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 应招 ◇
◎你是否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你的兴趣◎
周弦青不再与莫挽真对视, 他走了几步到了跪趴在地上的师妹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然而师妹却躲避了,周弦青不得不弯腰单膝蹲下, 强行扭转了她的视线, 才见人已经泪流满面, 神色慌张, 对上周弦青的视线,便立刻移开目光, 不敢看他的眼睛,又哭泣说道;
“大师兄,对不起,我,我……”
周弦青:……
周弦青颇有些手法粗糙的擦去她脸色的泪痕,叹出一口气, 说道;
“莫哭了, 什么话也不必说,心头血保你不死, 这本来就是我们商议的对策,果真派上用场,便已经十分值得,难道你死在此处,我做师兄的, 苟活出去,会开心么?”
师妹有些试探的问;
“大师兄, 不怪我吗?”
“为何怪你?我是大师兄, 本就该以护你们为重, 你若为此自责,让我又当如何呢。”
周弦青神色坚定,让师妹惊惧的心一点点的落了下来,只是心中仍有余悸,低头不敢再多说什么话。
周弦青知晓一时半刻无法除去她心中自责,因此只略做安慰,让她不必多做猜想,又站了起来,转过身去看着那窝在一起的数位女子,说道;
“你们本是受害之人,且并未修行任何道法,若能饲机逃出,亦或反杀敌人,是该敬佩的事情,如若不能,自保才是上策,至于泄恨报仇,我来正是受诸位家中亲友所托,一为救人,一为诛妖,如今狐妖已伏诛,也算大仇得报,死去的诸位,也当安息,倘若你们仍觉得无法解气——”
“夫君为我,他死了,我也不能苟活!”
周弦青一句话还没说完,那虚弱中毒的夫人一下子自那床榻上翻滚下来,爬行到了那狐妖身边,抱起已然化作原型的狐尸,哭泣道;
“你糊涂啊——早该有今日……早该,有报应……”
她的声音渐次无声,又抬起泪流满面的脸庞,看着那些神色各异的女子,竟是朝着她们磕头,而后说;
“你们不能解气——一切本是因我而起,我也该负罪而死……”
周弦青蹙眉,他欲要说什么,然而他只走了一步,那夫人便转过身来,不知道从何而起了力气,竟然扑过来双手握着了周弦青的剑,同样的刺入到了自己的心肺之中,周弦青下意识收剑,便带出一片血花,那夫人如落叶一样滑落下去,血流如注,让诸位女子更是花容失色,失声尖叫,头脑一片混沌,大概不能反应过来。
周弦青侧目,缓缓闭上了眼睛。
朝外走的时候,一路上竟是死寂一般沉默,师妹避开莫挽真,生怕他又说什么诛心之论,然而后者却也一句话不说了。
等到出去了洞穴,周弦青让师妹带着那些女子往山下先和人汇合,直到人全部走完,诺大山林之中,只剩下他们两人,回头看着掩藏洞穴的山脉。
莫挽真似乎知道他有话要问,十分耐心的与他站立着。
过了一会儿,周弦青才低声询问;
“你在那洞穴之中所说的话——是否为了分散那狐妖的注意力?”
周弦青不得不承认,他能将那狐妖一击毙命,与莫挽真扰乱了那狐妖的心思,有太大关系。
但是莫挽真咄咄逼人的话语,并非完全针对那狐妖,竟是所有人都受到波及,也未免有些过分。
莫挽真不置可否,只是饶有兴趣的看着他;
“咦,道君你觉得我在帮你么,道君,你真是知我心意,我好心为旁人破除迷障,只有道君你能了然我的心思啊。”
周弦青:……
周弦青想回答是,但是,莫挽真后面的话让他感觉怪怪的。
“难道使人陷入莫须有的恐慌之中,也算为他们破除迷障?”
莫挽真问;
“我讲的都是实话啊,难道你觉得我是无中生有?”
周弦青便说:“你一直说洞穴要塌,但是直到我们出来,也没见真正塌陷。”
“是啊,为什么没塌呢。”
莫挽真也跟着感慨,而在他话音落下之后,便感觉到脚下山石晃动,周弦青还没思考这是什么情况,身躯已然先一步做出反应,飞身而逃,几乎同时,若天崩地裂一样的声音滚滚而来,伴随无数飞溅的石块如狂风骤雨袭击,那是山石崩回,尘沙飞扬,千万道剑光自地下破土而出,最后汇聚而成一道华丽无比的剑只,破土而出,冲破天际。
无数洞穴,顷刻间坍塌毁灭。
在烟尘翻滚之中,莫挽真与周弦青一前一后,落在数十丈远外,那只剑也飞了过来,斜斜插进莫挽真落脚的泥土之前。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那已然成一片废墟的狐妖藏身之地,虽然已经安全,却仍感到惊心,他抬头看向身侧的莫挽真,后者面无表情,仿若对眼前发生的一切,毫无任何的感觉。
周弦青心有余悸:“这是你原本计划?”
将一切破坏殆尽,狐妖死于乱石之下,妖丹自然唾手可得,但是——那死的便不仅仅是狐妖了。
周弦青忽而觉得凉气四溢。
“对付这种狐妖,本没有开口的必要,不是么?”
莫挽真收回剑,折扇在手中敲了两下,而后露出欢快的笑容,说;
“不过,看到你之后,我改变了主意,比起来我出招,看道君你应对一切,让我感到更有趣味啊。”
周弦青:……
大可不必。
周弦青压下心中悸动,只说;
“此间事情已了,告辞了。”
而后周弦青便要转身匆匆离开,又听见莫挽真悠悠道;
“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你对我的仰慕与戒备,以及下定决心的疏远。”
周弦青:……
周弦青心跳如鼓,下意识抬头,便对上了莫挽真的眼睛,那是一双若千山辽远,又若深泉幽寂,又好像什么也不存在的瞳孔;
“那你是否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对你的兴趣。”
凉风乍起,周弦青感到彻骨的寒意。
在他们解决狐妖,回去后的第十天,有人前去拜访流光宗,言说是为了感谢周道君,并且请周道君帮忙做一件事情。
因为据莫挽真的说法,那百年狐妖丹,乃是流光宗的周道君出了大力气;
莫挽真原话是;
“流光宗的周道君,天赋与我倒是不相上下,是一个很有趣的人,诸君日后若有什么事宜,倒也不妨拜托他啊。”
那明明该是夸赞的话,却让周弦青听得脊背生凉,好像是莫挽真亲自到来找他下了一封战书。
然而当周弦青在流光宗的庭院之中仓皇四顾,只看到吹拂重山叠林的无边寒风。
他站在寒风,喃喃自语。
“我不明白——”
📖 悬春桃源·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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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 表弟 ◇
◎在下正是玄女谷,云照初◎
“师兄, 你不明白什么?”
丝竹管弦,嬉笑怒骂,一应在街道之上混合的声音,响在耳侧实在也有些嘈杂, 周弦青却仍然将这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周弦青自回忆之中抽回神思, 仍然面无波澜的看着眼前的人, 声音平稳, 不漏破绽的说;
“不明白你怎么会这么无聊。”
周弦青抬起手拨开莫挽真放在自己额头上的手指,转身便离开, 莫挽真跟在他的身后,是觉得师兄竟然对自己这么充满新意的表现无动于衷,这真是太辜负他的心意;
“师兄啊,我这不是想给师兄你一个惊喜,师兄,你看这里的人对诸天神明这么崇拜, 游行的人倘若略一垂帘, 就让他们觉得好像是真的被神明眷顾一样兴奋疯狂了,师兄, 难道我刚才穿过人群,来为你开灵,你没觉得如同被神明抚顶一样的激动与欢喜么?”
周弦青「呵」了一声,反问道;
“你是真的神明吗?”
莫挽真便道;
“真的神明也未必有我好呀,求神千百次, 也不一定得到一次的回应,求我一次, 便能有求必应啊。”
周弦青:……
周弦青没忍住冷笑一声, 瞥了他一眼, 凉凉道;
“这种话,你到是也真的敢说。”
莫挽真不假思索,便立刻回答;
“师兄面前,我又有什么不能说,不敢说的呢,难道我在师兄面前,表现得还不够顺从听话么。”
周弦青:……
你要是真的这样顺从听话……
周弦青只略略一想这样的场景,虽然有一瞬心动,然而接着却是觉得无尽的难以形容。
这两个词语,就和他莫挽真格格不入。
莫挽真要真有顺从听话的一天,不是又想了什么坏主意,便是脑袋被砸成白痴。
周弦青再无话可说,只能径直往前行走。
但是悬春崖也没什么地方让他更感兴趣,便要回去客栈调息,上了楼层,却见属于白少微的屋门虚掩——难道白少微已经回来?
周弦青脚步一顿,便转移了脚步的方向,朝着白少微的屋子走去,敲了敲门,果然听到了白少微的声音;
“请进。”
周弦青推开门,还没来得及开口说话,迎面便感受到了一阵陌生的清香气息,眼角余光看到屋内是两道人影,还没等他正眼看过去,便听到一阵笑吟吟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
“好表哥,你当真没骗我,这桃花源内,当真有桃花神女啊。”
周弦青:……
周弦青定神一看,便见了一道笑意十足,又格外俊俏风流的人影,朝着他走了过来,只是对方在三步远外,便被一支折扇抵在身前,莫挽真将周弦青往后拉了一下,眼睛弯了弯,说道;
“云少主,你辜负哪家女子,被弄瞎了眼睛,竟然连男女都不分明了,实在可怕。”
被称为云少主的男子突然看到莫挽真的脸突然出现在自己的眼前,竟然吓了一跳,硬生生的停下了前行的脚步,甚至后退了两步,又侧过头去遮住了眼睛,好像是不敢相信一样,认真的看了两眼,是有些面容扭曲的样子;
“莫挽真?你怎么在这里,哦,难道是终于有人看你不爽,所以追杀你,让你躲到这里来了?”
“真遗憾,让你猜错了。”
莫挽真悠悠道;
“没想到多日不见,你不但眼神不好,绣花脑袋好像也被胭脂水粉灌进去做养料了。”
……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抬起来注视这人头顶的的大团簪花,其实那簪花并不突兀,甚至算十分相得益彰,只是被莫挽真这么一说,便让人觉得好像真的有那么一点别有深意了。
云少主的神色肉眼可见的面色变臭,白少微是想笑又觉得笑起来实在不地道,于是只能忍着,周弦青更觉得无语又好笑,且带着一点的意外——无语在莫挽真讲话实在太损,好笑在这话真的有些生动,至于意外——
便是他竟然不知道莫挽真与云少主的关系竟然也这么好,这听起来便是熟悉之人之间的调侃,随后,周弦青又坦然了,莫挽真与谁交好本来也和他没什么关系,他不知道也是正常的事情,更何况,和他熟悉——结果要被坑,还不如是陌生人呢;
而另外一端显然云少主作为被调侃的本身,佯怒起来,立刻就要抽出剑来;
“莫挽真——你找打?”
莫挽真看了一眼他,摇头道;
“和你动剑,真让剑受委屈。”
“信不信我一盘子棋子砸死你啊?!”
云少主说着竟然真的要动手,那不是抽剑,而是飞出棋子,周弦青见状,连忙开口制止——所谓云少主八九不离十便是白少微母族表弟,棋子在他这位以阵法见长的云少主手中,真正投掷出去,可不是棋子,而是千变万化的阵法。
周弦青倒是不介意旁观莫挽真被打,但是这位云少主能不能真的打过莫挽真是一回事,若动手必然会破坏这客栈的物品,是真的没必要多负外债了。
周弦青开口说;
“你就是——玄女谷的云照初,云少主?”
“你认得我?”
那男子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停下手中动作,看向周弦青,立刻忘记了企图与莫挽真动手的事情,说道;
“在下正是玄女谷,云照初。”
周弦青亦是朝他行了一道礼,自我介绍道;
“流光宗,周弦青。”
莫挽真又十分贴心的补充说;
“是我的师兄,云少主,你可看仔细了,莫男女不分,随意撩拨,小心河边湿鞋,上山遇虎,自讨苦吃啊。”
“哈?”
云照初听到了莫挽真的话,露出惊讶的目光,回过头看向白少微,不太相信的求证;
“表哥,这真是莫挽真的师兄?”
白少微点头,云照初又回头看着眼前怎么看也不觉得会是同门师兄弟的人——重点是他绝对不相信有人能和莫挽真做师兄弟,但是他一向绝对不会撒谎作弄人的表哥竟然也承认,云照初觉得自己可能还在做梦。
而且是太惊悚的梦。
“我没听错吧,你,莫挽真,连莫家主都没办法得你一声父亲爹的称呼,竟然也会拜师学艺,谁能当你的老师,怕是三天不到,就要被气死了。”
“倒也不必说的这样骇人。”
莫挽真十分谦虚的说;
“虽然没人可以做我的老师,却是有人可以做我的师兄,你说是吗?我亲爱的师兄?”
说话的时候,莫挽真身上真诚的看向周弦青,后者轻飘飘的看了他一眼,然后微微一笑,说;
“你在说什么,我好像幻听了。”
第43章
☪ 解阵 ◇
◎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
周弦青紧了紧衣服, 若有所思的讲;
“真是奇怪,悬春崖不是四季如春,怎么感到这么冷呢。”
莫挽真道;
“一定是幻觉。”
云照初噗呲一笑,又十分热络的看向周弦青, 甚是高兴的说;
“果然你也是这么认为的, 和莫挽真做朋友, 真是上辈子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 这辈子才会受这样的折磨,周道君, 你我真是一见如故的知己啊。”
周弦青:……
虽然这种话是真心的夸奖,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自云照初口中说出来,总觉得还是有些敬谢不敏。
而且,对周弦青来说,应该说上上辈子才是正确。
莫挽真「哦」了一声, 倒是好心的与周弦青做提醒;
“师兄, 你可不要被他骗,这厮大言不惭, 讲自己是天下第一等怜惜女儿,多情之人,一见如故的知己这种话,不知说给多少女子听过——说起来,云少主你将这句话对我师兄听, 难不成,你的兴趣竟然从女子, 变成了男子?”
“你可不要污蔑我啊——”
云照初连忙否认, 又有些抱怨的说;
“唉, 谁让表哥和我讲来了这里能见桃花源的神女,我先前又没见过周道君,道君面若桃花,我这才认错,表哥误我啊。”
白少微:……
白少微咳了一声,纠正他的说法;
“我说的是,神女在悬春崖下,你不要篡改我的说辞。”
周弦青看向白少微,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说,直到天黑之后,几人如先前说定的那般,悄无声息的出了客栈,前去悬春崖边之后,趁着云照初查看那阵法的时候,周弦青才低声询问;
“少微难道知道那崖下有什么?”
白少微看到了周弦青疑惑的目光,知道他是在意自己刚才说的话,于是也悄声说道;
“我当然不知道,只是,世上只有美人能引起我这位表弟的兴趣,我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和一个酒家乐姬弹琴吹笛畅聊风花雪月呢,我只能临时想这样一个借口,来吸引他。”
周弦青:……
倒也不必真的这么符合传言中的人设。
死后能让九州红颜都为之伤神——真的是无时无刻不在和女子待在一起啊,倒是怪不得云照初有这样的待遇了。
不过,这……果然不是他能理解和涉足的领域。
周弦青了然白少微的说法,不再多问。
而一旁,云照初却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出来,说;
“这是上古迷阵的一种,所谓迷途需知返,大道枉轮回,不过如此了。”
白少微闻言走了过去,与他并排站在悬崖旁边,问道;
“你觉得如何,能在不引人注意的情况下,解开阵法吗?”
云照初将棋子在手中颠了两下,沉思片刻,才轻松的笑道;
“有什么难的,一成不变的上古阵法,是最好解开的,实话说,再没有比这个阵法更和古籍上所记载的一样了,那些古籍我不知道看过多少遍,表哥,你只静心等待便是了。”
这样说着,云照初便投掷出去手中的棋子,那是极品灵玉混合灵草所铸而成的棋子,月夜之下,若星芒闪耀,交错落在山崖上下,又在云照初的指挥之中交错运转,本是空无一物的天地,若隐若现间出现如流光一样的烟雾之法线,棋子起落之间,便见法线明灭消亡。
最后一次棋子移动完成的时候,不等云照初讲什么话,所有人都知道阵已经破开了。
那是在静止一瞬之后,便感到有磅礴灵气不断的从云雾之中翻涌而出,参合无穷尽的潮湿粘稠的水气迎面吹来,一瞬间像是置身湖海之上,将他们的衣衫都打的润湿,肌肤之上浮现水气。
……
云照初抹了一把身上的潮气,那是带着海腥之气,于是感到有些好奇,又有些尴尬,这么大的阵仗,好像是他刚才说了大话一样。
“这山下竟然是海吗?表哥,我解阵可是完全没做任何的破坏,也并没引起很大的动荡,但是你没和我讲,下面封印这么浓郁的灵气——还有这冲天而起的海水之气啊。”
白少微:……
白少微回头与周弦青对视一眼,而后又的与云照初说;
“没人说你解阵的能力不行,只是——我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状况。”
然而既然已经解开阵法,灵气四溢,也没时光倒流的办法了。
阵法解开之后,那是整个悬春崖之中,都被这一阵挟裹着潮湿寒气的灵风吹拂而过。
普通民众或许只感觉到突如其来的萧瑟寒气,以为竟是要突然下雨,连忙招呼亲友盖谷收衣,而若有修为之人,几乎同时感受到这充沛的灵气,朝着那灵气吹拂的方向看去,甚至,已经有人朝着这个方向飞奔而来。
第44章
☪ 跳崖 ◇
◎师兄感动,不如一起行动◎
徐氏本家寂静的庭院, 时不时传出徐若锦忽高忽低的念书声音,他被罚闭门思过,除了禁足,还要背书抄写, 对他这样活泼好动的人, 实在折磨。
书房内乱七八糟的堆叠着书卷, 本在屋内愁眉苦脸乱画一气的徐若锦却忽然身躯一震, 猛地推开了窗子,朝着窗外看去, 本是因为抄写无穷无尽书籍而感到绝望难受的表情,立刻变得鲜活喜悦了,他大叫了一声,而后怕引来注意,又立刻捂住嘴巴,却还是忍不住欣喜, 低声自言自语道;
“哈!这股灵气出现的好陌生, 好突然,这种时候出现这样的异常——他们不会是已经打开悬春崖下的阵法, 果然那悬春崖下真的有好东西么,就是竟然不叫我——我知道了,这是要给我一个惊喜哈哈!”
说着,他是片刻也待不下去了,便从窗户轻巧的跳了出去, 又避开看守,三两下便跃出了庭院, 在他出去的一瞬间, 紧闭的庭院大门被推开了。
徐若锦的族长父亲赶来庭院, 到底晚了一步,迎接他的,只有被徐若锦翻动的乱七八糟的书房。
他站在门口,一阵不祥预感涌上心头,抬起头看向幽蓝色的夜空,弥漫起来水气阵阵,竟然叫他一瞬失神,好像回到很久以前的时刻,他还是年轻时候的样子。
但是他的追忆并没持续多久,便被无情打断。
“悬春崖下的阵法被破,兄长你第一反应不是去阻止揭开秘密的外地人,却来找徐若锦,是你也觉得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会让若锦为你而感到遗恨吗?”
徐风絮慢慢的朝他走来,他虽然走的缓慢,却也十分的坚定,眼中透着轻忽的嘲讽;
“是你——”
族长心中莫名的惆怅立刻一扫而空,他转过身愤恨的看向徐风絮,不加掩饰愤怒的语气;
“你到底对若锦做了什么?!”
“我可什么也没有做,一切不过是若锦他太想让我的身体变好,所以只要是一丝的机会,也不肯放弃,就像是有人随便一句悬春崖下可能有让我好起来的药草,他也不顾一切,去求外人来参与进来。”
徐风絮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之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得扭曲与愤怒,而由衷的感觉到了满足的痛快——尽管,悬春崖下阵法开启的时间太快,也让他有些错乱阵脚,不过,能欣赏到族长这么有趣的表情,他可以不在意这小小的失误;
“兄长啊,你多年的教导,也没让他远离我,从父亲身上留下的血,远没有自母亲身上留下的血更亲近,对么。”
“闭嘴,别叫我兄长——恶心!”
族长听到他这样的言论,手中显出武器,便要立刻诛杀眼前这使他一见便觉得恶心的孽种。
“你疯了?!竟然引诱让若锦为你跳崖,果然——你这孽障就不该活着!”
“我早就疯了,在十八年前的雨夜!”
徐风絮看着他朝着自己攻击而来,竟然低低的笑出声,眼中且透着不合时宜的兴奋,语速飞快;
“现在要杀了我么,几岁的小孩子死在雨夜之中尚且可以用夭折来掩盖,二十几岁的人突然死掉你难道也找到了合适的理由——哦,忘了,我现在是重病缠身,随时可以死去的人,呵呵,果然,即使是我病重这么多年随时都能死掉,也没改变你想杀我的心啊。”
那武器堪堪在徐风絮的眉心停下,他们隔着一只剑的距离对视着,徐风絮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他,继续缓慢的说;
“怎么不继续,难道不是在你心中,杀我比让若锦发现你的秘密,更重要吗?”
族长眼中透着慌乱与悲痛;
“十八年前……你果然听到了。”
徐风絮却只是看着他,并不说话。
族长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下一刻便从他的眼前消失不见,徐风絮忽然晃了晃身躯,勉强站立稳定,他闭了闭眼,喊了一声焦医师的名字,却没得到任何的回应,竟是这位医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
沉默片刻之后,徐风絮才笑了一声,说道;
“呵呵,既然都想知晓悬春崖下的秘密,那么,就一起去看看吧。”
——
寒风不停歇的从山崖之下吹拂而来,然而那云雾蒸腾,却分明不见有任何的驱散。
周弦青四人站在崖边,低头看着山下浓雾,那应该是什么也没发生变化,却也分明发生太大的变化,灵气外泄是其一,其二嘛,即是隔着浓浓云雾,破阵前是完全不能判断这山崖究竟多高,而现在,却觉得只怕要逾千仞,且这么凛冽的寒风灵气——
就算是修为高深的人,不做任何准备跳下去大概也是要粉身碎骨的。
一片寂静之中,莫挽真轻轻撞了撞周弦青的胳膊,好心的提醒:
“师兄,怎么不下去啊?你应该感觉到了许多杂乱的气息朝着这边涌来,再不决定,就要被发现我们破了阵法,唉,说不定,会被人捷足先登,下崖夺宝哦。”
周弦青面无表情,道;
“你不是我最亲爱的师弟么,你可以替我先下,我没意见。”
“师兄好狠的心。”
莫挽真「啧」了一声,又认真思考的说;
“不过若是师兄你让我做的事情,我自然是会做,倘若我为师兄你跳下去一观究竟,师兄感动么?”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生出异样……但是他仍然并未表现出什么多余的感情,只是平淡的讲;
“是啊,我很感动。”
莫挽真便道;
“师兄既然感动,不若一起行动。”
周弦青:?
下意识生出不好的预感,周弦青看向莫挽真,有些戒备的说;
“什么……莫挽真,你找死也要拉上我吗?!”
周弦青一句话没有说完,甚至还没做好准备,只来得及怒骂一句,便被莫挽真一把握起了手腕,拽下了悬崖,直面那无穷尽的雾气弥漫。
而在白少微与云照初的目光之中,便是他们两个忽然就沉沉跳入浓雾之中,瞬间不见踪迹了。
“这这这——我没看错吧表哥,这难道就是所谓的……殉情吗?”
