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圣君
方城主灯盏的力量再凝聚, 他嗤笑:“没关系,等我有了厉害的烛人王,他们一个也跑不掉。”浮光再次大盛, “受死……”
话还未说完,只见那看上去孱弱的白衣人一挥袖, 忽地一道强盛白光猛地袭来。
他急忙以灯盏力量来抵, 然而那灯盏刚与白光触碰就瞬间熄灭, 其上能量顷刻散去,他还来不及细看, 整个人被那白光击中, 眨眼间被冲开躯体,四分五裂, 一块块掉落在地上,那惊愕张大的嘴巴还没阖上。
只是一瞬, 屋檐与回廊下,那些被点着蜡烛摇摇晃晃的灯盏,若如一阵烟一般, 消失不见。
而那白光未止,于庭院中赫然大亮,迅速往四周绽开,方城主那一块块的蜡油尸体再被砸碎,变成粉末。
许千阑还在震惊之中,但觉腰间被一手搂住,转头看师叔携着他凌空而起, 与此同时, 地上流淌的蜡油倏然起火。
火势似有指引, 皆向这粉末靠近, 哔啵燃烧,那化为粉末的尸体本应该没有知觉,可在这火势之中却传来方城主阵阵凄厉惨叫。
便是已经死去,也还要再把灵识拉回来,承受一遍被烈火一点点灼烧的痛楚。
那惨叫声终于渐渐止息,火势减弱,慢慢熄灭,而四处亭台楼阁吱呀响动,「轰」地一下全部倒塌,掀起了厚厚的尘烟。
江暮携许千阑立于废墟之上,他眸色清寒,临风而立,另一手一抬,手中一盏青灯,已没了光亮,莲花边微卷,满是斑驳裂痕。
许千阑愕然看着这一切,然而心口又一阵刺痛之感,他轻咳了几下,失去了意识,倒在身边人怀中。
再醒来时又是夜晚,在客栈的床上,许千阑惶然坐起,摸了摸心口,痛感已消失,他迅速调理灵力,游走顺畅,伤势已经全都好了。
不用想,自是师叔帮他修复的。
他连忙抬眼,看见江暮在这房间桌前坐着,正向他看过来:“醒了?”
他点点头:“烛人……”
“皆于城主府消融,不会再有了。”
“那其他人……”
“除了方郁峦,其他人无碍。”
他眼中一哀,沉默良久。
桌前人道:“你还要再休息休息吗?”
虽然伤势痊愈,但身体还是有些弱,许千阑抬了抬仍有痛楚的胳膊,摇摇头,认真对着眼前人:“师叔……”
他的面色凝重。
江暮悠悠看过来,浅笑道:“看出我不是普通人了?”
在城主府,他一开口,对方就退后了,信赖又尊敬,那时候,江暮就知道,许千阑已知晓他的能力,因而后面也不必再藏着。
有没有可能,他其实知晓的时候还要早呢?
他淡笑着摇摇头。
许千阑依然面色肃然,掀被子下床,走到他面前,跪下叩首,郑重道:“您是不是水阙圣君?”
江暮低眉看着他,稍许沉寂后,缓声道:“是吧。”
“啊?”眼前人一怔,“什么叫是吧,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是吧是什么意思?”
江暮缓缓转身,在对方视线落不到的地方,眼中一片绯红闪过,转瞬消散,重新覆上了一抹和缓笑意:“是。”
许千阑眼中一亮,挺直了脊背,朗声道:“圣君来凡界,可是有重要事情?若能协助圣君拯救苍生,弟子死而无憾。”
“拯救……苍生?”江暮转回身,“我没有这样的事要做。”
“那……是不是修界有什么浩劫,您是来阻止的,您有任何吩咐,弟子一定全力以赴。”
“额……也没有。”
许千阑怔了怔,思量须臾,一拍额头:“对了,是师祖以勘测之力请您来微明宗的,您与师祖提前算出了微明宗的劫难对不对,您故意让师祖给您个身份来微明宗,好助微明宗解除危机是不是,弟子身为宗门中人,愿尽绵薄之力!”
江暮:“这个……也没有,我真不知你师祖说的仙门劫难是什么,我只是刚巧站在魔渊之上,被请来的。”
许千阑蹙眉,他不理解了。
那么这一位飞升的仙人,远赴下界是要做什么?
江暮道:“我在水天之幕呆得太无聊了,到下界来走走,游玩一下。”
“啊?”眼前人反应了一会儿,好似没听明白,“只是……游玩?”
“也不全是。”
就说嘛,肯定有重要的事情,许千阑再次挺直脊梁,星星眼等待。
江暮俯身,笑对着他道:“一开始是游玩,后来见到了你的幻形虎,我决定跟着你。”
许千阑:“……”
“正好,你的伤势初愈,应赶紧用洗浊之术涤清身体里侵染的浊气。”说话之人搓手等待。
许千阑:“……”
他深吸了好几口气,在心里一遍一遍告知这是仙人,这是仙人,圣君圣君。
“好几天没见了,快让我看看。”圣君对着他眨眼睛。
他投来一个恭敬的笑容,而后,站起身,走到床上,掀开被子面朝里躺下,把被子盖在头上……睡了。
“哎,你怎么睡觉啦。”江暮走到床边,俯身揭他头上的被子,“洗浊之术还没用呢。”
“回禀师叔,弟子困了。”被窝里的人闷声道。
“可是你刚睡醒啊。”江暮伏在床上,将他的被子拉起来,“你睡了两天一夜了。”
床上的人回眼看了看,又蒙住头:“弟子又困了。”
“睡多了也不好。”江暮再掀开被子。
他还想拉住,然而被角被江暮扯住了,他挣了几下没拉开,只好闷闷地坐起来,靠在床头,无奈地抬手引了月华来。
月华流转丹田,他也觉得身体的确轻松了许多。
他的幻形虎浮在床边上方,舔了一下爪子,眼睛似睁非睁,左看看又看看,而后就闭上了,枕着爪子陷入沉睡中。
江暮眼含笑意:“喂,你看到了吗,它刚刚与我对视了呀,它看我了。”
许千阑无语:“嗯。”
它也算是我,我不但看着你,还跟你躺在同一张床上呢,你怎么不回头瞧瞧呢。
江暮拿他的被褥盖着半个身子,也同他一样靠在床头,津津有味地看着那只虎。
许千阑还是不死心:“师叔来下界真就没有重要的事情?”
“看你的幻形虎算吗?”
“……”他蹙蹙眉,又问,“这青灯盏是什么来历?”
“幽冥魔物啊。”江暮没回头,盯着那幻形虎,“等你好了,就把它封印在此方西境上清门。”
“我封印?”许千阑错愕。
“怎了?”
“哦,没事,弟子遵命。”他只觉仙人在此,自己微不足道,好像不该揽功劳,可是仙人说由他来封印,那就当然要听命。
但与此同时也不由思量,圣君身体不好是真的,他之前就猜测,约莫是仙人之躯不能承受人间浊气,故而吃食都得讲究,而他之前一直装作凡人,想来是仙人不便亲自动手解决人间事,没准会扰乱人间秩序什么的。
他便也想通,这青灯盏是得他来封印。
但也想证实一下:“圣君是不是不方便在下界施展灵力,会改变下界气运?”
“嗯……还行吧。”
“那是为什么……”
“我累,不想动。”
“……”
说话这会儿功夫,那幻形虎已消失了,他今日洗浊之法没有加太多灵力,维持得不长。
江暮拉拉他的衣袖:“你再让它出来嘛。”
他不知为何心里不大舒服,抿抿嘴:“不想了。”
“为什么?”
“因为……”许千阑一时找不到理由,支吾片刻,说不出原因,“就是不想了,圣君总不至于逼迫一个小弟子吧。”
“嗯……”
“反正弟子不敌圣君,圣君有本事就把我钳制住,否则,今日就是不想了。”他瞪大眼睛道。
江暮对上他毫无底气的眼神,俯身向他逼近些许:“你说真的?”
许千阑微一怔,无端觉到压迫之感,看眼前人眸色微暗,让人生惧,他不觉往后倾了倾,紧贴着床头栏杆,还想往后去,但无处可逃了:“圣君您……您真的要钳制我?”
江暮还在逼近,鼻息扑洒在他的面上,对上他惶恐目光,静默须臾,那幽暗眼神又恢复了柔和,嘴角重新勾起笑意:“不会,别怕。”
他拉一下床上人的头发:“好,你睡吧。”说着挪开身躯,还如方才那样靠在床头。
许千阑连忙钻进被窝,被那刚刚的眼神与神情吓了一下,然又觉自己想多了,对方是仙人啊,哪里来的邪气,而且,这可是自己崇拜了很多年的仙人,修界与民间都传颂的圣人。
他这样胡思乱想中,渐渐睡着了。
江暮睡不着,很失落,轻轻叹气,望向窗外明月。
须臾后他摇摇头,抬手拉来月华,引入身边沉睡之人的丹田,亲自为他洗涤浊气。
他为他拉来,自是不会出现幻形虎的,可他真正的目的,也不全是为了幻形虎。
洗浊涤邪,驱除魔气。
后来他也睡着了,待天明时,有人敲门。
他睁开眼,方要坐起,看自己的胳膊又被抱住了,无奈地塞了个枕头在他怀中,起身开门。
君若时一句师尊还没叫出来,见到是他,连忙改口:“师叔祖。”说着往里看了看,师尊还在睡着,师叔祖的样子也像是刚睡醒。
他们是睡在一起吗?
前天那一道白光塌了城主府,是师尊施展了大招吧,师尊的功力又长进了。
“何事?”江暮道。
第42章 星河
“哦, 启禀师叔祖。”君若时回过神,“城主府已有本地官府接管重建,那日在场的百姓们状况都还好, 已用烛火巡查过,城内再无烛人。”
“嗯。”
君若时又叹了叹气, 哀声道:“许多人不知身边人早已死去, 突然知晓真相有些难以接受, 本地官府还有这附近的一些宗门修者们都在安抚。”
“哦。”
来人原以为师叔祖会沉重地悼念一番,但看他表情没太多变化, 继续道:“二师弟……由百姓们和官府一起厚葬在本城了。”
“嗯。”江暮面容这才微有变化, “他很可惜。”
君若时抹了一把眼泪,纵然方郁峦是被他父亲走了旁门左道塞进微明宗的, 可他们相处数年,感情深厚, 这事情让他十分悲痛。
他哭了一会儿,又想起还有事情没说完:“咱们可要回去了?”
“回,等你师尊醒来。”江暮抬手在嘴边做嘘声状, “莫吵他。”
许千阑醒来后,只觉身体倍加舒适,受了几乎要命的伤,但这才几天就已经全好了,他已然能生龙活虎。
他活动活动筋骨,想起什么,将自己的灵脉拉出来看了看, 那灵脉尽头的结已经消失了, 再没有指向任何人。
“方郁峦死了, 这相连的灵脉自动解开了。”江暮道。
他点点头, 叹了口气,去祭祀了方郁峦,将青灯盏封印在上清门,他们就准备回去了。
但还有些事,虽然相连灵脉已解,方郁峦也不在了,可是这偷换顶替之举不能就这样放过去。
始作俑者方城主已死,但那管理着入门灵根筛选的执教长老与偷偷连他灵脉的药灵谷还在,他一定得问清楚。
既然问清楚,被顶替的方芜就要跟他们一起回去做个证,还有那个知晓方家很多事情的厨子,最好也同行。
两人没什么问题,反正也都无家可归了,他们还想在微明宗谋个生路。
一行人乘坐飞舟回去。
飞舟胜在不透风,温暖舒适,里面有软垫,茶桌,可躺可坐,可品茶可闲聊,还可以站在船头看云端与星河,价格不菲,很有钱的修者才能买得起,许千阑当然是不差钱的。
但也有弊端,它太慢了,大多数修者更愿意御剑,一踩就能走,路上还不容易堵。
可是这里有位矜贵的仙人,许千阑怎好意思让他御剑呢,风吹着,日晒着,他那娇贵的身子又要受不了了,那必然是要乘飞舟的。
又是夜晚,飞舟晃晃悠悠,好似浮荡在星河。
舟内几人闲叙着,言小白特别钦佩地看着方芜:“我想起来姐姐之前与师叔祖聊天,提到过子夜时出门,梨香苑戏子,城外妖兽,原来都是在提醒我们,哦,你还问我师尊和师兄他们厉不厉害,是不是怕他们有危险啊?”
