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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5章

    井钦皓度过了相当不舒服的一段日子。

    他其实对沈婵住到郭盈盈家没有意见,他知道那是沈婵很好的朋友。可是,郭盈盈的丈夫还在家里,井钦皓非常不爽沈婵和其他男人同住一个屋檐下。

    井钦皓无法让沈婵回来,于是,他当天就把陆一遥调去B市出差了。

    但做完这些后,接下来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苦恼再三,井钦皓忽然想到,也许专业的事情应该求助专业的人。

    他想起了他聊天软件里被屏蔽的那个A市公子哥群聚的大水群,里面好些人都声称自己是谈恋爱的高手,其中还有两个在社交平台上是粉丝数众多的情感类大博主,整天直播叫别人怎么谈恋爱。

    于是井钦皓怀着不耻下问的态度,去群里发布了自己的求助信息。

    那帮公子哥们一见他发言,都齐齐高呼好家伙,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万年沉默的井大公子竟舍得开金口!!

    把井钦皓起哄得都有些烦了,群里才有人引领着好不容易回归正题。

    见上面井钦皓说自己女朋友和自己提出了分手,许多人问为什么啊?

    井钦皓沉默了会儿,很诚实地说:【我也不知道。】

    接下来,有人发了条语音,听背后场景还很嘈杂,听上去像在夜店还是哪儿的,这人也喝得有点儿高,大着舌头说:

    【唉,井爷,这女人嘛,好懂的很!给人家买个包就回来了。一个不行就两个,俩不行就仨,对咱井大公子来说,这点儿小钱还是出得起的!花钱图省心嘛,不行就送套房子,您出手大方点儿,保证这人啊乖乖听话!还分手呢?嗨!前后巴着您转都来不及。】

    说完还强调着加了句,【真的,听我的,准没错!!】

    井钦皓刚听个开头,眉头就深深地皱成个“川”形,中途的时候就听不下去了,好不容易忍到最后把这段语音听完,他咬着牙面色非常厌恶地骂了句。

    说着就利索关了手机,“啪”地丢到办公桌一边。

    然而关了之后还不解恨。

    井钦皓十分后悔今天去群里求助这一回,仿佛让沈婵被他们这么评价,就是对沈婵的侮辱。

    他一人坐在沙发上,越想越生气,管他什么经济合作,他打算直接退群,顺带将那帮人统统拉黑。

    而重新点进那个群聊界面,这时他看见群里另有一人也发言了。

    这人先是谴责了上头那公子哥,发语音把他笑骂了一通,然后打出条文本消息,艾特井钦皓询问道:【嫂子提分手前就没什么征兆吗?】

    井钦皓本来要直接退群来着,但他注意到这个叫祁守清的人。

    他记得听人说这人挺厉害的,很有才能,做什么成什么,还非常会来事儿。

    之所以印象这么深刻,是因为他父亲井润曾当众评价过,说祁守清和他相比,简直就是两个极端,人家谦虚恭谨,为人处世方面不知道比他强上多少倍,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井钦皓倒没有因此就把对方怀恨在心怎么的,每人都有自己的长处和短处,这很正常。

    就像他不信这个祁守清能把世界七大数学难题中的庞加莱猜想看懂一样。

    他只是不明白,在别人口中这么有才能的一个人,为啥和群里其他这群废物混在一起。

    与此同时,“嫂子”这个称呼极大取悦了井钦皓,于是他愿意勉为其难回答他一下。

    井钦皓仔细回忆了过去和沈婵的对话,除了他让沈婵辞职这一点,他找不出别的沈婵反常的征兆了。

    但在祁守清回复他之前,井钦皓火速又开始讲出自己的理由以证明自己要求的合理性,大体上讲,主要有以下两点。

    一是他不喜欢沈婵和别的男人见面。

    其实他认为在工作中男性和女性的交流必不可少,且无法避免,哪怕在他自己公司里亦不可能将男女隔离开,让他们分类工作。

    但在沈婵还在T大读博时,有一次他去沈婵实验室找她,沈婵实验室同门同学看向她的眼神,和交流时有意无意的肢体触碰,让井钦皓无法忍受。

    然后他便发现了,他在自己公司里实施的规则,根本没有办法同等应用在沈婵身上。

    二是,沈婵所在的研究院工作强度太大。

    虽说是国企性质的单位,但因为沈婵是项目骨干、课题负责人,在这种旱的旱死涝旳涝死、工作量两极分化严重的工作环境中,沈婵需要替她手下的同事们担负非常大的工作量和责任。