云照初目瞪口呆,脑子里空白一片,勉勉强强,才想出来一个应该可以形容这种事情的词语,虽然也觉得把这个词放在莫挽真身上简直是笑话,但是,他也是一时之间,真的想不出任何其他的词汇了。
白少微也同样震惊的无以复加,只是还没等他接受这样的现实,就又感觉到一道气息突兀而来,只看到一个黑色的残影,甚至分辨不出对方的身份,也朝着那悬崖一跳而下。
白少微:……
云照初:……
第45章
☪ 气息 ◇
◎无边浓雾,无边大雪◎
白少微表兄弟二人对望无语, 而又感觉到了脚下山石的震动,那是有许多人跑来,甚至不需要感觉猜测——山道上肉眼可见滚滚而来更多的身影。
让他们也感到莫名的压力,甚至——总觉得应该也和其他人解释不清为什么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不如也一起跳下去算了的诡异想法。
是说, 不要把跳崖表现的这么随便啊!!
只是, 山崖之上那越加热闹的氛围, 却半分传递不到天地寂寥的山崖之下。
周弦青在云雾之中不断坠落,被莫挽真突然落下山崖, 他心中简直是无比的恼怒与郁闷了,然而除却手腕上的握力,他竟然也看不清莫挽真的模样。
他的眼中,只有遮天蔽月的浓雾。
不知下落了多久,周弦青觉得自己好像真的出现了幻觉。
那好像是无边的浓雾,又好像是无边的大雪。
周弦青愤怒的心情缓缓的变成了茫然, 他不记得……这是下雪的季节。
更何况, 悬春崖之所以叫悬春崖,便是从不下雪, 那么……哪里来的浩荡雪花……
在纷纷扬扬的大雪之中,他又看到了模模糊糊的影子。
一道披头散发的缥缈人影,怀抱着另外一道已经了无生息的身躯,在大雪弥漫之中行走着,身后, 有两只剑交在雪中交错。
那怀中之人因入魔而变得赤红的长发,也因生命的消散而回归漆黑, 又参杂因修为耗尽而生出的白发, 只有发尾仍是朱红一片, 在白雪中拖行着。
而另外一道人影,却是三千青丝忽变如浩雪飘荡飞舞。
那人影在风雪之中行走,与万千天光背道而驰,又有喃喃自语声响起;
“非死不能消弭的魔心执念,我曾死于你手,你却无法断念,那么,便换你倒在我的剑下,对你来说,这该是你所求的彻底解脱,对我而言,也不过是轻忽一剑。”
“只是为何,本是算计之中的事情,真正如预料之中出现时,怀抱着你的冰冷身躯,却让我并没觉得轻松,为何呢……”
飞舞的大雪覆盖天地,那两道身影渐行渐远,声音也渐次变轻,直到完全看不到任何身影的存在,听不到任何的声音……
周弦青想要看的分明,听得清楚,那浩荡雪花层层叠叠,又变作弥天大雾。
而在无边的浓雾与狂风之中,那绝佳的,堪称极品的面/皮就在周弦青的面前。
周弦青才突然发现,他们距离的太紧,近到了眼睫相触,鼻尖相贴的距离。
近到了周弦青能看清那漆黑的瞳孔之中,隐藏难以形容的情绪。
近到了周弦青能闻到莫挽真那如山间风霜的清寒之气。
周弦青心思飘荡,竟然怪异又迷蒙的想,如果张口说话,只怕也要口舌想接了,
然后这念头真的变作了现实。
周弦青只觉得眼前好像忽然天地一暗,那温热的气息在彼此之间交缠流转,若清风与桃花共舞,如流云与江水相融。
身躯贴切的怀抱着,竟然也感觉到了自对方身躯之中传递而来的,使人沦陷的温热。
……
片刻的沉迷之后,周弦青猛地睁大了眼睛,而后下意识的使了力气,推开了莫挽真,二人在风与雾之中分开,随后,视线之中便很快消失了莫挽真的模样,那一瞬间,竟然有一种怅然若失的错觉……
周弦青深吸一口气,而后按了按有些发涨的眉心,按下这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他在浓雾之中调整身形,便在下落的过程之中,感觉到浓雾一层层的变得淡薄,那是已经快要落到了崖底。
慢慢的,一片大雾弥漫之中,终于出现了其他的东西——那是浓郁茂盛的草木在崖底生长,竟然也颇为欣欣向荣,有着细长蜷曲的藤蔓,薄如蝉翼的花蕊柔弱无骨的随着枝叶晃动,微风一吹,便如水流一样晃动。
周弦青跌在这茂盛的花草之中,瞬间视线便被这满目的花草遮盖,而落下来感受不到丝毫的疼痛,固然是因为他中途便已经调转修为的缘故,但是也不应该是一点疼痛都感受不到——这层叠堆积的藤蔓,周弦青站了起来,才发现竖起来的花草都已经到了腰际,而覆盖下的藤蔓,层层叠叠,不知堆积了多少了。
人迹罕至的地方,草木总是格外生长的疯狂。
只是——为何只见草木,却不见湖海,那浓郁的水汽与水腥海气,又是从何而来呢。
以及——莫挽真呢。
周弦青眼前只有望不尽的草木,耳旁只有吹不尽的风声,他运转修为,踏叶而行,朝着各个方位行了数十丈,却还是找不到尽头,无法,周弦青闭了闭眼,运转剑只,浩荡灵气充盈袖间,剑只落下,带起十几丈的凛冽剑锋,脚下草木被剑气割裂,又为剑风扬起,天地之间,纷纷扬扬,飘荡草木花蕊。
而在那草木被尽数拔起的时候,无数的草木又飞快的补足空缺,周弦青这才看清一些玄妙,在那草木之下,并非立足的泥土,而是流动着不息的暗水,只是无穷尽的水流被那藤蔓层层拦截阻隔,不见天日,不能挣脱。
新生草木完全覆盖之前,周弦青看清那水流的方位,于是逆流而上,找寻水之源头的所在。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周弦青才在力疲之前到了尽头,那是高不见顶的山崖,爬满了固锁水流的藤蔓,而在山崖之下,一道人影却已经早就站在了那里。
那是——莫挽真。
他站立风中,恍惚竟然与刚才幻觉之中的莫挽真身影重叠。
只是此间青丝,彼时白发——周弦青愣了一瞬,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记错了什么,直到死前,莫挽真也是墨发如漆,为何在那样的幻境之中,他却见到了白发如霜的莫挽真了呢。
莫挽真若有感应一般转过身来,看向周弦青的目光明显带着笑意。
“师兄,你也找到了这里,果然是师兄,不过,师兄你怎么面色不太好”
周弦青:……
被强行拉着寻死,谁面色也不会好。
虽然也不知道他所讲的究竟是一言不合就拉自己跳崖又或者是在空中无意之中两人之间的接近——周弦青觉得自己能再想下去了。
他若无其事,又故作正经的走了过去,径直忽略了莫挽真的话,又只是看着眼前披挂山脉上的藤蔓,猜测道;
“这里面是——可以进去的?”
那藤蔓挂满了山壁,在风中来回晃动,然而却也有一段藤蔓晃动的更为剧烈一点,显然内部空虚,而非是坚实的山石。
作者有话说:
感谢 易寻小仙仙 的地雷;
感谢赛博吉普赛人的营养液;
么么哒——
第46章
☪ 山洞 ◇
◎我一直在想着你啊◎
听到周弦青的问话, 莫挽真道;
“应该是了,怎么,师兄,要不要进去看一看?”
去肯定要去, 但是这样久无人迹的洞穴, 往往并非表面那样平静。
只是还没等周弦青做出决定, 便有一道人影也赶了过来, 甚至来不及与之交谈,便一头撞进了那藤蔓遍布的山洞之中——
藤蔓被破开的一瞬间, 便感觉到了汹涌而出的潮汐之气,水汽淋漓而出,除此之外——竟然隐隐约约,听到连绵不断的,若空谷幽灵一样的曼妙之音。
“焦医师?”
只有很短的时间,周弦青看到了刚才那身影的脸庞, 但是又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这位焦医师的脸上似乎多了许多的斑纹。
只是眨眼之间,却无法看的分明。
焦医师先人一步进去了那洞穴之中, 转身便消失不见,黑漆漆的洞穴,只闪烁水影,不见天光。
而那被撞破的洞穴,周围的藤蔓, 又有延伸遮蔽的迹象。
莫挽真乐了一下,别有深意的说;
“我以为师兄你二话不说就跳崖, 已经是冲动的极致, 没想到还有人能比你更冲动啊。”
周弦青:……
二话不说就拉人跳崖的明明是你才对吧, 到底谁更冲动。
莫挽真看着眼前那漆黑一片的洞穴,见他不说话,于是主动说道;
“师兄,你感觉到了吗?这位焦医师,身份似乎不简单啊。”
周弦青垂眸沉思,不觉间莫挽真已经走到了他的身旁,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
“师兄,要不要进去看看?”
已经有人进去,他们都已经下来,倘若不进去一探究竟,总不能下来一趟,是为了欣赏这漫山遍野的藤蔓。
周弦青没有说话,率先一步进入山洞,莫挽真无奈摇头,也随之进入。
洞穴宽阔辽远,却意外的十分洁净,石壁上不断流过水痕,青苔层层叠叠,然而,却没更多的,这种洞穴应该常见的蛇虫鼠蚁。
反而更多见的,是贝壳。
走入之后,竟然有人见珍珠悬挂。
那山洞进入之后,不过十几步远,再没有前路,只因为举目望去,是汪洋一片。
而在四壁之上,亦是随着进入的越深,越发现石壁上悬挂着无数大小不一的夜明珠,柔和多彩的珠光静静的照耀着这沉寂许久的洞穴,以及那静水微波,像是一场不愿醒来的朦胧美梦。
这朦胧美梦,却在这一日打破了。
珠光之下,可见水上的涟漪轻轻荡开,显然不久之前,已经有人潜入水中。
莫挽真看着眼前不见尽头的暗河,问道;
“师兄,你水性如何?”
周弦青没潜水的想法,他伸手一挥,截取了洞外那藤蔓中的一节,抛入水中,随后踏步其上,便顺流而行,莫挽真见状,也没再说多余的话,如他一样踏枝而行,又说;
“师兄真是聪明啊。”
周弦青:……
周弦青回头看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
“你少说一句话,难道会死么?”
他总是觉得莫挽真这随口而出的夸赞,实在让他听得起火,大概——他所记忆中的莫挽真,总是会喜欢明夸暗讽的言辞吧。
说起来——周弦青看着莫挽真的面容,又不由自主的想起来下落时所陷入的幻境——倘若,那是幻境,而非是真实发生的事情,他几乎要相信那不是幻境,然而——他如何能见死后的事情,莫挽真,又怎么可能会说出那样的话呢。
顺流而行之中,除却他二人的呼吸之声,便只剩下枝叶滑动流水而引起的水声,间或水下一些游鱼戏水的声音,然而却并没有任何东西出来攻击,顺滑的石壁之上错落镶嵌的珍珠,映照着磷光闪烁,吸附在上面的还有一些活着的贝壳在张合壳子进行呼吸,那珍珠从绚丽多姿的贝壳之中生出,那缥缈的声音也是自贝壳之中发出——记录深海之中精怪歌声,不知被谁运送到了这里,唯有声音仍表示它们属于深海,而不是山川。
但是这样的声音轻微的在这样寂寥的山洞之中响起,却更加显得寂静了。
尤其,在只看得到他们两个活人的情况之下,无论水底还是石壁,无论已经行过的路还是未知的前途,都一览无余,没有任何的异常,周弦青警惕之心一点点放下,心中又不断的盘旋刚才所见的事情,他几多纠结,才开口;
“刚才——”
“刚才——”
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又同时静止,随后,莫挽真轻轻笑道;
“师兄与我,是否也算十分默契,刚才,师兄,你也要问刚才下落的时候,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情么?”
周弦青:……
周弦青蓦然清醒,忽然想起来在那幻境之后,他与莫挽真之间所意外发生的事情,一时间只觉得气血倒流,很有些面红耳赤的感觉,不太想说话。
但是莫挽真这样看着自己,且问出来这样的问题,自己若突兀的停止交流,倒是显得自己很心虚一样,于是,也只能故作无事,又硬着头皮问下去。
“我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吗,我要问你的,是你下落之中,有看到什么不该存在的景象吗?”
话说出口,周弦青已经后悔,因为他的话太欲盖弥彰。
莫挽真仍然笑着,说;
“不该存在的事情,师兄指的是什么?我一直在想着你啊?”
周弦青感到有些焦躁,却忍下,耐心的说;
“我是在正经的问你。”
莫挽真也道;
“我也是正经的回答啊,师兄。”
周弦青:怎么这么想动手打人呢。
他也果真昏头,怎么能期望从莫挽真口中听正经的话。
周弦青实在觉得这不是一个好话题,彼此之间保持沉默也比交流好。
“不愿意说便算了。”
莫挽真见他神色倦怠,便叹道;
“我说的话句句属实,师兄为何不信呢,是不相信我心中总是师兄么?”
周弦青不想再说什么,莫挽真却并不打算真的闭口,反倒是兴致盎然的说;
“我看到——师兄你在一片血红的世界里打坐,一群红发红眼的魔族小鬼围着师兄你讲出诱惑的言语,他们说,道君,你要相杀吗,杀戮很快乐的哦,血从别的生灵身体里流出来,是多么有趣的事情呀,修为从别的生灵身上过度到自己的身上,不觉得很愉悦么。
你恨一个人,就吞噬他,这样他的修为就是你的了,你爱一个人,就吞噬他,这样你们就合二为一,永不分离。
他们这样说,也这样做,在你面前相杀,吞噬,立刻就变成大鬼,修为瞬间大涨,又转瞬被吞噬,转生,夺舍……”
第47章
☪ 鲛人 ◇
◎这动静来的突然,却也……来的及时◎
莫挽真口若悬河, 将他所谓见到的场景说的十分流畅;
“那些红毛小魔头实在是太会魅惑人心,说的我都要心动,看的我都要动心,然而师兄你紧闭着眼睛 , 孤零零的一个坐在那里, 那些热闹, 欢愉, 都和你没关系呀,师兄你和那里格格不入, 却没办法离开,只能自欺欺人的打坐闭关,要压下心中的欲望,真是可怜极啦,然后师兄你就看到我啦,就像是看到了救星, 跑过来抱住我, 说,师弟, 好师弟,终于见到你了,我一直在等你,你抱抱我,亲亲我吧……”
“够了!”
周弦青忍不可忍, 打断了他的胡言乱语,甚至忍不住抽出剑来, 登时剑气划过, 荡起一阵水波晃动。
周弦青本是听得胆战心惊, 以为莫挽真竟然也真的重生再世——因为他前半段说的话,与上一世周弦青陷入魔界之后别无二致,被种下魔心,心中的情感便会被无限的放大与凝固,修为越高深,那执念便越加的根深蒂固,周弦青虽然被种下魔心,为人间界追杀,不得已堕入魔界,他却并不愿意为十二魔君所用,带着魔族去攻打人间界,纵然万千引诱,他不为所动,唯有一次,唯有对一个人——那是他心中恨意所在,当所有的情感全都被魔心炼化加注在对莫挽真的恨意之上,魔君提到对付莫挽真的时候,他无法,也不能不动心。
十二魔君为他所调,布下十二道连环绝杀之阵,在莫挽真最为伤重之时,周弦青补上了最后一剑,开启崩山之阵,看着莫挽真在自己眼前崩于乱石之中,恨意执念本该随其而消,然而却仍然凝固在心,甚至有更加疯魔的征兆——
后来他再次听闻莫挽真在人间界行走的消息,立刻明白当日莫挽真并非真的死绝,不过是金蝉脱壳,假死逃生,而使得周弦青心中恨意更深,他亦明晰,为何自己执念不消,只因自己心中不信莫挽真会死。
这正是所谓幻境之中的莫挽真,讲,自己曾杀过一次他。
而前世所有的一切,却并非眼前这个莫挽真口中的一派胡言——他种下魔心之后直到死去,若见到莫挽真,该是极致的恨意,怎有可能,怎有可能……讲出那种话来!
周弦青甚至觉得自己双颊发热,是自己听着都觉得难以入耳,真不知道莫挽真怎么能这么平静的讲出这种浑话出来;
再看莫挽真含笑带趣的双眸,周弦青方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莫挽真分明是故意讲这种话来调侃自己,一时竟有些恼羞成怒了。
周弦青抬起头冷冷的看着莫挽真,一字一顿,讲的好生无情;
“乱七八糟的胡话,你一定要继续说下去的话,那你是不是也已经做好要在这山洞之中,要被我出招的准备?”
“嘘——”
莫挽真却忽然神色正经起来,做出噤声的手势,让周弦青的情绪强行中止;
“师兄,你听——”
周弦青想说,你又耍什么鬼把戏,然而果然有声音传出,那是在洞口的时候便听到的若有似无的缥缈歌声,此刻又再次传出,那缥缈的声音,是从墙壁之上的贝壳之中发出,那是能够留存声音的贝壳——但是,那是属于大海的东西。
不该出现深山之中。
而除却这声音,另外有人声在不远的前方响起。
这动静来的突然,却也……来的及时。
周弦青按下心中躁动,果断不再面对莫挽真,驱使灵气,朝着那声音响起的方向行去。
转过一道弯之后,眼前视线却是忽然开明,只因珠光变作了日光,那是一道日光从头顶直垂而下,光辉中飘荡着模糊的尘埃。
而在日光照耀的地方,却是一块巨大莹润的白色石头,矗立河流之中。
那河水中央,日光照耀之下的玉石之上,俯趴着一位假寐之中的美人。
下半身沉浸水中,上半身飘荡水中却不沾水气的层叠龙绡,苍白长发卷曲铺满脊背,缀着花草与珍珠,清婉美妙,如珠如玉,不似真人。
周弦青看着这道人影,心中不由一怔,是因为没想到见到的不是什么危险的怪物,反倒是如此沉静的景色,莫挽真立在周弦青身侧,同样看了过去,却并非为这女子的美貌而吸引,而是为她的身份。
“南海深处的鲛人,出现深山之中,该说是奇迹,又或者是震惊呢。”
水中不时有波光粼粼,彩光流转,那是这女子的长尾在水中游动,与日光交错辉映,显现出绚丽的色彩。
而在她的身旁,长出鳞片与双鳍的焦医师,却是俯身在水中,朝着女子低头,语气之中带着恭敬与恳求;
“为何您宁愿在这样的山洞之中沉寂,也不愿意回去呢,您的神识也强行关闭,您可知道谁都找不到您,整个鲛族,都心中惶惶——”
“我是抱着死志离开故乡,前来人族寻找您的踪迹——”
“大王母,您若再不回去,鲛人将灭绝了!”
焦医师的声音逐渐凄厉,带着哭泣之意了,那女子终于睁开了眼睛,露出绚蓝的双眸,开口说话,声音美妙,又带着不以为意的冷淡;
“你说的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早已经出海,嫁为人族之妻,你来这里,说这些话,只是扰我清梦。”
她虽然张开了眼睛,开口说话,然而她却并没有看着苦苦哀求自己的族人,反倒是将视线投放在了周弦青与莫挽真身上,这位鲛人族的大王母自水中起身,长发散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为苍蓝颜色。
这是她在运作沉寂已久的修为,又化出双腿,站立水面之上,看着他们的神色,却带着一些欢喜了,又朝着他们靠近,迫不及待的询问;
“你们是人族——嗯,可是徐郎让你们下来找我的?他在哪里,为何不亲自来?”
周弦青:……
“并非——”
周弦青收回视线,朝她微微侧身,行了道礼,而后解释道;
“不知所谓徐郎是何人?我们是无意闯入此地,倘若叨扰,还请见谅。”
“无意?”
女子翘了翘嘴角,显然并不相信这样的说辞;
“十八年前,徐郎发誓不再见我一面,将我送入悬春崖下,在此洞穴之外种封水之藤,迷踪之花,使我不能御水而出,寻迹而行,又在山崖之中唤醒涵盖上古神明的迷阵,使我不得出崖见他,若非他终于想见我,亲自授意,为你们开阵,除花,你们不过是一二十岁的人族少年人,如何能破开阵法,找到方向,来到这里?”
第48章
☪ 燃灯 ◇
◎未必就是人族◎
听眼前之人的讲述, 让周弦青与莫挽真对视一眼,虽然面色平静,心中却有波折,他倒是真没想到, 悬春崖封印之下, 竟然是深海鲛人的王族。
周弦青对鲛人了解不多——鲛人族若悬春崖一般, 寻常并不与人间界接壤, 也不是很欢迎人族进入鲛人的区域。
但是关于鲛人族的一些习性,周弦青也不是一无所知, 譬如——鲛人是母族为尊,世代供奉女王,这位化成人族进入人世间的焦医师竟然称她为「大王母」,那十之八九,便是当今鲛人女王的亲生姊妹了。
只是——既然是受到供奉的王族,怎么却封印在这里, 且听她这寥寥数语之间, 竟然还和徐氏的某位前辈有什么爱恨纠葛?
鲛人王母看着他们在自己眼前眉来眼去,却一句话不说, 更是笃定他们在说谎话;
“你既然说你们不是徐郎授命而来,那你们为何要来到这里呢?”
这个问题嘛……
周弦青有些试探的说;
“倘若,我讲只是想知道悬春崖上古阵法之下的秘密,所以才设法来到了崖底,您会相信么?”
鲛人王母嗤笑一声, 答案不言而喻。
这样的理由,显然叫这位鲛人王母听得拙劣。
鲛人王母欲要开口说些什么, 来戳穿他毫不走心的借口, 却又面色一凝, 继而神色无比的明亮起来,她看向了洞穴出口的方向,声音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激动;
“徐郎!你来了——”
话音未落,眼前的鲛人王母已经踏水飞出,速度之快,眨眼之间已经不见了踪迹。
周弦青:……
这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周弦青只感觉到身侧有一道光飞去,转身这位鲛人王母已经没了踪迹,不由得感到一阵的缄默,而后,周弦青才若有所思的看向来时的方向;
“她刚才的话——难不成是徐若锦下来了?”
莫挽真悠悠道;
“师兄,你对徐若锦倒是十分的关心,只听见徐郎两个字,便能立刻联想起来他。”
周弦青:……
他猜徐若锦,只不过是因为在这个地方他认识最深厚的是徐若锦罢了,怎么被莫挽真这样一说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样,周弦青怪异的看了他一眼,凉凉的说道;
“真遗憾,她喊得不是莫郎,不然,我一定会说,负心之人是你。”
莫挽真便接话说;
“师兄想这么喊我,我没意见啊,不过师兄放心,我一定不会负心师兄,只担心师兄负心于我。”
周弦青:……
周弦青闭了闭眼,他错了,若要论言语交锋无下限,谁也不是莫挽真的对手。
周弦青移开视线,不想和莫挽真再说这没下限的话。
他看向了要跟着那位鲛人王母离开的焦医师——看着眼前在水中游荡的鲛人,失去了外借的修为,甚至连完全的人形也幻化不出了,传闻之中鲛人族雄性修为底下,看来并非虚构。
周弦青道;
“焦医师,能为寻找王母,在悬春崖隐藏半年之久,倒是耐心十足。”
莫挽真亦是似笑非笑的附和;
“可惜看来你的努力,隐忍,一腔悲苦热血,多半要白费,你不一定能让这位王母大人回去,但是你若选择与我交易,只需要告诉我一件事情,我必然能让她心甘情愿跟你回去,如何?”
焦医师充满戒备的看着眼前这两个人,十分干脆的拒绝了莫挽真的建议;
“人族,都是狡诈之徒,我不会和你做交易,死心吧。”
他说完这样的话,好像一刻也不愿意多待在这里,就头也不回的跟着追了出去。
目送他急匆匆的自水中潜出,莫挽真也没感到被拒绝之后的困窘,只觉得这鲛人看起来好像真是嫉人族如仇,可是讲的话未免有些好笑;
“就连出海的资格都是人族给予,能够潜伏此地多日也是人族怜悯,却又要说这样的话,不觉得可笑么。”
“未必帮他化形出海的就是人族。”
周弦青反驳他的言语,顿了顿,才接着说;
“云生结海楼的主人都不一定是人族,难道他要找的人就一定是人族么,况且,能借自己的灵台血助鲛人化形,其修为——若真是人族,只怕你也要自惭形秽。”
周弦青伸出手来,一只琉璃花灯在他掌心现行,花灯之中正燃着雀跃的火苗——那也并非是火苗,而是感应到了同出一脉的灵台血,故而有所反应。
这是云生结海楼的主人给予他们来找「春」的神器,言说此灯内存在「春」的一滴灵台血,若找到了春,百步之内,此灯会主动寻出,若感应到春的气血灵气,此灯不燃而明。
就在刚才这位焦医师先他们一步闯入洞穴的时候,此灯已经有所感应,只因那焦医师从悬崖跌落,想来他动用了「春」借给他的灵台血,才能毫发无损,只是灵台血被消耗,他自然无法再维系完全的人形。
“师兄啊,你是一定什么事情都要和我反着来么?”
