上, 漂亮的眉眼安静的垂着,腰板挺得很直,像一把刀锋染血尚未回鞘的利刃, 浑身充满着煞气, 气势十足。

    他是蝶杀最锋利的刀。

    姜南楼嘴角含笑, 欣赏的看着他。

    她继任蝶杀二十多年,其间见过的孩子不计其数, 但毫无疑问, 阿策是最不同的那一个。

    他不是饲幼堂挑选出来的, 而是刑堂堂主江清寒无意间遇见从外面带回来的。刚来的时候软软糯糯小小的一只,眼神清澈,像是误入了狼群的小鹿。

    所有进入蝶杀的孩子都要喂上忘记前尘的药, 阿策自然也不例外。

    失去记忆的孩子们就像一张张干净的白纸,然后按照进入蝶杀的顺序,以数字作为名字。唯独阿策, 他一直沿用的,是当初江清寒给他起的这个名字。

    江清寒很关注他, 经常去饲幼堂偷偷看他。所以姜南楼偶尔也会问一句他的近况。

    但让他真正的进入到姜南楼眼里的还是饲幼堂选拔的那一次,所有人都以为阿策会进入青鸟堂,没想到他竟然会以孱弱之躯, 拼死了当时影刃的首领鸩羽。

    于是, 阿策成为了新的鸩羽, 影刃新的首领。

    那时候,姜南楼就感觉到了这小家伙已经完全跟以前不一样了, 杀伐果断, 心也够狠, 甚至为了活命, 连对他最好的人都能出卖。

    小鹿彻彻底底的成了一匹阴狠诡诈的狼。

    他养好伤后,姜南楼破天荒的将他揽在了身边,亲自教导武功。

    所有人都看出了姜南楼的目的,而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姜南楼看中了他,不仅是喜欢他破釜沉舟的狠辣劲,还有他的颜色,别说放在蝶杀,便是纵观整个大晋,只怕也是少有的姝丽颜色。

    试问,哪个女人不爱美人。

    姜南楼自然也不例外。

    整个蝶杀都是她的,一个小小的禁脔,想收也就收了。

    但姜南楼偏偏就是吃了瘪。

    阿策不愿。

    他被姜南楼用强势的手段反手压在地上的时候,额头触地,砰砰的往地上撞,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姜南楼被他鲜血淋漓的模样给弄得一下子没了兴趣,再加上身为蝶主的威严被挑衅,当初就把人扔了出去,押进了地牢。

    后来,还是江清寒来求的情。

    阿策若是个普通的手下,姜南楼必然是不放在心上的。

    但是他……

    他真的太好用了,从他进入影刃以来,所有的任务,影刃几乎从未失过手,且手段干净利落,完全没有后顾之忧。

    这是她好不容易打磨出来的锋刃,刃如秋霜,光华内敛,就算再过四年,或者十年,即使再久,也不一定能打磨出同样的一把刀。

    姜南楼暂时还舍不得折断了他。

    于是,阿策又被她从地牢里提了出来。

    但即使姜南楼没有收用他,只要他活在世上一日,就是蝶杀的一员,蝶杀的人,永远是她姜南楼的所有物。

    除非她允许,谁也不能沾染分毫。

    否则,不仅那人该死,就连阿策,也没有活在世上的必要了。

    姜南楼满意的将目光收了回来,慵懒至极的躺在美人怀里,朝着阿策勾一勾手:“阿策,过来。”

    阿策的手指微不可查的哆嗦了一下,竟似没有听到一般,僵立在原处没有动。

    姜南楼的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眸底一抹狠戾一闪而过,曲指将美人递过来的酒杯弹飞了出去。

    那酒杯如闪电般猛地撞进了阿策的怀里,竟然一下子崩碎了,酒水飞溅,碎片掉落在他的袍底。

    阿策的嘴唇动了动,一抹鲜红的血迹从唇边流了出来。

    “哼,还是那么的不识好歹。如你这般跟个木头似的,能探听出什么情报来。”

    “蝶主恕罪。阿策,确实有事向您禀告。”阿策默默的咽下了喉间的腥甜,忍着胸口的钝痛,艰难的道。

    “说……”

    “沈清越她,她虽然没有查出私盐的事,但据我所知,衙门里目前所有的人员都放在了去年的儿童失踪一案,似乎有一查到底的趋势。”

    “哦?这沈清越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竟敢掺和我的事。不知死活……”

    “是。只怪当初徐絮死的突然……”

    “哼。”说起这徐絮,姜南楼更是火冒三丈。本来私盐一事,蝶杀与官府以及盐商三方,皆是得利的事情,谁知道那徐絮竟然贪心不足,居然私吞蝶杀的那一份,一条不听话的狗,实在该死。

    然而没想到死了一个徐絮,又来了一个沈清越,她让盐商与她私下里接触了好几次,油盐不进。于是只能将私盐的事转到暗处,平白添了不少的麻烦。

    “蝶主,阿策建议……让饲幼堂,暂停搜寻幼童一事,等风头过了……”阿策强做淡定,语气平常的道。

    唯有衣袖底下掩盖的双手,微微的颤着,暴露了他此时心境的不平静。

    是的,劝姜南楼暂停计划,是他此行唯一的目的。

    然而……

    “胡闹。”姜南楼冷冷的一笑,“你懂什么,蝶杀目前需要人员补充,一个小小的清溪县令,也想阻止我们的计划,简直是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是……”

    “阿策……”

    阿策闻声抬了抬眸子,就见姜南楼严肃的盯着他,冷冷的开了口:“想办法……杀了沈清越。这次是我大意,没有及时跟京城那边沟通,下一任县令,一定是我们的人。”

    一盆冷水将阿策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阿策的瞳孔骤然紧缩,睫毛颤了几颤,快速低下了头:“是!”

    “去吧,我等你消息,下次回来,便可顺便将今年的解药领了。”姜南楼不耐烦的挥了挥手,重新将一旁伺候着喂酒的美人,纳入了怀里。

    暧昧的喘息跟求饶声重新在大殿里涨了起来,淫词浪语如潮水般一浪高过一浪,而后慢慢的归于平静。

    阿策慢慢的退了出去,而他走后不久,一具遍布淤青,破布娃娃似的尸体也被人从殿内抬了出去。

    赫然就是刚才在姜南楼怀里喂酒的那位。

    ……

    阿策没有回清溪县,而是心神不宁的回了影刃堂。

    姜南楼临别前的话,仍旧历历在目,阿策当然明白其中隐含的深意。

    若沈清越不死,那下一个死的,一定就是他。

    姜南楼决不可能容忍他的背叛。

    可……

    沈清越若死了,沈窈她……

    她定不会再原谅他。

    阿策有预感,自己的身份,在沈窈那里,已经隐瞒不了多久了。若她知晓,与自己,定然是不死不休……

    不死不休……

    阿策茫然的捂紧了胸口,为什么只是想到这个可能,心脏就痛的,没有办法呼吸了。

    不对,与这又有什么干系。

    定是刚才,蝶主甩过来的酒杯,蕴含的内力,将他的心口震伤了。

    阿策颓然的跌坐回椅子上,无力的阖了眸子,手指压在心口,缓和了许久,脸上才恢复了一点血色。

    他咬了咬牙,心里恼恨:不死不休,又如何。沈窈她……也不过是将自己当做一个替身罢了,一个虚情,一个假意,谁也不欠谁。

    倘若她对自己有半分真心,也不至于……不至于让他喝那伤身子的避子汤。

    就算……

    就算她有半分真心,又如何。

    他这样的人,在充满着血腥与杀戮的淤泥里,浸染了这么久,已是满手血腥,浑身都是腐烂了的血肉,难不成……还真想从烂泥里开出纯洁无垢的的花儿来不成。

    蝶杀的人……

    哪一个不是不得好死。

    他凭什么,期盼那施舍来的半点真心。

    岂不是可笑极了。

    “钩吻!”阿策站起身,又恢复了杀伐果断的模样。

    钩吻匆匆进来,恭敬的垂了首。

    阿策冷漠的看着她,胸口起起伏伏,咬牙道:“你……你去……”

    他深深地长吸了两口气:“你让狼毒去,杀了清溪县令,沈清越。”

    “狼毒?”钩吻疑惑的抬头,欲言又止。

    “怎么?你有意见?”

    “属下不敢。”钩吻立刻垂眸敛息不敢说话了,谁不知道影刃的首领喜怒无常,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

    只是她原本以为,喊她进来,这任务自然是要交由她来做的。没想到只是代为转达,不由的有点奇怪罢了。

    “狼毒她,不是自诩武功高强,谁都不放在眼里。这次任务,便是她证明自己的机会。你告诉她,此事若是成了,我便如她所愿,等她为副堂主。”

    钩吻点头应是,心里却有些不服。这狼毒眼高手低,自命不凡,也配做副堂主的位子?

    阿策看出钩吻的心思,冷冷一笑:“你若不服,待她归来,再将这位子挑战去就是。”

    钩吻立刻福至心灵,她倒是差点忘了,蝶杀的规矩,可随意挑战上首,胜者为王。

    “是,属下这就去转告她。”

    钩吻心情愉悦的退下了,毕竟战胜狼毒,可比杀那县令沈清越,要简单多了。

    若是狼毒此次完不成任务,她倒也可以毛遂自荐,请求鸩羽大人将这任务转交给她,进可攻退可守,两厢皆是好局面。

    只要当了副堂主,那她离这人,就又能更进一步。

    完美。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四章

    再说温折玉这边。

    傍晚的时候, 温折玉跟沈清越一道,被清溪县的盐商请去观海楼喝了酒。

    沈清越的酒量本就不好,上次出了那样的事, 两个人心里都有阴影。偏偏那几个盐商不依不饶的, 找了各种理由给她灌酒。温折玉只能拿出了在京城时忽悠权贵子弟们的劲, 替她一一挡了下来。

    等回来的时候,温折玉已经醉的不能再醉了。

    沈清越好不容易将她扶回县衙, 一踏进衙门的们, 就见她红着眼睛, 晃晃悠悠的推开自己,嘴里吵吵嚷嚷着要找她的小白莲。

    她这几日为了查失踪孩童的案子,一直在外地奔波。才刚回来清溪县, 脚还没沾地,又被沈清越拉去陪酒,好不容易松懈下来, 脑子里已经全部被她温柔体贴的阿策给占满了。

    “阿策……阿策……”

    “你走,你走。你快走吧, 你去找你的木槿,别来打扰我。”温折玉走到阿策的门口,一边扬声朝着屋内喊人, 一边推外沈清越。

    沈清越被她接连往后推了两步, 无奈的揉着额头直叹气, 没有办法,只好也附和着喊了阿策几声, 直到有人出来将温折玉接到手里, 这才如释重负的离开了。

    而此刻……

    就在阿策扶着温折玉关上房门的那一刻, 身材清瘦的男子恰好从另一侧转身走过来, 一抬眸,悄然停住了脚步。

    他的视线里,恰好是两个人依偎着进门的场景。

    他的脸色微变,快走几步走到门口,贴在门上听了一小会儿,试探着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

    他不甘心的站直了身子,来回踱了两步,想了想,轻咳了几下,清了清嗓子,开口已经是红信的声音:“公子,可需要帮忙吗?”