    其实在之前井钦皓也没有提出过叫她辞职,但导火索应该是上半年,沈婵负责的一个科技项目结项,那两个月处于她异常忙碌的阶段。

    她在极其强的工作强度下,连轴转工作了两个多月,然后,项目顺利成功结项,且获得了省部级的奖项。

    可是沈婵却在结项后大病了一场。

    她身体应该是很早就处于亚健康了,全靠意志力才撑到项目结项。

    结项后,井钦皓强迫她请了假,而沈婵大略自身身体状态也无法支撑她正常去上班了。

    她那段时间整天处于昏睡状态,似乎要将她前段时间没睡够的觉统统补回来。

    井钦皓紧张到不行,他那几天没有去公司,每天都守在沈婵床前。

    他找来许多家庭医生,医生们都说沈婵只是过度疲劳,注意修养就好了,没有其他任何问题。

    可井钦皓还是忧心忡忡。

    第一晚,沈婵以为他会上床同她一起休息,却没想到,井钦皓坐在她床边拉着她的手蹲了整整一晚。

    他一直紧紧捏着她的手,食指牢牢按在她手腕的脉搏,像在持续监听着什么,并且会每隔半小时给她测一次体温。

    沈婵第二天醒来,醒来第一句话是笑说他,为什么瞧上去有种生怕她会自此一睡长眠再也醒不来的忧虑感。

    井钦皓看着她没说话。

    沈婵靠在枕头上想了想,手指有些没力气地在他掌心里动了动,问他是不是小时候经历过亲人离世的什么事,留下阴影了。

    井钦皓停顿了会儿,给她端来早餐,沉默地喂她吃粥。

    过了很久,直到沈婵再次追问,才嗓音略沙哑地摇头说没有。

    所以,井钦皓的第二点理由是,他不愿意看沈婵这么辛苦。

    井钦皓越想越上头,一口气发出了很多行消息:【况且,我知道她在T大起就在研究芯片,而我们公司在芯片这块虽说比不得国外,但在国内还是敢说是实力最强的。】

    【我可以给她最好的实验室,最好的工程师,她可以做不比她现在公司差的项目,可以不用费劲申请资金,项目不产生收益也没关系……所以我说让她辞职。】

    【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生气了。】

    他这篇长篇大论终于说完之后,这个群里寂静了足足五分钟。

    很久之后,才有人起头发了消息,是个“啪啪”拍手的表情。

    如果是当面聊天的话,井钦皓一定会看到对方众人下巴惊落一地的场景。

    还好这是在群里,避免了许多令人尴尬的场景。

    只见那人来了条:【井爷牛逼!!![大拇指]】

    还有人好像串通好了一样跟在后面发:【井爷我辈表率!!![抱拳][抱拳]】

    井钦皓看不出对方究竟是想表达什么,这让他无比烦躁,可他又莫名觉得这群人是在嘲讽他。

    顿时他开始后悔刚才一时脑热,他不应该把沈婵的事情给这群人讲来着。

    他们一天天只懂喝酒玩车泡吧,连完整的化学元素周期表都背不下来,能懂个什么。

    于是他这次不再犹豫,果断点了退出群聊。

    退出之后,之前那个祁守清给他发来私聊消息,说:【不好意思,刚才我打字打得慢了些,还没来得及回您消息时,却发现井总您已经退群了。】

    井钦皓对祁守清倒没什么意见,但经过这次的不愉快,他现在心里开始筑起了厚厚的防备系统。

    他决定不要和随便什么人倾诉自己心里关于沈婵的事情了。

    祁守清:【井总对嫂子是真心喜欢,相信她也会感受到的。或许井总需要注意下表达方式?】

    井钦皓看了眼消息,没回他。

    可这个人又继续劝他道:【如果您现在和嫂子已经关系很僵了,之前赵峥他们说的倒也不是全没道理,井总您可以尝试送个小礼物什么的,不一定买包,但要是嫂子喜欢的吧。】

    井钦皓看着手机聊天框,脑中叮地一声,来了灵感。

    他思考了很久,觉得此法可行,便终于回复对方道:【谢谢。】

    不说别的,就凭祁守清以自己的地位和身价,完全没必要对他这么低声下气一样哄着他聊天。

    可对方始终态度都很好,说话也有条理,井钦皓这么难伺候的人,都感到如沐春风。

    所以井钦皓高开贵口说一声“谢谢”他也是诚心实意的。

    祁守清很快回道:【不客气。】

    须臾,他又添了句,【加油。】

    井钦皓瞟了眼,便准备去加油了。

    于是他就买了许多沈婵以前表示过喜欢的东西,给她寄送到了郭盈盈家。

    沈婵以前对他表达过对郭盈盈安利的玉米须茶神奇功效的惊讶,她夸过那支护手霜味道非常好闻,她还喜欢在冬季裹着那条小绒毯坐在实验室里写实验报告……

    井钦皓记性很好,完整回忆起沈婵说过的每一句话,对他来说不是一件困难的事。

    所以他就照这样做了。

    后来,在送完这些沈婵表达喜欢的东西之后,他又陷入空窗期,不知道接下来该送些什么才好。

    他甚至打算把他们一起吃过的饭店中沈婵夸过的、挨个点外卖送给她,但这个时候,沈婵突然给他发短信说,他们已经分手了,今后还是不要联系了。

    这让井钦皓非常受伤。

    因为他再迟钝,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的反馈。

    他又去求助于祁守清。

    这次依旧是私聊的。

    其实在此之前,他偷偷去打听过祁守清的名声,得到的结论是大家一致都在夸赞祁守清的品性,祁守清圈内口碑非常好。

    所以井钦皓也选择相信对方不会将他的隐私告知于人。

    对方倾听了他的困境,沉吟片刻,分析道:【或许是井总您的方式过于直白露骨了,对方感受到了压迫和冒犯。】

    【毕竟没人喜欢被骚扰一样,天天收到别人的快递,无论里面是不是自己喜欢的东西。】

    井钦皓蔫蔫儿地回来了。

    说实话,他自出生起傲了二十多年,自我主义极其过剩,基本没怎么听取过他人建议。

    这大略还是第一次,他愿意虚心接受他人看法。

    祁守清说他应该隐晦点儿,于是他开始思考要怎么个隐晦法儿,思考得脑壳都疼了。

    世界万物皆有迹可循,但他想让沈婵回心转意却无计可施。

    最后还是经过杨秘书非常委婉地提示,井钦皓才突然想到,怎么忘了陆一遥还供职在自己公司的啊,当年遇见沈婵得亏他传的照片。

    那么,通过陆一遥发公司福利来给沈婵送礼物,走公事的话,这总算隐晦吧。

    井钦皓觉得自己在人情世故这一方面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如果这门课分等级的话,他起码也能初中毕业了。

    计划实施之后,这一次,沈婵倒是没有给他发划清界限的绝情短信。

    但她搬家了。

    听闻消息,井钦皓皱起眉头,以为她又要搬去别的哪个他不知道的朋友那里。

    万一对方家里没有自己的员工,那他还有如何借助公事来送沈婵喜欢的东西?

    于是他便让他的生活助手立刻去查。

    助手反馈回来消息说,那是沈婵自己名下的房子,因此,大概率是她自己住。

    井钦皓坐在办公桌前沉默了很久,他忽然发现,原来他并不是完全了解沈婵……

    沉思很久,井钦皓突然说:“你去把她家邻居的房子买下来吧。要挨的最近的那一家。”

    助手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神情有些懵:“啊?”

    井钦皓边翻公司报表边说:“如果买的流程太慢,那就先租。总之,我要最快速度拿到她邻居房屋的使用权。”

    助手这才脑袋转过劲儿,如梦初醒般地连忙应下。

    井钦皓的生活助手办事效率很快。

    当然,如果不快的话,也不可能在井钦皓身边供职这么久。

    于是井钦皓在一天后就迅速搬进了沈婵对面。

    他们两个人的房子是隔壁,中间共用一大面墙。

    周末这日,井钦皓坐在紧靠那面墙的沙发上办公,都能够听见隔壁沈婵在“咚咚”地打扫卫生。

    这栋房龄十几年的房子隔音效果不是很好,井钦皓边在电脑上处理事务,边在心里默默地想。

    但是此刻这成了他很满意的一点。

    甚至隔音效果再差些他也不介意。

    他的腿旁边放了一本《爱情维系书:写给男士的科学恋爱指南》,上面有明显被翻阅过很多次的痕迹。

    根据他最近的学习,这本书的理论层面告诉他,他大略应该去帮助沈婵打扫。

    可是,直觉又告诉他,他此刻的出现,沈婵可能会生气。

    于是,井钦皓都忍不住跑到了沈婵家门口了,听着里面挪椅子拖地的动静,踌躇很久,还是没有敲门。

    井钦皓盘算了一晚上,意识到若按照沈婵不爱串门的性格,他俩见面的机会可能只有在沈婵上班和下班这两个时机。

    于是第二天清晨,井钦皓很早就收拾好自己,趴在防盗门上候着了。

    他全神贯注地听着外面的动静,争取对面一旦有开门的声音,他就立刻出去,非常自然制造一个偶遇的场景。

    他等了很久很久,大概是很久,但具体多长时间他也不知道。

    终于,叫他等到了机会——

    事隔很多天,井钦皓终于再次看见了沈婵。

    她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像是一宿都没睡好的样子,十分疲倦。这叫井钦皓心里非常难受。

    他不想见到沈婵这样,前几个月沈婵因为项目结项而病倒,都让他提心吊胆了很久。

    他想说些什么,可舌头竟然打了结,刚才趴门上想好的无数说辞,竟在此刻统统忘了个精光。

    “你……”

    然而,井钦皓口中话刚起了个头,沈婵却关上门,从他面前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沈婵向来是个很温和的人,可她此时的神情却瞧上去异常冷漠。

    她略略垂着长长的眼睫,没有再看他一眼,甚至大概是为了不想和他遇见更多时间,她连电梯都没有等,而是拉开防盗门,直接从楼梯走下去了。

    他们这儿可是11层。

    于是井钦皓扶着门把手,眼看着对方身影消失在楼道口,感到更加受伤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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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井钦皓并没有追来,所以沈婵其实可以步行下到中间某一层,再拐去乘坐电梯。

    但她此刻脑子乱得已经根本想不到这一点。

    于是等她硬生生从十一楼走到一楼的时候,脚都快废了。

    直到坐上出租车,她的精神状态才缓过来一些。

    她刚才确实是不想面对井钦皓,可是,她也确实是现在才开始思考,这人为什么会大早上出现在对面邻居家的?

    还是一副清清爽爽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番的样子,显然是昨晚住在对面的。

    沈婵脑子中瞬间弹出了无数个猜测,每个猜测都让她不好受。

    她不喜欢自己这个样子,仿佛变得无比患得患失。

    沈婵痛苦地扶着自己额头,心中默念井钦皓如今怎样究竟与她何干呢,他爱住哪里住哪里,住月球上也与她没关系……

    她以为她和井钦皓开始得很简单,结束得也应该没有麻烦才对。她根本没预料到,这段关系会给她带来这么大的影响。

    最近这段日子里,沈婵甚至开始胡七八糟地回忆起和井钦皓的许多事情。

    她甚至觉得,她无法接受聂山岚主动传递出来的好意,就受到她和井钦皓刚熟识时那段经历的影响。

    沈婵对聂山岚和女生第一次见面就要对方手机号的行为表示无法接受。

    毕竟,她和井钦皓是在咖啡馆第一次说话之后,足足过了三个多月才相互交换了联系方式。

    在无法联系到彼此的情况下,他们一遍一遍地在对方可能会出现的地方盘桓,几乎是全凭借缘分,来搏一个能够见对方一面的可能性。

    在那一次于咖啡店门□□换了彼此的姓名之后,沈婵随后基本每个周末都会前往软件园,在那个咖啡店呆一个下午加一个晚上。

    沈婵坐在上次她坐过的位置,井钦皓也坐在他的专属座位,他们不说一字,只遥遥相对着静静地做自己的事。

    可这种模式却让沈婵无比安心。

    仿佛回到了中学。

    图书馆里自习的片刻时光,就仿佛那段灰暗时光中的一束光。

    可沈婵没有在临走时在桌面上落过东西,井钦皓就仿佛再没有了前来搭讪的借口。

    直到有一个周末,沈婵实验室突然布置下任务,哪怕她远程做也不可以。

    所以,那个周末她因为忙碌就没有出现在咖啡馆。

    过了两周,等沈婵再次挤时间赶到,却没看到井钦皓,这叫她很是失落。

    可在她快要离开时,她意外发现了自己专属座位的底下,在一个隐蔽之处,贴了张便利贴,如果她不弯腰捡笔的话可能都看不到,上面写的是——

    【你今天怎么没来?】

    旁边还贴了第二张,根据墨水褪去的颜色,看样子是过了几天后附加上的——

    【是遇到什么事情了吗?】

    沈婵心砰砰狂跳,她几乎指尖轻颤着将那两张便利贴极其小心地揭了下来,她准备做些什么,可她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带便利贴。

    然而等她发现这两张小纸片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咖啡馆都准备关门了,根本来不及去买。

    于是沈婵情急之下,只能将字跟着写在了那张旧的纸上面,两张纸各附了一句话——

    【抱歉。】

    【没大的事,是实验室有紧急工作要做。】

    写完飞快贴回了原来位置。

    她将指尖捂热,使劲儿在贴纸上按了按,希望能融化那点儿少得可怜的胶,让其黏得牢靠一些。

    她回去后一路都在默默祈祷那两张便利贴多坚持坚持,别中途掉了,或者被打扫卫生的员工顺手揭走扔了。

    沈婵那一周都是在既雀跃、充满期盼,又有些害怕希望落空的极度拉扯的复杂心情中度过。

    下个周末,她再次来到了软件园的咖啡馆,这一次,那个熟悉的身影静静坐在靠窗的角落木桌前,面前万年不变地摆着台电脑。

    沈婵进门的时候,她余光看见对方甚至都没有转头看她一眼,但她依旧心里狂跳。

    沈婵买好咖啡后,坐到自己的位置,都摆开书看了大半个小时了,她才用极其隐蔽的姿势,稍稍弯了点儿腰。

    然后,果然在桌架的那个位置再次出现了一张新的便利贴。

    她准备了好久,才人工制造出一场捡笔的场景,趁机拿到了那张纸片。

    她以为上面对方会对她上次未能到场继续展开叙述,可谁知,便利贴上只是生硬地写了句——

    【今天天气不错。】

    沈婵愣了下,继而很快笑了。

    不知为何,她透过纸上的文字清晰地感受出一种吃力的笨拙来。

    就好像,对方在很努力地很想和她讲些什么,但又苦苦编不出来。

    沈婵这次长了记性,带来了一厚摞便利贴。

    但她没打算用了,因为她直觉对方大概会一直字数这么少下去,而她也想把自己的回复和对方写在同一张纸上。

    于是沈婵写道——

    【所以我今天准时了。】

    放下笔后,她看着那便利贴,突然反应过来原来自己同样也不是一个善于言辞的人。

    但这样很好。

    他们都不喜欢说话。

    随后,他们以这样的方式,进行了很多次的交流。

    一周只能说一句,着实太少,且小小便利贴的纸张界面实在有限,但在这样的情况下,沈婵和井钦皓竟然都可以交流起来数学问题。

    在他们第一次讨论纳微-斯托克斯方式时,井钦皓很是惊讶——

    【你竟然也知道这个?!】

    沈婵下周到来的时候,看见了那张便利贴上的内容,她默默地心想:学长,如果一个人严密关注了你高中后多年的动态,知道你在做些什么,关注些什么,那么,她根本不可能和你讨论不到一起去的。