莫挽真听到周弦青的话,发出无奈的叹息,又歪头看向了他,有些欢快的讲;
“不过,师兄你讲的后半句你是在夸我吗?”
周弦青:……
“你如果想这样理解,我也没办法改变你自欺欺人的想法。”
周弦青懒得再和他争辩,泰然自若的收起琉璃花灯,看向焦药师离开的方向,目光坚定;
“唯一线索在他身上,怎么也要问出来春的踪迹。”
说完这句话,周弦青便踏水追去,莫挽真也慢悠悠的跟在身后,只是还未追到洞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属于徐若锦的声音;
“这底下全是藤蔓,是一点灵草仙药的迹象都没有,好不容易找到这样一个洞穴,还以为有什么宝物,结果也是光秃秃的一片啊,也太让人失望了,不过这里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贝壳,竟然还有珍珠——啊!你是谁?!”
徐若锦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受到了惊吓。
靠近洞口的地方,飞驰而去的鲛人王母与进入洞穴的徐若锦正面对上,徐若锦直直的看着突然从洞穴深处跑出来的女子,他先是被吓了一跳,以为是什么怪物,立刻就做出了防备的姿态,然而他盯了一会儿眼前这珠光美人,却不知为何,自心中渐渐的竟然生出难以抑制的亲近之意。
难道这是会幻术的妖物,能影响人心神的妖物么?
徐若锦心中胡乱的想着,又悄悄地掐自己的手心想清醒一点,但是他却完全没办法压下这样的心情,又不敢真的靠近,于是只能愣愣的站在原地看着眼前的女子。
第49章
☪ 人来 ◇
◎他说的是真的吗?◎
徐若锦不知所措, 倒是他身后跟着进来的白少微与云照初在一开始的意外之后,很快的镇定下来。
云照初甚至还能面带灿烂的微笑,第一个主动开口朝这位女子行礼问候。
“在下玄女谷云照初,不知姑娘名姓?”
“如果我是你, 一定会问, 这位夫人的名姓。”
莫挽真含笑的声音从这女子身后传出, 看到了他们的身影, 叫云照初先是意外他们两个怎么从里面跑出来,而后便了然;
“莫挽真?周道君, 你们怎么——哦,是了,你们本来就先人一步下来,找到这里也是正常。”
然后才惊讶的看向眼前的女子——随后他也不得不承认,虽然眼前女子珠光宝气,倾国倾城, 但是确实是簪作妇人髻了。
不过, 显然他的搭话并没引起鲛人王母的在意,她只是停了一瞬, 目光便毫无波澜的从徐若锦的身上移开,又急匆匆的朝着洞口跑去。
只是,在她就要与徐若锦错身而过的时候,徐若锦终于没忍住,眼睛只看着她, 急促的开口询问;
“你是谁?”
而后,还没等对方回应, 他又惶急的说;
“我, 我叫徐若锦, 你——我好像见过你,但是不知道在什么地方见过,你,你能认出来我吗?”
他的话音落下,一时此间有些静谧,云照初「哇」了一声,佩服的看向徐若锦,悄悄地朝他伸出赞赏的手势,又小声的说;
“徐公子,你果然比我厉害,这位美人我曾见过——我怎么没想到这样的打招呼的方式呢?”
“有没有一种可能——”
白少微站在一旁,总觉得有一种尴尬又绝望的心情从心中生出,他按着自家表弟的肩膀,又看着眼前这眉眼之间若有相似的人,勉强保持微笑,低声说话;
“他们真的,或许,应该有什么关系呢?表弟,收一收你怜香惜玉的心,这位夫人应当用不着你来关怀。”
而另外一边,鲛人王母竟然真的因为徐若锦的话而停下了前行的脚步,又转过头看向徐若锦,那一眼让徐若锦心中猛然跳动起来,觉得眼角鼻尖生出莫名的酸涩,让他忍不住眨了眨眼,不知为何眼睛忽而湿润。
鲛人王母沉默的注视着他,而后笑了一下,垂眸轻声说;
“你与徐郎年轻的时候很像,他和我见面的时候,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也是问我是谁。”
她的声音中似乎带着怀念的意味,除此之外,却也没再多的感情了。
说完这句话,她便移开视线,继续往前走,只是当她脚下的水流蔓延到洞口的时候,那藤蔓便疯了一样立刻生长起来,瞬间所有的水流全被吸收的一干二净,而洞穴再次被密密麻麻的藤蔓覆盖完全。
鲛人王母仍一步步的走了过去,任凭那些藤蔓缠绕在她的脚踝手腕之上,化去又凝结,生生不息,她却并不在意,只是到达洞口的时候,伸出手按着那藤蔓,目光穿过层叠堆积的藤蔓枝叶,企图看穿洞穴之外的世界,注视那道停在洞穴之外的身影,她的声音中含着不解;
“徐郎,你说过永世不愿见我,既然来了,是否你已经后悔,既然后悔,为何不进来见我?”
徐郎是谁?
这问题萦绕在所有人的心间,而下一刻,便听见外面有怒气冲冲的声音喊来;
“徐若锦!你本事可真是见长了,竟然敢闯禁地了,还不给我滚出来!你是又想禁足了,还是想挨打,想去做劳工?!”
那声音带着修为穿透洞穴,直听得人头皮发麻,徐若锦更是瑟缩,露出惶恐又绝望的神色,自言自语道;
“不是吧,我老爹怎么会追过来这么快啊,竟然连名带姓的喊我,这下真的惨了!!”
他又四下的观望,也不知道看向谁,找谁出主意好,一时情急,竟然充满妄想的说;
“这里有没有能通到外面的通道啊,我可以从这里出去么,然后装作从没来过这里的样子,应该可以吧。”
“当然可以。”
一片寂静之中,莫挽真笑吟吟的开口,随后便感觉到自己的衣袖被人狠狠拽了一把,扭头看去,便对上周弦青不悦的神色。
他开口的时候,周弦青眉心一跳,直觉莫挽真要挖坑给徐若锦跳,低声说道;
“够了,你是又要说什么鬼话,你何必——总要拿他寻开心,难道将心思用在这样一个单纯的人身上,也能让你有什么成就感么。”
他不记得莫挽真会对徐若锦这样连心机是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感兴趣,更何况徐若锦也没招惹过他,怎么就让他这么三番五次的来作弄。
莫挽真听到他的话,深深觉得师兄真是不懂自己的心,于是,也低声诚恳的解释;
“师兄,你果然对这位公子很是关心,作为你的贴心师弟,自然也该为你关心的人,解决烦恼才对啊,而且,师兄,你不会没猜出来这洞穴的秘密吧,这洞穴本就能通往外界,师兄,难道我有说错?”
说道最后,莫挽真的声音已然大声起来,是故意让徐若锦听得清楚。
“他说的是真的吗?”
徐若锦插话进来,充满期望的看向周弦青与莫挽真二人。
周弦青:……
顶着徐若锦殷切期望的目光,心中萦绕上一世二人之间同病相怜互相依靠的那一段时光……让周弦青很难讲出拒绝的话,于是只能有些迁怒的看了莫挽真一眼,而后才有些为难的说;
“有出口,但是你如果出去,未必会比在这里被你父亲逮住受到的惩罚小。”
徐若锦立刻道;
“能出去就行了啊,怎么可能比在这里被我爹逮住还厉害?”
周弦青道;
“如果你出去的地方,远在海边呢?”
“无论什么地方——啊,海边?!”
徐若锦满脸震惊,是不可置信的样子,他摇了摇头,说;
“不会吧,悬春崖可是距离海十万八千里,怎么可能通到海边。”
“悬春崖本是秘境,不能以寻常人间界九州区域来比对,这是其一。”
既然已经开口说出,倒是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了,周弦青看了一圈周围的环境,最后的目光仍然落在那依靠在洞口的女子身上;
“其二,这崖下弥漫海水之气,一应贝壳珍珠,也是海中之物,洞穴之内流淌不息的河流,想来十之八九,也是海水倒灌而来,只是不知通向的是哪一方的海域,这个问题——或许这位鲛人王母大人,可以为你解惑。”
“能让鲛人王母解答疑惑,这样说恐怕不太行。”
莫挽真贴心的补充说;
“师兄,你应该说,或许你的母亲,可以为你解惑。”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50章
☪ 错了 ◇
◎百闻不如一见◎
“哈?”
徐若锦是真的认真来听他们给自己出主意, 怎么也想不到最后竟然说出来这样一句话,下意识就摇头否认;
“这种玩笑不要开了,我娘生我的时候就已经去世了……”
他的声音,说到最后的时候, 已经完全没声, 心中有些虚弱, 又有些忐忑, 徐若锦小心翼翼的转身看向那站在洞口的女子,眨了眨眼, 只觉得心中那不寻常的跳动,越发的激烈。
只是那女人一心看向外面,并没有回头看他的意思。
徐若锦抿了抿唇,想要靠近,又想后退远离,最终是原地踌躇, 开口说话, 带着明显的,压抑不住的颤抖。
“你, 你是……你说的徐郎,难道真的是我爹么?”
一时,洞穴之中十分的寂静,唯听得到水流的声响;
……
周弦青心中虽然也有这样的猜测,但是并非十分确定的事情, 他并不想多言,而莫挽真这样突兀的说出来, 是让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只是却不好再开口说什么, 只好有些不悦的看向莫挽真,后者显然不觉得自己这样说有什么错,他对上了周弦青的目光,甚至还能笑得出来,并且,朝着他无声的做出唇语的口型;
“师兄,做什么这样看我,他该谢我先一步解开这样的关系。”
周弦青:……
周弦青眉心蹙着,他是怎么也看不出来,这又什么好谢的,万分之一的可能眼前这位鲛人王母与徐若锦没有关系,讲出这样的话便是故意为之的挑拨了。
虽然,这本来也是莫挽真的一种挑拨。
鲛人王母本是一心看向外面,却也因为他们的声音而动作一顿,在几个人的注视之下,她也并未转身,对徐若锦的话也不置可否,只是开口回答了刚才的问题;
“暗流通向南海鲛人藏骨之地,同样是秘境,是人族不能到达之地。”
藏骨之地……就是死去的鲛人葬身之所了,莫说这样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入,仅仅是鲛人所聚集的地方,那是深海之中,若仅仅只是为了不想受到父亲的惩罚而去体验生死险境……那就不值得了。
显然,其余的人也是这样想的,白少微先一步劝说徐若锦道;
“徐公子,自那悬崖跳下,对普通人来说与自尽无疑,你的父亲想来也是担忧居多,你既然毫发无损,出去认个错就是了。”
“我——”
徐若锦视线不舍离开眼前的鲛人王母,他想说他现在最在意的不是会不会被老爹惩罚,而是想问这个女人和自己是不是有什么关系,但是几次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他只能看着那女人的身影,忍不住抬脚,想要朝着她靠近走去。
只是还没等徐若锦搞明白他和这女人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关系的时候,洞穴之外,另外一道声音很快的响了起来。
“兄长,你今天做了一件错事,不该真的亲自来崖底找若锦。”
“小叔也来了?”徐若锦看向那被藤蔓覆盖的洞口,眼中迷茫;
“小叔怎么下来的?”
没人回答他的问题,而外面又传出他父亲的声音;
“我做过很多的错事,最大的错事,就是十八年前,该让你死在雨中。”
“十八年前我没死,所以今天你要死在花自己亲自布下的禁锢之中,是不是够有趣,够圆满?”
“爹?小叔?!你们这是在说什么啊!”
洞外寥寥几句话间,却散发出微妙的血气,让徐若锦脑海里那乱成一团的纠葛立刻一扫而光,踌躇的脚步也加快跑到了洞穴门口。
他看着那在女人身上缠绕又消散的藤蔓,再看不过眨眼之间就被覆盖完全的藤蔓,心中固然有问题想问,但是他听到刚才的话,实在担心外面发生了什么,于是一时急切,也顾不上什么,立刻就抽出自己的剑只,朝着那藤蔓拼力砍了一剑,无数藤蔓被一剑斩断,刹那间天光破空映照而来,让人一时竟然不能适应这突如其来的光亮。
而视线大开之后,便见洞穴之外,一名双鬓微白的男子站在洞穴外十几步远的位置,他的身后,徐风絮缓步而来,手指提着结霜的剑只。
而在徐风絮的身后,却是跟着数百道颇有修为的肃杀人影。
徐若锦想也不想,就冲了出去。
鲛人王母只是痴痴的站在洞口,并不向前行动一步——事实上,那些藤蔓生长的愈加疯狂,她只是一个动作,便缠绕的更加的紧促。
但是同样只需要一个动作,那些藤蔓也被她轻而易举的化去。
“以您的实力,不该被这些东西困扰。”
鲛人王母侧目,周弦青已经走到了她的身侧,刚才的话当然是他在说,鲛人王母将视线重新放在那道人影身上,虽然有些目下无人——到也是有问必答了;
“这是徐郎对我的惩罚,我做过对不起徐郎的事情——对于鲛人王族来说,这其实不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但是徐郎却无法接受,你们人族,似乎对这样的事情,看的很重要”
周弦青疑惑的问:“究竟是什么事情,若非杀人夺宝,何至于十八年不管不问?”
鲛人王母沉默了片刻,才说:
“许多年前,我第一次跟着他来到这里,与他的兄长有过云雨之情,徐郎以为,我并不爱他,也不忠他,你们人族,对所谓的忠诚,看的很重要,是么。”
周弦青:……
周弦青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身后,鲛医师的声音突然响了起来;
“大王母何至于为这种事情这样这么折腾自己,大王母倘若愿意,就算是这里所有人都俯身大王母之下,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呢,区区人族,难道期望独得大王母垂怜?”
……
这倒也不必。
周弦青是真的觉得这话没办法再接,他本能看向莫挽真,后者倒是一脸的平静,看起来完全没被这样的话影响到什么,甚至还能朝周弦青有些趣味的眨眼,朝着他做口型道;
【师兄,难道你受到了惊吓?】
周弦青心情复杂,只能保持沉默。
一旁,很是反应了一会儿的云照初,拉了拉白少微的衣袖,掩唇与他耳语道;
“表哥,我真的觉得,我们被徐若锦说动,带他下崖,是一个错误。”
白少微轻轻颔首,也是感同身受,又听云照初说;
“鲛人不是传闻都是痴情之属,与南疆女子的痴情一样,也算举世闻名,这未免与传闻相差太大,师兄,你说呢”
白少微:这个问题,他也不明白啊。
第51章
☪ 雨夜 ◇
◎该说你真的太能忍,还是说你可笑◎
面对表弟的询问, 白少微只能勉强的说;
“鲛人王族……或许有他们的规矩,你我此刻不便多言,旁观便是了。”
委实来说,也是真的想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其实, 这样的事情, 若说从未见过, 那也不可能, 人间界有人若有姬妾,也是常事, 只是显然徐氏并非这样的人家,尤其与这位鲛人王母有染的是夫君的亲生兄弟——那就更多一层震撼了。
鲛人王母等不到任何一个人的开口说话,就已经明白他们对这个问题的看法,于是有些凄凉的笑了一下,而后又低声说道;
“果然,这种事情, 在人间界是一种错误, 所以,我只能忍受徐郎对我的惩戒, 他是希望我能离开,然所以才赶我下来,但是,我不愿意结束与徐郎的情谊,我坚守至今, 只是想以此来告诉他,我是真心要为他做真正的人族, 我的心中只有他而已。”
“素闻鲛人多出情种,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不过王母大人既然这样说,我有一问,还请王母大人作答。”
莫挽真走了过去,语气轻忽,仿若要说的问题,实在简单寻常不过;
“如果要你在表现自己的钟情与这位徐郎的性命之中做出选择,你又会怎么选?”
“莫挽真!”
周弦青狠狠的看了过去,他委实无法理解为何莫挽真这么喜欢火上浇油。
而这位鲛人王母不怎么了解人族,显然更不会了解与正常人族不一样的莫挽真,听到这样的话,也只是疑惑的看过去,问;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
莫挽真的目光看向周弦青,在他的注视之下,还是将话说了出来;
“你该问,此刻在这洞穴之外的人,究竟要做什么啊。”
——
“小叔,你带这些人来,是想要找我上去的吗?”
冲出洞穴,站在父亲与小叔中间,徐若锦心中虽然有很大的不安,却还是问出来自己觉得应该是——或者说,他最希望,能够得到的答案。
回应他的,是一声温和的轻笑。
“若锦,你真是傻的可爱。”
徐风絮看向他的目光可称之为温柔了,那是让徐若锦感到熟悉的神色,只是不等他放松,徐风絮便以他陌生的口吻说;
“既然如此,你闭上眼睛吧,这样你死的时候,或许伤心会少一些。”
“小叔!”
徐若锦是真的被他吓到,有些哆嗦的说;
“你疯了吗,你在说什么啊,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很简单啊,报仇,以及,夺回本属于我的权利,还有一件事——”
徐风絮深深的看着他,眼中渐渐凝聚了冰凉的仇恨之意;
“你不应该叫我小叔的,我和你一母同源,父亲是亲生兄弟,怎么论,才能论得到叔侄啊。”
“你说什么?”
徐若锦睁大眼睛,惶恐不安,又疑惑不解的看着他,不住的摇头,说;
“我不懂,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没关系,我可以解释给你听。”
徐风絮话音落下的时候,他已经一把撤去身上披着的厚重鹤氅,同时抽出剑只,带起一阵寒光,天地起烈风,剑气迎面劈开,衣衫鼓起,发丝散开。
徐若锦瞠目欲裂,他在过度的震惊之后,竟然漫无目的的想,小叔什么时候练过剑呢。
他看着徐风絮朝着自己逼近,在一瞬间的交接之后,徐风絮已经越过他挥剑劈斩到了族长——他名义上的兄长,实际上的小叔身上。
他徐风絮不是徐若锦的小叔,却要喊徐若锦的父亲一声小叔——
荒唐吗?可笑吗?
那就大笑吧!
徐风絮的声音在风中响起;
“记事的时候,我常想一个问题,为何我的父亲这么苍老,为何我没有母亲,就算生我的是身份多么不堪的人,为什么没有一个人会和我说母亲是谁呢,而又为什么,大我太多的兄长一个对我视而不见,游荡在外,一个对我总是凶狠,直到十八年前的雨夜,我才明白了为什么!”
两道剑在风中交错相击,声音铿锵不断;
无数藤蔓花草被剑风扫过,漫天飞舞,与不间断的剑风之中,连飘落都是一种奢望,只能在空中飞舞,被斩的更加细碎,若一场密密麻麻的大雨,或者沉重染泥的雪花。
“那个时候,我生病了,自梦中醒来,脑袋昏沉,想要叫人,却无一人回应,茶水太冷,于是我只能跑出去找人烧水,雨下的太大,我跑到了别的院子,我看到血在雨水之中流淌,回来不到一天的大兄倒在地上,而你——”
徐风絮身上青筋暴涨,剑只甚至因为太过于激动而颤抖——那并非叫族长感到胜券在握,甚至生出被压制的恐惧,他看着那剑上泛起的光辉,方才明白自己小瞧了徐风絮。
“你练成了秘术?学会了神迹?!”
“而你提着剑,伸手掐着嫂嫂的脖子,说,你说什么呢。”
徐风絮对他的疑问充耳不闻,因为没有意义,因为他已经完全沉浸回忆之中;
“你说,【真不愧是可以夺王位的王母啊,我错看你,你瞒着我,与我的好兄长珠胎暗结,我爱你,所以我可以忍下,我爹爱我的兄长,却不信我会真的容忍这孽障,竟然认徐风絮到自己的名下,哈哈哈好,好,我都忍了,但是你不该又和我的好兄长牵连,若锦他连走路都不会,你怎么忍心,该死,该死,都该死啊!!】你这样说,然后便提着嫂嫂——不不,你提着娘亲的脖子拉着她一路到了这悬春崖,将她推了下去,然后你看到跟着你一路走过去的我,看到我病死,晕死过去,你都能杀了我的父亲,也能扔下我的母亲,却真的心软留下我的性命,该说你真的太能忍,还是说你真的有够愚蠢可笑啊!!”
徐风絮大喝一声,剑上光华无端大盛,照耀整个崖底,那是所有人都感受到对灵台修为彻底的压制,甚至竟生出要俯跪的冲动。
那几乎肉眼可见另外一个人完全无法抵抗这突如起来的灵气暴涨——
“徐郎!”
鲛人王母猛地大喝一声,预感到自己痴爱之人要遭遇无法抵抗的攻击,再也无法坚守自己的誓言,破洞而出,带起一阵藤蔓飞舞,带起一阵水起潮涨。
一时间波涛汹涌,海水从洞穴深处不断的涌现出来,不过片刻之间,已经弥漫到了脚下,甚至要淹没整个洞穴,而又朝着洞外不断的翻涌而出。
鲛人王族——且是鲛人王母的力量,本身也是不能轻忽的存在。
第52章
☪ 交易 ◇
◎你要做什么,又没和我说过◎
“传说之中悬春崖秘术传承上古神明, 神明对人族有天生的压制,称之为神明天威,无上威仪,竟然是真的?!”
云照初几番跳跃落在安全的区域, 一手按着墙壁, 压下心中的异常, 死死的盯着外面那混乱的战局, 在水光与碎草之中,却看不清任何一个人的身影。
白少微亦是一脸震惊, 传承至今的诸道修行,与其说是为了飞升成神,更多不过是为了突破自己,又或者为自身所在名门世家增添一分势力,所谓神魔,那是太久远, 可称之为神话的事情。
既然是神话, 怎可能成为现实。
但是,却是这样鲜明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如何不叫人感到意外呢。
白少微的视线游荡,却发现另外一件事情——那就是,无论是周弦青还是莫挽真,神色都太过于平静了。
周弦青仍在回想徐风絮的言语,那说出来的话, 与其讲是解释给徐若锦听,不若说是诛心之论。
诛的是所有人的心。
周弦青亦是明白为何徐若锦上一世对悬春崖下忌惮颇深, 若是上一世也如此, 他家中这般爱恨纠葛在这悬春崖下被完全揭露, 为此存在阴影也不为过,只是,他被逐出悬春崖,而徐风絮成为悬春崖的领导者,那岂不是说——徐若锦的父亲,要死在这里?!
周弦青蓦然眼前一亮,直直的看着洞外发生的一切,他下意识便要出去参战,但是走了几步却又停下,只因为那位鲛人王母挟裹水气铺天盖地而去,那藤蔓花草之上都浸润充足的水气,碎屑自空中簌簌落下,一只权杖横生手中,挡下了徐风絮的疯狂一击。
看起来,鲛人王母的实力,应该是在徐风絮之上,那——为何结果却是那样的结果呢,难道徐若锦的父亲没死,但是,这样岂不是更不通?
周弦青看着他们,一只手握着石壁,总觉得,也许自己忘记了什么,又或者,还有什么关键的线索并未出现。
翻滚的水流已然到了洞口,焦医师探出水面,看向朝洞外飞去的大王母,一脸的焦急。
“大王母!您快回来啊——怎可为区区人族,而耗费您的修为!”
只是他的话显然引不起鲛人王母的丝毫注意,只能引来这洞穴之中无关紧要的几个人的侧目。
潺潺水流声中,有人与他搭话;
“焦医师,还记得我和你说的交易吗?”