“是,我问你师兄们厉不厉害,是想确定方哥哥会不会有危险,他虽顶替了我,但他本人不知晓,我并不希望他死去,原本觉着他在仙门数年,仙尊也说过他的修为定是比世家强,理应不会有危险,可我也不知方城主那么厉害,更不知……他能毫不犹豫就掏了方哥哥的心。”
烛人也还有原本思想,还把身边人当亲人的,唯那方城主不会,可这谁又能提前知晓呢?
“怪不得姐姐与我师叔祖有那么多话要说,师叔祖是不是早就知道?”
许千阑往旁边看看,心道这还用问吗?
江暮未回话,他掀开帘子,看窗外点点星光,伸手一划,那星点就浮浮荡荡四散开来,在他手下轻轻拂过,又绕着他的手流转。
他来了兴趣,走出飞舟,伏在船头,胳膊在这灿烂星河中搅动,看这点点微光被一次次推开又飘回。
轻轻的脚步声渐近,许千阑慢慢走来,在他身边坐下。
星河中缓缓前行的飞舟,一位白衣人躺在这船边,拨动星河,墨发也在那星辰中浮荡,他一时出神,不敢惊扰。
静坐许久,见对方终于向他看来,他方开口:“圣君在仙域水天之幕,想必是日日与这些星辰为伴的,见到他们,可是格外亲切?”
“水天之幕没有光。”江暮道。
“啊?”
“那里从来没有过光。”
“那您看得见吗?”许千阑这话出口,就觉得自己问了个废话,他当然看得见。
江暮无奈地笑:“那里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它若人间日暮后,暗沉的黄昏,似黑非黑,可以看得见,却又始终是昏暗的,千万年来都如此,没有清晨与白日,也没有深夜,看不到阳光月光,也看不到星辰。”
“那……那不很适合清修吗?”
江暮眯眼看看他,好似没听明白:“啊?”
“没有他人打扰,没有日升月落与四季变换,不需要随着气候与季节来调整气息,是绝佳的清修之境啊。”
“呵呵……”江暮继续拂动那些星辰。
身边人不知哪里说错了话,识趣地不再开口,静静坐在旁边,他原本该进去不打扰,可不知为何又想坐在这里陪他,哪怕不说话。
飞舟缓慢前行,言小白也跑了出来,深吸了几口清空之上的空气:“这里离我的家乡很近了,再往南拐一点,就是长欢镇。”
“你要回去看看吗,那把飞舟落下?”许千阑问。
“哦,不用不用。”言小白连忙摆手,“不必为了我一人耽误大家,多谢师尊。”
“可以不落下,不如拐个弯儿,让他在这上方看一看家乡,也耽误不了什么。”江暮道。
言小白惊愕又大喜:“那多谢师叔祖了。”
许千阑便挥袖改了飞舟方向,向着南方推开星辰。
入夜的小镇安宁,唯有几点灯火闪烁在错落的屋舍中,那晚归的行人看不清楚,夜半的私语也是听不见的,故乡已没有亲人了,小镇附近流过的那条江也早已干枯,可故乡的屋瓦,街市,土地,都让人兴奋又凄然。
言小白起先是开心地笑,而后又抽噎了几声。
许千阑安慰他几句,低眉看江暮还在船头趴着,依旧是胳膊在星河中轻轻搅动。
江暮推开星辰,也将这人间展露在自己眼中,让眼眸里倒映出人间的灯火。
许千阑只觉他的周身泛起如梦如幻的烟雾,好像把自己隔绝在了那仙气缭绕之中,出尘绝世,却又孤寂落寞。
他也往下看了看,如常的屋舍楼宇,大街小巷,与别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可是,直到言小白又哭又笑都结束了,情绪已稳定下来,他还是安安静静地俯身看着。
身边逐渐静谧下来,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抬眼:“回吧。”
飞舟调头,驶向远方。
回到微明宗修整后,第二天,一众人聚集到议事大殿,方郁峦与方芜之事需要查清楚。
江暮听着他们议论纷纷,不插话,只坐在堂上喝茶。
药灵谷谷主应行霄当然也来了,岑潭兮一向有些怕他,看他眼一瞪,就硬气不起来。
许千阑却只认理,谁也不怕,一句一句逼问。
先是负责查验灵根的执教长老,证据确凿,对方胆怯,老实承认,是那方城主送了钱和礼品,当时这兄妹二人都来参加灵根检测,拥有上品灵根的是方芜,但登记在册时成了方郁峦。
但灵根不佳也就预示着资质不高,修行起来会非常费劲儿,虽然弄虚作假进了微明宗,可方城主又担心儿子不能被仙尊们选为亲传弟子,又送了钱来看能不能塞到哪个仙尊门下,但这个事儿执教长老帮不上忙了,仙尊们自己探测资质来选弟子,他哪能干涉得了。
这灵根登记可以作假,那仙尊们现场探测资质,资质不高可真没法作假。
不过执教长老也给了方城主一个提醒,资质是做不了假,但可以另辟新径,倘若与哪个仙尊修行方式上十分符合,那么不论资质如何,仙尊都会要的,不但会要,还会格外看重。
可这修为方式符合也得是由仙尊亲自来探测的啊,执教长老告诉方城主,这个可以制造假象,但他不知道怎样做,那药灵谷谷主精通药理,他没准有办法。
方城主却担心药灵谷与微明宗是姻亲,怎么可能会帮外人,执教长老又告知,早年因为前宗主不肯收应谷主的儿子为徒,已闹过不愉快了,后来虽然宗主妥协收了,但多年来这口气还在两人心里压着,应谷主不会向着微明宗的。
更何况,那应谷主眼中,钱可是比他儿子还重要。
方城主便去了药灵谷,应行霄听明来意,最开始是拒绝的,他与微明宗有矛盾归有矛盾,但这种事儿对他没什么好处,而且也会成为他一个攥在别人手中的把柄,他可不想给自己惹祸上身。
可是……有钱能使谷主推磨,最终,在方城主软磨硬泡以及耗费半城财力的诱惑下,他答应了。
要制造修行方式契合的假象,让他们灵脉相连即可,灵脉相连后自有感应,但要偷偷勾出一个仙尊的灵脉不是容易的事儿,何况方城主还得寸进尺,说要是有可能,希望儿子拜许千阑门下,毕竟许仙尊是最厉害的。
正好,许千阑跟岑潭兮一向要好,也经常与他一起来药灵谷,应行霄看着他长大,也没把他当做外人。
许千阑更没把他当外人,没防备之心,那就好办事了。
他擅长药理,让一个没防备的人不知不觉昏睡可太容易了,之后,勾出灵脉与方郁峦相连,一切事情做得行云流水。
执教长老都承认了,应行霄也只好认了,他坐在桌边,端着一盏茶,向许千阑道:“我不是拿你的安危不当回事,那方郁峦只要没重大的危险,你就不会受影响,何况作为师尊,你自会护他的,想来也不会让他身处危险之境不是。”说罢吹了吹茶盏里的浮沫。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处罚
“可是他死了, 而且差点害死我。”许千阑捏紧手,“到您嘴边变成这么轻飘飘的事了,再者, 遑论我二人有没有危险,您私自拉出我灵脉, 这已是侵犯了我, 何况, 还收别人的钱无视微明宗规矩!”
“哎,方郁峦死都死了, 你俩相连的灵脉已经解开了, 这不就得了,千阑, 我好歹是你长辈,你小时候我可没少抱你, 你犯得着为了这点事跟我横眉怒目吗?”应行霄继续吹着杯盏的热气,“这事儿过去了,回头我给你拿点灵药, 养养你的灵脉。”
“不行!”许千阑往前一步,厉声吼道。
那杯盏里的水被惊得洒落出来,溅到手背上,应行霄也恼了,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摔,言语中带了威慑:“千阑,你不要逮着一件小事不放。”
“小事?翠锦城若没有……若不是我最后憋着一口气拼尽全力, 我已经死了, 那满城百姓说不定也已成烛人, 还有, 此事若没被发现,被顶替的方芜,这一生命运可会就此改变了!”
“那也未必,她即便进了仙门,你能保证她以后会有成就?”
“可至少她是有机会的,而不是连入门的资格都被剥夺。”
“呵,剥夺她机会的是他方家,不是我,你要把这事情也怪到我头上吗?”应行霄指向方家二人。
方芜与做饭那位的老伯都在,方芜未说话,老伯道:“是,方老爷是有责任,他是对芜儿不公,少爷与芜儿是同一天出生的,按照方家族谱,芜儿本该叫郁岫,可……芜儿命格比少爷好,老爷怕她压住少爷,定是要她改了个名,少爷是葱郁山峦,这边,就得叫「荒芜」。”
这番话让周围人都一怔,难以想象这小姑娘在方家过的是什么日子。
“方老爷是始作俑者,你们也脱不了干系。”许千阑冷道。
“那你说怎么办?”应行霄不悦。
“按门规,应受三百鞭笞,并于山门前跪三日,再逐出仙门,应谷主您本不是本门中人,不用逐,但鞭笞和跪拜必当遵循。”
“你敢!”应行霄一拍桌子站起来,“打我,还让我跪拜,你看看宗主他敢不敢!”
一行人回头看向岑潭兮。
岑潭兮踌躇须臾,低声道:“按门规是该这样处理的。”
应行霄怔了怔,似乎没预料到他会这样说:“你小子再说一遍!”
岑潭兮低着头,清清楚楚地又说了一遍:“按规该罚。”
“好啊,你有种,我到现在还养着你娘,你就是这样忘恩负义的?”
“她只是呆在自己家,没让您养啊,您不能因为他嫁出去了,就不承认那也是她的家了啊,这些年卖的好的灵植还都是她种的,药灵谷大半的钱都是她赚的。”岑潭兮头一次地顶嘴。
“你……”应行霄气得脸通红,却无法解释,只得又恨道,“你是铁定了让我受罚?”
岑潭兮点了点头。
“我若是不肯呢?”应行霄嗤了一声。
“谷主若不肯,按门规,弟子可强行让谷主受责罚。”许千阑道。
应行霄瞬间变了脸色:“怎的,你还敢对我拔剑?”
“弟子不希望如此。”
“我看你胆子大得很,越发目中无人了,我知道你跟你师叔走得近,但是,难不成你还以为,一个凡人真能护得了你?” 不过凡人而已,给他面子他是师叔,不给,他就什么也不是,应行霄一握手中剑,向许千阑厉声道:“我倒要看看你敢不敢还手!”
堂上品茶的江暮坐得已有些无聊,听闻自己被点名,幽幽抬眼,转了转杯子。
“你有本事……”应行霄边说着边拔剑,手上用力……然后,没□□。
“你有……”他怔了怔,又用力拔,还是没□□。
“你……”他使足了力,仍然没□□。
许千阑纳闷看着他:“你在干什么?”
“我在……”应行霄咬牙切齿,可那剑就是拔不出来。
他愤恨丢了剑,戾气已经在这拔剑中消耗殆尽了,不解又惊骇地四处看看,却也没发现什么端倪,大喘了一口气,吼道:“好,我领罚!”
说罢一甩衣袖,大步往外走去。
执教长老同样受鞭笞,跪拜山门,之后会被赶出仙门。
微明宗的三百鞭笞能将一个元婴期修士打得皮开肉绽,严重,但没致命。
对于应行霄来说,跪拜山门这种丢面子的事情更严重,他药灵谷在修界的威望不比微明宗低,而他一堂堂谷主却要跪在微明宗的门口。
那山门前来来往往的弟子,路过时总要窃窃私语一番,他恨得牙痒痒。
晚上,应梧玉哭哭啼啼来了,要替他跪着,他冷眼一推:“你若是能出息点,我也不至于受这气。”
“我挺有出息的啊。”应梧玉抹着眼泪,抽噎道。
“只会吹毒针,放蛇,和下药这种出息吗?”