    “不用,你自去忙。不必管我们。”里面传出来的是温折玉模模糊糊的回音,末了还加了一句:“对了红信,准备好热水。”

    这热水两个字一出来,门外的人脸色已经全都变了。

    是的,门外的才是真正的阿策。

    而屋内的,正是易容成阿策的红信。

    说来也巧,他刚从蝶杀回来,谁料就差了这一步,竟没来得及跟红信换回身份来。

    他不知道温折玉醉了酒,心里既惊且惧。

    怕温折玉拆穿了红信的伪装,两个人身份暴露。也怕温折玉拆不穿红信的伪装,将他当做自己……

    她既然要热水,可见心里存了欢好的念头。

    欢好……

    一想到这两个字,阿策的脑袋蓦然间开始疼了起来。

    一颗心也仿佛不听使唤了一样,砰砰的乱跳,恨不得要从胸膛里跳出来了。

    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强行告诫自己稳住呼吸,尽量让声线平稳下来:“公子,您晚上的药还没喝。”

    “端进来。”又是温折玉。

    这红信是怎么回事,竟是连简单的随机应变都不会了。

    阿策身体僵立片刻,无法,只能疾步去了小厨房,三下五除二将平日里的药熬开。

    他只将水煮的沸了,舀出来一盏,又急匆匆的回去了。

    这次阿策没有再问,直接推开了门。

    入目的是一架屏风,是温折玉不知从何处淘来的双面刺绣,绣的是鱼戏莲叶图。温折玉常说,他是朵出淤泥而不染的白莲花,而她,也是游弋于水中自由自在的鱼儿。

    如今,那屏风上已经齐齐挂了两件外衫,温折玉粗重的喘息咫尺可闻。

    “公子,您的药端来了。”阿策本想借机打断他们,没想到温折玉突然出声:“别进来,外面候着。”

    阿策的脚步停了。

    他进退维谷的站在那里,滚烫的药汁烫的他的手指发颤。

    咬了咬牙,只能不甘心的退了出去。

    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即使隔着一扇房门,仍是能清清楚楚的听到里面的声音。

    “阿策……”阿策听到温折玉喑哑着嗓子,极尽缱绻的喊他的名字。

    阿策忽然茫然的瞪大了眼睛,愣在了原地。

    认识这么久以来,温折玉喊过他无数次。

    生气的时候,高兴的时候,温存的时候,哄他的时候……每一种不同的场景,喊的他的语调都是不一样的。

    但阿策从来没听到过她用这样的语气喊过他,轻而悠扬,仿佛蕴含了无限的情意。

    她的每一个字,都咬的又重又慢,好像怕人听不清似的,又笑了笑,重新喊了一句。

    这一句,温柔到了骨子里。

    “阿策,过段时日,随我回京好不好。”

    “之前,是我不对,总想着图一时之快,说了不少伤人的话。对不起啊……我的阿策太乖,太好了,我舍不得放手了。”

    “随我归京吧。我会尽我所能,保你一辈子无忧无虑,让你……再不必受风雨的侵袭。保你有枝可栖,保你有心可依,保你一生,平安喜乐。好不好?嗯?”

    “好不好?”

    温折玉说的认真,原以为阿策定会感动的抱着她痛哭流涕,谁知等了许久,竟迟迟没有收到回音。

    阿策抿紧了唇,不知为何,眼睛开始慢慢的变得潮湿起来。

    良久以后,他听到了一个轻轻的“好”字。

    阿策一阵恍惚,竟不知这个字,是从谁的嘴里发出来的。

    “真的?”温折玉温柔的又笑着问了一遍。

    “好……”

    这次阿策听清楚了,回话的,分明是假扮他身份的红信。

    一个短短的好字,让阿策彻底从恍惚中清醒了过来。

    这红信,竟自作主张应了她……

    岂不知,沈窈她,她如今醉了,醉鬼的话,又怎么能信,又何需回应。

    不等阿策郁闷一会儿,紧接着,屏风后面又传来了衣料摩擦的窸窸窣窣的声音。

    这次阿策听得分明,却分辨不出里面的两个人在做什么。他的身子瞬间僵硬了起来。他端着药碗,手指抖得厉害,滚烫的药汁一下子甩了出去,正泼在他的手指上。

    然而此时的阿策就像失去了知觉的木偶,一动也不敢动,太阳穴呼呼的往外鼓,扯的他头皮生疼,很快的,手上的药碗也几乎要端不住了。

    酸涩感就在这一瞬间,潮水一般把他整个人彻底的淹没了。

    “玉姐姐,我喘不过气了,你放开我……”

    温折玉只觉得多日不见,她的小白莲莫名变得格外的羞涩,忍不住捏了捏他的鼻子,使劲的往他的颈侧蹭了蹭。“不放,让我抱抱。几日没见了,小没良心的,竟是半点儿也不想我。再推我试试,看我不打你屁股。”

    “你……嗯……你做什么?别脱,我……我没推。”

    “玉姐姐,你醉了。别闹了。”

    “放开我,别碰……”

    “不行不行……啊”

    阿策的身体猛地一颤,仿佛终于回过神来,脑子里的弦骤然崩断了。

    他突然快走两步转过屏风,二话不说朝着温折玉后颈一个手刀砸了下去。

    温折玉顿时眼睛一闭,身子绵软无力的伏在了红信的身上。

    红信似乎也被阿策的举动吓了一跳,见此情景,手忙脚乱的将温折玉的身体往旁边推。

    “策哥哥,我,我知道你回来了,我不是故意的……我推不开她。”红信将人推开,忙收拢起散乱的前襟,抖着嗓音对着阿策道。

    “是么……”阿策不置可否,眼眶红红的看着红信脖颈上的一朵朵招摇的梅花。

    “下去。”短短的两个人,出口竟似寒冰一般,冰凉刺骨。

    红信不敢多言,忙起身要走。

    “等下。”阿策看着他头顶斜插的一只梅花簪,笑意不达眼底,伸手将那簪子取了,这才冷冷的抬了抬下巴,示意对方离开。

    等到红信离开以后,他一步一步走到温折玉的面前,默默的注视了她良久,这才弯腰将她的鞋袜脱了,扶人上床。

    好不容易躺在床上,阿策听着耳边温折玉均匀的呼吸声,紧绷的身体终于缓缓的松懈了下来。

    而就在此时,温折玉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她皱着眉头,感觉十分的不舒服,用手使劲的揉了揉后颈,然后又甩了甩脑袋,这才迷迷糊糊将阿策的身体往自己的怀里按了按。

    “乖阿策,别乱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阿策一声不吭的任人将他搂紧了。

    温折玉粗重的呼吸就打在他的耳尖,阿策的耳朵酥痒难耐的动了动,往下挪了挪身子,避开了她呼吸的侵袭。

    谁料下一刻,温折玉又抱着他纤细的腰肢,将人重新提了上来。

    “别乱跑,乖乖的,别动。”温折玉的眼睛半睁半阖的,脑袋摇摇晃晃的,拿额头往阿策的脑袋上撞。

    “沈窈!”阿策本就满肚子的怒火和委屈,只是碍于她是个醉鬼的身份无法发泄,才勉强忍着。结果,被温折玉不知轻重撞了几下,头晕眼花的,顿时忍耐不住的吼了出来。

    “沈窈……沈窈是谁。”

    “你,你……”阿策气的不轻,“你混蛋!”

    “嗯?小白莲竟会骂人了?骂的倒是十分动听,再骂几句我听听。”

    “混账……唔……”

    温折玉眼疾手快的堵住了他的唇。

    阿策挣扎了片刻,忽然发现,即使是个醉鬼,女人的力气也是大的惊人。

    她的两只手锁住了阿策的手腕,长腿重重的一压,就压的阿策的腰腹立刻动弹不得了。温折玉嘴角含着笑意,眼神朦朦胧胧的,沿着阿策的唇角一路往下。

    阿策难耐的扭了扭身体。

    不知不觉间,醉酒的人已经在雪地上种满了寒梅。

    梅花的主人经不住她的撩拨,已经沉沉的睡了。

    梅香清幽,扰乱了温折玉的神智。她不管不顾的在雪地上撒野了许久,将原本皑皑的白雪肆虐的一片狼藉。

    宿醉加上一晚上的酒疯,温折玉直到第二天的晚上才昏昏沉沉的睁开了眼睛。本来,阿策也是随着他沉沉的睡了许久,之所以会醒,完全是因为衙门里出了事。

    沈清越遇袭,为了保护木槿受了伤。

    阿策的瞳孔微张,一下子呆住了。

    难道……是狼毒?

    第三十五章

    “走慢点, 怎么看起来比我还急。”

    阿策跑的太快,差点让石子绊倒,好在温折玉眼疾手快, 及时捞了他一把。

    两个人急急忙忙的赶到主院, 正看到木槿一个人坐在门外的台阶上, 看到他们立刻站了起来。

    “沈窈大人。”木槿的眼眶看着红红的,应该是哭过了。

    “怎么回事?”温折玉问道。

    木槿哽咽着将来龙去脉复述了一遍。原来这几日他们都在县衙里整理往年的陈旧案例, 一直都是风平浪静的, 唯有今日, 木槿打算出门一趟,去书院给妹妹海棠送点东西,沈清越怕他路上不安全, 一定要陪他过去。

    谁知道,就遇到了贼匪。

    待木槿形容完那贼匪的模样跟行事作派之后,温折玉冷哼一声, 接口道:“那可不是什么贼匪。”

    根据木槿所言,那人分明就是有意埋伏, 估计跟鸩羽所在的杀手组织脱不了关系。

    而阿策一听,立刻就明白了,刺杀之人必定是狼毒无疑。

    可他明明之前跟沈清越交过手, 按理说, 狼毒应该不是她的对手才是。

    况且他身边还有暗卫, 怎么还会受伤呢……

    “都怪我。是我连累了沈大人,她是为了保护我, 才受伤的。”木槿咬了咬唇, 眼睫一颤, 豆大的泪水又蔓延上了眼眶, 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

    阿策握住他的手轻拍了两下,担忧的问:“那沈大人如今怎么样了。”

    “我不知道。照落去请了谈神医,如今都在里面。”

    “小八……”温折玉紧了紧眉头,扬声喊了一句。就见不知道从哪里,跳出来一个一袭黑衣的暗卫,跪在温折玉的面前。

    “今日是你跟着清越的?她伤的可重?”

    小八抬眸看了眼温折玉,又看了一眼木槿,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温折玉本就没什么耐心,见他这样,火气一下子就上来了:“说话!”

    小八忙道:“重……重……沈大人流了很多的血,带回来的时候人已经昏迷了,眼看就……就……”

    “废物!你是怎么看的人。”温折玉差点气个仰倒,怒不可遏的指着小八:“那个杀手呢?你们把他放跑了?”

    “贼人……贼人已服诛。本来已经擒获了他,谁知道他的嘴里有药囊,突然就服毒自尽了。”

    小八心里也是郁闷,沈清越的伤口虽然看起来十分的吓人,但根本就没有伤到要害。

    偏偏木槿当时吓坏了,惊慌失措抱着她检查伤口,而这时,沈清越突然就作出一副了奄奄一息的模样来。

    如今木槿就在这里站着,小八又不能直接拆穿他。只能将温折玉的责骂一一的受着了。

    最让小八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当时那种情况,明明拉一把木槿就能让人避开刀锋,怎么这沈县令偏偏要用身体去挡。

    练武之人,竟连这种反应能力都没有吗?