焦医师抬头,便看到了莫挽真飘忽的身影,他垂眸一笑,甚是好心情的说;
“不妨和你讲要与你做的交易说的更详细一点,我可以助你请这位王母回去,你只需要告诉我,借你灵台血的人在什么地方就行,是不是十分的划算?”
只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就能解决自己现在最苦恼的问题,岂止是划算,简直是送上门做慈善了。
焦药师不得不承认自己有心动,但是——世上真有送上门的好处么,况且,他不信眼前这个人,会是如此好心。
“你会这么好心,让我占便宜吗?”
“说出这样的话,是你觉得自己很了解我?”
莫挽真轻笑一声,又垂眼看向他,倒是耐心的解释了一句;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确实在让你占便宜,原因么,是因为我要问你的问题,是我师兄弟必要要知道的事情,我倒是无所谓用更简单的办法自你身上得知答案,不过我师兄光辉良善,我也只能用这样的方法,来帮师兄维护完美的印象啊。”
“你要做什么,又没和我说过。”
周弦青拉回思绪,看了莫挽真一眼,是不知道他为什么非要什么事情都要扯上自己;
“也不必拿我当借口行事,再说,你又能用什么办法来说服这位鲛人王母回转海中?”
“用来做交易的事情,说出来还怎么完成交易呢,不过——”
莫挽真,抬起头打量着周弦青的神色,而后恍然大悟一样笑道;
“师兄,你难道在怪我没提前和你商量么,我要做什么,当然是为了尽快完成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啊,师兄你将找春的事情交付给我,我当然要完成,你看,这不是已经近在眼前了么,师兄倘若对我不满意,那我以后每天睡觉前,起床后都和你讲我第二天要做什么,师兄满意吗?”
周弦青:……
他还真不知道,莫挽真挥对自己随口说的一句话这么上心,而且对眼前的乱局充耳不闻,只关心自己的目的——某种程度上,或许要说一声佩服。
至于他说的后半句话,周弦青想也不想,立刻拒绝这种给自己找罪受的要求。
“免了,我不想英年早聋。”
莫挽真叹出一口气,颇为遗憾的说;
“师兄,你每次都要这样结束,真是不解风情啊。”
周弦青:……
周弦青甚至连反驳的话都懒得讲。
一旁,云照初贴了贴自己的表兄,有些戒备的悄声说;
“表哥,这人不会被夺舍了吧,怎么会有如此怨妇的形象,真叫人胆战心惊。”
白少微按了按他的肩膀,亦悄声说;
“也许这就是他们师兄弟之间独有的沟通方式,你我没必要了解,习惯就好。”
周弦青:……
有时也恨自己为什么能耳听八方,他心烦意乱,心中默念清静经,看着眼前的混战,只当完全没听到身后的议论。
莫挽真等不到周弦青的搭话,百无聊赖,又垂眸看向水中的焦医师,漫不经心的说;
“怎么,你考虑的如何?”
焦医师回过神来,却仍是戒备的看着眼前的人族剑客,他轻缓的摇头,说出自己的决定;
“你放弃吧,这是不可能的事情,我答应过他,不会轻易泄露他的秘密。”
莫挽真轻哼一声,对他这样嘴硬的态度不以为意,漫不经心的说;
“没必要立刻拒绝,你看——外面他们一家人可正是好戏演的最激烈的时候,你修为太低,幻化不出双腿,也出不去洞穴,行动上无法做任何的事情,显然你的意见这位王母也不打算做任何的参考,在等待他们的家事解决之前,你可以用这段时间进行很从容的进行权衡。”
焦医师:……
虽然这是事实,然而这样说出来,却也太过于直白了,让他无法不产生些微的羞愧之情。
莫挽真并不打算逼迫他,不过,却也有提醒;
“这交易永久有效,只是我提醒你一句,你权衡的时间越长,你能得到的效果,会越加糟糕,倘若你要拖到最后一刻来和我做交易,我是无所谓,但是你——就不一定了。”
第53章
☪ 隐忍 ◇
◎我在想一件事情◎
焦医师抬起头看着莫挽真, 眼眸微微颤抖,纵然刚才莫挽真在周弦青面前表现的好像是求爱不得的落魄之人,然而他却完全不敢有丝毫的轻忽,甚至——或许以此来反过来嘲讽莫挽真, 竟然也不能做到, 或者准确一点, 是不敢这样做。
他心中摇摆不定, 不知道为什么,听到莫挽真的话, 竟然让他已然有些后悔,只是总不能立刻便换了说辞,于是只能低下头去,沉默着,佯做思考的模样。
而莫挽真显然对做热情的推荐没什么兴趣,讲完这句话, 便不再看他一眼, 而是走到了周弦青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看着眼前混乱的战局。
鲛人王母的实力或许在海水之中十分厉害, 然而在人间界,尤其是这遍布了本就为了限制她行动的花草藤蔓之中,能挡下徐风絮致命一击,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手中权杖顷刻化光而散,鲛人王母立刻转过身, 十分关心的看向身后的男人;
“徐郎,仲寅, 你可还好?”
徐风絮见她这迫不及待的关怀, 嗤之以鼻, 剑在手中挽了一道剑花,而后,才凉凉的说道;
“宁愿忍受被草木钻体的痛苦,也要维护他,真是好难得的深情——只是,您是不是要问一句,他要不要你的深情?!”
鲛人王母定神看向眼前之人,却看到一双带着厌倦且躲避她视线的目光,她心中生出不解与怨屈,回应她的却是毫不留情的伸手拨开她的身躯。
“我与你早已经没有了任何的纠葛,今日死活,也和你无关。”
“徐郎——”
鲛人王母显然生出惊愕,只是徐仲寅——即是徐若锦的父亲并不愿和她再说一句话,便已经越过她去,直面徐风絮;
“你要杀我,是做好了被质疑的准备?”
徐风絮不以为意的嗤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神色带着难以企及的嘲弄;
“需要做什么准备吗?徐若锦失足掉下山崖,作为父亲的你心切来救,结果却也不幸死在崖下,而由我继承位置,成为悬春崖的主人,这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况且,无论我名义上的爹是原本悬春崖的领导者,又或者我实际上的父亲是悬春崖的继承者,今日我只不过是拿回属于我的东西,兄长——不,应该换我喊你一声小叔,你太高估你在悬春崖的地位,这十八年,你猜我已经将当年之事暗中散布了多少,你之亲信倘若只顾着为你哭灵也就罢了,那么你身后之名仍是为子而亡的伟大父亲,倘若他们有丝毫的质疑,那么整个悬春崖都将知晓你杀兄弃妻,才夺家业的事情。”
见他竟然如此流畅的讲出身后一系列的排布,徐仲寅心惊非常,他只知晓徐风絮肯定不是表面一样病弱无害,却也怎么想不到,他已经有这样深的心机。
他看向那围在一旁,杀意不掩的人,知晓今日自己杀关难过,却也忍不住问;
“你算计这一日,究竟算计了多久?”
“多久——”
徐风絮笑了一下,轻轻敲了两下佩剑,又仰头想了想,说;
“十八年才等来一个可以称之为完美的机会,够久了吗?”
徐仲寅:……
徐仲寅缓缓闭眼,又睁开来,那只是很短的时间,然而他却好像苍老了许多;
“你恨我,或许可算人之常情,我也无可辩驳,然而若锦自小与你一道长大,我虽从来不准,却自小他逆反心重,不知暗下为你辛苦多少,即使惹我生气,也不想你有半点难过!徐风絮!我只问你一句话,难道你竟然无情到了这样的地步,今日要连若锦也一起杀?!”
徐风絮:……
徐风絮顿了一顿,目光飘向徐若锦,后者目光呆滞,早已经大脑混乱一片,此刻他有机会说话,立刻便带着满腔的惊恐与震惊,不解,朝他喊道;
“小叔——我,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吧,这一切,一切……”
他看着徐风絮无动于衷的身姿与表情,看着他平静冷淡的目光,那自欺欺人的话再也说不下去,泪水无声的流出,他低声喃喃,不愿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
徐风絮冷笑一声,移开了目光,说道;
“他做的事情,我从未有任何授意,与我何干,你可以闭嘴,若以为这样的话能动摇我心,让你逃过今日,那就大错特错了。”
徐风絮也不再和他多说废话,挥了挥手,身后跟来的侍从便已经扑了上来,他退居身后,看着眼前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互相遮掩,来与培养多年的侍从交战,忍不住又觉得好笑;
“真是感人的亲情时刻,死在一起,希望你们到了幽冥之地,也感谢我为你们能够感受到这天伦之乐,贡献一己之力啊。”
徐若锦心神大乱,直到现在他也不相信徐风絮竟然真的要杀自己,他完全凭借着本能去应对那些突如其来的人,却还是忍不住分出神去以眼神质问徐风絮,而徐仲寅要护着自己的儿子,自然不能拼尽全力,况且他又不愿与鲛人王母并肩作战,几次格挡她的回护,已然体力不支,至于鲛人王母——在这对她完全不理,甚至太过压制的地方,也是有心无力了。
眼看被围攻的三人渐落下风,情况不妙,一旁观战之人再无法静静旁观;
“不能眼睁睁的真看着他们死在眼前!”
白少微是心软慈善之人,徐氏恩怨虽然与他无关,只是他从来热血心肠,不可能看着有人在自己眼前生杀死战,立刻便化出剑来,冲了出去,云照初见状,也跟着飞身前去。
周弦青伸出手来,柳痕剑显形,只是剑还未出鞘,却先感到手腕一阵温热——那是有人伸手握了上来,他顺着那抬头望去,便对上了莫挽真含笑的双眸,又听见他贴心询问;
“师兄,你真的对徐若锦这样关心啊,竟然忍不住抽出剑来,难不成也是要准备加入进去,帮他的忙吗?”
周弦青与他对视着,眼中波光流转,余光看着那混乱的战局,又专注的看向眼前之人。
而后,周弦青缓缓的说;
“不,我在想一件事情,关于你的事情。”
莫挽真挑眉,神色有些意外;
“真是难得,我知道师兄果然很在意我,但是,师兄一向口是心非,我早已经习惯,怎么此刻突然又承认自己对我的关心呢,难道是见他们亲友相残,思而广之,觉得还是和我坦诚相待更好,这可真是让师弟我受宠若惊啊。”
第54章
☪ 把柄 ◇
◎以为我在诈你?◎
“如果这也能称之为关心, 你真感到受宠若惊的话——”
周弦青抬起头看向他,神色已然一点点的变的严肃冷峻,手指紧紧的按着剑柄,随时便能抽出剑来, 他缓缓呼出一口气, 死死地盯着莫挽真, 神色之中, 竟然逼出一丝的绝望;
“那么,你告诉我, 你与徐风絮做了什么交易,你问我是否在意徐若锦,我也想问徐风絮究竟答应了你什么,才让你能为他做事,来完成他的计划?”
莫挽真眨了眨眼,仍然带着浅薄的笑意, 问;
“师兄, 你怎么突然问出这样的问题?”
周弦青声音有些上扬,甚至带着逼迫了;
“你说为什么我会问出来这样的问题, 你真要我把一切猜测全都说出来,而后让你成为白,云两家的仇敌?!”
——
周弦青已经完全反应过来,他错了,大错特错!
他只以为莫挽真只是单纯看徐若锦不顺眼, 才在之前故意在他面前提起来悬春崖,给徐若锦暗示, 让他以为悬春崖下会有治疗徐若锦之病症的药草, 而后引诱他去做危险的事情。
他本以为这是莫挽真的无意而为, 然而事实上——这原本就是徐风絮报仇夺权计划之中的一环。
或者说,是最关键的第一步。
徐若锦关怀徐若锦之事众人皆知,而他听说悬春崖下或许有可以治愈徐风絮的神药,所以生出非去不可的念头,也很合理,接下来找人破阵,下崖之事变得顺理成章,得知自己唯一的儿子竟然跳下必死无疑的悬崖,徐族长亲自跳崖寻找,也是父子情深,本该如此,至于父子双双殒命,那也不是不可能,毕竟跳下悬春崖,本就是生还者少的事情。
在旁人来看,这是毫无任何破绽的计划,即是参与了全场,若非徐风絮将他的计划和盘托出,也只会觉得徐氏父子死去,这是一场令人为之遗憾的意外,甚至完全不会觉得这里面,真的存在什么安排好的计划。
周弦青想通一切的时候,自心底生出无边的寒意,因为他也是这计划之中,在无声息之间被利用的一环。
不仅仅是他,白少微,云照初,都是被牵扯进来的一员。
而莫挽真——他开启了第一步,若说他对这一切毫不知情,周弦青绝不相信,若过后白少微与云照初回过神来,也必然会立刻便想明白这一点。
莫挽真道;
“师兄,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倘若我承认这和我有关,师兄是不是要生我的气?”
听到他的回答——这是默认,周弦青心却沉了下去,就连声音也变得低缓;
“你已经承认了。”
莫挽真轻轻一笑,如风吹流云,雪融山巅;
“师兄,你真是可爱,总是在我面前故作装傻,这时候却又表现你的机敏,是为了徐若锦?”
周弦青心生烦躁,为他总是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和徐若锦半分关系也没有,做什么总是提起来他?
“是想不通你为什么会为旁人做事。”
莫挽真想了想,随口说;
“为什么,也许,是因为徐风絮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以此来威胁的态度,有些趣味吧。”
周弦青有些戒备的问;
“你有什么把柄,来让他抓住?”
他可不信有谁能拿捏得到莫挽真,至于被抓住把柄威胁,更是无稽之谈了。
莫挽真微微一笑,甚是神采动人;
“自然是我的秘密咯,师兄,无视悬春崖的规矩,自由进出悬春崖,算不算一种把柄呢?”
——
月黑风高,适宜杀人,放火,以及密谋。
“没有帖子也能出入悬春崖的人很少,或者准确一点说,我只见过你一个。”
那是周弦青找借口与莫挽真分隔两路的时候,莫挽真接到了蔷薇的一封信件,所以出去悬春崖一趟,等他再次进入时,便看到了徐风絮已经在自己回去客栈的必经之路上等候多时。
莫挽真停下脚步,看着他手中提剑,忍不住笑道;
“你要和我比剑么?”
而后又说;
“悬春崖不是什么很大的地方,你我比剑,必然要吵醒师兄,那却不好了。”
他这样说着,是真心无意与徐风絮说什么话,只是,在他就要离开的时候,徐风絮看着他的背影,开口说;
“比剑吵醒你的师兄,又或者让你的师兄知晓你身上有魔气的存在,究竟是哪一项更能让他生气呢?”
莫挽真停下脚步,侧目望去,行为动作仍然惬意,然而却有寒风戾气,无边而起,折扇在手中敲打,发出清脆而挑动心弦的声音。
徐风絮观察着他的神色,继续道;
“以为我在诈你?悬春崖是上古秘境,你有自信无视上古神明所设下的封印之阵,来自由出入悬春崖,我以为你应该做好会被人发现你身负神魔之气的准备,神力能使你在人间界备受推崇,魔力却要你人间界万劫不复,周弦青出身名门,想必若知晓这件事,必然要与你为敌。”
神明所设下的阵法,自然只有神魔之力才能无视。
莫挽真道;
“你修行了悬春崖传承神明的秘法。”
徐风絮不置可否,答案却已经十分明显,同样的,在没有显露征兆的时候,也唯有神明之力才能感受到那微妙的神魔之力——毕竟,神魔同源啊。
手中折扇展开又合上,那肃杀气息散落一空,复又做清风明月的松快。
莫挽真摇了摇头,是对徐风絮竟然主动送上门感到了无奈啊;
“今时今日,我其实对你们悬春崖毫无任何兴趣,不过,你既然这么说了,想要我替你做什么?”
徐风絮也不多说什么废话;
“七月初七日,用你的力量开悬春崖下的迷阵,只需要做这一件事情就足够了——莫少爷盛名在外,无所不通,不过开一个迷阵,想必对你而言,十分的简单。”
莫挽真沉默片刻,而后轻轻一笑,说;
“你很有趣,配合你,对我来说无甚所谓,只是,真希望你此刻自信的心情,能持续到你计划完成的最后一刻。”
徐风絮与他对视,不知为何,这本该是他主导的计划,却感觉到了竟然被莫挽真拿捏的错觉——或许,并不是错觉。
在得知云照初来到了悬春崖的时候,徐风絮便感觉到了不妙,他已然明白是莫挽真要将开阵的时间提前了,只是,他也无法去质问,只能做出选择,究竟是趁着这个机会将自己的计划提前,还是——等下一个完美的时间。
只是他不去找莫挽真,后者却主动来找上门了。
第55章
☪ 迫动 ◇
◎纠结,也是一种选择◎
莫挽真进入庭院的时候是十分的轻松愉快, 甚至颇为亲切的与徐风絮说;
“我们这也算是同盟好友,既然已经狼狈为奸,表现一下你我之间的同僚爱嘛,何必见我进来, 是这样的表情呢, 话说, 我可是最良心的合作人了, 不但替你开阵,还顺便替你将徐若锦引诱进来, 为你的复仇之路——别误会,我只是听说了一些关于你们徐氏的小道传闻,真是比戏文中说的还要丰富多彩啊。”
徐风絮:……
徐风絮转身,只觉得他说的话十分刺耳,冷淡的说;
“我并没请你多事,更何况, 我们约定的时间, 是七月初七,而不是现在。”
莫挽真便道;
“我确实没动手啊, 你只是说七月初七要我来破阵,又没讲不能这几日其他人不能破阵,当然,如果你需要,七月初七, 我再来一次,也无甚所谓。”
云照初倘若真的破阵, 一切都将大白于天下, 说什么七月初七, 自然也没任何的意义了。
徐风絮心中自然无比气恼,却也只能提前实行自己的计划,好在,他的计划已经埋在心中许多年,唯一一点不能确定的缺陷,是——
“你执意要等七月初七——是因为你的功力到七月初七才能到最圆满的境界?”
莫挽真的问题,得到的是沉默,不等他回答,莫挽真又自顾自的说道;
“如果这个问题太难回答——不如你先回答我另外一个问题。”
莫挽真专注的看着他,瞳色深如幽泉,然而叫人感受到的并非是情深如许,而是寒冷冰凉;
“为你而死的人,是你想要他死的人,你此刻心中所想,究竟是高兴,还是痛苦?”
徐风絮心中一颤,为莫挽真的眼神,也为……他所说的话。
徐若锦是必须要利用的一环,至于生死——
徐风絮定神看向莫挽真,觉得自己好像看着幽深的冰潭——其中只有无尽的漆黑。
徐风絮动了动眼睛,避开了莫挽真的视线,不答反问;
“莫挽真,如此问,我也想问你,你的师兄,知道你来和我见面,来谋算无辜之人的生死吗?”
莫挽真笑了一下,说;
“不知道,但是可以猜到,没区别。师兄知我信我,我亦知师兄,信师兄,但是你与徐若锦之间,他信任你,却完全不知道,你心中只将他做布局的棋子啊,这样的人,活着的意义只是被人利用,真是可悲啊,不过话说回来,其实你现在完全可以抽身,如此他不会死,但是你的谋算,将全盘落空。”
徐风絮:……
徐风絮的目光充满质疑,他却是全然不信周弦青真的如莫挽真所说这般和他心意相通,不过寥寥数面,他已然判定周弦青与莫挽真绝对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这样的两个人竟然能成为师兄弟,而且还相伴游行,不得不说,也很让徐风絮好奇他们怎么走到一起的。
只是,他没那么多的精力和时间去试探旁人的事宜,至少现在没有。
莫挽真说的没错,他也没有其他的选择,必须立刻动。
尽管此刻不是最好的时机,然而若错过,却是再没更好的时候了。
徐风絮不得不承认自己有些后悔了,莫挽真是危险的人,比他相信之中更加危险。
在徐风絮沉默的时候,莫挽真又慢悠悠的来问他的心;
“在纠结?纠结,也是一种选择,最坏的选择。”
徐风絮定下心神,哼了一声,道;
“当然纠结,纠结如何杀你。”
“因为我讲了实话?还是因为我知晓你的计划,为免身败名裂,所以要杀人灭口?”
徐风絮道;
“因为你让我感到了不悦,真以为我不敢对你怎样。”
莫挽真轻轻一笑,对这样的威胁完全不在意;
“对付我之前,不如想好你是真的要杀徐若锦,还是留下他——不过,你最好还是做好失败的准备,我师兄一向有些护短,虽然不知为何师兄对他青眼相待,但是我师兄他若真的参与进来,你不一定能对付的了。”
徐风絮淡声说道;
“这里是悬春崖,不是流光宗。”
“有区别么?”
莫挽真弯了弯眼睛,很是趣味的说;
“虽然我对你们悬春崖没什么兴趣,你大概也是以为如此才异想天开,竟然找我助你——然而倘若我师兄真的善心大发,你可以猜猜看,我是否会出手偏帮啊。”
莫挽真带着笑意。
春日融融暖风,却只叫人感觉到了无边无际的寒气。
——
心中是震惊,愤怒,又或者……是失落呢。
周弦青与莫挽真沉默的对视之中,已然明白自己的猜测全然正确,他再无话可说,便扭过头去,要走出山洞,莫挽真看着他,轻声道;
“师兄,你难道真要参与到这种不值得在意的事情去么,你我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寻找春,如今既然有了线索,自当找寻下去,何必多管闲事?”
“在你眼中,什么事情,又值得在意,不算多管闲事呢?”
周弦青欲走不动,低头看着莫挽真仍然握着自己的手腕,而后猛地甩开他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指,利剑出鞘,周弦青看了一眼莫挽真,道;
“无论如何,我也不能看着徐若锦被杀害,莫挽真,这不是多管闲事,是人性使然,而我在你身上——”
他要说,而我在你身上,看不到这最基本的人性,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下去。
周弦青到底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而后便飞身出去。
眼前混战却也陷入僵持之中,白少微与云照初的参与,其初衷与周弦青一样,本也不过是不想看到有人死在这里,若论全力以赴,倒也没有到如此的地步。
周弦青的加入,倒是让战局倾斜了,只是周弦青的目的是救出徐若锦而已,徐氏以往恩怨他没什么兴趣参与了解,也无法去分辨究竟谁的错误更加深厚,却也能肯定一点,那便是徐若锦是全然的无辜。
周弦青与白少微又有不同,后者是博爱世人,周弦青做不到,他有护短之心,无法去平衡所有人的生死,怀揣世间和平的梦想;
周弦青将徐若锦一把从战局中扯出几十丈远外,便不再管混乱的战局,只是徐若锦又要冲进去,他却无法看着自己的父母受困,周弦青只能一把拉住了他,而后说道。
“徐若锦,你在这里等着,我去——”
“爹——”
徐若锦忽然崩溃大喊,周弦青回头看去,便见徐风絮的剑刺穿了徐仲寅的身躯。
作者有话说:
例行的……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56章
☪ 瞬杀 ◇
◎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多说无益◎
那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
在周弦青说话的时候, 战况急转直变。
那或许该说是周弦青伸手拉走徐若锦同时,本是站在一旁观战的徐风絮却忽然发难,他是以十分功力倾轧而去,目标却是云照初——
云照初布阵虽强, 剑法或近身之战却不怎么样, 况且, 谁都想不到徐风絮竟然朝他攻来, 眼看他要毙命徐风絮剑下,一旁的白少微只能脱身而去, 要拉开云照初,只是当他对上徐风絮视线的时候,便知晓自己上当了。
无穷尽的剑光含着无上威仪披挂而下,真正的目标是徐若锦的父亲。
徐风絮带来的侍从迅速散开,没有徐若锦的阻隔,也不必担心周弦青的加入, 白少微与云照初避战, 再无任何阻挡,徐风絮一剑落下, 鲛人王母本要阻挡,却被徐仲寅一把拉开,下一刻他便感到了一阵灭顶的疼痛,那是剑只径直穿透了他的身躯!