    这样的状态不知不觉维持了两个多月。

    沈婵在期末到来之际,学业就变得繁忙了起来,她没有办法每周都来这家咖啡店了,于是她开始隔三差五地缺席。

    另一方面也是因为,井钦皓似乎和她想说的话也变多了,有时候一张便利贴完全不够写,他索性会一次性贴上三五张。

    所以,沈婵座位下的便利贴也积攒得越来越多。

    终于有一日,沈婵在一次冒着冬季寒风,抱着背包,脚步匆匆地走进这家咖啡店后,她收到了一个有着不同意味的便利贴。

    对方一笔一画地写道——

    【我以后不在这家咖啡店了。】

    短短一行字刚入目,沈婵心轰地沉下,她指尖尚在外面赶来时冻得冰冷,几乎一下子连这薄薄一张纸片都快拿不住。

    这一切,都要结束了吗……

    她心里又慌又焦急,她像是预感到自己似乎又要经历一次井钦皓出国时的那种事情。

    可这时,她突然听见身边响起一道声音,是个有些好听的男音——

    “我打算去T大。”

    沈婵猛地抬起头,愣怔怔地看着他。

    这大概是他们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当面对话了。

    对方站在她桌边,整个人浸润在咖啡店柔和的光线下,他面上带着有些天真的神情,正认真地低头看着她。

    他身形高大,头发很黑,瞳仁和头发一样黑。

    眼下A市已经开了暖气,室内温度很高,他有些突兀地穿着第一次见面时穿的那件纯黑短袖,裁剪精细的短袖边缘包裹着他胳臂上条理清晰的肌肉。

    沈婵过了足足半分钟才有反应。

    “为什么……”她几乎大脑不能转动地低声问。

    而井钦皓好像也突然被问到了。

    他似是没准备问题的答案,也似是有些紧张,指尖十分隐蔽地搓了搓。

    然后思考了几瞬,试探地说:“T大的人流量比这家店大,可能更利于我观察是否符合泊松分布?”

    于是,沈婵终于忍不住轻轻笑了。

    对方愣了下,然后也跟着她笑。

    ……

    想到这里,正在去研究院路上的沈婵终究是没能忍住,她像是回到了和井钦皓分手的那个晚上,同样坐在出租车上。

    过了片刻,然后,她用手掌轻轻捂住了眼睛。

    第17章

    沈婵坐出租车到达研究院后,便正常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然后她注意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她最近几周总找不到聂山岚。这人明明第一天入职研究院的时候,还狗皮膏药似地绕着她左右转,但后来,就开始有意无意地躲着她。

    搞得沈婵一头雾水。

    以前聂山岚不来她跟前废话连篇,沈婵落个清净,但现在不行了。

    聂山岚是从国外回来的,他手头有一个项目,掌握了很多资料,沈婵需要和他洽接。

    但最近这人玩失踪,沈婵非常头疼,不知道要怎么搞。

    终于这一次,沈婵前后围追堵截,甚至还拿出了院长的名头,才好不容易逮住了他。

    沈婵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质问道:“你最近在搞什么?”

    而聂山岚今日没有嬉皮笑脸,他身上还是往日懒散的模样,只不过眼神有些躲闪。

    他略显生硬地笑了下,摊手说:“没搞什么啊。”

    沈婵深深皱起眉,察觉到他反应不对,又经过多次逼问,对方这才交代了。

    聂山岚说得断断续续的,主旨差不多就是:“沈博士,我也很为难,可你男朋友警告我不要和你有接触……”

    “男朋友?”

    沈婵愕然了下,顿时明白过来对方所指的是谁,她忽地想到什么,惊讶地问,“他找过你?”

    聂山岚沉默着没有说话,微低下头,瞧上去可怜巴巴的。

    沈婵傻眼了。

    而聂山岚站在那儿,脑中却莫名想起了前不久他回主宅的场景。

    他和井钦皓的事情,他自己没说,却自然被有心人传到了他哥聂绪洲的耳边。

    那日,聂绪洲坐在自己宽大的办公桌前,淡笑着抖抖指尖雪茄,对此事评价道:“你是说,井钦皓啊……呵,那就是个疯子,泼皮无赖,聂二,你去跟他争什么。他脑袋一根筋,看世界跟其他人不一样,你拿正常人的规则,跟他说不通的。”

    “这么多年,我还没见过谁能争过他。”

    “死心吧啊,老二。你要是再执着,我这就真得欠他人情了。”他在烟雾缭绕中眯了眯眼,继续缓缓翻看起报表,笑道,“这姓井的人情可不好还呐……”

    聂山岚年轻气盛,自然甚是不甘,不过他没表现在脸上。

    嘴上只道:“好的,哥。我听你的就是。”

    ……

    而对沈婵而言,人家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她自然没有再逼聂山岚,自己头脑混乱地回去了。

    但她随后私下旁敲侧击地问了办公室其他同事,这才知道,原来在聂山岚入职那天、也就是她和井钦皓提出分手的第二天,井钦皓来过他们院里。

    至于原因,以及具体做了说了什么,她不得而知了。

    沈婵越想越觉得不对,于是趁着中午休息期间,来到一个无人的楼梯间,拿出手机纠结了好久,才拨打了井钦皓的电话。

    嘟嘟的声音响起,对方接得很快,沈婵没给他寒暄的时间,直接说了聂山岚的事情。

    而对面井钦皓一听沈婵是来问这事儿的,他仿佛非常厌烦聂山岚,低着气压说了句:“我不想讨论他的事情。”

    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可他既然都这样说了,沈婵还能再说什么。

    沉默了几秒,她说:“打扰了。”于是准备挂断电话。可在前一瞬,她突然记起一件事,就添了句,“别忘了我的那几个行李箱子。”

    于是井钦皓也沉默了。

    当天晚上,沈婵回到家,看见门口整齐摆放着那几个箱子。

    她隐约感觉箱子和当初封装时候长得不太一样,但仔细观察时,又好像没有什么区别。

    沈婵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对门邻居,里面没有声响,便一个一个把箱子拖进了家。

    洗完手、换了衣服后,沈婵的主要任务就是把这些行李归置到家中。她一件一件将那些物件取出,再一件一件放在新家的各个角落,心里五味杂陈。

    可规整完后,她却突然发觉,似乎少了一件东西。

    并且是极其重要的一件东西——

    盛着她高中时被她妈妈撕碎的笔记本碎片的盒子!

    当年,她将记录井钦皓事件的笔记本碎片从地上收集起来,仔细装进了一个饼干盒子,然后藏了起来,直到她考上T大了,才将那个盒子再次取出。

    从此,她人到哪儿,那个盒子就跟到哪儿。

    那盒碎片虽她从来没给人看过,井钦皓也不例外,可它却早就成为了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之一。

    沈婵心脏开始由慢及快跳了起来。

    首先,她不可能没将其装进收纳箱中,她清楚记得它被放在箱子中的位置,可是现在她没有相同地方找到它。

    沈婵几乎就要冲到对面井钦皓门口,敲开对方的门,可她临行前又阻止住了自己那样做。

    她还是拿起手机,心跳如鼓擂地给井钦皓发了条消息:“我少了一件东西。”顿了顿,她忍住心中异样,再次问道,“你是不是拆了我的箱子?”

    可对方没有回复她的信息。

    而随着时间的拉长,沈婵心跳愈发剧烈,她甚至开始无限想象万一井钦皓看见了那个盒子,看见里面她当年记载着井钦皓日常的笔记本要怎么办?

    可同时她又想,日记已经被她妈撕得那么碎,除非仔细观察,不然也瞧不出什么端倪的吧……

    这时一阵敲门上将她拉出思绪。

    沈婵坐在地毯上,猛地转头看向门口。这个时候能来敲她门的还能是谁?她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强烈的预感。

    敲门声很轻很轻,只敲两下,便停止住,等过了很久,再次响起。

    对方也不喊,也不拍,只默默地等着里面人来开门。

    过了一阵子,沈婵慢慢从地上站起,她连鞋子都没穿,径直到了门口,手握住了门把手,缓缓打开。

    门口果然是井钦皓。

    他身形长得高,依旧一件短袖,怀中小心抱着一个极其陈旧的盒子,果然是沈婵丢失的那个。

    两个人面对面沉默了会儿,井钦皓率先出声,他嗓音有些哑,话也说得缓慢:“对不起,我白天没说实话,其实,其实我……”

    沈婵看他非常欲言又止的样子,憋得难受,干脆问:“其实什么?”