    温折玉并没有看出小八心里这一连串的弯弯绕绕,她脑子里已经将沈清越受伤的事死死的按在了鸩羽的身上。这人一次两次的挑衅,可见是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活了十多年,温折玉一向随心所欲自由惯了,还是第一次被人压的这么憋屈。

    “鸩羽……”温折玉咬牙切齿的握拳,眼中透露着赤果果的恨意:“下次撞见,我一定要他的命。”

    阿策的身体微不可查的抖了抖,沉默的闭上了眸子。

    温折玉以为他是被吓到了,咳了几声,刻意将眸子里的锋芒敛去了大半,换成了温柔的柔光:“阿策不怕,若真有事,我也会保护你。”

    阿策没有说话,只是心里一阵阵的发冷,抬起头来对温折玉勉强笑了一下。

    温折玉关切的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在这时,门打开了。谈神医手里提着药箱走出门来,看了一眼焦急的众人,严肃的道:“病人目前自无性命之忧,身边需要一个人贴身照顾。谁来,我来交代下注意事项。”

    温折玉二话不说向前一步,谁料竟被阿策一把给拉了回去。

    “怎么了?”

    阿策突然将手覆在额头上,身子变得绵软无力,在她怀里有逐渐往下滑的趋势:“头晕,有些站不住。”

    “沈窈大人,阿策不舒服,不如……不如沈县令就交给我吧。”木槿紧张的看着他们道。

    温折玉瞬间福至心灵,明白了阿策的意图。她将阿策抱紧了,异常严肃的点了点头。

    “好,合该如此。你是男子,无论如何,都要比女儿家细心些。”

    温折玉心道,沈清越这家伙倒是因祸得福,又多了一个亲近木槿的机会。

    只是没有见到好友的伤势,她终究还是不放心。趁着谈神医在跟木槿交代照顾病人的事项时,推门进去了。

    本来阿策也要跟着,但温折玉怕沈清越伤的太重,血污吓到了他,没让他进来。

    一进门,就迎上了一双写满期盼的眼睛。

    沈清越一看是她,眸子里的期待感一下子消失的无影无踪,无聊的收回了目光,“你怎么来了?”

    温折玉:“……嗯?不是受了重伤,流血不止?你这模样,可不像是快不行了的样子……”

    “唬唬小朋友的,怎么你还当真了?”

    “到底怎么回事?”

    沈清越趴在床上,没有穿上衣。只是上身的大部分地方已经被软纱给围上了,隐约能看到一点点泅出来的血迹。

    “受伤是真,重伤却算不上。后背被砍了一刀,不深,不过是看着唬人罢了。木槿当时被吓坏了,我……我没解释……”

    “你行啊你沈清越,平日里看着不声不响的,套路倒是多的很。小木槿也真是可怜,刚才还在门口担心的一直抹眼泪呢。”温折玉半是鄙夷半是羡慕的捶了她一拳。

    沈清越顺势拿手挡了,疼得倒吸一口凉气,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兴奋的:“他,他哭了?”

    温折玉冷哼一声,点了点头。

    “看来这伤没白挨。”沈清越到底没有说出来她是故意往刀口上撞的这件事,不然以温折玉的为人,只怕要拿着这点事嘲笑她一辈子。

    很快的两个人说起了正事,沈清越又将当时发生的事补充了细节,肯定的告诉温折玉:“那人,是蝶杀的无疑。看来我们是被盯上了。”

    “不怕被盯上,就怕他们跟个缩头乌龟似的不敢出来。只要他们一冒头,我们就有机会让他们有去无回。”

    “不好捉。”沈清越想起当时的情景,蹙起了眉:“蝶杀的人,一旦发现事情败露,就会选择自尽。他们的毒药就藏在嘴里,我们根本来不及阻止。”

    “是么……”这倒是难办了。

    不过温折玉回忆起当初碰到鸩羽时,有那么一两次也是差点将人捉住,却不见他有任何自尽的意思。

    看来那鸩羽不光阴险,还是个贪生怕死之辈。

    温折玉不由的心有成竹:“无妨,生死之间,只要他们有一丝的犹豫就够了。”

    ……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温折玉与沈清越的日子,可谓是一个天堂,一个地狱。

    或许是因为心怀愧疚,木槿对沈清越照顾的格外周到,几乎日日夜夜都不离身,亲自端茶倒水,熬药喂饭,也不知怎的,偏生这几天照落总有别的事情要忙,就连擦身这种亲密事,也不得不落在了木槿的身上。

    可怜他脸皮本来就薄,次次闹个大红脸。出门去看见阿策,阿策总以为他是累着了,摸着他的额头,忍不住就要关切的问上几句,木槿羞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起来才行。

    回去看到沈清越,便更加羞恼难当,说什么再不愿做这种事。沈清越无法,只能使出浑身解数,各种装可怜哄人。

    待沈清越听说温折玉回来了,第一时间就是喊人将她叫到面前,求饶道:“亲姐姐,能不能把你们家小祖宗领走。我这跟木槿好好的,他这日日过来凑的什么热闹,知道你忙,要不这样,你把他带在身边,省的他闲的没事做,总是缠着我家木槿。”

    “沈清越,你有没有良心?我这为谁辛苦为谁忙?我家小白莲来给木槿打下手还有错了。得得得,你不愿意让他来,我还舍不得让他受累呢。明日我要休沐,我带阿策去逛街。”

    “这不成……曲静宜现在天天来找我哭嚎,她这小女儿再找不回来,只怕要把我这衙门掀了。”沈清越一想起这件事就一个头两个大,曲静宜是清溪县的盐商之一,最近正跟她们打的火热,沈清越正要从她嘴里套出点有关于私盐跟蝶杀的更多消息,结果她的闺女就丢了。

    偏偏还是个私生女。她怕家里的夫郎知道,不敢大大方方的找,天天来缠沈清越。哪里还顾得上再聊其他的事情。

    “我也想找,可这边半点线索都没有,各州各县每年都有丢孩子的事发生,要我说,这人贩子太过猖狂,又十分狡诈。只怕是这里偷一个倒卖了,换个地方再偷几个,行踪不定,实在是不好找。日前丢的那个小女孩,不是至今也没找回来吗?”说起来温折玉也是无奈的很。

    “恐怕不是这么简单。”沈清越沉默片刻,接口道:“我与木槿查了前几年的卷宗,发现每隔四年,就会有爆发性的丢孩子的事件发生,我跟州县的同僚交流过信息,其中清溪县的数量为最多。”

    温折玉听出她的担忧:“你是说……”

    “对,我只怕这只是一个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六章

    温折玉到底还是忙里偷闲, 带着阿策去了一趟观海楼。

    之前她特意从京城的霓裳羽衣阁定制的衣服到了,与当初那一盒十二花神的首饰正好相配。衣服一到,温折玉就迫不及待的拉着阿策一一试了一遍, 果不其然, 每一套都是艳绝无双。

    温折玉抱着娇软的美人爱不释手, 每每换衣时都要忍不住跟人胡闹一番,阿策无法, 只能眼里含着清泪, 软了腰肢气喘吁吁的瘫在床上, 哑着音跟她求饶:“玉姐姐,别闹了,阿策喜欢这些衣服, 莫要弄坏了。”

    “坏便坏了,霓裳羽衣阁会留有衣饰图纸,再做一件便是了。”温折玉毫不在意的回道, 在人仿佛覆了一层薄粉的脸蛋上狠狠的亲了一口。

    霓裳羽衣阁……

    阿策心里默道:怪不得这些衣服一件件看起来价值不菲,原是京都的霓裳羽衣阁所出。他之前押送私盐的时候曾去过京都几次, 虽然待的时间不久,也没踏进过霓裳羽衣阁的大门。但对于这座衣阁的大名,也是如雷贯耳。

    据说那里的每一件衣饰, 都是价值千金。更何况这种私人订制的款式, 又是这么多件。

    温折玉, 她的家底竟然如此丰厚……

    对他这个小替身,也算是……用了心思了。

    “想什么呢?怎么看起来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不至于吧, 小阿策, 你不至于这便感动的要哭了吧。”温折玉笑得没心没肺, 故作夸张的捏他的脸。

    阿策愣愣的看着她:自己的表情, 看起来要哭了吗?

    他只是突然觉得胸口有点发闷,有点喘不上气而已啊。

    “好了,别感动了。走,姐姐带你吃好吃的去。”还没等阿策从酸涩的情绪中抽离出来,人就被温折玉扯走了。

    温折玉路上还在牵着他的手絮絮叨叨:“近日太忙,都没时间好好陪你。今天啊,姐姐带你去吃好吃的。看我们小阿策最近都消瘦了。”

    观海楼的小二娘认识温折玉,一见她立刻殷勤的将人引到了楼上,温折玉本来还是兴致勃勃的,一进雅间,脸色立刻沉了下来。

    “怎么是这间,晦气。换一个。”

    小二娘不明所以,为难的四下张望了一番:“这……大人,只有这一间雅间了。”

    阿策知道温折玉这番怒火为的是什么,当初,她就是在这间房间与沈清越说话时,自己没有忍住,冲进来对她摔了酒坛,打斗了一场。

    阿策扯了扯温折玉的衣袖,好脾气的对小二娘点头:“就这间吧。”

    温折玉没有反驳,只是脸上仍旧带着不悦,她大踏步进了雅间,一屁股坐到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茶。

    温折玉转着茶杯,随口嘱咐小二娘:“去把店里的招牌菜都端上来,不要辣,不要芫荽,不要花生,别放姜,茄子木耳蘑菇别来,对了,卖相要精致,摆盘要好看,做的太丑的菜我们家小公子也不吃。最后,多上甜食,越甜越好。去吧。”

    她一口气说完这一连串,灌了几口茶进嘴里,回头看到小二娘已经退下去了,但阿策还神色恍惚的站在门边,伸手唤他:“过来,傻站着做什么?”

    阿策放在她身上的眼神还没来得及撤回去,清澈的狐狸眼里是深的不见底的柔软跟深情,温折玉了然的一笑,知道这喜欢多思多想的小家伙思绪又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她起身将人拉过来按到座位上,弯腰贴近他的脸颊,眉眼笑成了一弯泓月:“小哭包,在想什么?”

    “你怎得把我的忌口记得这样清楚?”阿策的表情像只落去了猎人掌心的小兔子,看起来有点呆。

    “还好意思说?”温折玉捏了捏他的鼻子,凶巴巴道:“你原本是不挑食的,自从跟了大人,慢慢的才开始挑食,越发的不乖。”

    “是么?”阿策茫然的盯着她:“我……”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她面前暴露出本性了的?

    “是啊。”温折玉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你最近怎么了,阿策,怎么总是魂不守舍的。我问过厨娘了,你饭也不好好吃,整日里慵懒的很,早上也不知起,越发的爱睡懒觉。一睡醒,不知道打听我的去处,竟还忙不迭的往沈清越那里跑,知道你是想给木槿帮忙,但姐姐看了啊,可是吃醋的很。”

    “我……我只是去看看。沈大人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也是担心的。还有,我……我本就爱睡懒觉,可不是近日里才这样的。”

    “知道……大夫说你是体虚,身子会比别人更加容易困乏。爱睡便睡吧,睡到何时起床都可以,只是不许再去找木槿了,知道吗?”