对方一怔:“原来我做的事儿您都知道?”
“你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这么多年一点长进都没有,别哭了,滚吧。”
应梧玉只好离开,可是越想越不舒服。
许千阑也太蹬鼻子上脸了,连他爹都敢罚!
不行,他得去算账。
他爹不是说他没出息吗,那么就出息出息给他看!
他怒气冲冲,迅速往月眠殿方向去。
碰巧,就在半路上遇到了许千阑,在他身边还有江暮,许千阑原本是要送江暮回去的。
应梧玉抬剑将两人一拦,冷冷道:“师叔,此事跟你没关系,你最好离远点,刀剑无眼,以免伤及无辜。”
江暮往身边看看,点头:“好。”而后就退到了一旁。
应梧玉:“……”
这么干脆的吗,我看你俩关系也就这样。
他剑出鞘,对上许千阑:“我要跟你一决生死,你出招吧!”
许千阑:“为什么?”
“你说为什么,你这个没爹没娘的,是不是看不得别人家好啊,我爹犯一点小错你逮着不依不饶,我今天非要给你个教训!”
“你……”许千阑脸飒然红了,“你骂我?”
“骂你又怎样,你拔剑吧。”应梧玉厉声道,说着,执剑一转,往前刺去。
许千阑以剑鞘挡了他这一刺,对方不甘心,催动剑气再来一击,他仍以剑鞘挡回,剑刃与剑鞘碰撞,发出嗡鸣之声,在这碰撞之余,那剑气也被消散。
而后许千阑剑柄转了一下,将又一次袭来的剑刃卡住,对方立刻动弹不得,哀嚎大叫,他厉声道:“你我同门,别逼我伤你,滚!”手一抬,松开对方。
被迫后退几步的应梧玉却不肯罢休,一把丢了剑,双手汇聚拢起灵决,往前一挥,携来疾风。
许千阑剑花转动,将这灵决全部弹了回去。
被自己灵决反弹回来击中,应梧玉猛地往后退,好不容易落地站稳,他的鞋子都掉了一个,而对方负手而立,俨然都没怎么出力。
他知道自己打不过了,这样硬拼也不是办法,可既然是来决斗的,就这样认输太丢脸,他左思右想,瞥见远处白色衣角,眼珠一转,一个箭步冲到江暮身边,一下扣住其脖颈。
夜风和缓,江暮低眉看了看,没有动。
应梧玉得意地向许千阑笑:“别过来,要不然我就揍他。”
许千阑:“……”
他向江暮使眼色:你自己脱离啊。
江暮对上他的视线,眨眨眼:什么意思,看不明白。
“……”
“哼,不许过来,要不然我真揍了啊。”应梧玉举起拳头。
许千阑又看江暮,见他老神在在,双手插在袖中,一点儿也没有想挣脱的意思。
他纳闷了,完全看不懂了。
应梧玉见他发愣,更是得意,知道硬拼是拼不过的,不若羞辱羞辱,占点便宜,那也算是给他爹找回些颜面了:“二师兄,这样,你说点好听的,我就放了师叔,怎么样?”
许千阑回之一瞪。
应梧玉丝毫不惧,料定对方不敢轻举妄动:“我也不为难你,你喊声爷爷,我就放过他,语气要软,不许恶狠狠的。”
“你找死!”许千阑上前一步。
“别过来,过来我真打了啊,快点叫爷爷。”应梧玉拳头挥得高高的。
许千阑深吸口气,压住火气,冷笑了一下:“你再说一遍?”
这语气让应梧玉不寒而栗,他定定神:“那……叫声老大,大哥,哥哥也行,温柔地喊我一声哥哥,我就放他。”
许千阑没再说话,他面无表情地挽起了袖子,大步走来。
“你,你要干什么,我真打了。”应梧玉见状有些心惊胆战,挥起的拳头颤颤巍巍。
疾步走过来的人一把捏住他的拳头,反手一转,应梧玉「哎呦」一声,当即松开了江暮,而整个人瞬间被许千阑钳制住,那拳头照着脸就落了下来。
“噼里啪啦”与哀嚎之声此起彼伏,没过会儿,鼻青脸肿的应梧玉大喊着求饶:“师兄我错了,哥哥,大哥大哥,爷爷,我错了……”
许千阑松开他,凌厉呵斥:“滚。”
应梧玉捂着脸连忙跑了。
许千阑咬着牙回看江暮,狠狠瞪了他一眼,往前走去。
江暮跟上他:“生气啦?”
许千阑是有满肚子气,若是其他人,他已经也把对方揍得鼻青脸肿了,可这位是他尊敬的圣君,他捏捏手压住想揍的冲动:“没有,但您为何不躲开?”
“嗯……我若躲开了,你哪有堂而皇之的理由打他?”
第44章 一吻
许千阑一怔, 是啊,应梧玉今天来挑衅,他尽管一开始没出手, 但对方被自己击退了,明儿就会去宗主那儿告状, 说两个人只是切磋, 他却下重手。
而对方扣住了师叔, 那就有理由了,不但有理由, 还能再暴揍一顿。
他眼眸微闪:“多谢师叔。”
“而且我累, 不想动。”江暮又解释。
“……”许千阑的笑意瞬间消失。
“不过,我还要谢你没有丢下我。”江暮仍然笑着。
眼前人抿抿嘴:“这有什么好谢的, 钳制住你的并不是洪水猛兽,若真是我打不过的……”
“怎样?”江暮认真看着他。
“那也会全力以赴, 视死如归。”许千阑道,自己未发现,说话时无端红了脸。
江暮微怔, 轻抚了一下他的发丝:“虽不需要,但这话我记在心上了,不早了,你回去吧。”
“师叔不要我送了吗?”
“流霜殿很近了,我自己走回去。”
对方点点头,与他告了辞,转身离去。
江暮在背后笑了笑, 也转身往回走。
回至流霜殿, 那笑意却消失, 他屏退了下人, 在屋内静坐,缓缓地抓紧了桌角,耳边轰鸣,嘈杂喧嚣如汹涌海浪铺天盖地而来,他紧锁眉头,眼中蓦地一片绯红,透出阴蛰的光。
许千阑刚回月眠殿,有两人已在等候,是方芜与那位老伯,方芜已可以重新参加灵根测试,只等这几天测试完后确认无误,会被收为内门弟子。
方老伯的厨艺十分了得,今日吃仙门的饭菜,提出了诸多食材准备与烹饪过程中存在的问题与应该注意的事项,直把那些厨子们听得佩服有加,都跟仙门请示,想请他在后厨做指点。
没什么意外的话,这二人便可稳妥留在微明宗了,这其中许千阑为他们出了最多的力,他们想来感谢一下。
方芜是方家旁支,在城主家只能做丫鬟,方老伯也是方家人,是更远的旁支,一直是下人,但这两位旁支就相对来说没那么远,亲属关系挺近的。
只是他二人也没什么好东西,唯有方老伯的厨艺拿得出手,他们做了几个好菜,提过来想给他吃。
“你们不必客气。”许千阑笑道,他辟不辟谷,人家的好意总不能不领,于是坐下吃了点东西,看旁边还有一个小壶,他正好渴了,倒了一杯出来,一饮而尽。
而后,蹙了蹙眉,猛地咳嗽几声,震地脸上通红,想吐也吐不出来了:“这是什么,好辣的味道?”
两人互相看看,惊愕道:“酒啊。”
“啊?”
方伯很自豪地道:“我自己酿的青梅酒,从翠锦城带来的,外面买不到。”
“我……没喝过酒,这个会醉的吧?”许千阑起身,“我不能喝了。”
“仙尊不喝了就放着,不过别担心,青梅酒里面含的酒量很低的,您才喝了一口,不要紧。”
“好。”许千阑按着桌子,“那我就放心了,嘿嘿……”
对面两人:“……”
“仙……仙尊?”他们惊讶,“您还好吧。”
“好啊,我能有什么不好?”许千阑走路,左走一步,右走一步。
“仙尊您的脸很红。”方芜小心翼翼道。
“热的,嘿嘿。”
“……”
两人不知所措,真一口就醉啦?
他们想去搀扶,又不太敢,这偌大寝殿,竟没一个弟子或下人伺候,他们只能静静跟在身后。
而后,见仙尊一把扯过腰上的剑,指端在那剑鞘上细细抚摸。
两人吓得停住了脚,没敢再靠近。
月光透过窗棂,落在仙尊的周身。
他把手中剑抱入怀中,“叭”地亲了一口。
两人在后面哆嗦了一下。
看仙尊放下了剑,继续走。
他们松了口气,继续跟上。
见他大略走不动了,扶在庭柱边休息,然后目光渐渐看向庭柱。
紧接着……抱起庭柱,“叭”地又亲了一口。
两人:“……”
仙尊继续走,被庭院中的桌子挡住了路,“叭”,他俯身对着桌子亲了一口。
而后,看仙尊盯着花圃中的仙人掌,静静地看着。
两人再不扶不行了,几个箭步,在仙尊下嘴前拉住他:“这个不能亲啊。”
被拉回的仙尊有些不乐意,甩开他们往回走,踉踉跄跄回到餐桌前,食盒里的菜他其实没吃几口,菜品上乘,做工精细,他抚了抚下巴:“我觉得这些东西他也能吃啊。”
他把食盒提起,晃晃悠悠,笑呵呵地看方老伯:“我能把你做的菜给别人也尝尝吗?”
“可以可以,是我的荣幸。”
他又笑起来,歪歪斜斜地出了门。
两人还是不放心,连忙跟上。
一路跟至流霜殿,仙尊走累了,扶着大门休息,然后,对着大门凑上去也是一口。
再往里走,坐在那了流水哗然的庭院中,将食盒往桌上一放:“人呢?”
屋内人手一紧,抓碎了桌角。
江暮闭了闭眼,双手缓缓握紧,又慢慢松开,那眼中阴蛰的红终于散去,他拂袖走出来,面上也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笑意。
“你干嘛呢,半天才出来,平时不都在这院中看那水榭吗?”许千阑回头,面色红润,眼里也不甚清明。
江暮微微蹙眉,往那两个随他而来的人看去。
方芜连忙道:“尊者恕罪,我们不知道仙尊不胜酒力,他喝了一口青梅酒,就醉了。”
他似没听清楚:“一口?”
“对,就一口。”
“……”
“好,交给我,你们回去吧。”他无奈地摇摇头。
两人告辞离去,走了老远之后,想到了什么,方芜问身边人:“咱们是不是应该告诉尊者一声,仙尊醉了喜欢到处亲啊?”