    井钦皓有些不敢看她:“其实我那天去过你们研究院。”他停顿了会儿,“那天他说,你在他旁边睡觉,我就去你们研究院找你了……但我没找到你……”

    这个“他”自然指的是聂山岚,而这家伙此刻的语气莫名跟告状一样。

    沈婵眉头微微蹙起。这话听起来有些离谱。

    可她定了定神,还是说:“但我们那时已经分手了,不是吗?”

    她话还没说完,井钦皓就肉眼可见地急躁了起来,他甚至有些任性地蛮横道:“在我心里,我们没有分手。你也不要说这样的话。”

    相比之下,沈婵就淡定得多,她一瞬不眨静静看着他,问:“井钦皓,你讲理吗?”

    井钦皓猛地僵在那里。

    过了会儿,他才狭长眼睑缓缓垂下,唇瓣微动着,声音很低:“你不是说,你想冷静吗。那你现在冷静完了没有,要是冷静完了,我们可不可以就不分手。”

    沈婵:“?”

    沈婵:“如果我说没有呢?”

    井钦皓眼睫倏地一抖,他嘴唇瞧上去苍白了许多,脸色也不好看。

    他头便低下了,他大概在看着门口地毯的边缘,对于他不喜欢的话,他直接选择转移话题:“那天晚上,我去找你了,我就在你朋友家楼下,我想等你下楼,我们一起坐车回家来着。”

    顿了顿,“可我那晚好像……好像把事情搞砸了……”

    听罢,沈婵微微眼睛睁大了些:“那天你在楼下?”她脑中光电火石,说,“那第二天的司机?……”

    她突然想起来了,她随后某一天还亲自给那位刘峰总发了感谢短信,结果人家一头雾水,就含糊回了她几句。

    而沈婵现在仔细搜寻记忆,忽然想起来,那个面熟的年轻司机,根本不是在双碳峰会的酒店停车场他们有过一面之缘,而是,那位分明是井钦皓公司一个下属事业群的司机。

    沈婵猛地抬眼牢牢看向对方。

    而井钦皓也一言不发默默与她对视着。

    许久许久,他长长呼出口气,他微微弯了腰,似是背上背了很重的情绪与压力。他似乎想进门,可迈进了半只脚,又顿住。

    于是他只好伸出自己手,缓缓向沈婵的手靠近,讨好地碰了碰沈婵的手。

    见她指尖颤了下,没有明显拒绝之意后,便有些开心地拉住了她的手。他身上穿的少,可掌心温度一如既往的火热。

    “沈婵,我很想你。”

    此刻天色较晚,楼道昏暗,他站在距离沈婵很近的半边阴影中缓而轻地说。

    沈婵心头突地轻微地跳动了起来,像注入了汩汩流动的血液。

    井钦皓说:“你不要和那个聂山岚说话。”

    听了这话,沈婵莫名抬起眼,迷惑地看向对方。

    而井钦皓用漆黑的瞳仁有些湿润地看着她,被沈婵此时眼神看得,他音量又放得低了许多,他弯着腰,头虚虚担在沈婵的肩头,在她耳边近乎是喃喃地混乱地说。

    “他就是个花花公子,在国外交了好多任女朋友。”

    “你不要喜欢他,不要帮他说话,……他还没我好。”

    沈婵被他微弱的气流扑在耳边,她想逃离,却发现脚下仿若扎了根移不动半步。

    但她听了这话又听得有些想笑。

    什么叫还没他好?

    这话说得,这人也知道自己很差吗。

    而井钦皓还在继续:“他会喜欢很多人,而我这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所以你不要帮他说话,看见你和他站同一条战线的话,我心里会很难受。”

    沈婵被他猝不及防的那句喜欢直接说得愣住了。

    “你……”她半天才迟疑出一个字。

    井钦皓以为她不信,便稍微直起身,看着她面强调道:“对,虽然我是唯物主义者,但如果有下辈子的话,我想我也会一直喜欢你,只喜欢你。”

    于是沈婵彻底愣怔在了当地。

    过了很久,她才强制让自己镇定下来。她垂下眼,抿了抿唇,说:“可你前几天不是去参加你妈举办的相亲酒会了吗,你和他有什么区别……”

    刚说出口,沈婵又无限懊恼。

    这话叫她听起来听起来简直像一个妒妇,违背了她多年以来所接受的教育,她也不希望自己变成这个样子。

    “相亲酒会?”井钦皓抬起了眼,眼瞳里瞧上去迷茫了一瞬,又蓦地开始惊异,“那酒会原来是相亲的?”

    当时他那和自己关系并不好的母亲简直万年一次给他致电,说帮他找女朋友。

    井钦皓听了,以为他母亲愿意当他和沈婵关系的调解员,便兴冲冲就去了。

    结果里面一大群人,他在里面左找右找,始终都没有看见沈婵半个影子,额外还有很多女的对他动手动脚。

    于是井钦皓很快就愤而离场了。

    井钦皓明白原委后,他非常羞恼:“她骗了我……”

    大概是这辈子都没被人骗过,他很是愤愤,“我以为我妈把你请去了那个酒会。如果早知道你不在那里,我半步都不会踏进去的。”

    于是沈婵也愣了。

    对方似是有些紧张:“你,你不要误会……”

    过了很久,沈婵像是嗓子被什么堵了,她很艰涩地说:“我没误会。”

    于是井钦皓就瞧上去高兴了点儿,他掌心仍攥着她的手不愿意放开,甚至和她握得更紧了些,然后同她倾诉道:“沈婵,我最近没有每天见到你,这种生活让我很不习惯,我也很不喜欢。”

    “我晚上都睡不好。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想看见你,可你不在我身边。”

    “沈婵,我们以后不要分开,好不好……”

    沈婵感受到他身上的体温,还有属于他的味道,带着惊人的熟悉之感,令她心悸,又忍不住想靠近。

    她从小都是一个缺少温暖的人。

    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她清楚地知道,井钦皓对她而言就像是一个表面甜蜜的糖果,只有她自己知道吃下去之后,会发生些什么。

    于是她最终还是抬起手,阻止了对方靠近的胸膛。

    井钦皓想要缓缓抱住她,可是却被拒绝了。

    他有些无措地双手僵在半空中。

    然后他便听见沈婵低着头说——

    “井钦皓,和你相处起来,太累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听上去很是难过,难过得就像要哭了。

    可他从来都不想要看见沈婵哭泣。

    于是井钦皓静默地站在门口,静默地看着她,眼眸里光泽开始渐渐黯淡了下来。

    他沉默了很久,也似是思考了很久,才启唇轻声说:“我知道。”

    “我从小时候起,很多人都这样评价我……”

    他不是没朋友,他其实也想和别人一起玩,但总搞得大家不欢而散之后,井钦皓就渐渐不去了。

    他也慢慢发现,自己的很多话、做出的很多事,会惹得别人不高兴,或敢怒不敢言。

    哪怕他并不想这样。

    可沈婵是唯一一个既不怕他、且会对他许多怪异行为呈现出宽容态度的人。

    在最开始的时候,沈婵甚至会对他发自内心的笑,似乎是真的觉得他很有趣。

    但井钦皓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有趣。

    相反,他是一个很无趣的人。

    是一个很麻烦、很被别人讨厌的人。

    井钦皓想起来和沈婵分手的第二天,他在公司开会,那次会议,他的父亲也来了。

    但他因为想念着沈婵,所以开得心不在焉。

    他知道自己在抑制不住地发脾气,把他的下属们吓得战战兢兢,可他没有办法,他控制不了自己。

    临离开会议室时,他父亲井润拦住他,遣散其他所有人之后,问他:“今天又吃错什么药了?”

    井钦皓其实并不想搭理他,但他为了能早些顺利离开,就说:“是沈婵。沈婵和我分手了。”

    井润先是怔了下,似是出乎意料之外。

    但继而很快,脸色就继续冷下来,冷笑着讥讽说:“是啊,你了不起,你自小就了不起,但凡任何考试和比赛都能第一,只要看过的东西就倒背如流,经商方面你也极有天赋,经济规律那套叫你玩得明明白白的……”

    走近他,倏地收起笑容,声音压低了下来,仿若诅咒一般地对他说,“可是,井钦皓,我的好儿子,就你这狂妄自大目中无人的脾气,谁能忍受得了你。”

    ……

    井钦皓愣愣睁着眼,眼神似有些失焦,自言自语道:“是啊……谁能忍受得了我这样的人……”

    沈婵看着他的样子,心里突然一阵剧烈的绞痛。

    她终究是善良的,她不愿意去伤害任何一个人:“我……”

    井钦皓却突然小声说:“可是,沈婵,你能不能不要,不要也放弃我……”

    “你可不可以告诉我,我哪里让你累了,我想我可以改。”

    于是,沈婵口中的话又堵住了。

    她愣愣看着对方。

    他真的可以改吗。

    “但我可能,接下来不在国内了……”

    井钦皓缓缓看向她。

    不知为何,沈婵有些不敢面对对方眼神,艰难地说道:“我前段时间,签了公司去D国的派遣文件。”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沈婵没有骗井钦皓。

    在得知井钦皓参加他母亲举办的相亲酒局的那晚,沈婵几乎一晚没睡,第二天浑浑噩噩到了公司,恰好在隔壁间院长办公室隐约听见陈院长正在参加一场跨国会议。

    他们研究院目前正在集全院之力重点做一个项目,沈婵也是深度参与的技术负责人之一。

    这个项目投中了海外工程的标,在当年引起巨大轰动。

    因为海外业主的要求不是一星半点儿的高,还涉及到跨国场景下产生的诸多问题,最终能成功中标,当时熬了无数个通宵的团队所有成员听到消息后,无一不热泪盈眶。

    这个项目以后必然要在海外落地,是奔着技术走出国门的目的去的,顺利的话,再参与报奖,在全国范围内宣传也是正常操作。

    这已经不单单是他们单纯做一个项目、完成一项工作这么简单了。

    故而,上到研究院院长,下到每一位参与者,都对其非常重视。

    而眼下,陈院长就在和他们公司海外研究院的负责人通话,仔细地询问该项目的进度,以及目前遇到的困难。

    陈院长面色有些严肃,因为,海外研究院的项目负责人确实遇到困难了。

    对方正倒着时差和院长抱怨人手不够,任务太重了,请求院长给他多派些人手。

    沈婵偶然听得了这些对话,然后,她陷入了若有所思中。

    那时她已经找不到自己呆在国内的意义了。

    于是,在陈院长结束会议后,沈婵轻轻敲了敲他办公室敞开的门,和对方说:“陈院,选派我去D国,我全程跟进这个项目,您看合适吗?”