    阿策乖巧的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突然小声地回了句:“玉姐姐怎么不猜,我这是怀了呢。”

    “绝不可能,阿策可别吓我。”温折玉吃惊的瞪大了眼睛。

    她可没忘记,谈神医千叮咛万嘱咐,说阿策年纪小,身体弱,若是有孕,会对父体折损过度。

    所以她一直很小心,每每经历□□,都会让人送上避子的汤药。

    “玉姐姐喜欢……喜欢孩子吗?”阿策的指甲紧紧的掐在了掌心的肉里。

    “喜欢是喜欢,只是……”温折玉开始纠结要不要把他身子不宜有孕的事告诉他……

    只是……

    不喜欢我给你生的罢了。

    阿策苦涩的垂了眸子,死死地按住了手心。

    温折玉被他的举动吸引了注意力,当即忘了刚才的问题,担忧的将他的手拿到跟前,小心翼翼的摊开了:“怎么了,手心又疼了?以前不都是阴雨天才会疼,怎么今日里天气这般好,手抖成了这个样子。”

    温折玉轻车熟路的给他按摩起僵硬的手心来。

    刚按了几下,忽然间被阿策狠狠的甩开了。

    阿策的喉咙里还有刚刚涌上来的酸楚,将嗓音浸得又湿又沙哑:“不要你管。”

    “怎么了?”温折玉差点被他甩个仰倒,莫名其妙的看着他:“狗脾气,晴一阵阴一阵的。”

    说着又去拉他的手。

    阿策将左手背到身后,梗着脖子阴着小脸,硬梆梆的回她一句:“就不让你碰。”

    “嘿。这又是哪里学来的臭毛病,知道跟姐姐耍横了是吧。”温折玉直接站起了身子,居高临下的瞪了阿策一眼,环顾左右,突然把人一下子从凳子上抱了起来。

    “你做什么?”

    阿策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紧接着发现自己被锁着腰放在了大敞的窗户沿上。

    这雅间在二楼,他一坐上来,立时就听到了窗外地面上小贩揽客的叫喊声以及行人偶尔放大了音量的交流声。

    “放我下来,玉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阿策只回头看了一眼,立刻吓得转身紧紧的捉住对方的手臂:“我怕……”

    “怕?知道怕便认个错,服个软,玉姐姐便放了你好不好?”温折玉笑得极为得意,男儿家嘛,没有几个不怕高的。

    “我……我不服……”阿策难得的硬气。

    温折玉作势推他,吓得阿策立刻紧紧的闭上了眼睛,还不忘快速说道:“玉姐姐不会推我下去的。”

    “哦?”阿策这股子又怂又倔的劲儿把温折玉给逗笑了,没想到小白莲犯别扭的时候,竟也这般的可爱。

    下一刻,温折玉突然间,将人往外一推。

    阿策的猛地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她,眼看着仰面就要摔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温折玉又拉住了他的手。

    只是如今阿策半个身子都在窗外,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

    “玉姐姐……玉姐姐,拉我回去……”

    “再不服软,真要被扔下去了。”温折玉作势要松手。

    阿策忍不住往下看了一眼,忽然间愣了一下。

    “玉姐姐!”阿策急声唤了温折玉一句。

    “快,说句软话听听。”

    “墙边那,有个娃娃被捂着嘴巴带走了。”阿策这次的声音不抖了,反而急得破了音。

    温折玉大吃一惊:“什么?光天化日,这么多人流,你确定你没看错?”

    阿策拼命的点头。

    温折玉急忙将人捞了上来,来不及安抚他的情绪,问道:“往哪个方向去了。”

    阿策亦是心急如焚,指着左手边的方向,“转进那个巷子里了。小丫头穿的淡绿色棉裙,头顶两个双丫髻。绑他的人一身村妇的打扮,蓝色粗布麻衣,再没其他的掩饰。”

    “阿策乖,在这里乖乖等我。”温折玉慌慌张张的丢了一句,再来不及说其他,立刻从窗户跳了下去,沿着阿策所说的方向紧追而去。

    阿策几下跑到窗边,目光紧盯着她的背影,心跳开始不受控制的加快了速度。

    然而他只看了没一会儿,就被街上另外一个人吸引了注意力。

    那个人,他见过……

    也是饲幼堂的一员。

    就在此时,在附近不远的地方,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形偷偷摸摸的从甜品铺子里溜了出来,左瞧瞧又看看,笑嘻嘻的将一包蜜饯似的东西藏进了怀里。

    是她……

    温折玉曾经跟他提过,她叫谈嗅嗅,是谈神医的女儿。

    没等他调转视线,就见饲幼堂的那个人已经不紧不慢的跟上了谈嗅嗅。

    那人的目的,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了。

    怎么办……若是被饲幼堂的带走,再想带回来,可就难了。

    阿策来不及多想,粗略的看了一眼大街上,没有看到认识的人,也跟着破窗而出。只是他没有直接落在街上,而是踏着一楼的房檐,重新旋身上了对面的房顶。

    然后,跟在了饲幼堂的人后面。

    第三十七章

    阿策身姿如鸿, 脚下掠的飞快,不过片刻就追上了饲幼堂的人。

    他驻立在高高的屋檐之下,猛地一脚踏裂了脚下的一片灰色的瓦片。

    大街上人流涌动, 他没有办法现身直接拦下谈嗅嗅与饲幼堂的人。只因那人是饲幼堂的老人, 当年也是带过他的, 一旦见了面,必然会暴露身份。于是打算悄悄利用瓦片暗算了那人。

    谁知就在他再次抬起脚来时, 忽见饲幼堂的那人, 抬手打了一个熟悉的手势。

    阿策眸光微动, 立时闪身避后了些。

    那个手势……

    代表附近还有别人……

    然而就在他悄然后退的一刻,视线里的谈嗅嗅突然又四面张望了一下,跑进了身侧的一个小巷。

    不好……

    果然, 与此同时,附近两个同样村妇打扮的女人与饲幼堂的那人同时交流了一个眼神,三个人一起转进了巷口。

    当阿策再跟上去的时候, 谈嗅嗅已经昏迷在了饲幼堂的人怀里。三个人光明正大的从里面走了出来,饲幼堂的人在前, 是十分标准的抱娃娃的架势,而另外两个紧随其后,行动自然, 只是眼神戒备的看着四周。

    谈嗅嗅的面容藏在女人的胸前, 周围的人陆陆续续路过, 竟无一人发现异样。

    一行人很快就避开人潮,急匆匆的往城门口而去了。

    阿策心下着急, 他不知道温折玉那边是什么情况, 怕她出事, 也怕她回观海楼回的太早。若是温折玉回去后发现不见了他的踪影, 回头他该怎么解释……

    可这谈嗅嗅,又不能不管。

    阿策只纠结了片刻,又继续跟了上去。

    出了城门,人烟渐渐稀少起来,阿策当机立断,立刻疾行了一段距离,绕到几个人前面,在他们的面前现出了身形。

    饲幼堂的人看到阿策倒没有太多的惊奇,清溪县离着海天一色本来就近,蝶杀出的任务很多也都与这地方有关,听说影刃的人最近确实就潜藏在清溪县里,只是不知道为的是什么事罢了。

    “鸩羽堂主……”那饲幼堂的人见了阿策,瞬间毕恭毕敬的行了礼。今时不同往日,在蝶杀以强者为尊,曾经小小的孩童已然成了蝶杀的一方大杀器,饲幼堂的人自然也不敢得罪他。

    阿策冷漠的点了点头,只当做路过一般,轻描淡写的瞟了几人一眼,将目光放在了她怀里的孩子身上。

    “一个丫头片子,也值当的饲幼堂出上三个人?”

    饲幼堂领头的那个立刻谦卑的弓了腰:“堂主有所不知,这丫头,我们姐妹几个已经盯了有一段时间了,绝对是个好苗子。”

    “看着倒是一般。”阿策不屑的扯了扯嘴角。

    那人殷勤着上前:“您有所不知,小的在饲幼堂待了多年,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

    “呵。”阿策冷笑着看觑了他一眼:“你何时还有这本事了。”

    说着微微扬高了声音:“抱过来让我看看。”

    那人不疑有他,将昏迷着的丫头递到了阿策手上,边递边道:“您武功高强,摸摸看,她这筋骨,可是个练武奇才。”

    她的原意本来是想让阿策为小丫头摸摸骨,谁知道一向不喜与人接近的影刃堂主,竟然会选择伸手将人接到了怀里。

    “倒是重的很。”孩子一入手,阿策的紧绷的心弦立刻宽松了不少,他的目光虽然放在谈嗅嗅身上,实则余光里一直注视着饲幼堂的动作。

    那饲幼堂的女人还在喋喋不休:“一看就是个娇养出来的小女郎,养的细皮嫩肉的,待到了我们蝶杀,我一定好好教教她,嘿嘿……”

    那人贼眉鼠眼的笑着,即使没有说出来,阿策心里也能猜到她在转什么恶毒的法子了。

    阿策了然的笑,一字一句的回道:“是啊,饲幼堂的人,最会凌、虐、幼、童、了……”

    随着他的话语调一点点的加深,阿策嘴角的笑意慢慢淡了,转而换成了残忍的弧度。

    眸中厉芒一现,只见一道血雾突然从女人的脖颈爆出,她瞪大了双眼,来不及多说什么,不可置信的盯着阿策,高大的身体猛地倒在了地上。

    阿策两指间的桃花簪勾着血丝转了回来,谁也没有看清他是何时拔得簪子,又是何时出的手,只是当女人倒地的时候,阿策已经抱着孩子远远的避开了血花的飞溅。

    阿策的急掠的是剩下的两人方向。

    他的速度快的令人,一袭飞扬的白衣如隼翅一般滑过虚空,瞬间就到了将人近前。

    阿策飞起一脚将扔在震惊中的一人踹飞,反手一送,桃花簪并不算尖利的尾部已经被他借用手肘的力道狠狠的刺进了另一人的咽喉。

    “鸩羽,你……你敢背叛蝶杀?”

    被踹飞的人重重摔在了地上,猛地吐了一口血,惊恐的看着阿策,含糊不清的质问。

    在她说话的当口,只见同伴已经不甘心的咽了气,被阿策凉薄的推了一把,倒下了。

    阿策皱着眉头,看着衣袖下摆溅着的几滴血珠,艳丽的红色几乎跟袖摆上刺绣的红梅融为了一体。

    粗略看去,应当是看不太出来。

    然后,阿策缓缓的抬起头,将注意力放在了最后一人的身上。

    他没有说话。

    面对蝶杀的人,他本就沉默寡言。而饲幼堂,这么多年来带给他的只有痛苦跟折磨,见了这些人,更是无话可说。

    唯有恨。

    阿策眼里的恨意几乎可以溢出来,他不算温柔的将谈嗅嗅扔在了草地上,然后,一步一步逼近了她。

    对方吓得目眦欲裂,捂着胸口□□着往后爬。

    “施虐,好玩吗?看着别人自相残杀,好玩吗?”阿策淡淡的问道,仿佛是再问一个事不关己的问题。

    “不……”对方浑身僵硬,哑着声道。

    每一个从饲幼堂出来的人都痛恨他们,他们心知肚明。

    只是有蝶主在,就算身居高位,谁也不敢动手报复。

    可那是明面上。

    但她没有想到,暗地里,阿策敢杀人。

    她眼睁睁的看着鸩羽将白色的靴子踏上了胸口,一点点加深了力道,慢慢的碾压。

    女人剧烈的挣扎起来,然而刚才的一击断了她的腰椎跟肋骨,她根本没有办法反抗,任凭嘴里的血沫越聚越多,嗬嗬的喘着粗气。

    然后气息慢慢的微弱,最后终于消失。

    阿策眯了眯眼睛,无聊的嘲弄了一句:“不好玩……”

    他俯身将染血的玉簪在人尸体上使劲的擦了擦,直到再也看不到一丝端倪,这才插回了头顶。

    阿策厌恶的环视了几眼倒地的尸体,打算立刻将谈嗅嗅带离这里。然而当他去将小丫头重新抱起来的时候,突然发现,小丫头的眼睫毛,一直在微微的抖动。

    一盆凉水将阿策从头到尾淋了下去。

    阿策心里发凉,左手又不受控制的抖了起来。

    他没发现,就连他的声音都是带着微微的颤音的:“谈嗅嗅,你在装晕?”