“爹——”
徐若锦撕心裂肺的叫喊,眼睁睁看着徐风絮竟然真的一剑刺穿了父亲的身躯, 让他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悲愤之力,挣脱了周弦青的束缚, 连滚带爬的到了徐仲寅的身边, 只是任凭他怎样呼喊, 也得不到任何的回应了。
徐若锦猛地回头,看向徐风絮;
“徐风絮,你——你!!”
他话未说出口,便拿起剑便朝着徐风絮砍了过去。
他只有满腔愤怒,然而他的心已乱,剑已乱,毫无章法的乱招,纵然徐风絮已经是强弩之末,对付他,也不成问题,众人旁观他们的相杀,就算是周弦青也有迟疑,竟然找不出自己要参与进去的理由。
一旁,徐仲寅看着徐若锦发疯的乱砍一通,且又一声声的去质问徐风絮为什么……心中却意外地,只感到了数不尽的荒唐。
他又看着鲛人王母,在她想要靠近的时候,又一把推开,那是完全的疏远;
“徐郎?”
鲛人王母不解的看着他,想要上前,却又不敢上前,徐仲寅看着她,说道;
“瑶姬,我愿意原谅你第一次的不忠,却无法忍受你第二次的背叛。”
鲛人王母摇头,连忙说道;
“我已经知道我的错了。”
徐仲寅却只是最后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凄凉一笑,是全然没有任何信任的意思。
“你不是真的认错,只是想等我悔过罢了,或许当初,我不该出悬春崖去海域,你也不该出海域,先人说的不错,无论悬春崖还是鲛人族,都不该与外界接触,不然,获得的,只有无尽的痛苦。”
而后他仰天长叹,眼中留下血泪,哈哈大笑道;
“空恨十八年,心中怨不休 断发绝情缘,来世莫逢头啊!”
说完,他一把剑斩断了自己的发丝,而后心胸之中一簇血花迎天散出,化作漫天血雾,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再无任何声息。
“徐郎!!”
鲛人王母瞬间慌神,风一阵扑了过去,堪堪先他一步趴在地上,落在她的怀着,只觉得沉沉一撞,好像将她的肺腑都撞的碎裂。
然而血已经流尽,气已经断绝,生念已经消散,如何能死而复生,睁眼再看她一目?
“爹?!”
徐若锦听到身后那凄厉的声音,神思瞬间回笼,回过头的时候,只看到父亲倒下的身影,他看着那血花弥漫,只感觉到心痛如绞。
并非是感同身受,而是——徐若锦低下头去,一只剑已经穿进自己的心胸,血涌动出来,悄无声息的流下。
那支剑,在他的注视下,却是飞快的抽出,徐若锦抬起头,他一句话也不说,只是看着徐风絮。
“若锦——”
周弦青连忙飞奔而去,伸手飞快的要点穴止血,然而血流不尽,他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一些事情。
——
“我用的是传承上古神明的秘术,他的血止不住,流不尽。”
徐风絮的声音传来,周弦青回头,不可置信的看向他,他原以为莫挽真已经是世上最无情之人,但是,徐风絮却更加的无情了,莫挽真对莫氏不屑一顾,尚且可以勉强理解——毕竟,莫氏对他这样一个半路认回去的私生子本也不好,但是,徐若锦——
“你恨若锦的父亲,以命偿命,或可理解,对徐若锦,你怎么能下得了手?!”
徐风絮与他对视一眼,便倦怠的扔掉了手中的剑——他本来,也握不住剑了。
“我已经做了这样的事情……多说无益,你们与悬春崖无关,尽早离去吧。”
“你——”
莫挽真握紧手中剑只,是有出剑的冲动,只是很快,他发现有更危险的事情正在发生。
那是脚下开始浸出水流。
又有凄凉悲伤,且充满引诱的哼唱声音慢慢的响彻整个崖底。
鲛人王母抱着徐仲寅的尸体,坐在那将她团团围住的藤蔓花草之中,不断的哼唱着,而或许山崖之上的人还为这突如其来的声音而感到惊讶,山崖之下的人却心中生出了警戒了,只因不知何处而来的海水,已经蔓延到了脚下。
无穷尽的灵气从鲛人王母的身上一层层的荡开,吹拂无数草木断茎折根,带起层叠不断翻涌的水流。
“大王母将通往海里的封印打开了!”
沉默许久的焦药师忽然激动的大喊了起来,让所有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便见身后那洞穴之中果然已经开始源源不断的涌入无数的水流,那属于海水的气息充斥整个空间,并且越发浓郁起来。
周弦青与莫挽真的视线遥遥相对,无声息间,都已经明白事情到了最糟糕的地步。
这岂止是封印打开,怕不是……要让海水倒灌,淹没整个悬崖了。
焦药师并没想的这么多,他想要游荡到鲛人王母身边,请她回去,然而还没靠近,便感觉到了一阵巨大的力量压制,让他立刻弹了回去。
鲛人王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之中,不允许任何人的打扰,更何况是势力微薄的鲛人族。
水流一层层的上涌,那本是为克制水流的藤蔓花草发疯的想要制衡,结果却是水愈多,草愈盛,短短数息,水流已然上涨尺深。
莫挽真的声音从耳边响起;
“她要淹了整个悬春崖,只是她自己也会气尽而亡,这是真正的殉情啊。”
焦药师这是彻底的焦急起来,即是莫挽真不说,他也明白眼前这事情发展的不妙,这本来就不是南海,隔空调水,千里之地,就算是神明,做这种事情也要考量再三,更何况只是鲛人王母。
莫挽真看着他心急如焚却毫无办法的样子,还有心情调侃,甚至说安慰,虽然他的安慰,通常也没什么人能感到被安慰的效果罢了;
“你做什么这样急切,海水应该让你感到亲切,应该高兴啊,只是殉情嘛,也没必要拉着其他人下水,你看我的好师兄,竟然还怀抱着别的人,是真的一点点也没考虑我的感受啊。”
第57章
☪ 止血 ◇
◎难道我要看他去死?◎
莫挽真起步想要往周弦青的方向走去, 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声音;
“借给我修为的人被软禁在我族王宫之中,他四肢断绝……连王宫都出不去的。”
莫挽真停下脚步,只是微微侧身,便听焦药师接着说;
“我已经将他的情况都告诉你, 你——还能让王母大人……跟我回去海域吗?”
莫挽真看向沉浸在自己世界之中的鲛人王母, 冷淡的回答道;
“她要死了。”
焦药师面色一片惨白, 眼中透出绝望, 就连声音也控制不住的拔高;
“你办不到?!”
莫挽真低头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或者说什么情绪也没有, 只是平静的去叙述一件已成现实的事情。
“着急么,还是绝望的恼怒呢,如果你早一点讲出这样的话,或许任何人都不会死,这位鲛人王母的修为,也不会消耗的如今巨大。”
焦药师:……
他怔怔的看向莫挽真, 想反驳, 既想不到反驳的话,也没听他反驳的人。
因为莫挽真已经动了起来, 然而,走前还是留了一句话给他;
“不过,你既然选择了交易,我说过的话,自然会作数。”
焦药师看着莫挽真踏水之上, 几次起落,便到了周弦青的身边, 垂眸看着他仍然在关心着已经陷入昏迷之中的徐若锦, 开口说道;
“伤口血流不止, 是因为上面附着的神力法术,悬春崖秘境秘术传承上古神明,而人族之修为传承至今,甚至连飞升都是奢望,何谈去化解神力的侵蚀,就算是人间界最好的止血之药,也不过是封的了伤口一时,过不了多久便会被神力消融殆尽,师兄,难不成你想救他?”
“难道我要看他去死?”
周弦青仍担忧的看着怀中的徐若锦,他此刻已经将徐若锦迁移到了一处高处的石头上,然而海水上涨太快,不多时便会完全淹没这里,倘若他们能在海水之上跑出这悬崖,也不是不行,只是如果带上一个徐若锦……那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了。
而在另外一边,又听见云照初朝着这边喊道;
“我可以设迁移之阵,送我们出去,但是传阵出去会到什么地方,就不知道了。”
“带出去也没用,只是换个地方死去而已,人间界不会有药物能化解神力,除非——”
莫挽真单膝蹲了下去,以只有他二人才能听得清楚的声音,在周弦青耳边轻声说道;
“拿到——生魂鲛骨珠。”
生魂鲛骨珠——
周弦青心中一惊,立刻抬头看向了莫挽真,质问的话几乎想要脱口而出:难道你也是重生而来——
不然,莫挽真怎么会突然提起来这个东西,他怎么知道这可以来救徐若锦 ?!
上一世,也是有人说,世上只有生魂鲛骨珠能救徐若锦的命。
那是在他为莫挽真完成第二件事情,在山峰之上种花的时候,有人找了过来,为他送了一封信——那是徐若锦转述而来,徐若锦已经支撑不下去,他在人世间除却周弦青再无其他可以交托的人,所以,希望周弦青可以为他报仇。
周弦青自然不可能眼睁睁的看着人死掉,当他下山找到徐若锦的时候,看到的是血流成河,看到的是形容槁枯,看到的是弥留之际,回天乏术。
看护他的人告诉了周弦青,传说中的生魂鲛骨珠显世,应该可以救徐若锦,然而这话说来不过是奢望,生魂鲛骨珠……在莫挽真手中,世人甚至找寻不到他的踪迹,何谈从他身上拿到生魂鲛骨珠呢。
徐若锦也知道这是不可能会实现的事情,所以,一开始就没想这件事情,才会将报仇的希望,拜托给周弦青。
那时,周弦青面临最痛苦的抉择,是自欺欺人的将生魂鲛骨珠带回去安抚师叔,还是用来救活人。
周弦青在院子里枯坐一夜,最终决定去劝慰徐若锦,告诉他生魂鲛骨珠必然会为他寻来,万不可放弃生念。
他回去山上的时候,夜露未散,而昨夜还是含苞待放的花蕊,在渐渐升高浓烈的朝霞之中,却开的无比绚烂。
莫挽真站在花丛之中,居高临下的看着他一步步从杂乱无章的林中穿行而来,眼中是让周弦青感到陌生的冷淡。
“第二件事情,你已经完成,第三件事情——”
彼时,周弦青心中还松了一口气,他是以为自己在莫挽真心中终究有所不同,所以能见到莫挽真是这样的轻易,完成两件事情也是这样的轻易,然而当他以为第三件事情也是信手拈来的轻易时,莫挽真却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寒潭冷窟;
“第三件事情,我要你自废修为……”
……
昔日言行如昨日之境,鲜艳如新,而最重要的是,上一世这时,生魂鲛骨珠甚至并不存在,这一世固然前有云生结海楼楼主提前透露消息,但,竟然能第一时间就想到这件东西来治徐若锦……
他不能不去怀疑,眼前的莫挽真,是否也如他一样,是重生而来的莫挽真。
周弦青闭上眼睛,心中慌乱,若秋风吹枯草。
问,还是不问……若不问,他心中难安,若问,答案是否,他也放心不下,若答案如他所想,莫挽真也是重生而来,他却也觉得不信,莫挽真活得好好的,怎么能重生,怎可能会对自己这样纠缠不清,且态度低微,而若果真如此,他又要以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莫挽真呢。
周弦青想不到答案,他唯独对这件事情,产生逃避的心思。
或许,无论如何,此刻并不是他能坦然面对前世莫挽真的时候,无论真假,他——当做不存在,自欺欺人一次吧,反正也没有其他人知道……
掩去眼中所有的情绪,周弦青再次睁开眼睛,看向莫挽真的模样已然冷淡下来。
莫挽真歪了歪头,笑道;
“师兄为何用这样的神色看着我——因为我说了一个现在肯定拿不到的东西吗,其实,看他的情况,也用不着生魂鲛骨珠,虽然伤口之上是人间界之药无法化解的法力,但是徐风絮强弩之末,附加的神力本也没有那么厉害,大概过个一二十年,就会自己消散完全了,不过,若真要现在就找到能让他伤口愈合的办法,也不是没有,生魂鲛骨珠,鲛骨鲛骨,鲛人族不是遍地都是这样的东西么。”
周弦青低头看着徐若锦身上又开始朝外渗血的伤口,心中无比纠结,究竟如何要救徐若锦,不让他落入上一世的惨状之中。
第58章
☪ 说服 ◇
◎何必自欺欺人呢◎
诚如莫挽真所言, 确实用不上生魂鲛骨珠——因为徐若锦受伤远不如上一世的严重,目前仍算皮肉之伤,只是若不能化解伤口附加的法力,那后果却也是不堪设想了。
毕竟, 谁能流血一二十年不止呢。
周弦青看向沉浸悲痛之中, 完全隔绝外界的鲛人王母, 心中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小心翼翼的将徐若锦放下, 而后一跃而下,踏水而行, 到鲛人王母面前,隔在数步之外,站立一只藤蔓之上,看着鲛人王母开口说道;
“王母大人,若锦身上的伤口,是同样由那附着神力的剑只伤到, 只是徐风絮强弩之末, 才能让若锦不至于失去性命,但是, 若要化解这样的伤口,需借传承上古血脉的鲛人骨血一用,您可否带若锦回去海域鲛人族?”
然而,却并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甚至连一丝的反应也没有, 周弦青眉心微蹙,虽然这样的反应也在他意料之外, 然而——真正发生, 心中却仍有一丝的遗憾。
莫挽真随着他的身姿而来, 轻飘飘的落在周弦青的身侧,顺着周弦青的目光看向那只是垂头看着自己怀中之人,沉寂在自己的世界之中的鲛人王母,摇头叹道;
“师兄,你看她完全听不到你的声音,何必多费口舌呢,难道还期望她真的会在意徐若锦,带他回去鲛人聚集的地方么,鲛人,也是鱼嘛,鱼向来是多子多孙 ,怎可能会在意一颗小小鱼子的生死。师兄,倒不如你现在给徐若锦一剑,帮他早死早超生,说不定还能追上他已入幽冥的父亲,一同投胎转世,来世或许能做亲生兄弟啊。”
周弦青:……
周弦青呼吸起又落,抬头与莫挽真对视了一眼,压下心中的恼怒,接着莫挽真的话说;
“人活一世绵延后代,难道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跟着自己死去么,徐族长再怎么遗恨王母大人,却也是因为太过深爱,才会在恨意生出的时候更为决绝,然而爱意却并未停止,不然,如何会对若锦视若珍宝,纵然对徐风絮不屑一顾,不让若锦靠近,然而若锦违逆他的意思,却也不会真的有什么责罚,徐族长他——若真知晓他与王母大人的唯一儿子死去,岂不是痛彻心扉?”
莫挽真敲了敲手中的折扇,无奈的叹道;
“那也没有办法,人间界又没能消融神力的药物,此刻不能痛快的死去,也不过是痛苦的活着而已,鲛人王族身负神龙血脉,若能用来治愈徐若锦身上的伤口,是再好不过,不过,且不说纯正的王族血脉难寻,单单要进入海域,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到事情,师兄,我看还是趁早找个风水宝地,把人埋了吧。”
周弦青冷冷道;
“你说的倒是轻易,人还没死,你倒是想着埋了。”
莫挽真便说;
“没关系,虽然没死,可以帮他先走一步,我一向乐于助人啊。”
说着,莫挽真便转身去,他身上修为调动,灵气流转,那竟然是真的要去将徐若锦杀掉,然而不等他走出两三步,眼前便突兀飞出一道水柱如白练挡住了他的去路。
那悲伤缥缈的声音停了下来,上涨的海水也不再蔓延,甚至有消退的征兆,一时间整个天地都好像变得安静下来了。
莫挽真停下脚步,露出一道意料之中的微笑。
他转过身去,对上周弦青的视线,笑容更为灿烂,又朝他颇为自得的眨了眨眼,周弦青恍如不见,便移开了视线,再次看向了鲛人王母。
鲛人王母的视线仍然停留在怀中尸体之上,却又开口说话,似乎是完全无关的问题;
“知道为什么鲛人族要远离人间界么?”
周弦青道;
“人在人间界,妖在妖界,天地六界,从来都是互不侵扰,鲛人若不自以为人,便是自以为是妖,自然是和人间界产生分歧了。”
鲛人王母的眼睛缓缓抬起,最终落在周弦青的身上,却浮现了一层不屑;
“你二人做戏如此熟练,此刻何必装傻,人间界以鲛人族骨血皮肉,制长明之灯,愈伤之药,长生之丹,评比鲛人为天下稀有的珍宝,似乎是极高的赞誉,却从未想过,对于鲛人族来说,这不过是掩盖华丽赞词之下的血腥杀戮。”
周弦青:……
这却也是无法反驳的话了,他无意去反驳鲛人王母的言语,但是,今日却也必须要让鲛人王母带徐若锦回去,他正要开口说话,却被莫挽真捏了捏指尖,周弦青看去,后者朝他微微垂眸,示意他不必开口。
随后,便听见莫挽真接着鲛人王族的话说道;
“但是你却爱上了人族,十八年空等一个明知不会来的机会,明知该是敌对关系的情人,此刻再说这样好像无情的话,说吾等装傻充愣,王母大人不也是自欺欺人么?”
鲛人王母并没有接话,只是在沉默之后,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而后却是朝着那洞穴的方向开口说话;
“贝奴,你去将我与徐郎的儿子抱下来,随我一起回去海域。”
这句话,是对焦医师说的。
“啊,大王母,可是——”
焦医师先是感到惊喜,而后却又明显带有顾虑——人族不受鲛人族的待见,不是特例,而是刻在心中的排斥,只是不等他质疑与拒绝的话说出来,便被莫挽真中途截下,后者少有的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可置信的看着他说;
“你不要告诉我,你愚蠢到了这种地步,甚至分不清为何王母要回去的原因吧。”
焦医师:……
焦医师仍然张着嘴,听到莫挽真这样的话,忽而感觉脸庞好像火烧一样。
他……当然明白,大王母是被他们的话说动,要救徐若锦,所以才打算回去,只是要带一个人族回去,而且还要鲛人王族的骨血去救一个人族……这让焦医师从心中生出抗拒。
只是,显然他的意见并不重要,也不会有人听。
莫挽真又不无感慨的说;
“师兄,我真是太受委屈,勉强来说服自己和他做这样的亏本交易,让我受损的不是利益,而是寿命啊。”
周弦青翻了一个白眼,受不了的讲;
“你真以为谁都能和你一样可以为达目的摒弃其他所有的念头,那若要你去照料如白纸一样万物不通的婴孩,岂不是会立刻死去?”
莫挽真便十分欣慰的说;
“这倒是不用担心,我不会接触到这种生物的存在,师兄做这种比喻,不会真能想象我抱一个孩子吧,师兄,你想象力真是好丰富。”
周弦青:……
周弦青面无表情的说;
“你想多了。”
不得不承认,那果然是十分惊悚的场景。
第59章
☪ 魔气 ◇
◎你身上有魔气?看不出来啊◎
鲛人王母显然不想听眼前这两个一唱一和的人族在自己眼前插科打诨, 只是垂眸看向焦医师,问;
“你要说——可是,可是什么?”
焦医师:……
焦医师连忙摇头,示意自己没有任何的疑问, 并且十分主动的游向了徐若锦, 而后将已经被裹上了一层薄水膜的他整个怀抱起来, 沉入了水中, 不再提一句质疑的话。
焦医师其实心中仍然并不情愿让人族进入鲛人的领地,然而若比得上能让大王母回去, 这也算不上什么了。
莫挽真讲话固然不留情,然而他说得也没错,如果自己这种时候还究竟要不要让徐若锦去海域,那就太愚蠢了。
鲛人王母并没有与周弦青他们过多交谈的意思,随后,便也抱着徐仲寅的尸体, 朝着洞穴游走, 海水簇拥着尽数回缩那洞穴之中,片刻之后, 满地花草倒伏在地,惨淡非常。
周弦青几人站在原地未动,固然他要找的人在海域之中,却不能此刻和鲛人王母一道穿越秘境,直接到达, 一则,鲛人王母显然没有为他们带路的意思, 二来, 要在鲛人族聚集的地方行走, 总也要做些准备,至少避水珠不可避免,显然,他们并没有带。
在他们看向那洞穴的时候,又听见身后的动静,回头看去,那是一个人飞快的跑了过来,停在了莫挽真的面前,略微缓气之后,便说;
“主人说有一件事情忘记说——”
周弦青立刻抬头看向莫挽真——他下意识,觉得要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莫挽真手指在折扇上来回点了两下,轻笑道;
“主人?你是徐风絮的人,怎么,他让你来看几个人死在这里了?”
……
那侍从顿了顿,有些担忧的抬头看了看眼前的几个人,心中有些忐忑,因为他要说的话很有可能引起眼前之人的恼羞成怒,但是接下了命令,却也只能照做。
“主人说,他感受到了这位莫公子身上有些不同寻常的气息,但是怕这位莫公子讳疾忌医,因此特地让我前来告知周道君,主人以为,觉得道君可以带您的师弟前去佛门拔除这股气息。”
那侍从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立刻闭嘴,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攻击的准备,然而等待他的只有无尽的沉寂,他悄悄地抬起头看去,却见眼前几人神色交织,似乎并没有问罪与他的准备,于是立刻说:
“主人还说,盛典也已经结束,诸位还请快快离开悬春崖,主人要我说的话已经说完,先告辞了。”
说完之后,那侍从便立刻飞快的退去,生怕被人追杀。
看着他手脚麻利的攀岩走壁,莫挽真若有所思的说;
“如果我现在出手斩断他正攀爬的藤蔓,他会跌下来摔死么。”
“不如你先回答一个问题。”
周弦青冷冷的说;
“什么不同寻常的气息,需要特地提起来去佛门拔除。”
莫挽真看向周弦青,笑了一下,说道;
“师兄觉得呢?唉,我倒是小瞧了徐风絮,我也算帮他一次,却要来坑害我,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实在是心思恶毒啊。”
周弦青哼笑一声,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这种话,你还真能脸不红气不喘的说出来。”
莫挽真「嗯」了一声,果然是十分得心平气和,淡定坦然;
“不然?难道要我因为这样没头没尾的两句话,上蹿下跳,恼羞成怒?师兄,想看我出糗可以直接讲,没必要这样委婉,虽然你讲,我也不会满足你这样的恶趣味就是了。”
周弦青:……
他一句话没说,还真会顺杆爬,而且是跨杆爬,一个人把话都说完了。
他们交谈的时候,白少微与云照初也看了过来,神色各异,却免不了震惊,只是觉得这件事情说起来太过于荒谬了。
必须由佛门弟子拔除的气息——那只有魔气了。
佛门本就是天道为压制魔道而化生的存在,若是得道高僧,甚至不需要多看一眼,只路过也能察觉到掩藏起来的魔气。
然而,魔界……那是存在书籍戏本里的世界,都道是天道为维系平衡之道,开辟天地六界,互不贯通,人间界偶尔会传出妖物的故事,魔族却是上百年没有见过,滞留人间界的魔种若被发觉,必然是赶尽杀绝,怎可能突然之间,便说莫挽真沾染魔气。
云照初赶到了他们身边,将莫挽真上下打量了一通,感到不可思议的说;
“你身上有魔气?看不出来啊。”
固然魔族是人人可恨,然而对于如云照初这般从未见过真正魔族的人来说,乍然听闻魔气的出现,且是自己也算认识的人身上,感受到的也不是愤恨或惧怕,而是惊讶于好奇了。
莫挽真只是虚虚的看了他一眼,不以为意的说道;
“云少主,连剑气都无法分辨的你,还是不要为难自己分辨六界之气了。”
“你不要造谣啊。”
云照初立刻警觉的纠正莫挽真对他的污蔑;
“分辨剑气我早就学会了。”
莫挽真不以为意道;
“这不过是修剑之人的基础罢了,值得这样得意?”
“哇——你剑道厉害,难道很得意吗?!”