“这,咱们都走这么久了,尊者应该也看出来了吧,而且尊者那院子也没别的,他只要不去亲仙人掌,又没什么危险,算了吧。”
两人商议须臾,决定还是不要回去打扰了。
流霜殿里,江暮站在屋檐下,看那伏在桌边的人。
见对方手指往食盒上一敲:“这糖糕可好吃了,来尝尝,比之前在路边吃的还要好吃。”虽醉意朦胧,却神采飞扬,“上回那店家不肯跟我们来,不过没关系啊,以后请方伯给你做。”
江暮笑了笑,往前走。
对方手指从食盒上落下,摸了摸桌子,然后,俯身亲了一口。
他的脚步微顿:“你这是……”
亲完桌子的人慢腾腾站起来,带着笑意,向他走来。
江暮伸手将他扶住,但见那含笑的面容渐渐靠近,微扬的嘴角就要凑上来。
他含笑抬手,覆在自己面上,让那吻落在自己掌心。
对方眉头一拧,偏头又往他脸颊靠近。
他轻轻侧头躲过:“进屋睡吧。”
对方似乎听懂了,松开他,晃悠着往里走,他便跟在旁边,看他走不好,就去扶一下。
眼看着离床畔将近,他松了手:“我去给你倒杯水。”
刚刚转身,忽而背后一暖,那人竟是抱了上来。
他回头:“你……”
「叭」的一下,一个温热的吻落在了他脸颊。
呼吸微有停滞,他怔了片刻,想说的话没再说下去,帘外的清风伴着月光,吹开院中的花,那花瓣无声绽放,满庭清香。
身后人笑起来,又是一个吻将要落下。
他此次来得及,便依旧抬手挡住,那吻落在掌心亦是温暖热烈。
没亲到的人不满,终于松开了他,往床上倒去。
他转身,在床边静默须臾,挥袖褪掉了床上之人外衫和鞋子,盖上被褥,他今日不大舒服,不似平日温和,并不想在这人身边多留。
刚要离开,那衣摆轻动,被床上人伸手牵住。
他意欲甩开,拂袖之际,顿了一下,还是决定轻轻拉开。
一边拉着,听那半睡的人含糊低语:“我没爹没娘怎么了,碍你事儿了?”
他的动作放缓,目光落在那人面上,看那平日里张扬恣意的眉眼有几点泪痕,嘴抿得紧紧的。
他不开心时,就喜欢抿嘴。
那人接着含糊说了几句话,他听不清楚,又觉胳膊被拉住,睡觉的人两手搂了上来。
还是喜欢抱着东西睡,他笑了笑,因为对方拉住他,让他不得已俯下了身子,他往床头看看,准备找个枕头塞过来。
而那人嘴里嘀嘀咕咕,还在说话,这回江暮又听清了一句:“就你有人疼,我又不是……没有又怎样?”
他的视线落回在其面上,轻声一叹,抬手将那眼角的泪痕拭去,胳膊被抱紧,他没再拉开,掀开被子上了床。
他靠着床头半坐着,静静看向窗外月光,面上柔和笑意却渐消,低声道:“下一个,仙莱岛。”
山门前已安静,应行霄还跪在那里,他左看右看,确定无人,传了一道灵决出去:“我被我外甥罚了,他们一点情分都不会念,早晚要找我麻烦的。”
灵决中很快有人回话:“那你好自为之,咱们早就两清了,别找我,我忙着呢,准备成婚呢。”
清晨,许千阑睁开眼,看着这流霜殿与身边睡着的人,呆住了: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但在这里,还躺圣君床上了?”
“不但躺他床上了,还……搂着他胳膊?”
第45章 起舞
许千阑惶然之间就准备坐起来, 然而今日多了一分留心,仔仔细细地看自己的头发没有在他手指上勾着,这才缓缓坐起, 轻轻从他身上越过。
“醒了?”正越着,但听一声温润声音, 他转头刚好对上那柔和的眼眸。
“圣君, 我……”
“你喝醉了。”江暮笑道, 将昨晚跟他简单说了说,不过隐去了他醉酒到处乱亲之事。
“哎, 那青梅酒太烈了, 我其实酒量没那么差。”
“哦。”
“那个,您要起床吗?”
“起。”
“好的。”
江暮:“……”
“怎么了?”
江暮往下看了看, 向他眨眨眼。
许千阑也往下看看,瞬间一怔, 脸「唰」地红了。
他方才往床下翻,翻到一半对方说话,他就停下了动作, 眼下,他正保持着跨坐在对方身上的姿势。
他头都不敢抬,连忙下床,三两下穿好衣服,只觉窘迫,想立刻离开,可身后人偏道:“留下来吃早饭吧。”
他不好违背, 红着脸去那院中蒲垫上坐下了。
江暮也很快走了出来, 下人们已准备好早饭, 一一端上后又退下。
许千阑低着头吃饭, 不大敢说话,吃着吃着,但觉身边没动静,他抬头,见江暮慈眉善目地看着他,并没有动筷子。
“您不吃饭吗?”
“没事,你先吃,我看看你。”江暮依旧笑得温温和和。
“是……饭菜不合您胃口吗?”
“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
许千阑那脸上还没有消散的红晕更是明显,拿筷子的手微微颤抖。
“你吃啊。”江暮道。
“好。”他答应着,一片清蒸雪莲花瓣夹了半天也没夹起来,他定定神,终于,夹了起来。
忽然,温润的手掌,轻轻地,抚上了他的头。
他好不容易夹起的菜掉回碗里,将碗中的粥迸溅起一点水珠。
江暮一边抚着他的头,一边浅浅地笑:“我疼你。”
“叮咚”一下,他的筷子也掉了。
江暮的手掌一遍遍抚过柔滑的发,仍带着慈眉善目的笑:“我会好好疼你的。”
「咣当」一声,他的碗也掉了。
这碗里有粥,还热的,悉数洒落在他的腿上,他心神不定,片刻后,方才一跃而起,拍着衣服上的粥:“烫烫烫……”
晶莹水流瞬息而来,若绸缎一般自他衣摆拂过,那落上的粥立时消散,衣摆干干净净,也没有半分湿润。
他抬眼,见江暮正收回手势。
他眼前还浮现着那些水流,羡慕问:“这是圣君的灵决展现方式吗?”他记得那书里记载,圣君修为是水属性,因此飞升后被百姓们称为水阙圣君,他居住上界仙域也被叫做水天之幕。
“嗯。”江暮道,“是不是……”他正要问是不是很漂亮,对方连连点头,“很厉害。”
“……”
许千阑不知不觉走回来,重新坐下,已忘记师叔方才的奇怪举动与话语了,只剩下艳羡。
他什么时候也能飞升成仙啊。
江暮见他神色,温声问:“你还想再看看吗?”
“可以吗?”对方眼中一亮。
“可以。”江暮轻抬手指,水流缠绕指端,泛着微光,款款而去,飞向那水榭,哗然水声若清脆曲乐,从指端飞来的细细水流幻化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大抵也只有一根手指高,仍是透明的,只有轮廓没有色彩的人形,在那水面翩然起舞,姿若惊鸿,泛起浅浅涟漪。
而后,那小人胳膊在水中一点,水流随之而起,渐渐又成一人影,二人相牵,缓缓变大,若如正常人一般大小后,两人携手在那水面起舞,掀起点点水珠,在阳光下晶莹通透。
许千阑看得出神:“好美啊。”
江暮笑了笑,再抬手指,水面上道道水流涌出,幻化了更多的人,他们从水上飞来,环绕着许千阑流转轻舞,微光粼粼。
许千阑抬手,一道水流落在他的掌心,重新化为小人,在他的手上舞动,那透明的衣袖掀起小小的霓虹。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看着这一切。
又有人影飞身而来,牵起他,将他拉入翩然起舞的人群之中,为他送上一朵水做的玫瑰,透明晶莹,他惊愕接过,那手又被牵起,让他的身形也不由自主随之旋转。
阳光带来霓虹,庭院中花枝随风轻动,水声悠扬,水中徜徉的人久久不能平静。
门外有脚步声走近,有下人要进来收拾碗碟了。
江暮的手轻轻落下,起舞的人影们转瞬恢复成水流,偌大水幕,自许千阑的身后,哗然落回在水榭,他手中的玫瑰散落,化为温柔的流水拂过。
他轻抬衣袖,方才与那些人影共舞,在水中走过,却未沾湿半点衣衫。
他还没回过神,静立许久,直到那这些下人们又离开,他走到桌边,看过来的眼神中皆是敬慕。
江暮很淡然地抿茶,觉得有点烫,方要将杯盏推过去,想起自己说过要疼他,思量片刻,自己吹着热气。
许千阑终于平静下来,看时候已不早了,他收拾收拾准备离去。
江暮抬眼:“你不来教习我了吗?”
对方一怔,左右看看,认真道:“圣君,都已说开了,就不必藏着了吧,您哪里需要弟子为您引灵气和教心决?”
“是不需要,可是,我想见你啊。”
“您……是想看我的幻形虎吗,这个白天没月亮,也看不到……”许千阑正说着,有灵决闪了闪,找他。
是凌鲲鹏的灵决,那边说,山下又到了祈福节,今年轮到他了,让他别忘了明晚下山一趟。
山下镇子每年夏末有个祈福活动,一开始是农户们为秋收祈愿,在镇子最热闹的街头摆些祭品,上个香,后来渐渐发展成了个固定的自发节日,不但有祭祀活动,也会载歌载舞。
因是祈愿,他们又离微明宗近,早些年有人上山来请示,希望祭祀时能有仙尊坐镇,这样他们心里就倍加安稳,不需要干什么,只在那祭祀开始时,帮他们把祭品上连着的红色缎带剪开就行。
仙门本为苍生,百姓这点请求他们当然同意,于是,每年都会有仙尊下山参加祈福节,按照顺序排。
微明宗里,师尊的亲传弟子这几位,岑潭兮身为宗主,处理宗门各种事宜,许千阑多负责带人出门降妖除魔,凌鲲鹏担着与百姓们交流沟通的事项,至于剩下一个,什么也没干。
此事自是由凌鲲鹏来负责,今日特地提醒他。
他应了一声,回复:“好,我不会忘的。”
那边就没别的事了。
他放下灵决,继续与江暮说着方才没说完的话:“所以,白天不行。”
“那……你晚上来。”
“好吧,我今晚过来。”
江暮看看他神色,想了想,温声道:“我说过,我会疼你的。”
不让你伺候我了,放心。
“……”许千阑正站起来的身躯险些又摔回去,定定神,轻轻点头,告辞离去。
出门后袖子一抬,发现刚刚灵决没有挂断,倒也无所谓,他将其捏灭,大步往前走去。
然而,灵决那边,并没有那么无所谓,凌鲲鹏一整个傻眼了。
什么叫白天不行,白天干什么不行?
晚上来,晚上来干什么?
会疼你,哪种疼,怎么疼?
他在殿内走来走去。
“二师兄的语气明明就不是很情愿,可又不敢忤逆,不行,不能让二师兄受委屈!”
“但……二师兄都不敢忤逆,难道我敢吗?”
夜幕降临,今日一弦月,流霜殿清雅幽静,院中水榭与花枝被月光洒上朦胧的轻纱。
江暮刚斟好茶,听得脚步声。
等那人进来,他浅浅地笑:“你怎么来了?”
凌鲲鹏负着手,一步一犹豫地往里走,一边走一边四处看,嗯,师兄还没来。
他想保护师兄,可不太敢跟这位圣君对峙,唯有旁敲侧击地来问问。
“我数日未来跟师叔请安,今日特来问师叔安。”凌鲲鹏先请个安。
“不必客气,坐吧。”
“好。”他惴惴不安地坐下,斟酌着话语,决定以委婉的方式说。
一定要特别委婉。
他想来想去,攥着手,道:“师叔您可有过与人双修的经历?”
江暮端着茶:“……”
“没有。”他淡淡道,轻轻抿了一口茶。
“所以您想找二师兄试试?”
喝茶的人一口刚喝到嘴里,咳了一下,险些呛出来。
他未回话,听得有力的脚步声靠近。
“什么找我试试?”许千阑刚走进来,正好听见了这话,“师弟你怎么来了?”
他径直坐在江暮旁边的一个软垫上,低眉瞥见对方的杯盏,很自然地拿过来探凉与热,这个习惯已经自然到他都快形成记忆了,根本不用多想。
而江暮只道要疼他,那就不能让他给自己干活,何况这茶水自己刚才喝过,水温挺合适的,于是手搭上去一挡:“不用。”
“不用了?”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来人惊愕,一时没松手。
江暮继续按着他:“嗯,有劳你了,不用了。”
“好……好。”回话的言语中充满了疑惑。
江暮笑笑,抬起手,又抚了抚他的头发。
凌鲲鹏在旁已看呆。
什么不用?
茶水也能用?
你们就不能去买瓶……
现在是什么意思,茶水也不用了,还有劳师兄了,是让他直接承受着?
你是有什么特殊的爱好吗?