    闻声,陈院长放下正苦恼捏着眉头的手指,万分意外地转头看向她。

    ……

    而此时此刻,沈婵说完这些,竟有些不敢看向井钦皓。

    可对方似是没有什么反应,他甚至可以称得上平静。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轻轻“嗯”了一声,说:“我知道了。”

    然后把怀中那个盒子递给她。

    沈婵停顿片刻,伸出双手缓缓接住。

    井钦皓回去对门了,沈婵也轻轻关上了自己的门,她安静在门口站了会儿,然后才回到自己卧室。

    她坐在地毯上,小心地打开了那个陈旧的饼干盒子。

    可接下来的场景,却让她足足震惊了很久很久都没有缓过来。

    因为,在她印象里,当年在她母亲震怒之下、那些碎得不能再碎的笔记碎片,此刻竟被完完整整拼了起来。

    但不是用胶纸黏,它们是被一点一点放在了透明塑封的薄薄夹层里,大略形成了纸张原本的模样,每一片都精准出现在它应该出现的位置。

    也就是说,如果沈婵不想这样,完全可以把它们从塑封层取出来,又成了原来的一堆碎片。

    沈婵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极其小心而缓慢地翻着这每一页的复原册,像是在抚摸着过去那段似乎已经被碾碎进泥土、却又意外失而复得的时光。

    她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此刻心情,也根本不敢去想井钦皓究竟耗费了多少时间精力才去拼完了这些,不敢想他看到复原后的满当当记载着他事情的笔记本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手指尖都是控制不住地在颤的。

    翻到最后,沈婵轻柔地将这本册子从饼干盒里捧出来,然后,她在册子底下又意外看到了另外一小叠东西——

    是一张张写着两种字迹的、已然泛黄卷边了的便利贴。

    是她和井钦皓在咖啡馆那段时间相互传递的。

    从最开始的“你今天怎么没来?”,到最后结束的“我以后不在这家咖啡店了”,所有的便利贴都在这里被完整保存着,一张都没有少。

    沈婵坐在地上,怀中还抱着复原册,呆呆看着那处。

    过了很久很久,忽然,她睫毛终于动了一下,而眼泪也在那间隙一瞬掉了出来。

    沈婵恍恍想到了当年不去咖啡店、而是改上T大校园去“观察泊松分布”的井钦皓,那个时候,他们依旧没有交换联系方式,井钦皓就选择去T大校园和她“偶遇”。

    在很多个时候,沈婵一出实验楼,就能看见对面草坪前徘徊的井钦皓。

    他有时候坐在松树前的公共长椅上、对着膝上的电脑办公,有时候直直站在那儿微仰着头观看不远处的升旗台,有时候又恰似正好路过。

    然后在看见沈婵的那一刹那,突然露出一个颇为意外的表情,他薄唇微动了动,似是想说“好巧啊”,但通常都说不出来。

    其实每次沈婵心里都想说,他这偶遇表演得真的很生硬。

    但又不忍心拆穿他,只好对他笑了笑。

    不然,他们接下来就没办法顺理成章地一块儿顺着校园绿茵路慢慢地散步了。

    餐厅人太多,沈婵通常不会带他去餐厅。

    井钦皓这个人太过引人眼球,纵然如今渐渐深秋入冬,他大多数情况下在室外会戴着一只黑色口罩,但沈婵仍不愿冒险。

    于是他们每次只好看T大校园里哪儿人少便往哪儿走。

    每次井钦皓都保持着和她一臂远的距离跟着,她走快,对方也走快,她慢这人也慢,非常的礼貌且精准。

    井钦皓同以往一样,几乎每个周末都来,但却迟迟没有下一步的进展。

    仿佛他只是闲来无事,跟着沈婵来逛校园。

    这年冬天,沈婵参加研究生特等奖学金答辩。

    这件事她没有告诉井钦皓,可当日对方却神奇地出现在了答辩现场。

    他端正坐在席位里,穿着很寻常的像学生一样的卫衣,这次没有戴口罩,引得周围人频频行注目礼。

    他眼睛很黑很亮,比以往都亮些,十分专注地看着答辩现场的大屏幕。

    于是沈婵顿时感受到了什么叫手足无措。

    她自认为这次答辩表现得很差,其他答辩同学都神采奕奕,口若悬河地讲述自己的成绩,可沈婵一旦想到自己此刻一举一动被井钦皓看在眼里,她就手心冒汗。

    这与平时的相处不同。平时她是在很日常的环境面对井钦皓,不带有任何标签,仿佛他们就是两个纯粹的人来相处。

    而此刻,她是敞开了自己研究领域给对方看。

    她难以抑制地会去猜想,对方会不会满意她。

    如果对方发现了,她其实芯子里是一个很枯燥的人,又有些功利,连找研究课题方向都会跟风,庸俗透了,会不会对她就改变看法了……

    念及于此,沈婵嘴唇都苍白了几分。

    她几乎是断断续续地把幻灯片干巴巴地念了一遍,连台下熟悉她的导师都有些诧异,以为她今天是不是生病了。

    到最后,哪怕她凭借充足的科研成果,依旧评上了特奖。但沈婵连在现场等结果公布都等不到了。

    她麻烦同学帮忙代领,逃也似地提前一路离开了答辩大厅。

    她走得太急,甚至连外套都给忘了。

    而那天忽然变天降温了,于是,沈婵只穿着单衣,从答辩会议厅一路北上回到宿舍楼。

    结果当天就感到身体异常,非常不幸地中招感冒了。

    好在是周末,沈婵就给实验室助教说明了情况,昏昏沉沉地在宿舍睡觉。

    她睡得太沉了,手机又正好被塞进了被子里,手机拼命不停震动都没有感受到。

    沈婵一觉醒来天都黑了,她坐在床上懵了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去摸手机。

    结果上面许多个未接来电把她吓了一跳。

    她以为是导师有急事联系她,但点开一瞧,是一个陌生号码。

    沈婵愣了,但她坐在床上对着那个足足拨打五十多个未接来电的本地号码,心里突然间产生出一种微妙的异样。

    而就在这时,手机又开始震动了。

    竟然还是那个号码。

    沈婵手一抖,就给接通了,她此刻宛如拿了个烫手山芋,挂断不是,不挂也不是。

    只好硬着头皮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放到耳边,低低地说了个:“喂?”

    对方似是很焦急的样子,但他一听到沈婵说话,忽地愣了下。

    又过几瞬,他说:“你声音怎么和平时不一样?”

    此刻听到这个熟悉的嗓音,沈婵不知道为什么,有种鼻子酸酸的想哭的些许冲动。

    不过她也不会这么丢人了。

    她以为井钦皓会问她答辩相关的事情,谁知道来了这么一句。

    于是,她被对方的关注点弄得有些无措,很轻地“啊”了声,然后如刚反应过来般说:“可能是,感冒了吧……”

    她平时不会向外人示弱,生病的情况下,自己会将自己照顾好,而这次,她感觉自己很卑鄙地使用了一个心机。

    这次她以为对方会顺着话语,像她的许多同学那样,象征性地关切她一番,劝她注意保暖好好吃药什么的。

    可谁知道,对方的关注点比她料想之中继续跑偏。

    井钦皓想了想,说:“原来你生病时候的声音是这样的。”

    愣了愣,沈婵这次又“啊?”了声。

    见她疑惑,井钦皓主动解释道:“我以前听过了很多你正常说话的音频样本,现在又有了你生病时候说话的样本。那么下一次,如果你生病了,哪怕你只说一个音节,我也能立刻判断出你当前身体状态不对。”

    “……”沈婵人都快听傻了。

    井钦皓自顾自又问:“你去看医生了吗?”