    谈嗅嗅的眼睫动的更厉害了。

    阿策的视线死死地盯着她,不一会儿,就见小丫头应该是实在忍不住了,“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边哭边在他的怀里挣扎。

    “放开我,放开我,你这个坏人。呜呜呜……我要回家。”

    阿策的心底凉的更加的彻底了。

    她这样的反应,可见是,都听到了。

    一个念头模模糊糊的从他的心底升了起来:阿策,稚子不可信,想要在温折玉面前保住身份,杀了她……杀了这个孩子。

    阿策的眸底慢慢的染上了一丝血色,抱着孩子的手也越来越紧。

    他的脑海里恍恍惚惚,全都是温折玉的声音。

    “鸩羽……

    下次撞见,我必要他的命。”

    “阿策乖,待我捉到那人,必将他挫骨扬灰来给你报仇好不好。”

    “鸩羽此人,阴险狡诈,不得不除。”

    她若是知晓了……

    她若是知晓……

    阿策猛地打了个冷颤,眸子里的杀意犹如实质,决不能让她知晓。

    ……

    温折玉一路按照阿策所说的方向,追了上去,果然在不远处看到了那个昏迷的孩子,以及捉她的人。

    她本就是官差,自然是没有什么顾忌,直接在大街上就跟人打了起来。

    那人的武功不济,即使处处拿个孩子作挡,也很快就败在了温折玉的手里。

    温折玉本来打算将人活捉,谁知不过是低头抢孩子的功夫,竟见那人突然牙关一咬,眼睛一闭,一股黑血从嘴角流出来,咽气了。

    这可把温折玉气了个仰倒。

    这么好的机会,差一点就要得手了。

    温折玉抱着孩子一路骂骂咧咧的回去县衙,当即寻了沈清越商议,同时派人去打听这孩子的父母亲。

    “小八,去观海楼把阿策带回来。就说我已经回来了,对了,顺便把我们点的菜一起打包回来。”

    温折玉惋惜的叹着气:“好不容易得了机会跟阿策好好吃顿饭,没想到又泡汤了。”

    沈清越半撑着身体倚靠在床边,看起来精神已经大好:“你回来的巧,可知道那曲静宜今日又来了。”

    “她不是日日都来哭诉?”温折玉不在意的道。

    “她今日……”沈清越看起来格外的严肃:“带来了一个消息。她说她知道自己女儿是谁带走的。”

    “嗯?”温折玉眯了眯眼睛。

    “蝶杀……”

    “蝶杀……”

    两个人异口同声。

    作者有话说:

    第三十八章

    “你怎么知道是蝶杀?”沈清越吃惊的看着她。

    温折玉不忿的捶了一下桌面, 面容阴郁:“今日,便是从她们手里截下的丫头。这蝶杀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仅涉及私盐, 暗杀, 竟敢还干拐卖幼童的勾当。简直是无法无天, 罪大恶极!可惜,我没能捉到对方, 她服毒自尽了。”

    沈清越沉默着, 良久:“清溪县的水真深啊。”

    是啊……

    谁能想到一个偏远的小县城, 竟然会牵扯出这么多的事情来。桩桩件件,哪怕提溜到京都,都是能够引起轩然大波来的。

    可沈清越试探着往朝堂里递了讯息, 竟然石沉大海。

    如今的清溪县,就像一片被遗弃了荒野,诞生了层出不穷的妖魔屡屡作祟。

    而他们不过是两个突然闯入这方土地的陌生人, 想要除魔,何其艰难。

    沈清越在心里嗟叹完, 又拾起了关于盐商曲静宜的话题:“曲静宜这里,还不仅于此。提供了不少关于蝶杀的信息给我们。她是要以此投诚,跟我们合作。”

    “哦?”温折玉往前倾了倾身子, 来了兴致。

    “清溪县的私盐是从四年前徐絮接任之后开始兴起的, 这徐絮应该之前就认识蝶杀的人, 也是她牵线与清溪县的盐商勾结,做成了这笔买卖。而蝶杀, 则负责帮他们将私盐护送入京。”沈清越顿了顿, 调整了一下身体的姿势, 继续道:“不过, 蝶杀涉及的范围远不止于此,这个组织十分的神秘,庞大,既接杀人的勾当,也有专门的情报网……”

    温折玉没有丝毫奇怪的表情,毕竟这些信息之前赵云寰在信中也透露过给她。如今,只是印证了她的话而已。

    “她还提到一点儿,蝶杀的总部就在附近,在临近清溪县的一处海域。只是……唯有内部的人才进的去。蝶杀每四年都会大批搜罗一群孩子,据说是为了,填补新鲜的血液。正常来说,这曲静宜也算是蝶杀的盟友了,我猜测她的女儿应该是因为私生女的关系,被误掳走了。但奇怪的是,她说,她在女儿失踪后,曾经像蝶杀求助,被拒绝了。也可能是她做了什么,被舍弃了……”

    温折玉冷笑连连:“狗咬狗,还有脸找我们给她找孩子。”

    “稚子无辜。”沈清越叹了口气。

    “她说废话有什么用,不知道总部在哪里,我们也无能为力。”

    “但她能跟蝶杀的人牵上线。若是我们因此埋伏……”

    温折玉目光骤然一亮:“要牵就牵个大的出来。他们不是要孩子吗?不如……我们就给她们孩子……”

    “是个好主意。”沈清越欣然点头。

    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想要实施起来却不是那么简单的。蝶杀的人一概狡诈,看不到兔子是不会撒鹰的,但倘若真的给他们提供孩子,怎么保证这些孩子们的安全又成了一定的问题。

    两个人将计划仔仔细细的拟了一遍,反复推敲了细节之后,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快要沉下来了。

    温折玉眉头一皱:“怎的还没把阿策接回来?”

    她话音刚落,就听得外间小八一阵风似的闪了进来,跪在地上禀告:“主子,观海楼里,并没有看到阿策小公子的身影。据小二娘说,她端着饭菜上楼之后,窗户大开,您跟小公子两个人都不见了。”

    “什么?”温折玉脑袋嗡的一声炸开了,冷汗一下子湿了整个后背。当初阿策被鸩羽劫走,负伤扔在破庙的情景瞬间涌上了温折玉的心头。

    她刚刚才逼死一个蝶杀的人。

    阿策……

    温折玉猛地站起了身,急急忙忙的就往外走。

    一出门,差点撞了人个满怀。来人吓得倒退了两步,被她下意识的接住了。

    “玉姐姐,这么急,又要出去吗?”

    是阿策……

    “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温折玉手脚还在发抖,惊恐未定的将人搂在了怀里。

    “怎么了?我早就回来了,你走之后我心里着急,不小心把衣服打湿了,怕丢脸就赶紧下了楼,想回来换衣服的。还没来得及赶回去,就听她们说,你已经回来了。”

    温折玉长吁了一口气,搂着阿策的后背轻轻拍着,在他的额前浅浅的亲了一口:“没事没事。回来就好。”

    等她的心绪彻底的平定下来,定睛一看,阿策果然所有的衣服首饰都已经换过了,从小桃花妖换成了一枝清新淡雅的兰花仙。

    “回来吃过饭了吗?”温折玉摸着他脑后的头发,浓密的卷发微微透着黝亮的光泽,泛着淡淡的潮气跟桂花蜜的清香。

    没等阿策回答,温折玉已经不高兴的曲指谈了下他的额头:“怎么还洗头了,都没擦干,跑过来做什么?!”

    “你一直没回房,我想见你,一洗漱完就想着抓紧过来看一眼。饭吃过了,光鸡丝粥就喝了两碗,你别挂心了。”阿策勾人的狐狸眼弯成了一个狡黠的弧度:“你呢?跟沈大人商量完了吗?若是没事了,我可要把你带走了。”

    “能有什么事。走吧,你吃了大人还没吃饭呢,回去再陪我吃一点儿。”温折玉拉着人的手就走。

    连沈清越的房门都没关。

    沈清越被迫听了一耳朵黏黏糊糊的酸掉牙的对话,揉了揉眉心,又咬了咬牙,翻过身躺了回去。“小八,把木槿给我叫过来。就说我伤口又疼了……”

    呵,谁身边还没个男人么。

    温折玉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就让人撤了下去,这阿策也不知怎的了,回来后竟然格外的反常。

    她吃饭的时候,这人倒也不说话,安安静静的托着腮在桌子的一旁看着她,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神痴痴的,看起来幽怨极了。

    温折玉扔下碗筷,派人来收拾了。三两步走到桌前将人抱走了。

    去的是后面的卧房。

    温折玉将人放倒在床榻上,倾身靠近弯了腰身,嘴角微微勾着,眯起了漂亮的桃花眼:“粘人精,来,玉姐姐让你看个够。”

    阿策本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双手还交叠的揽在她的脖颈上,闻言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否认,反而更加幽深的看了她几眼,将她的脑袋再次拉低了。

    唇齿相依。

    阿策吻的很克制,很轻。

    他的吻像是一片轻盈的羽毛,在触碰一个不可捉摸的梦。

    可是,就在他流连忘返的时刻,那个原本任他予取予求的梦境,突然间发了狂,狂风骤雨般将他给吞噬了。

    阿策没来得及呼喊就被捂住了嘴唇。

    胸膛前跳起了滚烫的音符。

    他成了梦境的禁锢品,被拖进了梦境深处。无数的触手从四面八方缠了上来,缠到他的身体每一寸,让他动弹不得。

    而他……

    抱着献祭般的念头,疯狂的将自己溺死在了梦境里。

    阿策睡着了。

    温折玉认命的叹了口气,在拿湿帕子擦他脸上的泪痕。

    今日的阿策如此反常,令她的心里也跟着隐隐的泛起了一丝不安。若是以往,阿策对这种事情虽然不算抗拒,但总是羞涩难当的,哪里会像适才一样,又疯又急,追着她任她索取。

    可她只做的稍微过了一点儿,小白莲就难以忍耐的哭成了泪人。边哭边让人抱,攀在她的脖颈上偷偷咬她,弄得她肩膀上赫然留下了两个尖锐的牙印,深的都能看见血丝。

    这哪里还像朵柔弱的小白莲,分明是条缠人还带着獠牙的小水蛇。

    唉……

    “沈大人,谈神医过来了,沈县令让您速去她那里,有事商议。”

    刚给人擦完身子,门外突然传来了敲门声,是照落过来传话了。

    温折玉头也没抬,压低嗓音回了一句:“知道了,马上就去。”

    她没有立刻动身,而是帮阿策将头顶的发簪拆了,放在枕边,而后亲了亲他的侧脸。

    “好好睡一觉,回来再审你。”

    温折玉出了门后,阿策的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了眼睛。

    狭长的眼睛里还有未曾消退干净的春情,除此之外,是细密的血丝。

    他偏着头安安静静的看了一会儿枕边的那枝兰花簪,慢慢的伸出了左手。

    就在马上要摸到簪子的一刻,忽然听到门外温折玉悄悄问照落:“谈神医来做什么?”