可是,师兄的表情没一点不情愿啊,除了有些意外和不解的神色。
“我是不是……多管闲事了?”他心道。
思量间,许千阑又看过来:“师弟你到底来干嘛了啊?”
作者有话说:
江暮:你可真委婉!
第46章 祈福
江暮正要开口道他可能误会了, 而凌鲲鹏已先摆手:“没事,我就是晚上吃饱了撑的出来散步,没什么事儿我先走了。”
许千阑稍作思量, 叫住他:“等会儿。”又转向江暮,“他既然来了, 师叔, 你要不要也看看他的?”
凌鲲鹏:“!!”
许千阑心道师弟的幻形之兽其实也很好看, 鲲尾可掀漫天水幕,与圣君属性相同, 应该让圣君看看。
“不不不, 我就不参与了。”凌鲲鹏刚刚起身,听这话又摔了一跤, 他不敢多做停留,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
“师弟……”许千阑在后面喊。
前面的人跑得更快了, 不一会儿就没了人影。
许千阑摸不着头脑:“他怎么了?”
江暮重新端起茶盏,轻轻道:“他误会了,大抵要麻烦你明日跟他解释一下。”
“误会什么了?”
江暮淡淡地品着茶:“他以为我叫你晚上来, 是要跟你双修。”
“!!”要不是在坐着,许千阑也一定会摔倒了。
即便没摔倒,他的脸也「腾」地一下红到了耳后根:“他怎么能这样想呢?”
他立即就要跟人解释,甩了灵决出去,但对方就是不点开,他等了半晌,闷闷生气:“算了, 我明天亲自去找他说。”
江暮点点头, 看着他那通红的双颊, 微怔须臾, 挪了下眼,喝上一口茶,待那茶水浸润心间,他才又抬眼看向对方,眨了眨。
面前人神思恍若还没回归,不解地与他对望。
江暮又眨眨眼,看看他,再抬头看看月亮。
“哦哦。”许千阑才反应过来,抬手施了洗涤之术,月华若流水般拂来,那只黄白相间的大老虎悬在水榭之上,舔着爪子,眼睛半睁半阖,柔顺的毛发随风而动。
江暮浮起笑意,缓抬手,勾起一条水流去逗它,那老虎刚要闭眼,被细细水珠撩动胡须,他用爪子挠了挠,水流退后一下又回来,点在那爪子上。
老虎拍了一下,终于完全睁眼,看水流在眼前环绕,它顿时没了睡意,扑向前方,水流躲过它,往前飞去,它也跟着扑过去,随水流左右上下地跳跃,时不时弓起身子,好像发出了呼呼声,可它还是半透明的,那声音听不到。
许千阑看了会儿老虎,又看了看江暮,见他眉眼嘴角皆是笑意,纯澈温柔,水汽凝成薄烟,在他周身浮荡,他若天人……不,他本就是天人下凡,月似陪衬,星辰也失色。
庭院静谧,涓涓水流,没有什么杂乱之声,他却忽地不敢多看。
他又去看自己的幻形虎,抿了抿嘴,无端拿自己跟一只虎比了起来。
而身边人却开口了:“这洗涤之术你要经常用。”
“啊?”他顿然抬眼,看江暮仍盯着上方,并未看向他,可这话,应是对他说的。
他点头:“我会经常来给您看的。”
“即便不给我看,也要经常用。”大老虎也许又困了,扑水流的动作慢了下来,江暮收起水流,回眼看他。
兴许是错觉,许千阑从这眼神中看出了几许凛然与压迫,这让他微微一怔,不敢不答应,不自觉点头:“弟子遵命。”
江暮的面上依旧肃然,不苟言笑:“他朝我走了,你也不能间断。”
他一怔:“您要走了?”
“总会走的,我总不能一直留在这里。”江暮顿了一下,又恢复笑颜,看他面色凝重,伸手拉了一下他头发,“怎的,你舍不得我?”
“我……”许千阑不知自己是什么心情。
“你从前该是如何生活,以后也依旧是怎样,我来与不来,走与不走,你都不应改变。”那洗浊之术的能量已经用完了,老虎消失,江暮没有再让他幻化,勾起水流化为人形,“早点休息吧。”
水幻化的人影温柔抬手,为许千阑褪去外衫,拆下发冠,他们还意欲帮其洗漱,被他制止:“我自己来就好。”
入夜依旧同榻,睡不着稍作闲聊,许千阑提及自己明日要下山给百姓们祈福,问他可去看看热闹。
“好啊。”江暮半阖着眼答。
翌日临出发前,许千阑正好抽空,去跟凌鲲鹏解释昨晚误会之事,凌鲲鹏松了口气,只道:“不怪我多想啊,你们说的那些话,我以为……”
他把自己多想的细节都描述出来了:“你看,是不是很符合,很容易让人误会?”
许千阑:“你能不能把你脑子里的不堪的东西给扔掉。”
他如是说,然而听罢却红透了脸,及至与江暮见面,那脸上更红。
晚上,月初深,二人一起下山。
许千阑好不容易定定神,终于敢看身边人,想了一想:“圣君可要帮他们剪红绸?”
“他们请的是你,你去剪吧。”
“那……只怕不能告诉他们您是我师叔,他们都知道仙门江师叔乃天降福瑞,气运非常,如若知晓您身份,大抵是要请您出面的。”
“那就不告诉,你随便说个身份。”江暮今日心情还不错,夏末天气舒适,不寒不热,天空几颗星星,月夜阑珊。
山下小镇,今晚灯火通明,二人才走到长街,就被那热闹感染。
“这么多人啊。”江暮抬头看了看。
“是啊,他们这个活动很热闹的。”许千阑看地上有个水坑,伸手拉了一下他,“您小心些。”
肌肤相碰,凌鲲鹏那些该死的设想竟又萦绕于耳,他连忙低头往前走。
长街上店铺林立,游走商贩叫卖不停,行人们喜气洋洋地奔走着,有的往那街头戏台赶,也有的在这热闹非凡的街上走走停停,游览玩耍。
“叮叮咚咚”有节奏的响动传来,江暮转头,见几个孩童围着一个卖拨浪鼓的小商贩,吵嚷着让他们的家人给买:“为什么不给我买,我到底是不是你最疼爱的宝宝了?”
他想了想,叫住前面低头行走的人:“等等。”
许千阑连忙回头,那面上还有些许红:“怎么了?”
江暮指着拨浪鼓:“你要么,我给你买一个?”
“啊?”许千阑顺着手势看过去,恍一眼以为看错了,又确认一番,还是奇怪, “不,不用了,多谢。”
“那……”江暮看到拨浪鼓旁边还有个卖毽子的,“这个呢,你要么?”
“不用。”
“那个小竹马呢?”
“不……谢谢,祈福快开始了,咱们快点走吧。”
“好吧。”江暮收回目光,和善地抚抚他的头。
百姓们聚于街头,欢声笑语热闹非凡,孩童嬉笑追闹,年轻的女子正羞怯地向身边情郎送去绣囊,男子们头上戴着布巾,铆足了力道敲着锣鼓。
台上摆了麦穗谷子等,用竹编的扁盘装着,盖了红布,每个盘子间以红绸相连,待锣鼓声停,山上的仙尊为他们剪开红绸,继而载歌载舞,这一年秋天,定是丰收之季。
这是微明宗喜欢的民间之景,百姓们这些活动,只要用得到他们,他们从来不会拒绝。
修者本来不就是该为民为苍生的吗?
众人看到了他们,连忙围拥过来:“许仙尊来了!”
“这位是……”
“他是……”糟糕,还没想好师叔的身份,同阶仙尊都来参加过祈福活动,百姓们都认识,长辈就一个,一说就露馅,但总不能说他是弟子吧。
他道:“是我一位道友,今日陪我前来。”
“道友呀……”
“专程陪您来……”
那方才送绣囊的一对年轻男女相视而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刚刚你们还手拉手了,您还脸红了,不要以为我们没看见哦。
一番热切相迎,明月皎皎,那锣鼓停下,人们拥着他二人走上台,递给许千阑一把系着红色缎带的剪刀,热切地看着他们。
许千阑接过剪刀,在众人注视下,轻轻剪开红绸。
缎带散开,周围戛然而止的声音再度热闹起来:“风调雨顺喽……”
悠长音调响在夜色中,台上立时涌上许多人,三三两两一起跳起舞,二人被人群们拥到一处,那对男女轻快地碰了一吻,周围人笑得更热切,而不知是谁被挤了过来,忽地撞到许千阑,他未留神,往身边一倾。
身边人正转头看他,他刚好倾过去,温软的唇不经意擦过嘴角。
两人皆是一愣,周围似乎更是喧嚣热闹了,可他们已听不清身边人在说着什么话。
月色如霜,许千阑的脸已红到不能再红,他二人仍在惊愕地看着对方,谁都没有挪眼。
周围人还在笑着闹着,可在他们耳畔又静悄悄,安静的只能听见怦然的心跳声。
许久后,是江暮先挪了眼,往周围看看:“事情做完了么,咱们是不是可以回了?”
“嗯,完了,可以回。”许千阑连忙低头,定定神,与众人告辞。
两人一路无话,许千阑跟在江暮身后,始终离他一步远,他也不知为何不敢与他同行了,只看那人白衣出尘,周身又若笼罩了月华与薄雾,像是要与这世间隔绝。
前面的人也始终没回头,只是越走越慢,走走停停,他便也越走越慢,走走停停,那一步之遥的距离维持不变。
行至山脚,江暮停下来,转过身。
他也立即也停住脚步,低下了头。
江暮不解:“你躲我做什么?”
许千阑抿抿嘴,又捏捏手,鼓起勇气抬头:“圣君我不是故意要亲您的。”
“我知道啊。”
“那……您会怪我吗?”
“我为什么要怪你?”
“所以,您不会介意?”他一喜。
“这有什么好介意的?”
“那就好。”许千阑拍拍心口,顿然轻松了不少,整个人也舒朗了起来,张开手臂活动了一下,“我第一次……亲了人。”
之前无意中撞到他的掌心,那不算吧,虽然这一次也是无意中撞到,可这是嘴啊,不一样的。
“第一次?”江暮笑看他。
你确定?
“当然啦,我又没有过道侣。”许千阑轻声问,“难道……您不是吗?”
江暮想了想,被亲到脸颊,那应该也算亲吧?
他带着一丝笑,不回答。
身边人偏要在此事上认真:“是不是啊?”
“不告诉你。”江暮轻拉了一下他头发,往前走去。
“为什么不告诉我,您别走啊……”身后人快步追上。
他围在江暮身边左问一句右问一句,江暮就是不告诉他,只笑看他转来转去,吵吵闹闹。
第47章 关怀
行至仙门, 议事大殿传信儿,请他们俩过去。
大殿除了岑潭兮外,还有几十个仙尊们各列两旁, 见他们进来,众人行礼后落座, 岑潭兮拿出一份帖子, 向江暮道:“仙莱岛岛主大婚, 想……想请师叔过去参加。”
“仙莱岛还好意思与我们联系?”许千阑插话道。
“他们正是想要讲和的,岛主亲自传来灵决, 为上次那使者之事向师叔道歉, 那使者已被处决,他想趁此大婚之际重修两边关系, 若师叔肯赏脸,必奉为上宾。”岑潭兮将灵决放给大家听了一遍, 的确是言辞恳切,态度谦和。
待放完,他继续道:“我不想让师叔去, 仙莱岛与各宗门世家可不同,我们根本就不了解他们,也不知其实力,没有把握护得师叔安全,我不放心。
可是,若是拒绝,那就是明摆着不愿意与他们讲和, 按理说, 上次那个使者之事, 实在不足以让两个门派结仇, 他们已经处决了那使者,若我们还不给面子,就显得太小气了,故而今日请师叔与各位师兄弟们一起,商讨一下。”
“咱们可以给他们面子,那岛主大婚,我们去道个贺是应该的。”有仙尊道,“但为什么一定要师叔去,其他人去不行吗?”