    沈婵现在浑身不怎么有力气,听了这话,呆了会儿,如实答道:“……没有。”

    她看了看窗外,“现在天都黑了,明天我再……”

    “或许我可以带你去看医生。”

    井钦皓说完,思考了须臾,然后斟酌着有些为难地说,“我如果说,我现在在你宿舍楼下,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奇怪……”

    这下,沈婵捏着手机,人彻底懵了,大脑都几乎不能正常转动。

    井钦皓似是有些不安地等了几秒,并随着沈婵沉默时间的加长,而开始变得急躁。

    “我……”沈婵终于听见自己发出声音,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了一样,“我这就下楼。”

    然后立刻挂了电话。

    她捂住心口,感受到里面砰砰地跳。

    可一想到井钦皓竟然在她的宿舍楼下,她就立刻找到鞋子,朝楼下慌乱跑去。

    沈婵一路上脑子太乱了,直到一楼才发现,外面竟然下起了雪。

    是A市今年的第一场雪。

    在她睡觉的功夫里,纷纷扬扬了大半天,现在地上落了厚厚一层。

    而在自行车棚的棚沿下,站着一个浑身纯黑的人,单手插在兜里,他穿着很厚实的毛呢大衣,看上去很温暖。

    沈婵刚出现在一楼大门口,井钦皓就抬步走了过来。

    沈婵站在台阶之上,愣愣地看着挺拔站在风雪之中的那个人。

    雪花落在他黑色的头发、黑色的大衣之上,他深邃望来的眼瞳也很黑,整个人如中世纪的骑士般,异常英俊。

    此刻宿舍门口只有他们两个人,背后是灯光稀疏亮着的博士宿舍楼。

    沈婵目光半分都移不开地看着他,她想和对方说很多很多话,却最终默而无言。

    井钦皓站在五六节台阶之下,比她低了不少。

    观察片刻,他伸出手,指了指她的脸:“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

    同时他又拎了拎自己手中,犹豫道,“你介意,我没经你同意,擅自将你衣服带走了吗……”

    沈婵目光下移,这才发现,对方手中拿着的是自己白天遗落在答辩会议室的那件外套。

    她的衣服现在在对方手中,她不禁脸红起来。

    井钦皓目光有些担忧:“你脸色瞧起来更不好了。像下一秒就要昏倒一样。”

    “……”

    沈婵此刻有种找地缝钻进去的冲动。

    而未等她羞耻完毕,对方突然走上了台阶,走到离她很近很近的地方,双手在她身后一绕,将她的外套套在了她的身上。

    沈婵顿住懵住,僵得一动不敢动,因为两个人离得太近了。

    尤其是井钦皓此时面上一本正经似是正在思考的神情,叫她更为羞赧。

    对方侧头望向不远处落雪的地面,说:“我如果抱你过去的话,路况不好,有些地段还结冰了,容易看不见路。”

    他严肃得像正在思考方案,却说得最让人脸红心跳的句子,“所以我认为我应该背你去校医院找医生。”

    然后在沈婵都完全没反应过来之时,对方在她跟前俯身下来,继而她的双脚忽地腾空了。

    身体前倾,她趴在了对方宽阔的背上,对方开始带着她,一步一步下了台阶。

    沈婵眼睛睁大,顿时受到了惊吓,完完全全傻掉了。

    她大脑仿佛宕了机,井钦皓都走出一小段路了,她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拒绝,并从他背上尽快下来。

    可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她自己胸腔中那点儿极其隐蔽的心思又冒了头。

    她承认自己是贪婪的。

    没有人会不愿意要这样的美梦,哪怕只有很短的时间。

    大雪还在继续下着,宿舍区的路灯不是很亮,雪白的路面只能被照出部分昏黄,其他都被树影笼罩。

    但这样的黑暗让沈婵感到莫名安心。

    她也渐渐从开始又惊又慌同时还藏着暗喜的极度复杂的情绪中平静下来。

    沈婵默默地看着眼前对方的侧脸,看着他利落的下颌骨,呼吸都几乎要屏住。

    她极其小心将下巴轻轻放在他背上,头侧着靠了上去,小声地说:“井钦皓,”她没有喊学长,仿佛她只想用最纯粹的个人身份来和对方交流,“其实,我是一个很差的人。”

    她声音太小了,小到都怀疑会被空中风雪吹落的动静盖住,“真的很差。”

    可井钦皓听见了。

    他脚步停顿了下,但又很快坚定地迈出,他目视前方,说:“你很好。”

    “沈婵,”他也叫她的名字,又慢慢地说,“有些事情,你可能不知道。但对我来说,你比想象中的要好许多许多。”

    雪花夹杂着细碎冰粒在她身边刮着,可前面有人帮她挡着,她仿佛感觉不到丝毫的严寒。

    沈婵从未有过这样被偏爱的体验。

    她想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继续小声地问:“我不知道什么事情?”

    但井钦皓一步一步缓缓走着,这次没有说话。

    ……

    第19章

    沈婵在签完前往D国的派遣文件之后,就开始着手进行研究院内工作交接了。

    另一方面,D国那边项目负责人,一听沈婵要来,激动得连连催促,简直恨不得自己开个飞机过来把她接走。

    而沈婵在A市这边的同事们也很舍不得她,最近大家伙听闻消息后,其实都对沈婵要去D国这件事很不能理解。

    践行宴上,较为活泼又没什么心眼儿的李梦婷哭丧着个脸,对沈婵说:“沈博,你真的要走啊。虽说D国还不错吧,但那离家也太远了。”

    “我记得你在国内不是还有男朋友的嘛,就神秘兮兮不给我们看的那个,你这一走,人家能同意嘛?况且这都不止是异地了,是异国唉。讲真的,按照我当年留学经验,两个人距离一远,真的会发生好多意想不到的变故的……”

    这时饭桌上有其他同事看见沈婵脸色不对,连忙给李梦婷使眼色叫她别说了。

    于是李梦婷赶紧闭了嘴。

    话头一转,又眼泪汪汪道:“沈博,我舍不得你走。”

    而沈婵听了她刚才那席话,有些失魂落魄地坐在那儿,一时间没顾上回话。

    其他人见状忙打哈哈道:“舍不得沈博士走?我看是你舍不得这下以后没人给你兜底收拾烂摊子了吧!”

    李梦婷佯怒道:“原来我在你们眼里竟然是这种人?”

    众人嘻嘻哈哈了一通把这茬儿给掩过去了。

    最后沈婵回过神来之后,也略歉意地说:“没关系的,又不是离职,过两年等项目成功结项,我就又回来了。或者说不定中途有什么工作需要我回国出差的,我还可以回院里看你们。”

    于是大家这才热热闹闹地围着桌子站起来,祝沈婵此去一帆风顺,前程似锦,一起碰了个杯。

    宴席结束后,大家都各自打车回去了,而沈婵注意到落在最后慢慢走着的聂山岚。

    他按道理无论在哪儿都是最出风头的人,今天却很是低调,一直静静坐在角落里,没什么存在感。

    沈婵在饭店门口,把所有人都送上车后,望着游荡在不远处的聂山岚,状似无意地随口问了句:“我月底就出国了,你呢?你什么时候走?”

    这话刚一说出口,那边聂山岚脚下踢着一颗石子的脚突地顿住。

    静默几瞬后,他缓缓转头朝这边看来:“……陈院告诉你了什么?”

    和他对视两瞬,沈婵慢慢移开自己的目光。

    天色较晚了,虽说这条街还很繁华热闹,但渐渐刮起的寒风让人也有些经受不住。

    沈婵裹了裹自己的外衣,摇摇头说:“他没说。是我自己感觉出来的。”

    于是,聂山岚笑了,他抬步朝沈婵走来,在她前面站直身体双手插兜,又问:“你这话让我好奇了,你是怎么感觉的?”

    沈婵见他离得太近,有些后悔和他搭话了。

    了无痕迹往后退了两步,硬着头皮说:“就是根据你平时工作状态吧,我想不明白你为什么来我们这个研究院,也总觉得你在国内呆不久。”

    顿了顿,她重新看向他,视线落在他耳后那个纹身,“不说别的,你有纹身的话,是过不了我们研究院体检的。”

    她撇撇嘴,表示不想再多说下去:“所以我才说,你应该不是正式入职,大概只是回国参加个短期实习什么的吧,过段时间就又走了的那种。”

    聂山岚静静看着她,眼睛里面有笑意,看了会儿,说:“沈博士,你这个人,真的很有意思。”

    闻言,沈婵心中隐隐产生出一丝不适,她抬眼问:“所以,我猜对了?”

    聂山岚想到什么,对她耸耸肩,说:“沈博士,这还得多亏你男朋友,让我清楚地知道,其实我的归宿并不在国内。”

    “我这种人的处境,你是不会理解的。”他若有所思地笑了下,眼中似乎笼着一层雾气,“原本此次回国我还心存侥幸,但竟然是他,叫我突然之间彻底清醒了。”

    他一扯嘴角,语气幽幽地低了许多,“你说,我是不是还得麻烦你,替我感谢感谢他……”

    沈婵瞧着他,莫名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她不禁抱住自己双臂,希望是错觉,或者气温太低。

    但过了会儿,她想到以前那件事,又忍不住地去问:“所以,当初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知道自己国内呆不久的情况下,还选择要了我的电话?”

    聂山岚从自己状态里脱离出来,侧头无声地看着她,然后说:“……不然呢?”