    “听说是她家的女儿不见了……”

    “什么?!”

    阿策的手指尖抖了几下,眸底浮现起一缕茫然的神色。他没有继续去勾那枝兰花簪,反而将左手伸到了眼前。

    看着手心丑陋扭曲的疤痕,扯起嘴角艰难的笑了一下,然后,拿手掌覆盖住了湿漉漉的眼睛。

    第三十九章

    谈嗅嗅不见了。

    不止是她, 清溪县一天之内,不见了三个孩子。

    只有一个幸运儿,被温折玉撞见带了回来。很快的, 她的父母寻到了衙门里, 千恩万谢的将人给带了回去。

    温折玉面对暴怒的谈神医的时候, 还能镇定自若安抚她,但当看到谈神医的夫郎跌跌撞撞的寻来, 被谈神医抱进怀里偷偷抹眼泪时, 突然就破了防。

    温折玉压抑着喉咙里莫名其妙涌上来的酸涩感, 哑着声劝道:“谈家夫郎,你别担心,我们一定会帮忙把谈嗅嗅找回来的。”

    “拜托沈大人了。”

    谈神医的夫郎一开口, 温折玉又是浑身剧震,震惊的盯着他。

    他的声音……

    跟她死去的爹爹好像……

    “无妨……无妨……”温折玉失了魂。

    回过神来的时候,谈神医已经带着夫郎离开了, 温折玉又站在原地好一会儿,才收拢好了情绪, 出了衙门去找曲静宜。

    她没有告诉阿策出门的目的,直到几日之后,阿策从红信的口中才知道, 温折玉居然用这么短的时间, 布下了天罗地网, 捉住了饲幼堂的人。

    “捉的是谁?”阿策拨弄着妆匣中的首饰,随口问道。

    “您绝对想不到, 捉到的是饲幼堂的副堂主, 于携影。”

    “居然捉的是她?”阿策的手指顿住了, 猛地抬头:“阿窈有没有受伤?”

    “策哥哥……你……”红信目光微微浮动了一下, 担忧的看着他:“她没事。”

    阿策眉头还没来得及松下去,又想到了别的什么,反而蹙的更紧了:“她倒是有本事,竟然能捉到于携影。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本来听说温折玉捉到了饲幼堂的人,阿策还挺高兴,但听到那人的身份后,他的心又立刻沉到了谷底。

    因为于携影,绝对是饲幼堂脾气最硬,最执拗的一个。

    “她的嘴,不好撬,沈窈这次恐怕是白费了心思。”红信沉默了片刻,向前走了两步,迟疑的开口劝道:“策哥哥,你最近,怎么这么关注饲幼堂的事?我们的初心,是想借官府的手拔了蝶杀,拿到解药,只需要在背后默默给他们提供线索就好了,其他的事情,你不要干涉了,省的惹火上身。我看这沈家两姐妹,处事凶狠毒辣,亦不是什么好相与的。我们还是,保全自身……”

    “我知道。”阿策扬了扬锋利的眉眼,不耐烦的打断了他:“何需你教我做事,下去吧。”

    “策哥哥……”红信没有动,不甘心的继续道:“你到底何时对沈清越动手,您身上的毒,若是再拿不到解药,可是会毒发的。你若再不动手,不如我来……”

    “红信!”

    随着阿策的声音落下,红信愕然发觉自己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阿策坚硬的指骨就捏在他脆弱的脖颈上,他说话的声音很轻,目光却沉的要滴出水来,威胁的意味十足:“别做让我不高兴的事,好吗?”

    红信惊惧的瞪大了眼睛,下意识的点头。

    阿策眸中的暴怒不见丝毫的减退,冷漠的松了手:“下去吧。”

    红信嘴唇颤动了两下,默默的退了下去。

    阿策忍耐住性子在房间里又等了两日,没有等到温折玉审讯于携影的一点儿进展,反而等来了另外一个不速之客。

    是江清寒。

    彼时,阿策正借用了红信的身份,悄然出了县衙,跟江清寒并排而行。这里是清溪县的护城河岸,此次偏僻,当初阿策正是在这里遇见的温折玉。

    “羽儿,你日日住在县衙,难道就没有一点儿机会靠近沈清越吗?”

    即使在黑暗里,阿策仍旧能感觉出江清寒眸子里的不信任跟严厉。

    “寒姨,沈清越她身边有高手护卫,饮食一概有专人伺候,我……我实在是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以你的能力,怎么可能无从下手?”江清寒目光灼灼的盯着他,仿佛要盯到他的心里,将他看个彻底。

    阿策的水眸里的光亮颤了几颤,直直的迎了上去:“寒姨……我若方便得手,至于还折了一个狼毒吗?”

    江清寒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没有再继续追问,沉默了一会儿,再次开口:“蝶主有命,让你救出于携影。”

    阿策怔住了:“救她?”

    “算是吧。是饲幼堂堂主的主意,据说于携影收拢了大批的幼童,但她被捉之后,那批幼童的踪迹都断在了她手里。这就是饲幼堂的不好,几个副堂主之间争功抢利,各自为政,按照以往的惯例,若是她死了,那群孩子只会被处理掉,也到不了饲幼堂其他人的手里。”

    阿策暗自心惊,他对饲幼堂内部的事情了解的不深,还是第一次知道有这么个说法。

    “蝶主是觉得她不会背叛,又舍不得那群孩子,所以?”阿策试探道。

    “并非如此,是饲幼堂的堂主舍不得孩子,蝶主倒是无可无不可,她的本意是,若她没有背叛,救出来也无妨。”江清寒道。

    阿策心领神会。

    也就是说,若是于携影跟官府的人透露上半句,那她的下场,就是除之而后快了。

    但衙门里一直都没有动静,可见他们是没有从于携影口中挖出半点消息来。

    “鸩羽……”

    江清寒突然停住了脚步。

    她顿了顿,几次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开了口:“刑堂也收到了类似的任务,你若是既救不了她,便杀了她。三日之后,若是于携影还在官府手里,刑堂便会亲自出手。鸩羽,刑堂收到的是只杀不救的命令,你懂吗?”

    阿策的心里狠狠的颤动了几下,他当然懂。

    于携影是死是活不重要。

    蝶主,这是因为沈清越的事对他又起了疑心,在拿于携影试探他。

    只是不知道试探的是他的态度,还是他的能力。

    但是在蝶杀,无论是忠诚也好,能力也好。没有任何一个,都足以被舍弃了。

    “羽儿……懂了。”

    江清寒欣慰的点了点头。

    ……

    “混不吝的狗东西,我就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县衙小花园的凉亭里,温折玉气愤难当的砸了一壶新茶。

    沈清越对着照落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再去泡一壶新的过来。

    “你跟这些穷凶极恶的人生什么气。”沈清越最近刚从病榻上下来,脸上还带着一丝病气,看起来有点恹恹的,说起话来也是不紧不慢。

    温折玉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余怒未消的捶了一下桌子。

    “你可知那狗东西,软硬不吃,猖狂的很。本来以为钓到了条大鱼,没想到是条死鱼。最可恨的是,为了抓她,折了两个人不说,还暴露了曲静宜,她现在可是吓成了个鹌鹑,天天在家里躲着,就怕蝶杀报复,随便派个人来嗝屁了她。”

    “你不是派人将曲府护卫起来了吗?”

    “我当然要保护她,我只盼着那群人能来杀她,让我再逮几个呢。最好来的是那鸩羽,我好一雪前耻。”温折玉这辈子都忘不了在他手里吃瘪的事。

    只是牢里的那个,真是个大麻烦。

    温折玉气的不轻,却又无可奈何。她与沈清越虽然都是初涉官场,但自认都不是什么慈悲的心性,刑讯逼供这一套做的还算顺手。

    但那人是个滚刀肉,任她怎么折磨死活就是不开口。

    后来,谈神医得到了消息,还送来了几瓶药粉给她。那人受了万蚁噬心的苦,浑身的皮肉挠了个稀巴烂,就这,都没有松嘴。

    本来,温折玉的目的,是想一网打尽。通过她取得蝶杀的总部所在,而现在,她已经不想那么多了。

    能得到那几个失踪的孩子的消息就已经不错了。

    “实在撬不开,就要另寻他法了。”沈清越亦是愁容满面。

    她想了想,说道:“能不能以她为饵……”

    温折玉失望的摇摇头:“他们可是杀手,彼此之间凉薄的很。你还以为能有人来救她吗?只怕此路不通。”

    沈清越也是无计可施。

    两个人都觉得十分的难受,明明离着失踪的孩子们已经近在咫尺,偏偏就这一道墙阻碍着,怎么着都翻不过去。而且大家都知道,越拖下去,孩子们生还的可能性就越小。

    说不定,如今他们已经早就被送到了蝶杀的总部去了。

    只是目前两个人舍不得放弃这点微末的希望而已。

    照落重新端了壶新茶过来,温折玉刚刚端起茶杯,准备压一压火气,忽然听见小九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她覆在温折玉的耳边快速的耳语了几句,递上了一张纸条。

    温折玉的眸光一沉,瞬间闪过一抹冷厉。

    “怎么了?”沈清越疑惑的看着她。

    小九退了下去,温折玉两指捏着手里的纸条,沿着桌案往沈清越的方向推了推。

    这么多天以来,终于绽放了第一个笑。

    只是这笑容有些发冷,没有到达眼底。

    “清越……看来这蝶杀,也并不是铁板一块儿。你猜,这消息会是谁给我们的?”