莫挽真微微一笑,显然确实得意,云照初是看着他这样的表情便来气,忍又要发作的时候,被白少微紧急拦下,劝慰道;
“好了,你们怎么一见面就要如此,这里是悬春崖,还是收敛一些吧,想看的已经看完,不想参与的事情也已经完全参与,我想,悬春崖恐怕并不欢迎我们继续长留,还是尽早离开。”
白少微是真正爱好和平之人,虽然身负绝学,却并不喜欢动武,当然动武也不怕就是了。
他劝下云照初之后,又看向莫挽真,虽然同样并不信那人的言语,却还是心中有些疑虑,于是,也提醒道;
“只怕这样的说给旁人听,你虽然不在意世人的想法,然而——还是前去佛门以证清白,更为妥帖。”
又觉得这样的说话莫挽真未必会放在心上,白少微又看向周弦青,说;
“弦青,他到底已经入了流光宗,此事若往大了说,关乎流光宗清誉。”
“多半是为了挑拨离间。”
周弦青朝白少微点了点头,接着说;
“多谢你的提醒,我会处理好这件事情。”
这是他们的事,白少微也不好参与太多,听到周弦青的回答之后,便说;
“那就好,我们在这里多待无益,还是尽快上去吧。”
而等他们上去后,就发现悬春崖已经换了天地。
第60章
☪ 言难 ◇
◎我是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
徐风絮十分顺利的成了悬春崖真正的主人。
周弦青等人从人群之中经过, 便发现悬春崖中的人并没有发生什么很大的暴动或质疑,有意询问这里之人的意见,得到的却也是“就剩徐风絮一个人,当然是他做主了。”诸如此类的话, 接受态度如此良好, 也不知道该说民风淳朴, 还是说徐风絮真的这十年, 真就没有白费心思,去收拢人心了。
周弦青虽然有心想要揭穿崖下发生的一切, 然而他想了又想,却还是决定压下不谈——悬春崖与外界接触不多,自己又不是这里的人,多言无益,不如等徐若锦身体好转,再回来让真相大白不迟, 届时悬春崖究竟前途如何, 只让徐若锦自己裁决便是了。
但是,这也并不代表, 周弦青真就将悬春崖完全抛之脑后了。
出去悬春崖后,几个人便分道扬镳,周弦青与莫挽真二人行走林间,周弦青一路上沉默不语,莫挽真观察他的神色, 又看着前方长路,忍不住便和周弦青说话;
“师兄, 你这样沉默, 是在想什么呢, 或者是想要去哪里,去南海鲛人族找春?还是说你要带我去佛门,以证清白么,不过天下佛门弟子众多,知名寺院也是很多的,要去哪里,长空寺?长空寺在穷山恶水,恶徒凶人聚集之地,怕是有去无回,还是去忘禅寺,说起来,似乎灵莲神子便是在这里修行,忘禅寺近些年名声大噪,也是因为灵莲神子,又或者是——师兄?”
莫挽真的话说了一半,没有再说下去,是因为周弦青一言不发,却在瞬间伸出剑抵在了他的眉心,而后朝前一送,便要刺穿他的眉心,莫挽真脚下生风,朝后退去,风吹发动,灵起意显,长剑相击,惊起鸟雀无数。
寂静林中,只有剑鸣之声,眨眼之间,已经数招而过,莫挽真不解的询问;
“师兄啊,我是又做错什么惹你生气,让你一言不可就这样用冰冷冷的剑对着我,难道竟然丝毫不觉得我会伤心么?”
周弦青与悬春崖积压的愤怒此刻完全涌出,莫挽真自己开口来撞,让周弦青忍不住道;
“因为你,徐若锦差点死去,你帮徐风絮——我不信是因为他抓住你的把柄,你不过是想看他们在生死之间情谊上的抉择,你看到了,他们之间,本是血亲,却要真正的变作血海深仇,不死不休!然而,这本该有更好的解法——”
“什么更好的解法呢,我只是帮他们认清自己真正的心啊,做出怎样的选择,便要承担怎样的后果,仇恨与痛苦,也是自选的结果,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呢,我可没逼迫他们相杀。”
莫挽真的笑容淡去,剑招却愈发的凌厉,压过周弦青的势头,在转瞬之间,他几乎贴近周弦青的耳廓,声音极轻,带着意味不明的叹息。
“我只为一件事情感到意外——师兄,竟然是这样可笑的理由,你为一个才见几天的人,竟然这样不留情的拿剑指着我,要我的性命么?”
“我不是为他,我是为你——为你一颗无情无义,以玩弄感情为乐的心,不该入我流光宗的道门!”
周弦青收回剑只,色如冰霜,声音疏离,他被莫挽真的表演迷惑,真以为莫挽真转性,只围着自己转了,然而莫挽真还是那个操弄感情的莫挽真。
他太天真,竟然真的动心,好在为时未晚,尚可挽回。
莫挽真同样收去长剑,看着一脸怒容的周弦青,却还能笑得出来;
“哦,原来师兄面色难看,不是因为担心我入魔啊,师兄不打算送我去佛门,是相信我不会沾染魔气么?”
周弦青:……
周弦青忍不住生出烦躁的感觉,为何他关注的,与自己讲的时候能完全不通!
“那是你的事情,和我有什么关系,少来转移话题。”
他虽然也为那侍从的传话而感到心惊,但是却并非全然相信,毕竟,上一世直到他死去的时候,莫挽真也没丝毫被种下魔心的迹象,今生今世,也没感觉到莫挽真身上有魔族气息,另外一方面的原因是,他自己本是身负魔心而死,虽然重生,且感觉不到丝毫的魔气存在,然而他心中却仍然存在疑虑抵触,并不愿意主动去佛门求证魔心,况且,道门弟子前去佛门求助,未免叫人看一场笑话。
因此,周弦青并没理睬莫挽真的言语,只是冷静的说道;
“流光宗容不下你,无论这话是真有其实,又或者虚有其表,既然传出,你便有入魔嫌疑,入魔之人,岂非一人之祸,更是牵连家中门派,我不会让流光宗有一丝一毫的名誉受损,你跟过来,你我之间只有生死之战,我是认真的,你或许可以试一试。”
他与莫挽真对视着,见对方并无什么动作,只是轻轻拂过那道剑饰,看着他微微笑着,却不说一句话。
周弦青心中略过一丝酸涩,而后便被他全然压下,狠下心来转身便离开远走。
而莫挽真站在原地,却也真的没有跟着,只是注视着周弦青的背影。
周弦青走了数十步远,速度已然减缓,他快走出这片密林的时候,终究还是没有忍住停下脚步,回头望去,只见高树繁茂,低花团簇,小径隐入云雾缭绕,微尘飘荡之中。
想象之中的人影,却并不存在。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压下心中那莫名的失落,便扭头大步离开。
莫挽真看着那道毫不留恋,再不回头的身影,彻底走出自己的视线,才叹了一口气,说道;
“师兄说的话,对吗?如果我真的身负魔气,也会牵连莫氏被群起而攻之?”
“半路出现的私生子,也配让莫氏与你共同蒙羞?”
一声狞笑从头顶传来,那繁盛树冠,茂密树林之中,显现出几道隐藏其中的人影来,正是莫氏前来追杀莫挽真的人,本是设下了埋伏,在这里蹲守除悬春崖出来的莫挽真,却没有想到他们师兄弟之间竟然起了内讧,还让他们听到了这样了不得的内容。
领头的人走到了莫挽真的面前,戒备的上下打量了他一通,没感觉到魔气,才略略放心,却还是接着刚才的话说。
“无论发生过什么,你若果真被种下魔心,莫氏将立刻昭告天下,广发诛杀令,此乃大义灭亲之壮举,莫说一个流光宗,纵然是太玄宗,也保不住你,不过,我看他们也不会保你,莫挽真,天下为敌,这是你狂妄自大,肆意妄为要付出的代价。”
第61章
☪ 分歧 ◇
◎回来的永远会少一个人◎
听到对方的回答, 莫挽真「哦」了一声,倒是也没觉得这是什么了不起的威胁,不过嘛,他倒是也没想这个时候就过上不得安生的日子。
“意料之中的答案, 所以你猜, 你们能不能活下去?”
他微微一笑, 那或许应该称之为和煦如春风, 然而只叫人看的心中发麻,来人欲要警戒莫挽真突然偷袭, 便发觉脚下生寒,好像有什么东西爬过,低头去看,便见幽兰法线顺脚而生,渗入到了体内,不仅仅是脚下, 而是整个空中都弥漫起来幽蓝的烟雾。
“你用毒——”
“不对, 不是毒!”
起初以为是用了迷烟毒药,欲要遮掩口鼻, 然而却并没有任何迷蒙中毒的迹象,甚至有人扯开衣服,也只看到那碎光渗透皮肤,而后消失不见,了无痕迹, 好像自己是生出了错觉。
“空谷发幽兰,寄情暗恨生, 散落天风里, 碎做万点星。”
莫挽真伸出手指, 指尖正绽放一只光辉笼罩的幽兰,他扫视了一周神色慌张的人,悠悠说道;
“不好意思,刚才与师兄对招的时候,感觉这里有些多余的气息,所以顺手埋了一道咒术,恨生幽兰,藏星派少有的可同时控制无数人的咒术,没什么大的作用,也不会伤及性命,甚至平时完全感受不到它的存在,不过咒发之时,如兰花生根蔓延,除非剜肉剔骨,但是这对于诸位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忍受的事情。”
这样的话,让人震惊非常,不仅仅是为他竟然埋下这样的陷阱,更是为他的手段,叫人气的大骂;
“莫挽真?!你果然堕落非常,从何处学了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邪术!”
莫挽真劝慰道;
“别生气,诸位该感谢师兄,他不喜欢我做无情之人,也不喜欢我去试探旁人的内心,所以,你们今日才只是受皮肉之伤而已,其实连皮肉之伤也算不上,可以当它们不存在。”
“你放屁!这咒术在身体内时间越长蔓延越发深广,怎么不说!”
被世人不齿,所谓咒术,被种下之后,与蛊毒何疑,甚至比蛊毒还要厉害,因为它只能让下咒之人开解,又或者自己实力够高强或者找更高深修为的咒术者,也许有反杀反噬的机会,但那是以自身血肉做斗法的道场,怎么能这么轻飘飘的说出无害的话。
莫挽真「哎」了一声,敲了敲扇子,觉得这样的话委实有些破坏和谐的氛围;
“没办法,为了不让师兄为我担心,只好请诸位闭嘴了,其实倘若诸位当真什么也没听到,自然无事,倘若我听到任何一个外人说起来这件事情,讲我有入魔之嫌,牵扯到我的师兄,你们——可以想想看,咒术发作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场景。”
他说完这句话,别有深意的一笑,便转身要离开,就在众人神色流转,是在纠结放过还是一拥而上夺取一线生机的时候,莫挽真忽然又转过身来,叫众人神色一凌,以为他又要出什么后招。
然而莫挽真的目光从每个人的脸上略过,说;
“对了,我还是好心提醒一句——良禽择木而栖,诸位,虽然你们坐不上家主的位置,但是,却可以选择当家主的人是谁啊,诸位前辈没选择一开始就朝我下手,是不是也在想这件事情,一个已经废了而且脾气不好的继承者,比起来虽然还很天真却好拿捏的继承者——嗯,值得深思。”
……
这是——暗示么?
诸位心中一颤,不得不说……莫挽真说到了心中,之所以诛杀次次失败,一则,确实是莫挽真诡计多端,多次逃脱,二则……自从被废了命根之后,大公子脾气日渐暴虐,就算是前辈老人,也不给颜色,就连家主,也日渐失望,他们也不是没有生出别的想法,但是这种事情并不好说出来,如今却被点了出来……总是叫人觉得有些恼羞成怒。
而在那一丝的怒气之后,却又察觉出来一些别样的讯息,莫家主子嗣不多不少,也有好几个,除却大公子,剩下的子弟之中,天真却好拿捏的继承者……确实有那么一个,符合这样的人选,也在诸位的考量范围之中。
这是莫挽真好心的提醒,还是故意落下的陷阱……
在他们互相猜测的时候,莫挽真已经走远。
他提出一种可能,种下一颗种子,却不会再过多的去参与种子的生长,或许等种子长成的一天,有那么一点兴趣去围观成果。
但,那也并不是需要放在心中的事情了。
——
风自山上来,簌簌吹竹帘。
流光宗宗主拨弄香灰,又看着坐在自己面前的得意弟子,开口说话,带着无奈;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呢。”
一旁侍奉的弟子水芝也跟着点头附和;
“师兄弟们也都说,每次看到大师兄与莫师兄一起出去都有些担心,因为回来的永远会少一个人,真害怕哪一次大师兄一个人回来,是因为把莫师兄给解决掉了。”
周弦青开口纠正对方的说话;
“什么叫做每次,只有两次而已。”
水芝吐了吐舌头,觉得要提醒一下大师兄;
“可是大师兄,你们一起出去的次数,也是只有两次而已啊。”
周弦青:……
周弦青觉得这个话题不是很好,于是十分生硬的转移话题;
“竟然还有时间来议论我,看来弟子们这些时间的训练效果不错,你去告诉他们,明日开始,从剑道起,我要逐项去检测他们各项功课修行的如何,任何人有一项不及格,立刻加倍补训,一旬后再次考核,还不及格的人,统统去后山种一个月的菜。”
“大师兄——”
水芝闻言,立刻垮下了脸,哀叹道;
“这个差事很得罪人啊。”
而且后山哪有那么多的菜来让弟子们种,可惜这种话水芝不敢说,只能默默腹诽。
周弦青闻言,只是露出一个完美的笑容,温柔如水的讲;
“所以是你去通知,不是我啊,还是说你更喜欢去做考核的人?也没问题啊。”
水芝:……
那还是算了,那样更得罪人。
水芝觉得大师兄真是好生无情,然而大师兄态度坚决,宗主完全不管这些事情,于是他只能照做,一脸绝望的飘了出去,心中充满悲伤,早知如此,他就不该插话进来。
宗主乐呵呵的看着水芝出去,才又看向周弦青,慢悠悠的说;
“好了,现在只有你我两个人,总能说这次又为什么和挽真他分道扬镳了吧。”
第62章
☪ 去留 ◇
◎需要什么理由◎
“悬春崖徐氏, 师尊应该知晓他们的秘术传承上古神明。”
周弦青亦是收敛了神色,注视着自家师尊,低声说道;
“如今徐氏的主人说——他察觉出来莫挽真可能身负魔气,从来若有魔种出现, 是要连带所有沾亲带故之人, 一并赶尽杀绝, 这是为不留后患, 我不能让莫挽真毁了整个山门,师尊, 弟子恳请师尊写一封逐出师门的手谕,以备后需。”
宗主:……
宗主透着眼前袅袅上升的青烟,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得意弟子,那双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清透明,若一壶清泉,毫无任何芥蒂躲避之色。
可见他刚才的话并非是处于嫉恨, 而是真心实意。
宗主沉思许久, 才叹出一口气,说道;
“弦青, 你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一个对外门弟子都爱护有加的大师兄,有可能会对可能入魔的弟子立刻割席么。
宗主不相信周弦青是这样的人。
然而若要宗主去说他和莫挽真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能让他这样护短的人立刻选择割席而不是维护,却也说不出来,若说毫无任何缘由, 只是天性使然的看不惯——宗主却更不相信。
只是很显然周弦青是绝对不会说真正的原因的,他素来好说话, 然而真正执拗起来, 也非同寻常, 轻易不可撼动了。
眼下,听到师尊的话,周弦青也只是动了动眼皮,垂下眼眸,果真并不辩解一句话,只是坚持说;
“我不能为一个人,葬送整个师门。”
宗主:……
宗主看着他的动作,想了又想,突然觉得这样应该是说服他们和好的机会,于是劝说周弦青道;
“你刚才也说,只是一种可能,人间界许多年不曾有魔种传闻,这件事情只怕很大可能有错——你在这种这种时候更要给予挽真信任啊,怎么能割裂的如此决绝呢,你也该知晓,莫挽真自小孤苦,好不容易归入莫家,却也并不为莫家所容,此刻你丢下他离开,岂不是更让他伤心欲绝,以为世上之人皆是凉薄之辈,再来退一万步讲,如果有人在这样的时候趁虚而入,去说相信他的话,岂不是很轻易获取他的感激,走入他的内心,得他全新爱护,皆是你们这些共处时光岂不是要被辜负,他到时候若怀恨在心,反过来对付咱们,不是更不好么。”
周弦青:……
师尊的话——前面倒是让周弦青听得认真,但是后面的话怎么觉得越听越不对劲,自己认识的莫挽真,和师尊认识的,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周弦青抬起眼睛认真的看向师尊,有些试探的询问;
“师尊,我不在的这些日子——你是不是看了什么奇怪的话本?”
宗主:……
本来还自得觉得自己果然言辞精彩,很有说服力的宗主,瞬间感觉到了一阵的心虚,连忙否认;
“怎么会呢,我怎么会看这种乱七八糟的东西,不过说起来,山下镇上茶楼的说书先生确实讲的不错,绘声绘色,很是引人入胜。”
周弦青:……
宗主没得到捧场,只对上周弦青面无表情的注视,于是只好咳了一声,说;
“唉,我真是为了宗门和谐发展操碎了心啊,弦青你怎么这么执拗,是一点不能听我的劝,你看你就没有水芝听话,我让他带我下山去玩,他便带我去,让他帮我拿酒,他就拿酒——”
“师尊,您可以喝酒吗?”
周弦青打断师尊的话,目光锋利,让宗主瞬间哑火,眼神闪烁,周弦青一时又有些气极反笑了——师尊自己身体并算不上好,却又并不拘束自己,委实叫人烦恼。
“只是偶尔——”
“无论您想什么理由,都不应该给您喝的,这件事情您不要和我解释,要去和师叔谈,对了,水芝竟然纵容您饮酒,我想,他的剑法应该练得不错了,师尊,不如明天的考核,就从我试他的剑法开始吧,得师尊亲自指点,想必一定可以令我大开眼界。”
宗主:……
宗主猛地一拍桌子,厉声道;
“到底我是宗主,还是他是宗主!”
周弦青:……
周弦青眨了眨眼,静静地看着师尊表演,心中暗数三声,便等到了要等的人。
“师兄现在是要以宗主的身份压人了吗?”
师叔不悦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周弦青朝师尊递了一个自求多福的神色,便迅速告辞离去。
门外,水芝却并未离开,等到周弦青走出来回去自己的庭院,他才也跟着行走,简单交代了这段时间的一些事宜之后,才看了看大师兄应该还算不错的神色,低声说道;
“大师兄实在不必如此操劳,关于大师兄的安排——不敢瞒您,弟子们其实颇有些微词,是说,剑招若求极致尚且可以理解,诛魔,镇魔等一众阵法——实在并无必要,也根本没有用得着的地方,况且宗主他老人家也觉得——其实是有些小题大做的,大师兄可是知道些什么才让弟子练习这些阵法,倒不如坦诚说出理由,弟子们也能理解您。”
“需要什么理由,我是大师兄,让做什么做就是了,不服这个位置可以让给想做的人来,至于你——你究竟是为了师尊来劝说我,还是——”
周弦青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才转过身去,慢悠悠的说;
“为了替弟子们求情,不让我去考核他们?”
水芝:……
水芝眨了眨眼,而后垮了身体,露出绝望的表情,小跑到了周弦青身边,与他并排走着,又做祈祷状,喃喃道;
“诸位师弟,我是尽力了,大师兄不能饶过你们,可不要怪我。”
周弦青轻哼一笑,觉得自己会放过,这不是做梦么。
不但要考核,而且考核的风风火火,十分认真,那几乎是完全的不徇私情了,定下的规矩是一半过关一半不过,剑招必须快狠准,有弟子想要彼此放水,结果就是双双直接被发配菜园,道场上弟子们胆战心惊,不过两三天,已经是哀鸿遍野,诸位弟子呼天抢地,甚至自暴自弃,主动去后山菜园圈地。
然而菜地已经开辟的足够多,看园的人甚至有种错觉,流光宗是要卖菜为生?
“快下暴雨吧!”
在受不了的时候,有弟子企图摆祭台求雨,倘若大雨瓢泼,应该就不用每天睁眼闭眼都是□□练,然后被大师兄毫不留情的指出错误发配后山吧。
不过他们没等到暴雨,却等来了一个人。
而且是一名俏丽可爱的女子。
📖 别册·杀生喜鹊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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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3章
☪ 遗孤 ◇
◎你果然来了◎
那娇俏玲珑的姑娘身上衣衫绣着蔷薇花, 又笑容灿烂的每个人打招呼,一路上依然引起一众弟子们的注意力,感觉好像一阵春风迎面吹来,好不利索。
等到听说这位姑娘是来找大师兄的, 更加的兴奋非常, 大概是觉得真是难得一见, 大师兄这种看起来好像断情绝爱的人竟然也能惹了桃花, 委实神奇——然而仔细想想,也不是没有可能, 毕竟,大师兄的相貌也是数一数二的好,他不喜欢旁人,也架不住旁人去喜欢他啊。
这样来想,甚至有人关联起来大师兄经常收到的信件,一来二去, 竟然觉得那些信件十之八九该是这位姑娘所写。
水芝听到这些弟子们如此议论大师兄的情感问题, 不由得感到一种惆怅,是觉得果然太年轻, 又觉得诸位弟子们虽然天赋不怎么样,苦中作乐的本事倒是一绝了。
而周弦青在庭院里见到来人的时候,也感到了意外,将人引到了自己居住的庭院内之后,才问;
“蔷薇, 你上山来做什么?”
那正是莫挽真的侍女蔷薇,终于见到了周弦青, 便深深的呼出一口气, 连忙跑到他的身边, 抬起头露出委屈表情;
“啊,我联系不到公子,所以只能找道君您了呀,果然少爷也不在流光宗,是真的消失了。”
周弦青疑惑的回头看向蔷薇,觉着这话有些好笑;
“你联系不到他?怎么可能。”
若说世上谁能随时都可以联系得到莫挽真,能掌握他的真正踪迹,也只有眼前这名贴身侍女了才对,却说联系不上他,未免匪夷所思。
然而蔷薇却是重重点头,来回的走动,时不时的好奇的翻看各种草木,最后坐在一旁的栏杆上,颇有些委屈的讲;
“道君您也觉得这种事情很奇怪吧,我也不知道少爷他是是怎么了,我发出消息,少爷肯定收到了,然而却没任何的回应,要不是少爷修为高深天赋过人不会吃亏,我是真的要担心他会受到了什么暗算被囚/禁或者干脆被人杀掉啦。”
周弦青:……
这想象力未免也太过丰富了。
周弦青看她的神色不像作伪,才接着她的话说;
“既然你不担心他会出事,何必这么紧张,又跑到流光宗找我做什么?”
“少爷不会出事,但是我会出事呀!”
蔷薇猛地抬起头看向周弦青,眼睛亮晶晶的,然而讲出话的语气却是可怜兮兮;
“我以少爷的名头答应一个全家被杀的小孩,要帮他去找巫山派的掌门报仇,可是我现在找不到少爷,怎么去帮他报仇啊,我虽然也跟着少爷学剑,但是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对上五大派的巫山派掌门,是真的惨兮兮,一点胜算都没有啊,道君,你看我这么可怜,而且你和少爷关系这么好,一定会帮我的对吧。”
周弦青:……
倒也不必说的如此熟练,好像这本来就是自己的分内之事一样。
又不是他周弦青的侍女。
周弦青对上蔷薇充满期待的眼神,却并没回答这个问题,他是想要拒绝,不愿与莫挽真牵扯更甚,只是他端起茶杯正要饮茶的时候,却想起来一件事情,于是又看向蔷薇,问道;
“你说的这个小孩的名字——叫什么?”