    沈婵望着他的神情,不禁愕然半晌。

    对方理所当然的表情,似乎仿佛她才是个异类。

    沈婵簌簌眨了眼,放低声音说:“对不起。”

    聂山岚似是知道她想说什么,也明摆出了不能理解:“我喜欢谁的话,表达就好了,及时行乐,顾忌这个顾忌那个,何必呢。”

    沈婵死死抿着唇,没有再说话。

    至此,她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不是她周围的一切变好了,也不是她自己变好了,不是她长大了、毕业了,就能成为成功融入社会里的那个人。

    她终究是和中学时候的那个自己无异。

    终究是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她发现自己现在突然很想念井钦皓。

    她能够从对方身上获得一种极其稀有的、仿佛只有同类之间才会嗅到的安全感。

    可是,已经没有什么用了。

    她要走了,正如李梦婷刚才在宴席上无意说过的话,两年的时间很长,长到会发生很多变数。

    沈婵抬头望向A市上方灰蒙蒙的夜空,城市的灯光太亮了,夜幕被照耀得连半颗星子都看不到。

    或许,这就是上天给她和井钦皓安排的结局。

    沈婵在离开A市、前往D国之前,除了同事和工作上的事情,自然还要通知亲朋好友。

    她和郭盈盈说了之后,对方拉着她的手非常不舍,但叹完气,郭盈盈表示能够理解,并会一直支持她的决定。

    除了朋友,还有亲人。可沈婵和家人之间的血脉亲情之力着实过于淡薄。

    她父亲那边的亲戚由于观念问题,都不怎么喜欢她。

    沈婵长达十几年的读书期间就和她的父亲没见过几面,而每当她看到网上有人讨论爷爷奶奶的隔辈情时,也根本无法感同身受。

    沈婵的演员母亲由于当年嫁给她的父亲,早就和家里决裂,沈婵甚至和外公外婆连见都没见过。

    而她的母亲在兢兢业业辛劳十几年,终于将沈婵一路送进国内最高学府、却发现自己依旧无法得到自己丈夫那边人的认可之后,她的母亲就如同精神支柱倒塌了一般,不知所踪。

    自此沈婵就没怎么见过她。

    而自己这次出国,沈婵顾念着一些情谊,心想着总归要告知一下自己的所谓血脉亲情。毕竟她现在名下这套房子还是她那个塑料父亲出的资。

    再者,万一她就此留在D国发展,再也不回来了,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她刨出百年不用的电话号,给她的父母各发去了消息。

    她的母亲没回应她,估计是号早换了。

    而她的父亲那边倒是说,他目前不方便来A市,但她有个堂哥目前在A市办事,可以代表家里和她见一面。

    沈婵默默看着屏幕,倒是希望对方也和她妈一样别回复得了。

    两天后,沈婵只好硬着头皮按照她那个堂哥订的餐厅前去赴宴。

    其实踏进这家装潢非常精致的餐厅之前,她犹豫了一下,因为她依稀记得这家餐厅井钦皓带她来过一次,那里经理热情到过了头,沈婵怀疑这家餐厅老板是不是和井钦皓有什么关系。

    但她后来没多问。

    而现在,沈婵纠结了一下,念着时间也不够了,还是踏入了这家餐厅的大门。

    被服务员一路引着进入一个古香古色的包间,沈婵瞧见里面坐着一男一女。虽然着实对她那位堂哥没印象了,但凭借着对方和自己有几分类似的相貌,她还是走上前顺利自报家门打了招呼。

    旁边坐了位浓妆艳抹精致到头发丝儿的女人,满身珠光宝气。

    堂哥一见她就说:“哎呦,沈婵,不是我说你,你好歹出来吃趟饭,怎么都不知道把自己打扮打扮?”

    沈婵愣了下。

    她自认为自己这次出来还算得体,况且,她又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学生,也算经历过无数场饭局各种局,社交礼仪还是懂的。

    还没说话,对方又连着说:“其实我听我二伯说你这次出国,我是第一个不赞成的。咱客观点儿说说,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折腾什么啊,尽早安定下来结个婚生个孩子才是正事儿。还真当自己是二十出头的大学生啊。”

    “要不你就听我的,别出去了,或者干脆别在A市了,这地方整天堵车空气也差,有什么好的啊,回家里来得了,我给你介绍一个。”

    “唉,不过你这年龄确实大了些,又读到了博士,确实不好找。”

    他笑着对旁边女伴说,“女博士,第三种人类啊!你听过那个段子没,世界上有三种人,男人,女人,女博士,哈哈哈哈哈哈哈……”

    闻声,那边那位女人随着对方掩着红唇吃吃地笑,神情难以形容,但总归让沈婵成功感受到了不舒服和冒犯。

    在这种笑声中,沈婵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反应,也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情绪。或者说,对方无论什么表现她都不稀奇,她也只知道自己非常后悔来这一趟。

    “唉,沈婵,你这是什么表情啊?”

    堂哥站起身来,隔着桌面伸长胳膊,似是想拍拍她的肩膀,“我好歹也算是你哥,这搁在古代,要是上头父亲没了,我都是能给你婚姻大事做得了主的。说笑一场,别介意啊……”

    而这时,沈婵突然感到背后包间门口冲进来一阵风,又出现一只手毫不客气地拍开堂哥即将碰来的手臂,然后那人身体上前,迅速将对方和沈婵隔开。

    这人身形高大站在那儿,浑身散发着一股明显的戾气,用一种居高临下地气势看着对方,冷笑一声。

    “你在我控资的餐厅里吃饭,我现在把你赶出去,不知道你介意不介意?”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沈婵愣愣看着仿若从天而降护在她身前的这个人,一时间整个人都呆住了。

    于是她似乎听见她那位从未谋面的所谓堂哥结结巴巴地惊叫道:“你,你是,井,井……”显然是顿时认出了眼前人,意外愕然到了极点。

    他那位女伴拽拽他的袖子,慌张而小声地提醒他不要失态。

    但井钦皓也显然并没有对方的这副样子而打算放过他,他嘴角扯着笑:“不过,请你出去之前,你是否应该向她道个歉?”

    “道歉?”堂哥愣了下,继而看向他身后的沈婵。

    在此期间,沈婵一直怔怔抬头望着井钦皓高大宽阔的背影。

    眼前的人有些陌生,更像是在公司商界中叱咤的那个井钦皓。而不是前几天那晚还低声下气将下巴搭在她肩头、像小孩子耍赖一样对她说“我很想你”的那个人。

    可她又分明知道,这都是同一个人。

    眼下,话题中心突然扯到她身上,沈婵才突然清醒过来些,然后发现包间中其他三人都在齐齐看向她。

    她那堂哥兼女伴二人,目光极为怪异,似是根本不敢相信她竟然会和井钦皓扯上关系。

    说实话,沈婵不喜欢这种场景,也不稀罕对方的道歉。

    她只好站起来,垂着眸说了句:“不用了。”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我想也没有再叙旧的必要了。”这句是对她那位堂哥说的。

    对方见她这样,忙试图解释道:“那,那个,沈婵,误会啊……”

    沈婵没有理会,绕了下路,在堂哥瞠目结舌中走出了包间。

    她走了几步,却没听见动静,转回头,发现井钦皓还站在原地看着她,一副明显不愿意走、还不怎么甘心的样子。

    沈婵感到有些好笑。

    她只能原地返回,拉住他的袖口把他往门口拽。

    沈婵甚至还使上了些劲儿,可没想到这次对方半点没耽误地利索抬脚跟着她就出去了。

    虽然沈婵知道这个形容非常不合适,但她确实莫名感觉她手中牵着的这个前一分钟还咄咄逼人的家伙,仿佛从一头暴躁可怖的危险狮子,突然间迅速软化成了一只人畜无害的可怜小狗,还是被主人丢到街头流浪的那种。

    他俩走得有些快,惹得餐厅里来来往往的食客侧头来看,沈婵渐渐有些遭受不住。

    尤其到了大门口,餐厅经理一见沈婵身后拉着的井钦皓,连忙笑容满面热情迎上来,于是沈婵赶紧嗖地松开了手。

    “井总,刚才听我们迎宾的员工说您来了,我正准备去招待您来着,您这是……”

    而这位经理还未说完,井钦皓就有些不悦地瞪了那经理一眼,然后看着自己被沈婵松开的手腕,压着性子说:“今天不吃了,下次再说吧。”

    他终究是有些不甘心,想了想,反过去握住沈婵的手,在她的略略惊愕之中揽着人就往外走,说,“另外我建议餐厅建立一个黑名单机制。”

    井钦皓拉着沈婵出了餐厅一路走,外面是热闹繁华的大街,落日在马路尽头留了半轮。

    井钦皓力气大,沈婵挣脱不开,路人见他们这里动静纷纷侧目。

    沈婵叫他放开,但这人别过头,装作没听见。

    这家餐厅地理位置不错,坐落在一方公园旁边,有山有水。

    眼看一路就快到了公园停车场,沈婵瞧见不远处那辆较眼熟的属于井钦皓的车子,目测自己要被塞进去,只好低低喊了声“疼”。

    于是对方立刻就松开了手。

    井钦皓应该是想到了什么记忆,有点儿慌,就要来检查:“我是不是又弄伤你了……”

    对方这副表情,搞得沈婵还有些心虚。

    但她仍缩回手,背在后面,抿了抿唇,摇头说:“没有。”

    井钦皓只好止住了动作。

    两个人怔怔站在那里,顿时陷入了沉默。

    过了片刻,沈婵想了想,还是开口问道:“你是在跟踪我吗?”

    而几乎与此同时,井钦皓也同时说道:“你还好吗?”