“哎,岛主的意思就是说,上回得罪了师叔,才特地邀请师叔想要赔罪,另外,他大喜之日,也想沾一沾师叔福瑞。”
“没关系,我去吧。”江暮端着茶盏慢悠悠道,“冤家宜解不宜结。”
“仙莱岛实力未知,万一他是不怀好意,您就有危险了。”有人从旁劝道。
“他们诚心讲和,我相信他们,我觉得的我们要把人想得好一些。”
“师叔您太善良了。”众人叹气,“防人之心不可无。”
“哦。”江暮轻轻颔首,吹着杯中热气,“可是若是因为我一人,让仙莱岛与各宗门仇怨更深,我也过意不去。”
你们不要再阻拦啦!
“那……”
“不用犹豫了,我可以去,但是否会有人陪我?”
岑潭兮想了想:“好吧,师叔放心。”他一扫在坐的几十人,“你们都跟师叔去,万万护得师叔周全。”
众人起身:“是。”
江暮的杯盏抖了一下:“不用这么大阵仗吧。”
这是去道贺的还是去打群架的?
“不,您的安危最重要。”
他思量须臾,向许千阑看过去,朝他眨眨眼。
许千阑:“……”
什么意思?
江暮又眨眨眼。
许千阑终于会意,至大殿中央道:“这么多人太惹眼了。”
江暮满意颔首,对,就是这个意思,我只要你一个陪我去就是了。
许千阑继续:“我觉得十来个就差不多了。”
“……”
岑潭兮又想了想:“那好吧。”他往人群中点了一些人,“你们陪师叔去。”
那十来个仙尊应声:“是。”
江暮:“……”
他再向许千阑眨眼。
对方又疑惑:怎么了,人还是多了?
许千阑只好又道:“这看上去阵仗也挺大的,要不再减少一点?”
“那……”岑潭兮目光在几位修为较高的仙尊面前流连。
江暮无语:“不必,我只要一个人。”
许千阑立即又会意:“哦,那一个人就行了,师兄你选一人陪师叔便是。”
“好。”岑潭兮继续在这一众仙尊中流连,选谁好呢?
江暮:“……”
是我的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他慢慢放下杯子,清清嗓子:“千阑陪我去。”
许千阑一怔,连忙道:“哦,是。”
可喜可贺,他终于听懂了,江暮无奈地摇摇头。
岑潭兮没意见,便这样说定。
出了议事大殿,走上浮桥,月色荡起轻烟寥寥。
许千阑一直跟在江暮身后:“您需要弟子准备些什么,衣食弟子都会备好,还有没有其他的?”
浮桥上无人,江暮终于停下脚步,回头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何单挑你?”
“弟子与您相熟啊。”
江暮收了笑容,面容微有严肃:“不需你备什么,但长明烛在仙莱岛,需要你封印。”
“长明烛?”
江暮看他疑惑神色:“你既去查过宝器宗铜焰兽的由来,方家的青灯盏,你没有去查吗?”
“查不到了,藏书阁只有一本古籍有关于幽冥的记载,很多字迹已看不清楚。”从方家回来,他当然也又去找了青灯盏是什么,但没查出结果。
“既查不到,怎么不来问我?”
“您若是愿意告诉我,应当早就说了吧。”
江暮抚了抚额头:“没有什么不愿意的,我以为你已经知道了。”
他转身往前走,身边人便也跟上,听他慢慢说。
“邪魔戍望被困幽冥之境,千年前制造幽冥灯召唤妖邪,助他逃脱,而后被天道打散其神魂,幽冥灯抽去火灵,本体四分五裂,铜焰兽为其底托,要托举灯盏,这原本该托举的,就是青灯盏。”
许千阑将这些信息融合,迅速思量:“铜焰兽需托举他物方能真正觉醒,它要找的是青灯盏,可找不到,便要托举人头,蛊惑了宝器宗主为他找人头,而青灯盏遗落在翠景城,也有觉醒迹象,蛊惑了方城主,为他……”他面色一变,“为它找蜡烛。”
“是,青灯盏需要的是长明烛,可它找不到长明烛,便蛊惑方城主为他把人变成烛人,而真正的长明烛,在仙莱岛。”江暮看了看他,“铜焰兽与青灯盏已封印,但长明烛若觉醒,也会找它需要的东西。”
“那……”
“所以,你要去封印它。”
“弟子一定竭尽所能。”许千阑连忙道,“不过……”他还有点疑问,“为什么一定要是弟子去?”
他不是不愿意去,只是好奇,圣君好像是指定了他一人。
稍许沉寂,江暮方道:“他们既邀请我,我跟你相熟,只想要你陪我去,而我……身体不好,很累的,能不动的时候,不想动,所以这任务交给你啦。”
“……”听起来很扯的理由,又没什么破绽,但面对邪祟,许千阑义不容辞,没再多问,“弟子一定会完成的。”
很快,他们便乘飞舟去往仙莱岛,出门历练,许千阑也还是要带徒弟。
他如今还是三个徒弟。
方芜通过了入门灵根测试,上品灵根,为内门弟子,按照流程由仙尊们测试资历,资历完全没问题,而她的修为属性与许千阑也符合,他便收了这个弟子。
因为之前方郁峦本就顶替了她的资格来的仙门,如今按序排,她应当为二弟子,言小白要称她一声师姐。
想及仙莱岛挺远的,岑潭兮在飞舟上塞了一堆吃的用的,灵泉水,雪莲糕,云锦软垫与薄被,连那一套能够自生热的暖玉茶具也装上了,临别时叨叨不休,潸然泪下。
许千阑看不下去:“几天就回来啦,有我保护师叔,你不用担心,也别这么伤心。”何况,若是到了师叔也有危险的地步,他们这修界应该已经不复存在了。
岑潭兮抹着眼泪:“担心是真的为师叔担心,伤心么……是因为你。”
“啊?”
“去一趟宝器宗,闭了人家的宗门,去一趟翠景城,毁了人家城主府,师弟,希望你这次能保住仙莱岛,善后的事情,为兄做得很累的。”
许千阑:“……”
告辞!
江暮在矮桌边坐着,看他气鼓鼓上了飞舟,笑道:“不开心了?”
“明明是这两处都出现邪兽好么,我这是为民除害。”他嘀咕着。
江暮抬起手摸摸他的头:“别生气了,要不……我陪你玩一玩游戏?”
许千阑:“……”
弟子们:“……”
“你会玩什么,捏泥人,翻花绳,骑马马?”
“弟子不会玩。”
“好吧。”江暮只好放弃,端起茶盏要喝水。
许千阑习惯成自然,接过来帮他试冷热。
江暮闪过,笑眯眯看他:“不用,以后我都自己来。”
说好了会疼你,一定不会再麻烦你。
这反而让许千阑一怔,悻悻收回手,也不知道还要说什么,掀开帘子看外面的风景。
江暮道:“风大吗,你小心别被吹着了。”
“……”
许千阑放下帘子,心神不宁,不知师叔吃错了什么药。
仙莱岛较远,飞舟又慢,得飞四五天才能到。
眼看夜幕降临,舟上有单独的船舱,几人自行分配一下可以睡觉,但船舱不多,方芜一间,还剩两间,君若时与言小白一起住,江暮和许千阑一起住。
没有像微明宗里那样很正式的床,只有一个软榻,江暮先躺下了,撑着胳膊看眼前人走来走去,总算等他躺在了自己身边,他连忙道:“睡得着吗?”
“额……”
“要不要我给你讲故事?”
“啥?”
“不用吗,那我给你唱歌,摇篮曲好不好?”他拍着对方的肩,一下一下,伴随着轻轻的曲调。
身边人没吭声,笔挺地躺着,不是睡着了,是不敢动。
不过,这摇篮曲哼得还挺好听的,清凌凌如泉水一般,流淌过星辰漫布的夜空,许千阑做了一场梦,梦见有人将他从烈火中拉出。
清晨醒来,几人聚到主舱吃饭,江暮掂着筷子,以胳膊肘撑在桌子边,继续笑眯眯看身边人,另一手抚着他的头发:“昨晚睡得可好,夜里可有做噩梦,还得几天才能到,今天想干什么,用不用陪你玩儿呀,吃饭别那么快哦,对身体不好,哎呀,这个汤你都洒啦,怎么这么不小心呢,快擦擦嘴……”
许千阑的汤洒得更厉害了,在江暮拿帕子给他擦嘴角的时候,他「蹭」地一下跑了出去。
第48章 清气
江暮看他站在船头, 十分不解:“我还不够疼他吗?”
他想问问几个弟子,那几位只闷头吃饭,不敢搭话。
及至吃完饭, 几人躲到船尾,才敢窃窃私语。
方芜:“我不太了解师尊和师叔祖的关系, 师叔祖是一直把师尊……当小孩哄的吗?”
“以前好像没有。”君若时道, “师尊挺……”他左右看看, “挺不耐烦师叔祖的,嫌他事儿多, 拖后腿。”
“胡说。”言小白道, “我看师尊明明很敬重师叔祖啊,在他面前很听话的, 也没传言中那么暴躁啊,师叔祖怎样他都不生气啊。”
三人互相看看, 都觉自己没看错,可也完全猜不透他二人关系了。
许千阑在外面吹了会儿风,慢步走回来, 在江暮开口前,先道:“弟子不冷,也不饿不渴。”
“哦,好吧。”
飞舟悠悠前行,越过一个又一个城市,小镇,村落, 跨过葳蕤青山, 款款流水。
江暮方要端起茶盏时, 想起来, 给身边人也倒了一盏茶。
然而许千阑吹了吹,就递回至他面前。
他……他只好盛情难却,勉强接受了。
清晨,他头一遭比许千阑起得早,准备自己先练习练习如何束发,呆会儿好给他束。
只是,这头发不是那么好束,他一贯有水形人做事,根本没自己动过手,这里有弟子,倒不好幻化水形人出来。
于是许千阑睁开眼时,赫然看见披头散发的师叔在床边俯身正看着他。
他忙不迭起身:“弟子为师叔束发。”
“这……”那好吧,先学学。
许千阑帮他梳着头,终于感觉到了自在。
您可千万别疼我了,我宁愿您事儿多,起码正常。
四五天后,他们到达仙莱岛。
这座位于海当中的仙岛,有着外面几乎看不到的粉色晶石,遍地可见,自上空俯瞰下去,成片成片的粉色相连,如大朵大朵粉云浮荡,周边又有湛蓝海水环绕,若明镜若缎带,伴随着吹来的海风,只觉仙气缭绕。
他们落地后,一行人立时迎上来,为首一中年人面容温和,举止儒雅,正是仙莱岛主,他亲自来迎接江暮,态度谦卑,诚恳地为上回使者之事又道了一回歉。
他们已做到如此,这边自也不至于还介意,两方便由此讲和,且都十足客气礼貌,仙莱岛主向江暮笑,江暮也向他笑,不但不介意了,乃至看上去还亲如一家,相逢恨晚。
岛主引他们去了住处,设宴招待,再一番客套后,等岛主离开,几人自行出来赏玩,已是下午。
四方陆续有飞舟降落,都是来道贺的,虽仙莱岛与宗门关系不近,上回也因微明宗一行多少有些嫌隙,但表面功夫都做足了,岛主成婚,给各宗都发了请帖,大家能来的也都来了。
有的宗门是宗主亲自来的,也有的着了长老仙尊来,除此还有世家里修为不错的,也有些颇有名誉的散修。
方芜左右看看,不觉好奇:“听闻仙莱岛与人间各帝王关系最好,但是放眼看去,皆为修者,并无普通人类来道贺哦。”
“普通人上不来吧。”言小白接话,“这岛屿在海当中,咱们可以乘飞舟,可寻常船只过不来啊。”
“的确如此,但岛主若请了他们,自会着飞舟或者其他能通过的法器接他们,肯定是有办法的啊,他们与人界往来密切,难道说那些帝王将相从来不到此处来吗?”方芜道。
这话把身边人问住了,言小白挠挠头,表示不知。
虽为仙岛,但此地修者们世代居住与修行,有不少成家立业,按照普通人类的方式生活,有自成的集市,和人间街市一样热闹。
那路边也有卖寻常物件的,糕点粥铺,绫罗绸缎,应有尽有,他们逛到日暮,夜渐升,华灯初上,又是灯火阑珊,若流淌的璀璨星河。
江暮看着路边一摊上卖的纸鸢,稍作停留,犹疑着这个要不要给千阑买,拨浪鼓什么的他不要,这个他会喜欢吗?