蔷薇立刻双眼放光,高兴的说;
“隐于林,道君,您问这样的话,是不是决定要帮忙啦,我就知道道君您最好,咱们快走吧,不然,时间就真的来不及了,那小孩子有些狂躁,我真怕老头制不住他。”
果然……
周弦青听到这个预料之中的名字,忍不住闭眼,心中喟叹,又是一桩孽缘。
——
周弦青上一世,与莫挽真第三次见面,就是有人经由莫挽真的言说,找上门来,请他帮忙去救一个豪侠遗孤。
那位豪侠为了救一名女子,当街毙命了巫山派掌门的儿子,在隐居山林十多年之后,终于还是被仇家找上了门,血洗全家,只苟活一个小儿子,那小儿子藏身地板之下,眼睁睁看着全家人丧命血海,他找遍江湖,也无人能帮他报仇,只因为他的仇人,是天下一等的名门。
「名门榜」正册评比一流名门,是二宗一门五大派,其中巫山派比不上太玄宗,太清宗,青浦门,却也是位列五大派之一,不是一般人能抵抗的,更何况,是其门派的掌门亲自出手。
一个小孩子的恩仇,不值得人去为了他挑起门派之间的争斗,但是当他立下血誓,要报仇雪恨,并且真的独自一个人前去巫山派找寻仇家的时候,终于还是有人看不过去,想要出手帮忙,却也不能为自己所在名门世家惹下麻烦,于是寄托于风头正盛的天之骄子前去救下这小孩子的性命。
其实本也不该找到周弦青的身上,毕竟流光宗,是在副册十二名门之中,更是低上一等,但是周弦青听说这位小少年的事情,却也绝不会当做不知道,几乎不假思索,便拜别师父,只身前去找人,他那时并不出名,也没多少人认识他,况且年轻气盛,总是不会太多顾忌。
然而当他潜伏到了巫山派附近,查看地形的时候,就看到了一身轻便的莫挽真正正经经的坐在画舫之中,朝他招手,是等候多时。
“你果然来了。”
周弦青看着他,沿着台阶的走过去,说;
“那消息是你故意叫人找到我的,你知道我会来?”
莫挽真颔首,承认了这件事情;
“周道君这样侠肝义胆的人,听到这样的消息,一定会过来帮忙的,这是需要猜测的事情吗。”
周弦青问;
“为什么?”
“当然是想和你一起行动,周道君——或者,我可以叫你一声弦青。”
莫挽真为他斟茶一杯,倒是诚意满满,而后看着他,果真是满目赞赏;
“我觉得和你一起行动,感觉不错。”
周弦青坐在他的对面,看着江中船只连锁,灯火连绵,慢慢的说道;
“如果是这样,你可以直接告诉我,虽然你行事诡异,迥与常人,若说是为了救人——我也会来。”
莫挽真闻言失笑,微微摇了摇头,说;
“那样,怎么叫人知晓你的名字呢,你在流光宗一世,也不会有人认识你,以你的资质,若平淡的在流光宗度过一生,岂不是明珠蒙尘,难道你甘愿?”
周弦青:……
这是什么话啊。
周弦青看着自己眼前的茶杯,那茶水色泽澄明,香气清幽,不必品尝,便知是绝品。
第64章
☪ 潜入 ◇
◎你是为救人而来,我却只是为交易◎
狐妖一事之后, 周弦青知晓莫挽真是危险的人,这种人不要招惹才好,然而却也无法否认,莫挽真实力实在强悍非常, 且不用言说就能与自己配合默契, 让他不由自主的产生向往之心, 甚至回去之后, 更为勤勉的修行。
而今周弦青听到莫挽真讲竟然觉得和自己一起行动感觉不错,难以自禁的觉得有些意外, 也暗含一丝心有灵犀的欢喜——他固然以宗门为重,心中未尝没有想游历天下,比武论剑的想法。
因此听到莫挽真的话,难免不感到一种欢喜,而当他与莫挽真查阅巫山派的门派地图,去分析如何才能救的隐于林, 言语往来, 更觉得心有灵犀,一见如故——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 却觉得再难遇上这样互通心意的人,因此这样说也不为过。
巫山派控船运,海上生意起家,一代掌门从仙岛蓬莱得受巫山云雨卷,回来之后创建巫山派, 以丝竹管弦之乐理,诞生无数曲艺名家, 其中以十二位弟子尤其出色, 才贯九州, 一时无出其右,被并成为十二谪乐仙,这也是不过三四十年,巫山派便跻身一品名门之中的原因。
而举世闻名的十二连环画舫命名的是传说之中十二魔君的名字,名列十二谪乐仙之下,意思简单明了,便是魔族在神明之下,更在人族之下,不得不说,这名字足够胆大妄为,足够吸引眼球,却也足够倒霉头顶——那是说十二连环画舫被长大后学成技艺的隐于林灭了一半,而后又被进入人间界的魔君灭了另外一半来示威人间界,大火连环烧尽九州湖海,竟也有悲壮之美,只是可惜画舫之中的诸位艺师,也一并烧死其中。
彼时周弦青与莫挽真入夜之后才潜入巫山派中,十二连环画舫九州各一,老家澜州有三座画舫连环,是门派根基,隐于林闯的也是这里,只是他闯进来之后便再无音讯,生死未卜——不过大概率还活着,为了报杀子之仇灭人全家,已经是骇人听闻,引起不少人的怒火,只是巫山派掌门占理在先,再来对上一流门派,叫人不敢轻易下场。
而若只剩下一个十几岁除却满腔仇恨再无其他的小孩子前来寻仇,倘若还不放过,那就是真正会引起群起而攻之了。
也是因为如此,觉得巫山派掌门最多将人关押,却不会杀死,才有人拜托周弦青他们前来找寻隐于林。
行走巫山派之中,只觉得好像进入一场流光溢彩的幻梦之中,亭台楼阁无不华丽奢侈,其中行人亦是光彩亮丽,胭脂水粉,萦绕鼻尖。
周弦青与莫挽真按照分析所得的各路线索,穿街过巷去找寻隐于林,途中从缝隙之中看到光辉之下的巫山派,只觉得真不愧是巫山派,和这里相比,自家流光宗实在是简朴暗淡,又想,果然和一等的世家名门很有差距。
莫挽真也顺路看了一眼,却是态度不怎么样;
“巫山派近些年越发堕落,只贪图商运钱财,浮名薄利,不思进取,门中弟子更是不堪一提,不过学个皮毛便迫不及待推出去露相,人人以为自己是十二谪乐仙,却都不过是急功近利,石上雕花的跳梁小丑罢了,只不过九州民众愚昧至极,仍被巫山派的名头蒙蔽,出来一个巫山派的弟子便追捧起来,以为天仙神子,却不知道名门世家之中对巫山派,早已经心中不屑,说起来,你们流光宗若真能得到极好的机会,倒不如借机上位啊。”
世家名门想要洗牌,可不是说说就行的事情。
彼时周弦青只是动心一瞬,便摇了摇头,说;
“但求能平稳无事的度过就是极好,再进一步……那是要看天道造化了。”
莫挽真便笑出声,说;
“流光宗有了你,还怕没有再进一步的机会么?”
周弦青看着他虽然是笑着讲出这样的话,却莫名的叫人觉得他确实是这样想的,周弦青没想到已经闻名天下的莫挽真竟然对自己,以及自己所在门派有这样高的期待,不可谓不觉得受宠若惊。
他心中不是没有想要与莫挽真做至交好友的时刻,或者说这种心情,在这种时候达到了顶点,只是——莫挽真却总是用现实来告诉他,要和莫挽真做至交好友,除非真的能抛弃一切,但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隐于林被关入水牢之中,浑身遍体鳞伤,甚至隐隐透出中毒的迹象——看管之人被二人联手尽数除去,又发出信号,让安排好的救援之人直接带着隐于林从水下拖行回去,在隐于林消失视线之后,外面才有人发觉异常,追了过来。
在那声声阵阵的喊打喊杀之中,周弦青正要沿着制定好的计划也从水下直接逃出,然而莫挽真却拉着他拐了弯,七拐八拐走出了水牢,而后指着那最大的画舫,说道;
“别急啊,既然来了,我们去巫山派的顶楼瞧一瞧,那里可是藏着巫山派的立根之本——巫山云雨卷。”
“你疯了?!”
周弦青觉得莫挽真简直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这时候躲避追杀还来不及,哪有自己撞上去找死的呢。
莫挽真却看着他,甚是坦然的说;
“拿到巫山派的镇门密卷,这本就是我来的目的,你是为救人而来,我却只是为交易而来啊。”
周弦青:……
周弦青感觉头皮一蒙,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不可置信的看着莫挽真;
“你难道不是和我一样,不是为救隐于林而来?”
莫挽真便眨了眨眼,摇了摇头,说道;
“顺路罢了,这件事情不是交给你了么,我只是说和你一起行动,感觉不错,似乎没讲我是来救人的。”
周弦青:……
一起行动,难道不就是一起救人的意思?
周弦青看着莫挽真,后者却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道;
“我既然帮你救下隐于林,作为交换,你也帮我做一件事情才公平啊。”
周弦青直觉不是什么好事,却还是问出了口。
“什么事情?”
“挡刀。”
莫挽真话音落下,便一下子将周弦青推了出去,而后他身影一闪便独自避开,周弦青是觉得五味杂陈,却也不能回头,因为他直面便对上了追过来巫山派的弟子,他若回头,一定会暴露莫挽真的踪迹。
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做,站在原地和这些巫山派的弟子面对面瞪眼,还好来的都是一些修为浅薄的弟子,周弦青应对几招之后,便找寻了机会脱逃出去。
第65章
☪ 幻境 ◇
◎你是世上最有趣的人◎
画舫连绵, 本就不如地面之上的建筑平稳,周弦青对这里的地形也完全不熟悉,在那房间之上跳跃,甚至分不清哪里是出路, 只能乱转一气, 身后追着的人却越来越多。
胆敢有人来救刺杀掌门的刺客, 这事情早已经传遍整个巫山派, 自然是叫弟子们感到震惊与恼怒。
周弦青又跳跃显眼,于是跟在身后的人越来越多, 那是要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在被完全包围之后,周弦青干脆停下了脚步,扫视了一圈,就在那些人要一拥而上,压他去见掌门的时候, 周弦青却忽然伸出手, 朝着那最高的楼阁一指,大喊道;
“你们看——那是什么?!”
“别看, 他是故意吸引注意力——”
“那是巫山云雨卷所在的楼阁!”
“有人盗宝啊!”
有人仍要提醒这是眼前这人的浅显计谋,却挡不住一声声更大的浪潮传来,众人回头望去,便见那最高楼阁的窗前,不知何时竟然站上去了一个人, 那绝非是巫山派的弟子,就算是巫山派的弟子, 也没资格去那里。
那人站在门前, 那门上锁链与封禁阵法似乎无用, 只见他伸手一推,便徐徐打开,一道含笑的声音,传入每个人的耳中。
“纸醉金迷,不过是大梦一场,真是叫人好奇,这梦醒会在哪一天醒来。”
警戒召集之声传遍巫山派,所有人全都神情紧绷,遥望那道人影,而门内精锐,也早已飞奔而去,巫山派掌门也早已经赶到,看到那身影,不禁怒极反笑;
“真是好有胆魄的人,我欣赏你,倒是能留你全尸!”
而后无需多言,掌门便带着人进入楼中,又堵死所有的门,甚至启动阵法,高楼之上,光辉一层层点亮,闪烁万千灵光,墙壁门窗,映照一道道曼妙诱人的身影,又有缥缈仙乐应声而起,那竟然不过瞬息之间,一座寂静的高楼,变作极乐天地。
门外无数弟子守候,任凭来人有通天修为,今日也插翅难逃。
高楼之上,华美无双的卷轴徐徐展开,灵光照亮整座楼阁。
“巫山云雨卷,不但是秘籍,还是神器,果真百闻不如一见,神明之物,非是凡物。”
莫挽真转过头去,看向轻飘飘落在自己身后的人,微微一笑,又轻轻叹息;
“我果然没有看错,你之实力,埋没流光宗实在太过可惜,只是——你又为何过来?”
周弦青缓缓呼气,平衡自己的心脉,他混在人群之中,早在巫山派门主下令之前,那紧闭的大门打开的瞬间,偷偷潜入此间。
他看向莫挽真,很是做了一番纠结,而后又觉得来都来了……再说纠结也是无用。
他坚定的说道;
“我们是一起来的——当然要一起走。”
莫挽真看着他,觉得周弦青年纪轻轻,不该有健忘之症,怎么这么快就忘了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又为他这愚蠢的同生共死的念头,而感到忍俊不禁;
“我出卖了你。”
“我也同样出卖你,不是很公平吗?”
周弦青直直的盯着他看,顿了顿,才接着低声说道;
“更何况,这难道便是你原本就想好的事情,不是么,用我来吸引巫山派所有人的注意力,让你能够靠近这里,而后——我再将你出卖,我的命,甚至隐于林的命,决然没有门派秘籍重要,他们必然要全力去追杀你——我自然能趁机全身而退了。”
莫挽真静静的看着他,慢慢的,慢慢的露出微笑,那笑容浅浅的,逐渐展开,若清风徐来,雪融花开;
“我说过,你很有趣,现在更觉得,你是世上最有趣的人。”
莫挽真的讲话速度很慢,慢的好像讲一句话便要呼出一口气,而那温热的气息尽数飘入到了周弦青的耳廓之中,又顺着经脉到达四肢百骸,让他无端觉得浑身燥热。
“你既然已经想到了这一步,难道不会想到下一步,我自然有我全身而退的办法。”
周弦青眨了眨眼,他不知为何,竟然不敢看莫挽真的双眼,于是低下头去,喃喃道;
“我的宗门……没有教过我,要舍弃同伴。”
而后,他便听到莫挽真轻轻的笑声,那笑声里应该带着一些不以为然的嘲弄,但是莫挽真也没讲什么,只是说;
“既然如此,那就一起走吧。”
“你们能走去哪里?”
巫山派掌门的声音传来,却不见他的人影,而是好像从四面八方传来一般,莫挽真挑了挑眉,在屋内走动着,又回应对方的话;
“秦掌门真看得起我们啊,启动巫山云雨卷,何必这么大阵仗,难道以为我要带你们的镇派之宝回去,我只是一观神物而已,你看你还能控制巫山云雨卷,便知我讲的没错了。”
“上来这里,就是死路了,不过老夫良善,临死之前,送你一场美梦,只不过你们,再没梦醒过来的时候了。”
那声音重叠而起,叫人听得心烦意乱,又起无数丝竹管弦之声,又起无数欢欣鼓舞之影,又起巫山云雨之景,又起奢靡浓艳之态。
巫山云雨卷的幻境,真真假假,不能明了,更何况是神器启动,更是叫人如临其中,不能自拔。
莫挽真欣赏了一会儿那幻境,方才想起来似乎周弦青太过于安静,回头看向周弦青,见他面色如绯,渗出无数的虚汗出来,神色虽然仍带着警觉,却有些涣散了。
莫挽真随口问了一句;
“怎么,你没见过男/欢/女/爱,所以看的心情躁动了?”
周弦青只觉得更加面红耳赤,摇了摇头,否认道;
“不是——只是,有些不适,不过无妨——”
周弦青正屏气凝神,驱赶心中的异常,忽而感觉自己眼前一片阴影,那是莫挽真停下了脚步,又折返回来,伸出手抬起了他低垂的脸庞,彻底看清他迷蒙双眼,桃色飞面。
莫挽真眯了眯眼,抬起头看了一圈,又仔细地嗅了嗅,才有些意外的说道;
“空中弥漫的竟然是行云香——行云布雨,魂牵梦萦,有致幻,催/情之效,传闻是真正能将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你是受到行云香的影响了?”
周弦青:……
行云香……
周弦青只觉得心中一凉,谁能不受这种东西的影响啊,怎么说也是巫山派的秘宝之一,周弦青虽然不曾进入过玩乐场所,却也听说过行云香的厉害,此香引人进入幻境实乃上品,催情之效更是无可比拟……倒是莫挽真看起来好像什么都没发现的样子,才是奇怪。
第66章
☪ 卷轴 ◇
◎再送你一道人间界的卷轴◎
莫挽真捏着周弦青的下颚轻微的晃了晃, 见他神色恍惚,呼吸急促,忍不住伏在他的耳边,吹了一口气, 又仔细的看着他的神色变换, 轻声说道;
“怎样, 要不要我帮你解香?”
解香……行云香只有一种解法, 那就是……
周弦青心情怪异的看了一眼莫挽真,而后飞快的移开了视线, 伸出手无力的移开了他的手指,撑着站了起来,忍着那越发不适的感觉,强行点了自己的穴道,妄图封闭感觉压下邪火,又闭眼深呼一口气, 急促的说道;
“不必……先出去再说。”
说完, 便要找出口奔走,但是他抬起头的时候, 便发现自己不知道何时已经闯入活色生香的靡靡之境,入目皆是令人眼花缭乱的身姿,哪里有出口——
他为何要找出口,又为何会到这样的地方呢。
周弦青看着眼前迷乱的景色,心中越发迷茫, 他被引诱着要往前行走的时候,却感到了手腕一阵冰凉——那是被莫挽真拉住了手腕, 看向他的目光, 带着不明所以的戏谑;
“你这样子——何必逞强, 想不想看烟花?”
“什——”
周弦青一个字还没讲出来,莫挽真已经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唇,一个冰凉无比的东西滑入周弦青的口中,他甚至来不及去分辨,或者抵抗那东西,已经在他口腔之中完全化开,而后那彻骨寒气迅速流窜体内,竟是畅通无阻,并带着无穷灵气洗涤血脉灵台,让他感到修为迅速提升,只是却也让他如坠冰窟,四肢百骸,透着彻骨的凉气。
周弦青一瞬间无比的清醒起来,然而体内冰火两重天,这清醒实在来得太过于煎熬,他皱眉看向莫挽真,忍着体内的煎熬,质问道;
“你给我吃了什么?!”
“别着急嘛,总不会是毒药,我只是先帮你压一压体内火气,至于给你吃的是什么东西——”
莫挽真朝他眨了眨眼,语气轻快的说道;
“千年雪域冰莲片,能提升你至少十年的修为了,不过这东西有一个缺点,便是服用者三日之内都将如坠冰窟——这点副作用,别人可能觉得痛苦,需要掂量一番,倒是正好压下你心中的火气,虽不能解香,两者相击,想来你暂时也不会陷入梦魇之中,以及——你今日想扬美名还是丑名,全看你的意志力了。”
周弦青:……
他现在更加煎熬痛苦好么,只是过度清醒罢了,而且还是被硬生生激发出来的清醒,若非他本也是意志坚定之人,如何能经受这样的折腾!
看着他通红双目,大约是看出来他实在难过,莫挽真便道;
“忍耐片刻,我带你出去之后,再说解香之事,说起来——你应该也不想在这里演绎什么活色生香的戏码吧。”
周弦青:……
周弦青心中一泄,又生无数杂念,愈发觉得体内气息混杂难控,不得不收回所有的心思,去舒缓体内那两道互相影响的气流。
而在他沉默的时候,便感受到了无边剑气的生成,那是自莫挽真脚下生出风息,一只华丽无比的剑,围绕着他盘旋而起,在空中却又化生出第二道剑,第三道剑……无数道剑的身影围绕着他盘旋而起,发出阵阵剑鸣之声,竟然压过那连绵不绝的靡靡之音。
“秦掌门,你是在怜惜后辈,所以才发挥了巫山云雨卷不到一半的能力么,真是感谢至极,作为回报,请秦掌门看一看我的剑招,如何呢。”
莫挽真这样说着,那千万道剑光便猛地朝着四面八方飞溅而去,击中无数曼妙身姿,并未出现血痕,而是无数的灵光星屑飞溅,活色生香的幻境,被千万道剑光一寸寸击碎,而后一道力压全境的剑光,直指窗门,轰动一声一声巨响,剑只破门而出,瞬间无数寒气迎面扑来!
莫挽真一把拽住了周弦青的手腕,说了一个「走」字,便拉着他从那破开的门窗一跃而出,楼阁之下,却也是无数弟子围攻——或许称之为围观更为恰当,当看到剑光在头顶闪烁,两道人影从天而降的时候,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群起而为之,而是簌簌后退,生怕被殃及灾祸。
莫挽真带着周弦青落脚在矮处的屋檐之上,转身看着追杀而至的巫山派弟子,与最前方的巫山派掌门,却是从容的取出一道卷轴,迎风展开,看着迎面而来的秦掌门,高声说道;
“秦掌门——你已经有了一道属于神明的卷轴,我再送你一道人间界的卷轴,您老人家,可要看仔细了!”
在要追杀上的时候,秦掌门堪堪停下脚步,落在一旁的屋檐之上,抬起头看着那摊开的卷轴,那是上好的绢布制成的卷轴,在空中缓缓地飘荡着,不但是他,这里所有人都看清卷轴上是什么。
皓白的卷轴之中,只写了四句打油诗。
【风吹梁上燕,雨打叶底蕊,应怜遗孤儿,不可尽杀绝】
然而卷轴上重点不是这一首打油诗,而是下面的七个名字。
莫挽真将卷轴隔空抛给了秦掌门,满意的看着一众人等露出惊讶震惊的表情,又欣赏了一下秦掌门微妙的神情变化,方才开口说道;
“秦掌门,您老人家可看清楚了,这是如今除巫山派之外所有一品名门——二宗一门四大派的现任掌门联名请求,拜托在下与流光宗大弟子周弦青一道送来的东西,亦是我二人来此的真正目的——
望秦掌门恻隐心起,能放过隐大侠的遗孤,杀子之仇,秦掌门杀隐大侠也算以仇报仇,盛怒之下理智不清迁怒心起屠他满门,勉强也能理解,然而隐于林不过是一个小孩子,当日能逃过一劫,便证明天道有意要放他一线生机,秦掌门倘若此刻又要赶尽杀绝,连一个手脚瘦弱,毫无能力的小子也不放过,可是逆天道而行,要引起天下九州的公愤了。
届时,秦掌门有理也要变作无理,另外,秦大侠其实也不必担忧,诸位前辈还是顾念彼此之间的情谊,也都已经立下誓言,绝不会收留此人,教授功法,这样的结果,秦掌门以为如何?”
莫挽真洋洋洒洒讲出一大段话,是一句话更比一句话叫人感到意外,诸位弟子面面相觑,有很多的话想说,只是感受到掌门未发的怒气,并不敢开口。
秦掌门面色阴沉的看着眼前这道卷轴,心中愤恨不已,果然这群人早已经沆瀣一气,要对付巫山派了。
第67章
☪ 脱逃 ◇
◎追杀我们,或者前去救火◎
秦掌门心知肚明, 眼前这道卷轴与其讲是联名请求,不如说是警告与威胁。
巫山派与一流名门之中是以声色起名,本就根基薄弱,尤其是近些年地位更是岌岌可危, 不知多少人想要踩者巫山派上位, 然而他却不准这种事情发生——至少不能发生在自己任内, 屠了隐氏满门, 一则固然是为子报仇,一则也是要杀鸡儆猴的意思, 让其余的门派知道他巫山派不是任人拿捏的存在,不要妄图越界,否则便要收到成倍,甚至百倍,千倍的报复,他当然也知道自己这样做已经引起公愤, 只是他占为子报仇之理, 立于不败之地,名门世家最多私下议论纷纷, 却绝不会有哪一家敢当众出来指责他,宣布与巫山派为敌。
只是隐于林这蠢货还没等自己找上他,他竟然胆大妄为,异想天开自己跑到巫山派来找自己寻仇,让外面那些道貌岸然的家伙, 借此来抓住了这制挟自己的机会!