    继而两个人又同时愣了下。

    尴尬了半分钟之后,沈婵尝试率先回答,她垂了垂眼眸:“无所谓,也习惯了,我不是很在意他对我什么看法。”

    然后又试探着看向井钦皓,问,“那你呢?你怎么能做到那么刚好在包间里出现?”她没想逼问,只是好奇,所以声音放得很缓,“我只是觉得,这个概率太小了。”

    于是井钦皓没有说话了。

    静默了一段相当长的时间后,长得沈婵都感觉余晖的光亮暗下去不少,井钦皓才很轻地叫了一下她的名字。

    “沈婵,”他停顿了须臾,说道,“我小时候差点儿被人绑架过。”

    沈婵睫毛蓦地一颤。

    井钦皓:“我以前知道你的行程,知道你是安全的,但是现在我没办法知道,所以只能这样……”

    他愣愣地想了会儿,似乎想起了什么,空张了张口,半晌才说,“以前是不是,你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也不得不接受许多你不喜欢的事情。”

    沈婵听得有些难受。她看着一旁树木阴影,哑声说:“不用抱歉。”

    井钦皓微微低头很专注地看着她。

    两人之间空气中浮动着黄昏特有的静谧。

    片刻后,沈婵低头目光落在自己脚尖,说:“没其他事情的话,我先走了。”

    井钦皓又看了她很久,说:“我送你回去。”

    沈婵摇头:“不用。”

    片刻后,井钦皓便说:“……好。”

    沈婵便埋着头,绕过他人,沿着来路离开了公园,然后在路边打了辆出租车。

    顺利上车后,临车子出发前,沈婵忍不住往来路望了一眼。

    在树林灌木掩映的余晖里,她仿佛瞧见男人高大的身形浸润在他背后那边粼粼湖光之中,背景光辉而盛大,他却莫名显得有几丝落寞。

    沈婵回到小区,一路乘坐电梯到了十一楼,回到家中。

    她换上了舒适的睡衣和拖鞋之后,才觉得疲惫袭来,大概是今天经历了太消耗情绪的事情了。

    沈婵打算去泡个澡。

    她洗漱完,给浴缸里放好水,探好温度后,缓缓坐了进去,然后在雾气迷茫之际,不可避免地想起来刚才的井钦皓。

    又想起来了,她其实直到这次搬家后,家里才有了浴缸。

    井钦皓不喜欢这种东西,也不喜欢泳池。沈婵想起来今天井钦皓和她说的,他小时候差点儿被绑架过,不知道是不是和这个有关……

    正想着,浴室头顶的灯一闪,继而整个卫生间陷入了黑暗。

    沈婵登时傻眼了。

    她探头出去望,继而发现不止是卫生间,所有房间灯都熄了。可听楼下邻居还隐约传来母亲训斥孩子做作业的声音,沈婵推断,应该是只有她家停电了。

    再推断,大概率是欠费了。

    电费提醒具有延迟性,估计欠费提醒还发送给上一任租户那里,她手机号忘记绑定,也就不知道自己账户快没电了。

    沈婵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沈婵打开手机软件准备充电费,才发现她对自己的房子并不了解,当时和上一任租户交接的时候稀里糊涂的,她现在才反应过来她连账号多少都不知道。

    和上一任租户打电话大概是最快的方式,但沈婵有些社恐发作,又心想着人家都搬走了,不太好意思因着这个事情去麻烦对方。

    她上网查了下,幸好,很简单,说是门外电表箱可以直接看。

    沈婵想着只是看一眼应该不会太麻烦,便简单套了件睡袍出去,准备速战速决就立刻回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她用最轻的动作缓慢吱呀一声打开防盗门,连声控灯都没惊起,走道地面瓷砖上静静映着几片月光。

    沈婵拢着睡袍,感觉自己像做贼一样,悄悄望了望,垫着脚尖走到电表箱前面,打开有些落灰的挡板。

    她打开手机闪光灯当电灯,照着瞅了半天,才发现属于自己家的那个电表箱位于最上面那块,要想清楚瞧见那串账户数字,她的身高并不能够得着。

    于是沈婵想了想,打算回家再搬个凳子。

    然后,她再次返回家里,用最轻的动作蹑手蹑脚拖了把椅子出来,站在椅子上面后,她倒是能看清账户号了。

    电表箱上显示了好几种数字,长的短的都有,沈婵摁着按钮,挑了个长得比较像账户号的,记在心里。

    又想了想,以防万一,她把其他几种数字也都记住了,便准备再悄无声息地从椅子上下来,好回家充电费。

    可谁知,不知道是不是她动作过于谨慎,反倒是不灵活,还是由于刚从浴缸里出来,又摸黑出来的,楼道里光线也不足,在她没注意到的地方踩到了水渍。

    结果就是,沈婵自己都没明白怎么回事,下椅子的时候,脚下突然一滑,身形接着一晃,整个人就世界轰然颠倒地趴地上了。

    一直捏手心的手机都跟着叮叮咚咚地滚落到好几步远之外,叫沈婵十分担心屏碎没碎。

    可眼下这份担心显然落在她自己身上会更合适些。

    因为刚摔下来的时候,沈婵脑子和肢体都是木然的,可几秒钟过后,她的痛感神经就立刻传回来了不好的反馈。

    膝盖应该摔肿了,手掌也传来与地面摩擦后的火辣辣的刺痛。

    这叫沈婵忍不住低低吃痛呻|吟了一声。

    而紧接着,她就听到一阵急促脚步声,似乎是从她对面邻居的门背后发出的。

    沈婵心里下意识一惊,连忙从地上站起,却没使上劲儿,刚起来些许又跌坐回了原处。而那扇门这时忽然间打开了,井钦皓出现在门口。

    他一手尚扶在门把手上,望着她和她身后那把倒塌的椅子,表情愕然。

    这是沈婵不愿看到的场景,她一向不愿把自己狼狈的一面展现给别人看,特别是现在的井钦皓,刚才一直放轻动作也是因为这个。

    可她还是搞砸了。

    她坐在地上下意识缩了一下自己的脚。

    而对方很快就反应过来,眸中目光沉下,立刻大步冲过来,俯下身捞住她的腿弯就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

    沈婵下意识有些紧张地紧抓住他的衣襟,可发现自己又根本没办法推开对方。

    井钦皓抱着她就要进屋,沈婵明显感觉到他在那两个相对的门口之中犹豫了一下,结果还是带她走进了沈婵自己家的门。

    这大概是井钦皓第一次来这里。

    但很尴尬,目前所有房间都是漆黑的,空气中还飘着精油沐浴球的湿漉漉的淡香。

    继而井钦皓便迅速明白过来方才的全过程了。

    井钦皓将沈婵小心放在最近的客厅沙发上,然后拿手机照出一小片光亮,半跪在她跟前的地上问:“你家的医药箱放在哪儿?”

    沈婵重新接触到软绵绵的沙发,膝盖手掌散发着又木又涨的闷痛。

    闻声,她有些羞赧地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说:“没有医药箱。”

    沈婵见井钦皓似是愣了下,又小声补充道:“还没来得及置备。”

    对方明显沉默了须臾,继而立刻起身出了门,很快,他就拎回来一个医药箱,是沈婵十分熟悉的那个。

    她知道她上次感冒药就来自这里,如果不出意外,打开盖子会在里面发现一把黄色包装的蜂胶糖。

    这是以前井钦皓不知道哪个泡沫剧里看来的桥段,便在她身上用了起来,从此坚持在她每次生病吃药后,就剥开颗糖给她吃。

    虽然沈婵一开始会哭笑不得说不用,其实她认为自己是一个很善于忍耐和吃苦的人。可后来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好意。

    毕竟,也没有人会不喜欢吃糖。

    这个记忆叫沈婵骤然陷入了恍惚之中,仿若被轰然拉回了很久之前。

    她微微低着头,沉默着看着这个半跪在她面前,小心翼翼替她处理伤口的人。

    一时间,她仿佛看见了,她刚开始认识的那个井钦皓。

    房间里很黑,只有手机闪光灯照亮的这一小片地方,光线打在他线条宛如刀刻的五官,正陷入专注状态的眉眼英俊而深邃。

    周围飘来邻居做饭的香味,还依稀能听见楼上楼下亲子欢乐声,充满了沈婵曾经愿景里希望的烟火气。

    可沈婵现在恍恍看着他的脸,心里忍不住想的是,井钦皓恐怕长大以来从没住过这么差的房子。

    井钦皓眉间微微皱着,他手间拿碘伏消毒的动作一开始很笨拙,但他学习得很快,很短时间里就清创完毕。

    “疼吗?”他问。

    沈婵呆呆坐在那儿,直到对方一连又问了两声,她才猛然惊醒。

    她摇摇头:“不疼。”

    井钦皓抬起眼,定定看着她的脸,看了几瞬,手朝她伸了过来,似是想摸一摸她的脸颊。可是在半道就停顿住了。

    他似是有些尴尬,僵在半空中又缓缓收回。

    井钦皓蹲坐在地上转而看向她初步被包扎好的膝盖和手:“我们去医院吧。”他的神情很认真,认真到带着一种他们初识的纯粹,“我带你去。”

    沈婵突然嗓子堵得厉害,眼眶也有些发酸。

    然后在对方伸手又想将她抱起的时候,沈婵突然往侧边躲了下,小声说:“不去了吧。”顿了顿,“……我不想去。”

    井钦皓手臂再次僵在了半道,他解释说:“我担心会有看不到的扭伤或者拉伤。”

    沈婵没敢看他,垂下眼:“不会的。我能感受到没有的,只是擦伤而已。包扎完过几天就好了。”

    然后在对方慢慢收回手的时候,沈婵终究是不忍感受到对方的那份失落,突然轻声加了句,“我现在很累,想休息,不想去医院。”

    “对不起。”

    她没擦伤的那只手在宽大的睡衣底下死死地攥了攥,嘴唇也被她咬得发白,她开始庆幸还好停电了,不会被对方看见。

    井钦皓沉默片刻,然后,在沈婵以为他即将起身离开出门的时候,却姿势方向微微一转,缓而慢地倾身过来。

    他的手掌捉住她纤薄的肩头,温度透过睡衣柔软的布料传来,有种很温暖的感觉。

    略略凌乱的鼻息也离她越来越近,对方似是也很紧张,试探着想亲吻她的脸颊。

    沈婵心里慌了下,侧了下头,下意识想躲。

    但最终却没能成功躲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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