过了会儿,他摇摇头,算了,这些玩儿的他大抵都不太喜欢。
他走过去,身边人循着他的目光回头,若有所思。
这一路走着,也听到不少闲话,有前来道贺的与那路边商贩闲谈,说起岛主多年前有过妻子,只是已亡故,岛主大悲,对亡妻情真意切,多年没有再成婚,如今不知哪个女子入了他的眼,竟叫他走出了伤痛。
那客人道:“你们都不知道新娘是谁啊?”
“不知道,可能不是岛上的,岛主也就几天前才宣布要成婚,像我们准备婚事也要数月呢,堂堂一岛之主,只用几天就备好了。”
“但是这看上去也不敷衍啊。”来人四处看看,“请了那么多人来,随处可见红绸彩缎,珠玉琉璃,那喜堂布置得也奢华得很。”
“我不是说岛主敷衍,我的意思是,这位新娘子一定很受岛主喜爱,如此急切地要娶她……”
他们往前走,这些闲谈的话语便都慢慢消散在耳边了,回至住处,江暮正要进屋,而身边人转了一下眼珠,道:“我刚才在街上好像遇到了个熟人,师叔您先进去,我等下就来。”
不等回应,许千阑已转身跑了。
江暮一头雾水,既遇见熟人,怎的方才碰面时不打招呼,这会儿还要倒回去找人呢?
他摇摇头,跨进房间。
仙莱岛准备的客房独特,二层的环形小楼舍,当中偌大正堂,四面楼上皆是房间,一个小楼大抵十来个房间,正好够一个宗门同住,没有十来人的,也会直接给一个小楼住,随意客人们住哪间,进去后可自己分配。
他们五人,住的是最当中一个楼舍,也是最奢华的一栋,正堂侧边有鱼池,红色锦鲤在里面嬉戏,周边围了竹木,款款水流,若置身林间泉下。
另一边帷幔轻拂,桌上茶具皆是上好瓷器。
江暮坐在桌边,倒是没等多会儿,许千阑就回来了,手中拿着一个双燕纸鸢:“给您。”
他看着这纸鸢:“给我?”
“在街上我看您一直盯着纸鸢摊子看,或许是喜欢,我……与友人相谈后,正好看见了它,就顺手买回来了。”对方微顿,“但我不知道你喜欢哪个,唯有挑了这个最贵的,你看看,喜欢吗?”
江暮:“……”
不是,我多看几眼,是想给你买的啊。
“嗯……喜欢。”但既然对方已买下了,他总不好拂了美意,伸手接过来,看那双燕勾勒得栩栩如生,燕翅勾的是民间最喜欢的祥云图纹,寓意吉祥如意,而双燕,又是比翼双飞。
“真的喜欢。”他又道,他想起初来时曾于山下看中一盏灯,想让许千阑给他买,使了好半天眼色,对方浑然未觉,如今,他倒是细心了。
“那就好,你以后看见喜欢的尽管说,能买的尽量给你买,不用不好意思。”许千阑拂了拂衣摆,坐在他旁边,顺势就倒了一盏茶,闻一闻,这里的茶水也有灵气,他可以喝的。
于是捧在手里小心吹凉,递给他:“师叔慢点喝,晚上需要我陪您吗?”在外面他们一直是同榻的,好像都已成习惯。
然而,稍许沉寂,江暮摇了摇头:“不用了。”
对方微有诧异,怔了一会儿,点头:“好。”
他起身往外走,走到门口又回首:“您不要觉得会麻烦我。”
突然不让他伺候,怎么还那么不习惯了呢?
“没有,你回去休息吧。”江暮笑得温温柔柔。
对方又点了一下头,带着些疑惑走了出去。
那门方一关上,江暮的笑意瞬间消失。
这仙莱岛位于海中心,与世隔绝,得天独厚,又有能够吸收杂质的晶石,以至于岛中灵气过于澄澈。
但对他有影响。
这清澈的灵气,丝丝缕缕都亲和他,都要往他这里来。
他的眼睛又覆上了一抹红色,喧嚣嘈杂的声音如汹涌之浪席卷而来,他神色凛然,再装不出那素来和善之态,一掌拍断桌角。
他定定神,到床上闭眼静坐,极力调理气息,强压住那些声音。
隔壁有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再听得「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
他的额上渗出细细汗珠,窗前烛火因这屋内暗涌的气息而不安跳动,时明时暗。
“叮咚”两下,有人敲门,他紧闭眼睛,蹙了蹙眉。
“师叔您还没睡吧,我忘记把乾坤袋给您留下了,这里面是从流霜殿带来的枕头被褥,要我给您换上吗?”
他眉头蹙得更紧,没有答话。
门外人徘徊了稍许,又敲了两下:“睡了吗?”
还是没有回应,许千阑奇怪,平时不是挑的很么,稍微有点不舒服就不肯睡,今日怎么这么快睡着了呢?
但既然已睡了,他也就不再打扰。
屋内,床上的人猛地睁眼,眼中绯红不散,面容在灯火之中越发阴蛰,他手一勾,那紧锁的门松开。
刚要离去的许千阑吓了一跳,探头望见他和衣坐在床上,拍了拍心口走进来:“我以为您睡了呢,没睡怎么不说话呀。”
说着走到床边,利索地拿出枕头和被褥:“我给您换一下?”
江暮闭了一下眼,让眼眸里的红色隐藏,他抬头,勾起一丝莫测的笑意:“好。”
第49章 束缚
江暮看着那人俯身, 把枕头搬走,放上带来的一对,又把被褥搬走, 将要铺上新的时,抬头看了看他:“圣君您别坐在床中间啊, 这样我怎么铺?”
他慢慢挪了一下位置, 看对方攥着两个被角, 往前一铺,又道:“圣君您还是先下来吧, 我都铺到您身上了。”
他缓缓低头, 抬起手,拉住被子一角, 身子却不动。
许千阑愣了一下:“圣君?”
江暮仍带着那一丝笑意,攥住被角, 猛地一拉。
另一边的人猝不及防,陡然被拉了过来,扑到他怀中, 还来不及反应,江暮已将那被褥甩了出去,按住扑来之人的肩膀,翻身将他压下。
太过震惊,及至四目相对,鼻息相缠,许千阑才反应过来, 仓惶抬手, 然而双臂被身上的人按住, 根本就动弹不得, 他惶恐看来:“圣君……”
江暮手指微点,浮起细细水流,在他的手腕处轻轻缠绕。
许千阑抬手腕,发现自己被那水流束缚住了,他又慌了几许,面上通红:“师叔……”
有水流缠绕,江暮便腾出了手,一手撑在床上,另一手缓缓拉起他的一缕头发:“怕什么?”
这声音不若平日温和,只若凛冽的风,带着疏离与寒意,许千阑微瑟:“圣君您怎么了?”
江暮不回答,把那缕发在手里打着卷,卷了一会儿,手指一抬,发梢呼啦从手中落回,他那含笑眉眼低头看来,温热掌心又覆上许千阑的面颊。
身下的人又是一抖,被抚过的脸越发滚烫,说话的声音也颤抖:“你要做什么?”
江暮的手从面颊拂过,自他嘴角抚下,将那下巴一抬,面容又靠近几许。
许千阑脸色大变,慌乱欲挣脱,然而被束缚着无法动,他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温热气息,惶然失色,想转过头,而下巴被捏得紧紧。
那唇也越来越近,缓缓地,拂过他的嘴角,面颊,落在耳畔,温热扑洒耳边,让他更是战栗。
那比平日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呢喃:“让我看看……”
“不。”羞愧之色跃然于面,许千阑拼命扭动身体想要挣脱,“你休想得逞,你……我当你是圣贤之辈,你原来是这种人,算我白喜欢你了,若我得自由,我一定会昭告世人,他们所供奉与敬仰的水阙圣君就是个淫/贼,该遭人唾弃……”
“幻形虎……”耳畔的声音与他的骂声融合在一起。
许千阑:“……”
他瞬间闭嘴,瞪大了眼睛,扭动的身体也陡然停住。
江暮没想到自己只是语调放慢了一些,就得来一通铺头盖脸的痛骂,他冷哼了一声,饶有兴致地看着那惊愕的神色,“不给看?”
“给。”那羞愧之色还没散,脸比方才更红。
“好。”江暮慢慢起身,侧躺在他身边,手指轻抬,收了那两道水流。
得了自由许千阑揉了揉手腕,转头见江暮向他使了一下眼色:“快啊。”
他心神不宁地施了洗浊之术,月华流进来,那只大虎今日有些不安,没有睡觉,眼中的火焰上下起伏,在悬空之处走了几步,停下脚,舔了会儿爪子,又徘徊了几步。
江暮浮起笑意,继续拉着身边人的头发打卷。
许千阑往旁边看,屋内烛影明灭不定,将那张脸落入阴影之中,他看得不太清明。
大老虎又不安地徘徊了几步,好不容易趴着要睡,头搭在爪子上,闭了一下眼,过会儿,又换了另一个爪子,再然后两个爪子伸开,而后,又侧身躺着。
直到洗涤之术效力消失,它的身影慢慢消散,也还是没睡着,不知它在灵识虚境里,又可能睡得着。
许千阑小心翼翼地往身边问:“还……还看吗?”
“不看了,睡。”江暮缓缓松了他的头发。
他便要起身,还未坐起,被一手臂一揽,重新倒了回去。
江暮凛然看过来:“去哪里?”
“我……回房间啊。”
“为什么还要回去?”
“您不是不看了么,我回去睡……”
“平时都是直接与我同睡的,今日为何要走?”那语气里带了几许压迫感。
许千阑蹙眉,这不是你说今晚不用陪么?
“就在这里睡。”
“是,弟子遵命。”他躺好,心中如那幻形虎一般惴惴不安,又往江暮面上看看,幽暗烛影下,那神色依旧令人捉摸不透。
这般犹疑着,后来也还是不知不觉睡着了。
夜色空灵,皎月如盘,周围沉寂了下来,江暮眼中的绯红逐渐散去,真正消失。
天亮时,他的目光恢复柔和,摆出一贯温润的笑意,低眉看着身边沉睡的人。
许千阑睡得不安稳,感觉到天光就醒了,一睁眼正对上江暮的眼神,他惊了一惊,不觉往后挪了一些:“圣君您醒这么早?”
几缕晨光透进窗棂,他此时看清了江暮的脸,那眼眸,面容,神色一如往常,温润随和,他有一瞬间怀疑昨晚是自己做了一场梦。
“嗯,外面有些吵闹。”江暮笑道,语气也如平时一样温温柔柔。
许千阑那惊惧之心消散,带着疑惑回道:“今晚婚宴,他们大抵要早起准备,那咱们起吗?”
“起吧。”江暮慢慢坐起来,“在人家这里做客,总不好赖床。”
两人很快起床,许千阑很自然地来帮他梳头。
一面梳头,他一面思及昨晚之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圣君昨晚不大对劲儿,便试探着问:“您昨晚的眼神和语气……为何跟平日很不一样啊?”
“额……”江暮以为不提就能糊弄过去,但对方还是要问,他轻咳了一下,“没有不一样吧,我平时不就这样吗?”
“哪里就这样了,您昨天明明很凌厉的样子。”
“那个,我只是困了,想早点睡,又想看看幻形虎,故而说话低沉了一些,眼神……我困得眼睛睁不开,努力撑着硬睁,可能看上去有些严肃了,你不要想那么多。”
“都这么困了还要看啊?”