秦掌门心中愤怒非常,心中无不后悔一时的犹豫留了隐于林一命, 如今反被利用, 却也不好爆发起来, 他不能明知是坑,还要跳下去。
况且莫挽真救出隐于林之后才拿出来这道联名卷轴,这是明晃晃的先斩后奏,自己说再多也于事无补了。
几经平复情绪,秦掌门才开口冷冷说道;
“隐家的小子,我当然可以不计较,但是你们两个胆子够大,擅闯吾派禁区,难道你还能拿出第二个卷轴,来说这样的行为,也是天下名门的授意?以及,区区流光宗,也敢在我面前放肆,如今年轻人想要出名的方式,还真是够别出心裁。”
说道最后,语气中已然带着嘲讽与不屑了。
诸位弟子顺着掌门的话语,抬起头看着那站在屋顶上的两道交错的身影,莫挽真是早早听说过他的名讳,许多人第一次见他,既感觉陌生——那陌生是源自于内心深处对莫挽真望尘莫及的态度,听说过他连挑天下的名声,便知道这该是活在传说中的人物,不可能活生生的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却又觉得熟悉——因为听闻过关于莫挽真的传闻,在见到真人的时候,便毫无任何违和的能落在眼前这道立在包围之中还能从容不迫,侃侃而谈,甚至更占上风的人影身上。
他足够狂傲,足够惊艳,也足够目下无人。
而莫挽真身侧站立的男子却叫人更加陌生,或许可以说从未见过,又觉得新奇,大概不知世上何时竟然出了这样一位妙人。
夜幕之下,灯火之中,他站的笔直,发丝乱飞,遮挡视线,只隐约看清莹白面容,一点鼻尖,与偶尔错落发丝之中显现出盈盈双目,不知为何,竟然感受到他拒人千里之外的情绪之中,又隐含着怜悯可亲的气息。
便如倒春寒中,披霜挂雪的山寺桃花。
周弦青微微张开口,缓缓呼出一口热气。
二人隐藏袖中交叠的手指,早已经由莫挽真握着他的手腕,变成他紧紧抓住了莫挽真的手心,他不得不将注意力分散,转移到自己的手指上,使劲握着莫挽真的手指支撑着自己,才能勉强不动声色的站在这里。
他甚至完全听不清眼前之人的言语交锋,只是听到「流光宗」三个字的时候,仍是下意识顺着声音的方向抬起头看了一眼。
那一眼坚定热烈,明亮湿润,又含情脉脉,足以让秦掌门失神,而后微眯双眼,看出来眼前这年轻人的神情失控,只是不等他多思,便听见莫挽真笑道;
“秦掌门,别急着问罪啊,巫山云雨卷可好端端的还在阁楼之上,更何况,我还有一件事情没讲——”
莫挽真看了一圈巫山派的弟子,而后声音无比轻松的说;
“诚如秦掌门所言,这次来,我既然见了巫山云雨卷,为聊表谢意,故送一场烟花青诸位欣赏,不必谢我。”
他的话音落下,便听见由远及近噼里啪啦响起无数的炸裂之声,众人神色大变,回头看去,便见千只万只烟花凌空绽放,黑夜亮如白昼,绚彩光辉如云霞,蒸腾烟火若天火。
由远及近,层层叠叠,铺陈而来。
下一刻,便听到无数人的灭火嚎叫之声。
绚烂烟花之下,是火光闪烁,烟雾蒸腾。
那让所有人都心中震惊,不必等任何的命令,便开始飞奔过去救火灭烟,巨大画舫串联一起,一旦起火,后果不堪设想。
莫挽真看了一眼周弦青,捏了捏他的手指,而后又回过头看向蠢蠢欲动的巫山派弟子,悠悠说道;
“追杀我们,还是前去救火,你们可以再想想看,追杀我们不一定成功,但是若不去救火——巫山派可是真的要在今夜灭门了。”
又朝着秦掌门微微颔首,说道;
“秦掌门,以及诸位,吾等先行一步,再会了。”
说完,他便带着周弦青足踏屋檐,头也不回的离开,甚至收起来剑只,留下飘飘欲仙的身影给巫山派的弟子,是真的完全不担心他们会追过来。
身后亲信还妄图想追,便被秦掌门拦下,他看着那远去的身影,冷哼一声,说道;
“不必追,他不是我们需要招惹的对象,无论是仇视还是拉拢,都是愚蠢的做法,对待他的态度,最好无视他。”
“掌门,可是他——”
秦掌门示意对方噤声,不必再谈追杀的事情,安排人去立刻灭了那些还在燃烧绽放的烟火,而后才又怀着嘲弄的心情说道;
“什么一品名门的联名,真以为我怕么,那些蠢货以为莫挽真是帮他们维系正义,把莫挽真当成推在最前面的棋子,呵呵,我很期待,当莫挽真以同样的手段对付其他名门世家时,他们的态度又是如何……”
夜上江风,本就寒凉瑟缩,在其中飞快穿行,更觉得通体冰凉。
周弦青被莫挽真打横怀抱着,在风中穿梭,他捏紧了莫挽真身前的衣衫,甚至指尖触碰到了莫挽真颈前的肌肤,不停地摩挲,汗水早已经润透了他自己的衣袖,三天才能缓解的冰莲片之寒气,好像已经在他体内完全的消融了,又混合融入行云香中,更有煎熬粘稠之意,他脑子混沌,却又不想完全被欲望占据上风,于是只能找话题来聊。
他抬起头看着莫挽真近在眼前的脸庞,那俊美非常的面容上好像笼罩着一层朦胧的光辉,更如天上神明,全无一丝的狼狈,他下意识便问;
“你似乎……不受行云香的影响……是早做了准备么?”
第68章
☪ 解香 ◇
◎你不行么◎
周弦青抬起眼睛, 看着近在眼前的修长脖颈上喉结动了动,那是莫挽真开口搭话;
“区区行云香而已,莫说制香名家,单论秦楼楚馆之中也算不上最厉害的东西, 我闻过更浓烈的诱惑之气, 见识过更逼真乱心的幻境, 这算得了什么呢, 倒是今夜秦掌门用行云香来对付,当真让我明白巫山派果真是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身为掌门甚至不能发挥巫山云雨卷的一半威力,且只生出耽于情/色之间幻境,真是可悲了。”
周弦青:……
周弦青晃了晃脑袋,他是完全听不下莫挽真关于巫山派的分析,只是有些无力的靠在莫挽真的怀中,蹭了蹭那已然有些褶皱的衣襟, 找到了合适的姿态, 而后又轻声问;
“你去过很多次……这样的地方,所以才见识过很多的香气吗?”
他是想说, 你去过很多秦楼楚馆么,又觉得说不出口,况且他本能觉得,莫挽真不该是会混迹这些地方的人。
他贴在那衣襟之上,感受那贴切的胸膛之中, 好像心在颤动,那是莫挽真笑出声来, 好像他问了一个很笨的问题一样;
“如果我说, 我自小就是在这样的地方长大, 你相信吗?”
自小……
是多小的年级?
为何……
周弦青呆了一下,随口许多的问题涌上心头,让他头乱如麻,却完全无法集中思绪去想这些事情,他的鼻息之间是那清寒的气息,他的手指之间是摩挲的变得温热的皮/肉,他的脑海之中所显现而出的,是莫挽真时而笑容满面,时而所向披靡,又或者高高在上的神色。
而周弦青的身躯之中,行云香产生的影响却更加的热烈,让他忍不住要腾空而起,飞入九天之上,或者一跃而下,跌入深海之中。
然而他不能入九天,也未沉深海,能接触到的,只有一床上好的锦缎,包裹着柔软棉絮。
莫挽真将他带入到了客栈之中,放到了床上,而后俯身看着他,彼此的发丝交叠错落,又丝丝缕缕的分开。
在周弦青的注视中,莫挽真却是缓缓地站直了身躯,而后弯了弯眼睛,温和的和他讲;
“解香之法,你我心知肚明,这里既然是巫山派的本家,自然不缺可以为你解香之人,是男是女,是年弱或者年长,你喜欢怎样的,直说便是了,我替你去找来,放心,不会让你有任何后续的麻烦。”
周弦青:……
他只是缓慢的眨了眨眼,一言不发,直直的看着莫挽真。
莫挽真觉得自己讲的十分贴心,并且,留出时间来给周弦青做出抉择,说完之后,便往去桌旁饮水喝。
“你不行么……”
……
身后传来喃喃之语,癔癔之言,莫挽真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还没等他开口,便感到一阵过分温热的气息迎面扑来,下意识伸出手来,便被扑了满怀。
周弦青伸出手贴着莫挽真的衣襟,十分熟练的游走到了对方温热——然而对他来说却是冰凉的脖颈处,而后抚摸过去,双手在他的脑后交握,周弦青抬起头,那或许也略微踮了踮脚尖,毫无半分犹豫的贴上了那一道薄唇,入口是薄冰一样的气息,像是山上雾气蒸腾,湿润薄香,层叠交错,若有似无。
太近的距离,讲话只动口舌,不必发出声音,却也好像能听得见对方的意图一样;
“如果……解香之人……是你,会有麻烦么……莫——”
周弦青的声音断断续续,他不能够完整的去说完一句话,不过一阵头晕目眩的天旋地转,已然坠入软锦棉绸之中,他抬起眼睛,紧紧地看着俯在身上的人,那一双总是微弯的眼眸,却从未有任何真正的情绪,此刻却沾染一丝难以分辨的情、色,真是叫人感到称奇与迷恋啊。
他伸出手,想要去摸一摸那双近在眼前的眼睛。
莫挽真低下头看着那直勾勾盯着自己看的人,又不单单是他的双眸,而是整张鲜活的面/皮,从第一面的时候,莫挽真便觉得眼下的人,如裹在旧纸中的灼灼桃花,被束缚的花枝尚且不掩芳华,此刻卸下端方的仪态,纵然什么也不做,也足够迷惑人心了。
莫挽真回应着那一次又一次轻轻的,带着试探与迷恋的亲吻,在彻底沉浸之前,竟然还能分心去想,这是否也算一种趁人之危呢。
然而,他开口说话的语气却又是另外的意思,轻飘飘的,好像是欣赏,又或者是叹息;
“真蠢啊……”
听到声音,周弦青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抬起头,想要堵住那发出声音的唇色,而后只是微微起身,便被重重的压了下来,带他同落无边云雾之中。
情之所至,正若雾弥天地,意之所专,亦如水浸山石。
又见衣若莲花吹风落,层叠浸水堆温窝,拨花见藕如白雪,散尽朱花映雪错。
所谓梦之深者,是颠倒天地,坠入藕花深处,是不见归途,不见尽头,不见日夜轮转,是否此后永远沉迷梦幻,放纵身心与光怪陆离之中,不愿醒来呢。
日光透过窗子,斜照进来,桌案上燃着静香,袅袅上升清透的烟尘,青玉瓶中斜出一支桃花,在风中微动。
无数微小的尘埃在光辉之中无声的翻滚,那是不会引起任何人注意的事情,但是,倘若足够寂静,足够空白,却能看到一粒微尘的生灭。
周弦青睁开眼睛之后,便一直盯着那光辉中的尘埃静看,思绪与记忆与空白之中一丝一缕的完全回笼,他并非是逃避现实的人,此刻却有一种不愿睁眼的感觉。
在沉默许久之后,他才坐了起来,又低下头去,看到自己的身上穿着素锦的里衣,柔软贴切,清爽通透,似乎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他只是做了一个缠绵而旖旎的荒唐梦而已。
周弦青抬起头看着这间屋子,明亮透彻,摆设却非常简洁,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长住的样子。
他下了床,仍觉得脚下一软,又扶着一旁的床榻,停顿片刻,才找回自己的力气,歇息片刻,而后才站了起来,慢悠悠的走到了一旁的衣架上,取下了搭在上面的衣衫。
要穿上的时候,若有感应一般,周弦青一抬眼,就看到窗外莫挽真一身宽松常服,长发用同色绸带松松系着,正对着一圃花草,似乎在为之修建浇灌,身旁站着一个身形单薄的少年人,低头不语,却仍叫人感受得出他身躯之中隐忍的狠戾与愤怒。
作者有话说:
明天大概不更,不必等
第69章
☪ 埋名 ◇
◎忘记你的一切◎
周弦青看着窗外的身影, 脑海之中已然渐渐回想起来之间的事情,一时心中繁杂,竟然不知道要怎么面对外面的人,然而他自我纠结一会儿, 却仍是披上了衣服, 缓步走了出去。
已然说过, 他不是习惯逃避现实的人, 该要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在周弦青走到门口的时候, 就听到莫挽真的声音悠悠响起;
“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么,不过是报仇而已。 我没兴趣听你的过往,也不想评断你的心性,如果你真想要要获得强盛的能力修为,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只是这个机会, 要舍弃你过往的一切, 忘记你的姓名,抛弃你的所有, 从今日起,你只是一个无名杀手,只听我的命令,如果你能做得到,那么我会给你一部天下一等的暗杀功法, 等你功成的一天,如果你还活着, 我允你三日杀业, 届时整个巫山派, 都不会是你的对手,甚至你想血洗人间界,都无所谓。”
周弦青本是纷杂躁动的心情,因为听到了这样的话而慢慢的冷静了下来,他看向莫挽真的背影,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清醒过。
周弦青忽然觉得自己为二人之间发生的事情而纠结,是一个笑话。
连灭门血仇这种事情,都毫无任何感触,甚至连血洗人间界都能平静的说出来,觉得无所谓的人,会是在意床笫之事的人么。
心中五味杂陈之余,竟然又生出一种莫名的庆幸,是在想幸好他还没来得及提起来他们之间的事情,不然,莫挽真听到他的纠结之后,是否也会笑着说一句;
“这是什么值得在意的事情么?不过解香而已。”
无论是怎样的情感此刻都被尽数压下,那若火中持续不断的浇灌冰水,直到那熊熊大火,被完全扑灭,只剩下一团灰烬。
站在莫挽真身边的瘦弱少年——正是背负血海深仇的隐于林,他抬起头看向站在眼前的人,布满血丝的眼睛透着隐忍的仇恨,显然,眼前这人的反应,既不是他所期望中是会为他主持争议替他讨伐巫山派报仇的恩人,也不是他所失望中是会劝他放下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的假好人。
如果能够报仇的前提,是要他忘记仇恨——他张开口,声音嘶哑,带着试探的询问;
“你真的能教我报仇的功法?”
莫挽真淡声的纠正他的说法;
“我只是给你可以杀人的功法,你能不能报仇,可不可以报仇,什么时候能有报仇的能力,甚至你能不能活到可以报仇的时候,不在我,而在你。”
“我可以!”
隐于林急切的点头,那是在历经无数拦路石闭门羹之后,唯一看到复仇希望的惊喜,只是暂时的忘记仇恨,算得了什么,况且这也不算忘记仇恨,而是暂时的将仇恨藏在心中,只要他能有这样的机会,他就不会错过!
莫挽真看了他一眼,而后又去浇灌眼前的花草,轻飘飘的说;
“你确定可以接受?那从今日起,你的代称,就叫做喜鹊了。”
隐于林:……
喜鹊……让一个亲眼目睹亲友丧命之人叫喜鹊!
隐于林猛地抬头,呼吸急促,瞠目欲裂的看向莫挽真,双目被恨意与怒火灼烧的通红,脑海之中这句话来回震动,他不知道这究竟是一种嘲讽,还是奚落!
但是莫挽真已然是风轻云淡一样的表情,仿若他只是讲了太平常的一句话——然而这样的话,谁又可以承受……
周弦青也听得眉心直皱,只是当他扶门要出去的时候,便听见隐于林「咚」的一声,猛地跪在了地上,开口说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那是含着被强行压抑的血恨;
“好,今日起,我便是喜鹊,只听你的差遣,你要我去杀谁,我便去杀谁!只要——你真的能让我报仇!”
莫挽真便挥了挥手,说道;
“既然如此,下山去吧,有人在山脚接你,到了目的地之后,你会得到幽月息心册,此册有九重功法,等你能练到第九重,可以完全屏息之时,就是你能去报仇的时候了。至于其他的——你能活着走到山下,再说不迟。”
隐于林浑身一颤,而后缓缓的抬起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便站了起来,头也不回的出去了庭院。
周弦青听了全程,最后却更加觉得心惊胆战,所谓幽月息心册,是早已经断绝的阴毒之术,他曾听说过,是一种把活人练成死人的功法,练到第九重的人,将会彻底断绝自己的所有气息,无论用什么方法,都不会发现他的存在,处于这种状态的人,生或者死,都是一样了。
隐于林出去之后,莫挽真才回过头看向周弦青,和他打招呼;
“你醒了?身体感觉可有什么不适?”
周弦青:……
身体倒是什么不适的感觉也没,只有听到他与隐于林的谈话之后,而产生的心中不适。
周弦青摇了摇头,走出了屋门,环顾四周,只见这地方的屋舍不过几间,院内栽种了无数的花草,廊下也悬挂许多风干的草木与竹篮,虽然看起来也颇为繁茂热闹的样子,却总是透着一种死寂的感觉,好像从无人迹。
而外围却并无院墙,只有缠绕藤蔓的篱笆圈地。
当然在这种地方,也不需要任何的围墙,毕竟篱笆之外只有一条窄道,窄道之外,是看不见尽头的万丈悬崖。
山重叠嶂,云蒸霞蔚,丛林如海,大风呼啸,便是层层叠叠的林海起伏。
这庭院,是建造在一座山的山巅之上。
而这庭院之中不知是用了什么法门,却并无太大的烈风,只有微风吹拂,带着薄凉寒气。
周弦青倒是有心想问这里是什么地方,难不成就是莫挽真的居所——也未免太过于孤高清寒,离群索居了一些。
只是他有更在意的事情要问,这件事情暂且压下。
周弦青走到了莫挽真的身边,酝酿了片刻,才开口说;
“隐于林——你一定要这样做么,是否有些……我听说过关于幽月息心册的传闻,那是要活人成为死人的功法。”
“我只是种下一颗种子而已,他可以选择不接受,我并未强逼,至于种子成长的如何,就更和我无关了,倒是你——”
莫挽真忽而停下声音,沉默的,带着打量的看着他,这突然而来的审视让周弦青也愣了一下,忍不住心跳快了一些,在二人的对视之中,莫挽真朝他伸出手,手中是一张写满了字迹的白绢。
“你应该需要这个。”
第70章
☪ 种子 ◇
◎不过是种下一颗种子而已◎
周弦青低头看去, 那白绢上的字迹似乎是一种心法,他只看了一眼,又慢慢的抬起头看向莫挽真,也并未出手接过, 只是嘴角微微翘了一下, 有些微妙的, 意味不明的说;
“你见了一个人, 都要给他一本秘籍吗?给我,又是什么理由?”
“如果需要, 有何不可。”
莫挽真见他只说不动,便主动走了过去,拉起来了他的手腕,而后将心法放入他的手心之中握着,又回答第二个问题,倒是坦诚的很。
“况且, 这只是更助你更好的调用融合冰莲片所蕴含灵气的心法而已, 待你将冰莲能完全融合,这心法便无用了, 当然你也可以不用,只不过多些时日去融合罢了罢了。”
那白绢细软柔和,上面的字迹很有些嶙峋风骨,周弦青看着白绢,说道;
“我要多谢你?”
莫挽真便笑道;
“如果你是这样想的, 我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周弦青:……
周弦青看了他一眼,又伸出手去展开手中的白绢, 仔细看了一边那心法, 口中默念之时, 便感觉到了体内灵气随之调动游走,虽然是十分微弱的反应,却也足够让周弦青感到惊讶了。
这果真是与那冰莲片配套的心法,只是——在惊讶之余,周弦青也难免好奇,莫挽真如何能弄得到这东西,且他竟然随手将失传的功法传给隐于林,另外关于他那些随时施舍的传闻……在与莫氏貌合神离的关系之下,莫挽真是怎样得到这些东西,周弦青是真的百思不能其解了。
而在他低头沉思的时候,莫挽真又取来一封书信放在了周弦青的面前。
“太玄宗宗主写来的信件,是夸赞你有侠义之风,若有时间,金秋十月,不妨去太玄宗参加论道会。”
三年一次的论道会,在一流名门之间轮流召开,世家也会派人前去参与,那是人间界无可比拟的盛会,说是交流也好,排名也罢,总是格外引人注目,过往许多次论道会,有人一战成名,也有人一落千丈。
周弦青看着那信件,同样拆开,是太玄宗独有的太玄纹纸,字迹也是规整有序,看不出写字之人性情的字迹,周弦青只略略扫过一眼,心中有些诧异这信来的太快,像是早就提前准备好的一样——只是他并未言明,而是说道;
“去做什么?一半是排名天下万物,一半是讨论天下万物,间或穿插小辈之间的比武,无论是哪一项内容,也和我们这些小门小派没什么关系。”
二三流的名门世家去,不过就是去做个陪衬罢了。
莫挽真听他竟然这样毫不掩饰的讲如今论道会的真实内容,倒是忍不住一笑,又轻咳了一声,笑道;
“你倒是也真敢说——我讲了,你不该蒙尘与乡野庶务之中,又也许,你可以带着你们流光宗——发扬光大,也未可知,你已经看了信的内容,该知道因为你的缘故,流光宗在一流名门之中有了姓名,你若前去论道会,难免不会提起来这件事情,固然世家名门不会帮隐于林报仇,但是若赞扬你侠义之中,也不会吝啬。”
有了姓名……未必是好事,至于世家名门的夸赞,流于表面的声音,与流光宗又有什么好处呢,更何况,也未必不会有人以为他是故意出风头。
周弦青虽然心中有向上之意,但是他生性稳重,一步急不如一步稳,师尊他老人家身躯正是病弱之时,自己不该再善作决定叨扰师尊。
周弦青收起心法,又将信件交还于莫挽真,沉吟片刻,才说;
“此事,容我再想想看吧。”
莫挽真「哦」了一声,倒也是真的并不劝说什么,一时便沉默下来,周弦青又感觉到了那异常的不安,伸出手抚了抚收起心法的袖口,忍了又忍,才低声问起来刚才让他感到疑惑的问题;
“你如何得到像是冰莲片这样稀少的东西——又为何舍弃给予的这样容易。”
“你若去论道会,第一个答案我会告诉你为什么,至于第二个答案,你刚才已经问过了一遍,看来你是真的很在意,但是——”
莫挽真敲了敲扇子,说道;
“对于我而言,送出秘籍,武器,或者奇珍异宝,与种下一颗种子没什么不同,你也看到庭院里这些花草了。”
周弦青移了移视线,去看一方天地,才发现郁郁葱葱的草木,来自天下九州,天南海北,却都聚集在了这样一个庭院之中。
周弦青看了一会儿,才说;
“它们中的有些……本来不该出现在这里。”
但是还是出现在这里,而且涨势喜人。
“那不是我需要在意的事情,我只是洒下了种子,想要知晓这种子最终能长成什么模样而已。”
莫挽真朝他眨了眨眼,悠悠说道;
“至于它是否能够存活,又会怎样成长,过程从来都不重要。”
周弦青:……
周弦青移开了视线,一言不发,心中却落下一道叹息。
他无师自通的联想到了自己,是否也不过是莫挽真这随手丢下的一颗种子呢。
对于莫挽真而言,自己的存在,是否也和无数他曾施舍过的人一样,只是他用来种下种子的载体而已,对莫挽真而言,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看种子最终能生长道什么地步吧。
——
莫挽真种下了一颗种子,成为笼罩人间界名门世家头顶的一场噩梦。
夏季多雨,多大雨,多暴雨。
周弦青以前喜欢下雨,那是他难得清静的时候,临窗观雨,甚至会得到更好的参悟,然而现在他却并不怎么喜欢下雨了,尤其是这样的瓢泼大雨。
周弦青收回视线,看向站在屋内的人。
他到底跟着蔷薇下山,前去一见最初的喜鹊。
站在自己眼前的少年身躯瘦弱,眼中带着挥散不去的仇恨与愤怒,看向周弦青的神色更是不加掩饰的戒备与怀疑。
他似乎是孤苦无立的站在那里,却又总会让人觉得他下一刻就会跳起来拿着刀子捅人。
但是他又是这样的脆弱,好像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将他完全击溃。
虽然不太清楚上一世是否也是如此,有蔷薇阻拦隐于林这一环——上一世自己和莫挽真并无很大的矛盾纠葛,莫挽真不该也和现在一样,消失无踪联系不上,当然也不排除有其他原因也导致了这样的结果就是了。
但是既然这一世有了一些改变——自己与蔷薇提前有些熟悉,让蔷薇主动上山来为了隐于林的事情找寻自己,若能避免让隐于林成为如上一世一样的喜鹊,这一趟山他也应该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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