    “你信吗?”沈清越蹙起了眉头。

    “信与不信,对我们,没有任何损失……”

    ……

    入夜时分。

    暗夜昏沉,寂寥无云,迢迢天际只有一轮影影绰绰的孤月黯淡的贴在天幕上。

    阿策面覆轻纱,一袭红衣,快速的在月光下飞掠,肉眼可见的只有一道残影。他的身后还跟着几条稍微慢一点儿的影子,很快的逼近了县衙的大牢。

    在救与杀之间,阿策还是选择了前者。

    他没得选择,于携影若是死了,那她掳走的孩子,也便没命了。

    他自认不是什么善良之辈,自从进了影刃,手底下染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这些人里,穷凶极恶之辈固然有之,但无辜之人的却也不少。

    可是,只有这些孩子,戳到了他的软肋。

    墨染曾经说过,饲幼堂是蝶杀最黑暗的角落,是最不该存在的地方。她曾经试图伸手将淹没在黑暗里的阿策拉出来过,纵然没有成功,却让阿策再也没有办法做到,对即将陷进去的同类视而不见了。

    之前初遇温折玉的时候,阿策进过大牢,知道这里的守卫并不算严。果然这一次也是一样,守卫的狱卒不堪一击,不过片刻,就让他进到了内部。

    只是找于携影的时候费了些功夫。

    温折玉将于携影关进了大牢的最深处,钩吻身先士卒,撬开了关押于携影的牢门。

    “带上人,赶紧离开。”

    过于安静的环境让阿策的心底隐隐的有丝不安,尤其当他路过当初待过的那间牢房的时候,左手手心的肌肉不明所以的抖了起来。

    “是……”钩吻伸手就要去抱地上躺着的,浑身鲜血淋漓的于携影。

    “咔嚓。”一缕微弱的异响突然冲进了阿策的耳膜。

    钩吻的动作随之一僵,猛地后退。就见转瞬之间,地上躺着的人忽然从地板上被掀翻了下去,不见了。

    “主子小心,有埋伏。”钩吻厉喝了一声。

    阿策早就在听到异响的时候就暗暗戒备了起来,紧接着越来越多的脚步声从外面涌了进来。

    他不甘心的看着于携影消失的地面,从袖中掏出匕首,跟埋伏起来的人打斗了起来。

    “钩吻……”阿策将钩吻护在了身后,给了她一个眼神。

    钩吻立刻闪身回避,去摸于携影之前所在的地面,试图寻找机关。

    冲进来的温折玉差点被这主仆二人气笑了,都到这种时候了,还舍不得放弃那只硬嘴的鸭子呢。

    “别找了,鸩羽,一会儿就把你们两个关在一起好好叙叙旧,如何啊。”

    阿策如遭雷击,震惊的看着她:“沈窈,你算计我?”

    “这次可不是我算计你,是你倒霉,得罪了小人。”

    阿策来不及思索她话里的意思,就被温折玉长扇一伸,攻了过来。

    这是阿策第一次见她用武器,也是第一次知道,她竟能把一把长扇用的这般的凌厉。

    “沈窈,放了于携影。”阿策且战且退。

    “你在跟我说话?你们两个,今天谁都得给我留在这里。”

    温折玉的折扇是十八根钢骨铸成的,与阿策的匕首撞在一处,发出阵阵蜂鸣。她看起来心情极好,大概是觉得这次鸩羽已经逃无可逃了,勾着唇角嘲讽他道:“今日里这是怎么了,有气无力的,你不是凶狠的紧吗?莫不是知道逃不掉,打算束手就擒了?”

    “想的美。”阿策的眸子极冷,像是含了冰,手下也是丝毫不留情面,将锋利的匕首狠狠的朝着她的面门上划了上去。

    “唰。”

    折扇大开大合,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扇面,竟然直接挡住了他的刀锋。

    阿策再一次意识到,对方这次真的是有备而来了。

    他的武功,胜在身法飘逸,诡谲难辨。但地牢这方寸之地,他想施展起来,并不容易。

    最关键的是,这次救不到于携影,他也没有下次的机会了。

    阿策一时间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不知该走还是该留。

    况且……走的掉吗?

    衙门里的衙役,明明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这次对方带进来围攻他们的人,却武功极高,阿策猜测,恐怕是她不知从哪里借了人。

    她是铁了心得要将自己留下了。

    “蹭啷……”

    刀锋交错之间,阿策被逼的后退了两步,忽然之间眼前一黑,冷汗刷的从他的额头上冒了下来。

    怎么在这个时候,他的老毛病犯了。

    钩吻的视线一直放在他这里,一见不好,立刻扔了对手冲了上来,替他挡住了温折玉的进攻。

    阿策扶着墙壁,艰难的晃了晃脑袋。

    锋利的牙尖瞬间勾破了嘴唇,试图让自己清醒。

    阿策慌的手脚都在发颤,他难道,要在这个时候,从怀里掏出糖来吗?

    怎么办……

    而温折玉也在一瞬间注意到了他的异样,冷笑着将过来阻挡她的钩吻三下五除二踢飞了出去,闪电般跃了过来。

    阿策手中的匕首被折扇一把打飞了出去,人也仰面摔在了地面上。

    顷刻之间,绝望如潮水般涌了上来,兜头将阿策整个人都给淹没了。

    随之而来的,是深深地无力感。

    温折玉的表情,是志在必得,折扇的扇面摊开,锋利的边缘处正对着阿策脆弱的脖颈。

    只需要他轻轻的动一下,立刻就会见血封喉。

    这场战斗已经几近尾声,唯一还在挣扎的钩吻一见阿策被制住,立刻放弃了挣扎,紧张的看着他们。

    温折玉余光中瞄了一眼,轻飘飘的笑了起来:“你这样的人,竟还有个忠心的好下属。呵呵,可笑的很。”

    阿策阖了阖眸子。

    短短几秒的时间,他想了许多,又似乎什么都没想。

    阿策啊,你说,世上怎么会有饲幼堂这种地方呢。

    墨染轻轻的在他耳边叹道。

    阿策猛地睁开了眼睛,他的眉目柔和,仿佛含着无限的柔情。

    “玉姐姐,你吓到我了……”

    作者有话说:

    第四十章

    “玉姐姐, 你吓到我了……”

    温折玉脸上的笑容僵住了,整个人仿佛被五雷轰顶一般,眼前倏然一黑。

    就在这短短的失神的片刻, 胸口尖锐的疼痛迅速将她的神智拉了回来。

    温折玉的额头青筋暴起, 突突的响个不停, 一下子将阿策遮面的面纱拂去了。

    随之而来的,是她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脸。

    他的眉眼安静如初, 眸底的温柔仍旧勾人。

    狭长的狐狸眼漾着满满的水汽, 显得无辜而又可怜, 仿佛他手里握着的不是匕首,而是一块想要给她品尝的蜜糖一般。

    温折玉不可置信的盯着他,然后僵硬的转动了眸子。

    她的胸口正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的刀柄就握在对方细嫩的掌心。鲜血沿着他的手指的缝隙缓缓的流了下来,溅在他绝美的脸上。

    “阿策……?”

    温折玉的嘴角艰难的蠕动了两下。

    阿策的手没有抖,反而轻轻的笑了一下, 就像是情人间的喃喃细语,温柔的拂在了她的耳边。

    “啊, 您可真好骗啊,大人……”

    温折玉的眼神倏然变了,该死, 她怎么忘了, 这鸩羽惯会易容, 模仿他人的功力也是一绝。

    她居然因为听到了阿策的声音,再次上了当。

    可惜, 之前用来牵制对方的折扇已经被他夺了过去, 远远的扔了。

    温折玉手无利器, 性命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竟然出乎意料的镇定。

    “你想做什么?”她默默的咽下了喉咙里涌上来的甜腥气。

    阿策慢吞吞的从地上站了起来,期间还不忘挟持着她将她一同拉了起来。

    他的手仍旧捉在她胸前的匕首上,快速的环顾了一下四周。

    “放了我的人,包括于携影。”

    “你做梦。”温折玉眼都没抬,不为所动的道,一副没把性命放在眼里的模样。

    “你说了不算,沈清越说了才算。去请沈清越过来。”阿策又恢复了鸩羽的声音,只是声音比她的更冷。

    果不其然,这番混乱之后,已经有人迅速去通知了沈清越过来。

    沈清越当然不会置温折玉的性命于不顾,当即就命令手下放了于携影。

    只是沈清越到了大牢之后,也被眼前的情景吓了一跳,脱口而出道:“阿策……怎么回事?”

    温折玉眼中几欲喷火,冷冷的回道:“他不是。不过是骗人的把戏罢了。”

    阿策没有回应他们,反而看向了一旁的钩吻,冷冽的道:“把人带走,按之前说的做。”

    在他没有看到的角落,沈清越也回身朝着隐在暗处的小八小九做了一个手势。然后与温折玉四目相对,彼此的目光都闪烁了一下。

    钩吻不情不愿的将于携影带走了。

    剩下阿策跟温折玉仍旧站在那里,阿策目送着他们走后,确定地牢里的人没有减少,这才缓缓的松了口气。

    就在这时,他听到温折玉异常镇定的声音:“你也想走吗?鸩羽……”

    “嗯?”

    阿策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猛地被人掀翻在了地上。

    “阿窈……”他听到沈清越惊恐万分的惊呼。

    紧接着,滚烫的鲜血再一次飞溅到了他的脸上,温折玉竟然拼着重伤,扭转了局势。

    温折玉眸底一片疯狂,带着刺骨的寒气跟杀意,赤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钢筋铁骨似的手腕狠狠的扼上了他的脖颈。

    阿策几乎在她反抗的一瞬间就松了手,可那匕首实在是太过锋利,仍旧是无可避免的深深地刺进了她的身体。

    温折玉却好似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暴虐的逼视着他。

    “放了谁都不会放了你。你以为你在跟谁玩?嗯?谁都能跟我谈条件,唯独你不能,伤我所爱,你该死!!”

    阿策脖颈上的青筋一道道鼓了起来,像是一条被死死按在砧板上的游鱼,剧烈的挣扎起来。

    他越是挣扎,温折玉的手指便收的越紧。

    “玉……嗯……”

    阿策绝望的看着她,眼眶红的像一道道血痕,即使在挣扎的时候也没有用手去抓她,而是扣紧了地面的泥土。

    滴答……

    滴答……

    温折玉胸口的鲜血一滴滴落在了阿策的脖颈上,阿策的瞳孔缩了缩,突然间认命的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

    他越挣扎,温折玉身上的匕首就插的越深。

    然而就在此刻,温折玉却稍稍恢复了一点神智。

    由于阿策的安静,倒让她不经意间清晰的看到了他的耳垂。

    温折玉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松了手。

    那小小隐秘的一点,堪比利剑,将她整个人从头到脚穿透了。

    阿策茫然的看着她,发现她的脸色苍白的像是见了鬼,正要去摸他的耳朵。

    阿策似有所觉,脑中一片轰鸣。

    他惊慌失措的去挡她的手,试图阻止她。

    温折玉发了疯,凶神恶煞的将他纤细的手腕往地面上狠狠的一摔。阿策的一根指骨应声而碎,面容不由的一阵扭曲。

    “怕什么?你怕什么呢?嗯?”

    “放我走吧。”阿策喃喃的看着她。

    “去哪儿?你想去哪儿?”温折玉的指腹覆在了他的鼻梁处,一点一点往外摩挲着,眼看就要摸到脸颊的边缘处。

    阿策鼻头一酸,侧了侧脸:“算了,不走了……”

    就……

    到此为止吧。

    只要他死了,就不必面对温折玉失望的眼神。

    只要他死了,他说不定还是她心目中那个纯洁无比的小白莲。说不定,她对他还会保留着一丝侥幸。

    只要他死了……

    阿策的舌尖卷到了藏在嘴里的毒囊。

    “阿策……演技真好啊你。”

    阿策不敢再看,狠狠的用齿间咬了下去。

    就在下一刻,一股巨大的力气猛地袭来,阿策的下巴脱臼了。

    温折玉生生呕出一口血,用想要杀人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他,从他的嘴里掏出了毒囊,扔了出去。

    然后阴沉沉的笑了起来:“想死?没那么容易。”

    阿策已经躺在地上不动了,只有在温折玉站起身来的时候,手指试图勾住了她的衣角。

    温折玉将衣袖扯断了。

    他听到她用冷静到没有一丝感情的语调跟沈清越道:“严刑拷问,把蝶杀的总部问出来。生死不论。”

    阿策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

    “阿窈……”在沈清越惊慌的目光中,温折玉也缓缓的倒了下去。

    ……

    “大小姐,醒醒,主君大人回来了。”温折玉昏昏沉沉的被人从床上摇了起来,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

    “怎么了?主君大人?”她的脑中忽然电闪雷鸣,主君大人?