“当然了,机不可失么。”
许千阑蹙眉,这机会又不难得,他们不是日日都能见面吗?
“那……那您还压着我,捏着我下巴,束着我手不让我动,这又是什么意思?”他又问。
江暮再咳了两声:“这个……”
这该如何编呢?
他思量了须臾,以十分淡然的语气道:“这个床比较窄,我束着你是怕你掉下去了,压着你也是啊,怕你睡觉乱动,我……是想帮你固定好睡姿就挪开的。”
“那捏我下巴怎么说,难道你还担心我睡觉的时候头掉下去?”
“这个……”江暮继续轻咳,“那个……”
半晌过去了,还是编不出来。
身后人不催他,微眯眼睛,抱拳看镜子里他的面容,就等着看他能找出什么理由。
又挪逾了会儿,江暮道:“你昨晚为何骂我?”
“啊?”许千阑一怔,“这……我,你欺负我,你怎么还恶人先告状呢?”
“我不是解释过了吗,我是为你想啊,你就算误会我欺负你,也犯不着那样骂我吧,你为何骂我是淫/贼?”
“我……”身后人脸「腾」地红了,“你那样的姿势与动作,我以为你要对我……”
“对你怎样?”
“对我……”许千阑红透了脸,紧紧攥着梳子,就是说不出口他当时设想的情景,他咬了咬牙,又跺了一下脚,将梳子一丢,转身跑了出去。
江暮愣了一会儿,起身追上去。
他在一片枫林中找到了许千阑,遍地粉色晶石,树上红叶如火,蓝衣人揪着一片叶子,嘴里嘀嘀咕咕:“什么怕我掉下去,当我是傻子吗?”
“他昨晚就是反常,还不承认,仙人……仙人又怎样!”
“我是看在他是我敬仰的仙人份上,一再容忍他,其实……他就是个事儿精,毛病一大堆。”他一把揪掉叶梗,这话说出来,那些抱怨就如洪水倾下,一发不可收拾了。
“也就我能忍,换个人早就发火了……”
这句话他说得有点心虚,要是没记错,他是第一个发火的,不,他是唯一一个发火的。
“反正……就是娇气,他幸好成仙了,要真是普通人类,就那样早晚得饿死。”
“我……我以后再也不跟他一起出门了,再一起我就是小狗,哼。”
“……”
江暮负手站在树下,含笑听着这些话,看他已久揪烂第十片叶子了,犹不解气,又想去拽叶子。
他将手中的枫叶递过去。
对方顺手接了,拿在手里时才发现不对,赫然转身,面上一惊,忙不迭后退几步:“圣……师叔,您什么时候来的?”
他往后退,江暮就往前走:“从你说我当你是傻子的时候。”
第50章 婚宴
许千阑脸上白了几分, 那不就是他刚抱怨第一句的时候就来了?
这后面的话都听到了吧!
“我……”他羞愧低头,手里的叶子已被捏成了一团,怎么解释怎么解释, 后面可是还说了他是事儿精,娇气又毛病一大堆。
江暮笑向他走近:“是我不对, 你不生气了, 好不好?”
“啊?”许千阑陡然抬头, 怎么反而是他跟我道歉了,他没生气我刚刚说他?
江暮抬起手, 递过去一朵由枫叶卷成的玫瑰花:“好不好啊?”
对方愣了愣, 没有动。
“不够啊。”江暮抬起另一只手,那是一大束枫叶玫瑰花, 娇艳明媚,衬着对方的面颊也如明艳的花, “这回不生气了,好不好?”
许千阑迟疑地接过花:“我没……没生气了,但您昨晚到底是怎么回事?”
“额……就是为了怕你掉下去啊。”
“……”许千阑抱着花转身就走。
“等等我。”江暮加快脚步, “说好了不生气的。”
那人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走。
清早林间陆续来了些观赏之人,江暮停下脚步没再追他,只是在其身后悠长叹息:“我的头发你还没梳完就跑了,你看看我的样子,披头散发的, 被人看见了可太影响微明宗的形象了。”
“你自己梳。”前面的人虽这般说着, 但已经停下了脚步。
“我不会梳。”他委委屈屈道。
那人回过头来, 白了他一眼。
见这表情, 江暮就知道他已经不生气了,笑眯眯地递上梳子。
对方冷哼着接过梳子,左右一看:“去那边石头上坐着。”
一缕风吹过林间,红叶飞舞,落在束发之人的肩,那搁在石头旁边的枫叶花束随风微微晃动,一坐一立的二人,发丝亦轻动。
许千阑将他的发束好,看游览之人离得远,俯身贴耳畔问道:“长明烛在哪里,我要不要提前封印?”
“这个无法提前。”江暮笑道,“它只会在特定时候出现。”
“在什么时候?”
“那要看用它的人与他交换了什么条件,我也不知道,且等着吧。”
二人又在这岛上逛了一逛,稍作休息,到日暮便差不多要进喜堂了,那是岛上最奢华的一个大殿,前殿宴宾客,后殿是洞房,红毯一路从外延伸至内,大红桌椅,拐角处都包了金边。
几人落座,婚宴还没开始,众人伴着桌上糕点果脯闲谈着,不免有人称赞一番岛主对这位夫人可真是厚爱,也有人小声说,他先前那位夫人,可没这么大阵仗,成婚只不过是岛上相熟之人聚一聚罢了,这次竟请了那么多人来,还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
笑谈之中,诸多侍从掌灯而来,众人止声,看那些明灯照亮大殿,岛主携新娘缓缓走来,这里的婚俗效仿人间,新娘着凤冠霞帔,戴红盖头,红丝履鞋踩在红毯上,每一步,身后自动浮起一朵灵力凝结的红色莲花,正是步步生莲。
待二人行至高堂前,但听三拜,天地高堂与彼此,礼成,周围掌声如雷,再次响起喧嚣之声。
新娘送往后殿,新郎任由人们嬉闹,陆续有侍从鱼贯而入,摆上各色美食佳肴,山珍海味。
许千阑看这琳琅满目的菜品,轻问身边人:“有没有可以吃的?”
“大多都可以吃。”
这倒是让许千阑一怔,什么时候他不挑食了?
江暮笑道:“仙莱岛在菜品上很用心,食材都精细。”
许千阑又往桌上看看,果真见大多数食材都是十分难得的,做得也清淡:“看来这里的口味与您符合。”他说着,端起一个杯盏。
谁知这杯盏还没到嘴边,被江暮抬手按住。
江暮按住他的手,另一手将杯子从他手中拿下:“这是酒,你不可以喝。”
“还好吧,闻上去酒气不重,喝一杯应该没事儿。”
“不。”江暮将那杯子推得远远的,“你不怕喝醉了吗?”
“一杯怎么可能醉,何况,一点点醉也不要紧,这里人那么多,你还担心我出危险吗?”
江暮抬眼看过来,目光在他面上流连:“正因为人多,才更不可以。”
“为什么?”
“总之,就是不可以。”他夹起一道菜放到许千阑碗中,“好好吃饭。”
对方闷闷点了点头,低头吃菜,小声嘀咕:“自己事儿多也就罢了,怎么现在还开始管我了?”
“我听得到。”江暮也夹起一道菜。
旁边嘀咕之声立即没了,取而代之的是吃饭声。
婚宴总是要闹上一番,没那么快散场。
殿外,言小白刚解决完内急,回来时,左转右转,找不到路了。
他向来不认路,这屋舍又都长得差不多,他走来走去,却是越走人越少,四方红色楼阁,屋檐下有铃铛轻动,庭柱间皆绑了红绸,是喜殿的布置。
可这岛上的楼舍都是这样布置的,他也不知道自己走进了哪一个,有心想找个人问问,但这院中灯火幽暗,却不见人影。
那四面十来个房间,唯有正殿是亮着灯的,他慢慢走过去,想要扣门,然而门没上锁,他只是一碰,但听「吱呀」一声,那门就开了一个缝隙。
他方要道声抱歉,顺便问个路,然而透过缝隙,一眼瞥见那明丽红影,让他怔了怔,又不禁震惊:“这是新娘子啊。”
那挂满璎珞翡翠的凤冠霞帔太惹眼,他想认不出都难,新娘还盖着红盖头,安安静静坐在堂前的座椅上,在她旁边,一张方桌,另一边也是座椅,方桌后的墙壁挂着一副写了百年好合的字。
桌上摆了一对杯子,一盘染了红颜料的花生,以及红枣桂圆,还有个錾金的灯座,可是上面没有红烛,这屋内的烛光是两旁次座的蜡烛带来的。
“我怎么闯人家洞房来了。”言小白蹙眉,这路还问不问啊,问新娘子不太好吧,他四处看,“还是找个丫鬟什么的问一下吧。”
然后四处打量,又发现,自打他进来,就没看过这里还有其他人。
这是新婚之夜的洞房,新娘的盖头还没掀,坐在堂内静静等待她的新郎,然而,这洞房四周如此沉寂幽暗,除了那屋内的人,和几点灯火,再没有其他人与光亮了。
好生奇怪。
他心里莫名发毛,不不,还是自己找路吧,不问了。
他想往后退,又思量着,是否要把门上推开的缝隙给阖上,屋里的新娘还没发现有人来,是不是不要留下痕迹的好?
他再抬手碰上门框,忽而间,那屋檐下铃铛叮咚轻响,他一哆嗦,赫然收手。
一阵风袭来,吹响铃铛,也透过门缝吹进堂内,屋内人的红盖头被吹起又落下。
言小白接连后退好几步,不可思议地揉揉眼,廊下铃铛越发清脆,那新娘动了动,他连忙转身跑,慌乱中总算摸对了路,仓惶离开。
喜堂内依旧是灯火通明,喧嚣热闹,他仿佛踏入另一个世间,与方才洞房那边的幽寂截然不同。
到了后半夜,嬉闹渐渐止息,众人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啊,咱们散了吧,不要耽搁岛主洞房。”
又是一阵哄笑,宾客们慢慢离去。
婚宴至此便也结束,此时天色已晚,仙莱岛又位于海上,夜晚出行不便,岛上依旧留他们住宿,且等天明再各自离去。
只是有人心事重重睡不着,许千阑在江暮面前来回走了几步:“就这样了,明天咱们就回了?长明烛还没现身呢。”
“这不是还没到天亮么。”江暮端起一盏茶,朝门外努了一下嘴。
门外有迟疑的脚步声,走走停停,似乎在犹豫着要不要进来,许千阑去开了门,那言小白正做着敲门的动作,见他师尊,心中一松,四处看看:“我……我有事情要跟你们说。”
他不安地走进来,关好门,将自己无意中闯入后殿详情跟他们讲了,而后吞咽了一口吐沫,骇然道:“那个风把盖头吹开了一点,我看见了新娘的脸……”
江暮笑道:“你这惊惧的样子,莫非那红盖头下是红粉骷髅?”
“不是,倘若真是骷髅,我还觉得不离奇,顶多是鬼魅么,那张脸……明明就跟岛主本人一模一样。”
“什么?”许千阑一怔。
“师尊我真的没看错,连嘴下的一颗痣都一模一样。”
“这……新娘是男的?”许千阑蹙眉。
江暮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他:“不可以是男的吗?”
“那倒不是,只是看他穿着凤冠霞帔,没想到。”
“师叔祖,师尊。”言小白惊愕,“重点是男女的问题吗,重点是,那个人跟岛主长的一样啊,就算是双生子也不可能……不,不对,双生子怎么能成婚呢,肯定不是啊,这新娘有蹊跷啊。”
“或许是什么妖邪鬼魅幻化成了岛主的样子。”许千阑道。
“仙莱岛不输微明宗,寻常幻化之术这岛主不会看不出来。”江暮道。
“那难不成那新娘真跟岛主长一样?”言小白不敢相信,“就算一样,岛主不觉得奇怪吗,他还要与他成婚?”
正说着,外面忽而想起一阵嘈杂,继而灯火忽明,有人高声道:“不好了,新娘暴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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