    爹爹……

    是爹爹回来了吗?

    她没有意识到自己变成了小孩子的模样,光着脚丫子迅速从床上爬了下来,在身旁仆役惊吓得目光中,拔腿就往外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眼前的迷雾被一层一层的拨开,她终于站到了王府的门口。

    眼前,没有熟悉的爹爹。

    只有娘亲,搀扶着一个大腹便便陌生的男子,亲热的往门内走。他们的身后,还跟着一个比她略小的女童。

    一行人仿佛没有看到她一样,直接从她的眼前走了过去。

    “娘亲,爹爹呢?”

    “爹爹去哪里了?”

    温折玉围在女人的身旁不停的追问。

    女人没有理会她,仍旧不停的对着男子嘘寒问暖,眼里的柔情浓的像是蜜,几乎要将人溺死在里面。

    温折玉何曾见过她这种眼神,茫然的愣住了。

    紧接着,女人的身量开始一点一点的拔高,像是一个庞大的巨兽,将她小小的身影笼罩在了黑暗里。

    许许多多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了过来。

    “乔乔,你记住了,这便是冀北王府新的主君,你的新爹爹了。”

    “她是你妹妹温阮,她身体不好,以后你要让着她些。”

    “什么冀北王府的大小姐,鸠占鹊巢罢了。王女与江主君早有婚约,若不是肖家出了凤君,以势相压,凭他们一介武妇世家,也能将儿子嫁进冀北王府的大门?”

    “大小姐,不要听他们胡说。是冀北王哄骗了主君啊。”

    “是她为了拉拢肖将军有意接近,是她哄骗了你爹爹……”

    “大小姐,是王女害死了主君。您要替他报仇啊……”

    冀北王府的雪化了,埋葬在雪地里的血迹却没有被初春的阳光一并带走。

    温折玉做了一场很长很长的梦。

    后来,梦醒了,梦里的声音都不见了。

    梦里的人也都不见了。

    从小到大,一直陪伴在身边的丫鬟,奴仆,换成了陌生的面孔。

    温折玉渐渐的记不清自家爹爹的面容了,她痴痴傻傻的在后花园里一个人看了很久很久的莲花,突然有一天,清醒了过来。

    当冀北王再来看她的时候,提到以前,温折玉茫然的摇了摇头。

    “娘亲,小时候的事,我记不太清了。”

    “她叫温阮吗?娘亲,我会让着妹妹,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她。”

    “我胸无大志,只喜欢美人。娘亲,我不想当世女,太累了,您饶了我吧。好娘亲,大不了以后冀北王府就交给妹妹,我靠她来罩着不好吗?”

    “温阮啊,她可是我的亲妹妹啊……”

    有的话,重复再多,也成不了真的。

    温折玉终究还是找机会,短暂的逃走了。

    在陌生的小城,时隔多年,她终于又一次梦到了死去的爹爹。

    他失望而又心疼的看着她:“乔乔啊,人心叵测,你怎么又重蹈爹爹的覆辙了?”

    作者有话说:

    41、可记流年曾相逢?(番外一)

    春日里的阳光正好, 乔乔将手脚规规矩矩的搭在院子里的软榻上,闭着眼睛睡得正香。

    离她不远处的矮墙边,窸窸窣窣的响起了异动, 不一会儿就探出了一个小小的脑袋, 拿着一根细细的杆子, 搭在了乔乔院子里的樱桃树上。

    杆子的另一头握在一只肉乎乎的小手里,那只手太小了, 根本就抓不住长长的竹竿。它只艰难的在樱桃树间上下划动了几下, 就一下子掉落到了地上。

    差一点儿将矮墙上小小的身影也给带了下来。

    哐当……

    乔乔在睡梦中吓了一跳, 猛地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那个蹲在墙头上,偷她家樱桃不成,还丢了武器的小贼。

    如今的乔乔已经八岁了, 一看掉落的竹竿,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但她规矩学的好,做什么事都讲究先礼后兵, 还是耐着性子看着墙头上的小家伙,神色沉静的问他:“你是谁?是哪家的小公子?”

    小公子不明所以的歪了歪脑袋, 笑眯眯的朝她弯起了眼睛:“漂亮阿姐,我想吃你家的樱桃。”

    漂亮的乔乔愣了一下,对方的回答实在出人意料,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回复, 就见那小公子又左瞧瞧又看看的, 小声询问道:“阿姐,你家里有梯子吗?我想下去。”

    “有的。”乔乔听见自己的声音。

    “谢谢姐姐。”

    乔乔莫名其妙的给他搬来了梯子, 小家伙踩着梯子, 手脚麻利的爬了下来。

    乔乔惊奇的看着他。“你胆子真大, 居然连梯子都敢爬。”

    “我还敢爬墙呢。”小家伙指了指他爬下来的地方。

    也是……

    “我还掏过鸟窝, 让姐姐给我煮了吃,结果,姐姐给祖母告状,害我挨了打。”小家伙委屈的撅了撅嘴巴,不高兴的跟乔乔吐槽。

    “是吗?”

    “漂亮阿姐不相信小意的话吗?”自称小意的小家伙再次歪了歪脑袋。

    真可爱……

    乔乔不是不相信他,只是觉得奇怪。他是乔乔见过的所有小孩子里面最粉雕玉琢的一个了,像是是用上好的瓷器做出来的精致的娃娃。

    怎么会有人舍得打他呢。

    “没有不相信你。”乔乔只能干巴巴的解释:“你这样偷偷跑到别人家里玩,你祖母知道了,说不得还要打你。”

    小意吓了一跳,睁着大大的眼睛疑惑的看着她:“漂亮阿姐也要给我告状吗?”

    “当然不会。”乔乔摇头。

    “那她就不会知道啊,她现在忙着给姐姐检查课业,不会注意我的。等会我吃完樱桃,便回去了。”说着,笑眯眯的对乔乔伸出了胖乎乎的小手。

    “阿姐……”小意甜甜的喊了一声。

    乔乔看了看樱桃树,又看了看瓷娃娃似的小粉团子,认命的去摘樱桃去了。

    她摘得不多,小小的一捧,然后拿起榻边桌子上的水壶,用里面的茶水细细的洗过了,又掏出巾帕来擦了擦,才递给小意。

    小意又笑嘻嘻的分了一半给她。

    两个人坐在榻边慢慢的吃樱桃。

    小意虽然胆大淘气,但是吃东西的教养却很好,嘴巴一点一点的蠕动着,吃的很慢,最后将核吐出来,吐在巾帕上。

    乔乔将巾帕包了起来,认认真真的叠好放在桌上。

    吃完了,小意心满意足的朝着乔乔挥挥手,又爬回了墙上。

    乔乔这才知道,原来墙的那边也是有梯子的。小意就是踩了那边的梯子过来的。

    后来一整个樱桃红润的季节,小意总是隔三差五的过来偷吃。

    乔乔怕他吃坏了肚子,一般也只给他摘几个,只过了这个馋瘾。多的也就没有了。

    小意倒是也很知足,乔乔无论给他多少,都会软软的道谢,再分一半过来到乔乔的手上。

    负责照顾乔乔的春水偶尔看到他,也会跟乔乔透露一点关于小意的身世。

    原来,他是刚刚致仕的丞相大人月池延的小孙子,月池延的一对女儿因为参与到私卖土地案中,被定了罪。她老人家一辈子两袖清风,因为这件事深感抬不起头来,请罪致仕回了祖籍。

    如今月家只留了他跟姐姐月扶摇这一点儿骨血,月丞相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月扶摇身上,对她的课业要求的格外的严厉,于是对这小孙子,难免就看管的松范了些。

    大概府里的下人们也是偷懒耍滑的,竟让这小家伙偷跑到这里来了。

    乔乔听说后对小意难免就有点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娘亲跟爹爹,感情太好了。他们游山玩水去了,反而把我丢在了这里,交给春水姨照顾。说什么小孩子不能沉迷享乐,课业为重,他们去玩耍,却天天让春水姨督促我背书。你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小意鼓着软乎乎的小脸,活像嘴里含了个小包子,对她的话表示赞同:“大人总是这么的不讲道理。”

    小意马上要六岁了,听说不讲道理的大人要给小意扎耳洞了,把他吓得天天对着乔乔抹眼泪。

    其实乔乔没有见过男孩带耳坠,她很好奇也想看一看。但这话她不能跟小意说,否则小家伙听了一定会生气,对着她哭个不停。

    后来,春水无意间提了一句,男孩子六岁,可是个重要的生日……

    很重要吗?

    乔乔不是很懂,但小意是她在这里的第一个朋友,她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想送小意一件礼物。

    她揣着私房钱上街买了一对银光闪闪的耳线。

    她想,小意怕疼,无非就是因为耳坠太沉了。他的耳垂那么小,若是带两根银线在上面,一定不会疼了。而且卖家说过,银线不会让耳洞感染,反而会让它快速愈合。

    春水知道了这个事情无可奈何的看着她笑:“我的傻姑娘啊,男子就算有耳洞,成亲前也不是不会带饰品在上面的。他们为的是嫁人的时候用的呀。女子是不可能随意给男子送耳饰的,这是求婚的意思。”

    乔乔只好不情不愿的将东西收了起来。

    “可是我告诉了小意,要送他礼物啊。”

    “小意出生的时候早产,天生的气血不足,日日揣着糖块。我看姑娘不如去买盒糖送他,也算物尽其用。”

    怪不得小意的小脸儿总是没有血色,看着跟冬日里惨白惨白的雪似的,原来是因为这个。

    乔乔考虑了片刻:“小意喜欢兔子,不如去定制一盒兔子糖给他吧。”

    春水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

    可是到了那天,乔乔定制的兔子糖没有送到府里,小意破天荒的发了好大的脾气。

    “阿姐骗人,小意没有礼物了。没有人送小意礼物,一个都没有。呜呜呜……你跟祖母姐姐都是坏人,都把小意给忘记了。”

    乔乔一个头两个大,明明说好了的,为什么点心坊没有送过来呢。

    “小意不哭啊,要不你再家里等我,我去店里给你拿。”

    “不要不要,小意跟你一起去。”

    乔乔想了想,无奈的妥协:“好吧。但你要乖乖的,不要乱跑。”

    乔乔牵着小意的手出了门,走到点心坊的时候,小意却突然退缩了。

    “阿姐,我在外面等你。那个老板认识我,我怕她告诉祖母,我让你给我买糖……”

    “好吧,小意在这里等我……阿姐很快就出来了。”

    乔乔进去了点心坊,春水跟冀北王手下的暗卫紧随其后,进去带给了她爹爹失踪的消息。

    后来,是春水将糖交给了小意。

    乔乔被冀北王的暗卫带走了。

    而江清寒,默默的跟在了春水跟小意的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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