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道歉

    许千阑浑然一震, 整个人清醒了不少。

    而凌鲲鹏看清了江暮,倒是很欣喜,摇晃着就要上前:“圣君, 您终于肯出来了,我们今天出去……”

    许千阑一把捂住他的嘴, 接过话:“我们今天出去把一些逃出的修者们接进来了, 我们……刚出去, 就在这山门前接他们,今天议了一整天的事, 在议事大殿坐得腰都酸了。”

    凌鲲鹏被捂住嘴, 斜着眼,惊讶地看过来。

    旁边几人也惊讶地看过来。

    许仙尊……是被那烟雾弄迷糊了吗?

    那迷幻烟虽然让他们走路摇晃, 但脑子不是应该清醒着的吗?

    江暮自树荫落下的斑驳阴影中一步步走来,看不清神色。

    许千阑后退了几步, 连带着他捂着嘴的凌鲲鹏也只好后退了几步,更是疑惑。

    来人一言不发,走出阴影后, 眼中一片晦暗。

    “真……真的。”许千阑又道。

    凌鲲鹏感觉他师兄在发抖,他狐疑着,来回看,怎么回事?

    他们是不是吵架了,看看圣君那眼神,像是要吃人一般。

    再看看……

    等一下!

    凌鲲鹏的呼吸忽然一停,不对啊, 这吃人眼神怎么像是在看他呢?

    他哪里得罪圣君了吗?

    他再一次来回看, 没有啊, 他都没怎么跟圣君碰面, 哪里有机会得罪他,不可能啊……

    忽而间,凌鲲鹏神思一闪,反应了过来,不由身体一僵,露出些许骇然之色。

    而后,他慢慢地,挪开师兄捂在他嘴上的手,拿下他搭在自己肩上的胳膊,往旁边挪了一大步。

    再看圣君的眼神,终于和缓一些了。

    他又挪了一大步。

    那吃人眼神终于消散。

    他松了口气,眼珠一转,拉着另几人:“走吧走吧,咱们先回去吧。”

    “可是……”好不容易见到圣君,几人还想把今晚的事儿跟他汇报一下,听听他的意见呢。

    “明儿再说。”凌鲲鹏生拉硬拽把几人拉走了。

    许千阑呆立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他到底发没发现他偷跑出去了?

    江暮往前走,他就往后退。

    江暮上下看了他几眼,目光落到他手中剑上:“有了新的剑,就忘了旧的了,是吗?”

    许千阑将剑一举:“不是,这把才是旧的。”

    “那就是新不如旧了,那你把我送你的剑当什么,替身吗?”

    “啊?”

    “议事议了一天一夜,你当我是傻子么?”

    “我……”许千阑紧张地揪着衣襟,“那个,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江暮已走到他面前,“你解释的话也依旧是在骗我,你干了什么,你心里清楚。”

    “我没……”许千阑想着解释的理由,半晌说不出来,一时着急,提高声音道,“我就是跟他们几个出去打魔物了,没做什么亏心事,你不帮我们,还不准我自己去吗?”

    话说完,他又有点惧怕,低着头往后挪了一小步。

    江暮盯着他,冷冷道:“你吼我?”

    “啊,这个,我不是,我没吼……”

    “你去就去了,说实话不就是了,你不说,还要骗我,我多问几句,你就这么不耐烦了?”

    “我……”许千阑低眉,我这是不耐烦吗,我不是怕你生气吗?

    他抿抿嘴,好生哄着:“我只是怕你不让我去,没有存心要骗你。”

    “那下次还敢吗?”

    “不,不敢了,绝对不敢了。”许千阑再后退,身形仍然摇晃着,晕晕乎乎的。

    江暮冷眼瞥了一下他,伸手揽住他的腰。

    忽而天旋地转,许千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被抱了起来。

    他震惊又羞怯:“你不是生气了吗?”

    “难道我要把你扔在这儿吗?”

    “可是……”许千阑还要说话,但觉灵力自后背传来,他那晕乎的感觉瞬间消失,整个人明朗起来,他红着脸挣扎,“让我下来,我能走了。”

    “别乱动。”江暮低眉一瞥,而后,身形一闪,抱着他已至流霜殿。

    他将人放下,坐在桌边,依旧冷着脸。

    许千阑在屋内走了几步,只觉好生奇怪,他明明就没做错什么事儿啊,可就是有犯错的感觉,他甚至还一进门就把手里的剑丢了,立即拿起熔熔剑。

    他揪着衣襟小声嘀咕:“我没错,就是没错,他管得也太宽了吧,哼,他一点都没变,还是事儿多……”

    嘀咕间,忽觉凌厉目光,直刺得后背都隐隐作痛,他讪讪回头,痛苦地抚了抚额头,糟糕,忘记了他听得到。

    江暮凛然看着他,目光似乎要把他刺穿,单单这眼神,已让他心惊胆战,缴械投降,在这一瞬他甚至把自己尸体埋在哪儿都想清楚了。

    然而,对方又挪过了目光,透过窗棂看向庭院中的水榭,眼中凌厉散去,唯有几许寂寞。

    昨日被打爆的窗户今天已经有弟子过来修好了,那窗户原是红木雕花的,但山上没有现成配套的,给他装的是黄花梨雕花的。

    许千阑顺着他的视线也往窗外看看,一如既往的水榭,没有什么特别。

    但他就是觉得愧疚,也不知这愧疚从何而来。

    江暮看了会儿,起身走到窗前,揉了揉头,整个人都靠在那窗棂上,他好像,又很难受。

    许千阑愧疚之感更深,犹豫着要不道个歉。

    可是开口之前,又纳闷:“我到底哪里错了啊?”

    话音刚落,忽听得「砰」地一声,床前人一掌拍下,窗户又碎了。

    “我错了!”许千阑吓了一跳,当即举起手,大声道歉。

    江暮转过头,眼中一片绯红,一开口,声音也有些暗哑:“你哪里错了?”

    “我,那个……”你说哪里错了就是哪里好不好?

    “你没错。”江暮向他走过来,站在他面前。

    “不不不,我真错了,我……”许千阑正说着,忽而一双手臂揽住他。

    江暮轻轻抱住他,不像从前是将他拥进怀中,反而向他倾靠过来,闭着眼,静静搂着他。

    许千阑心跳乱了一下,后话止住,轻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很吵。”耳边声音很轻。

    “好,我不说话了。”他放低了声音。

    “不是说你。”

    “那……”还有谁吵,许千阑四处看了一下,没有人了啊。

    “我好想再压住神格。”耳边的话语声更轻,“但是,压不住了。”

    许千阑心一紧,压住神格,他就会和以前一样了吗,他还是那个温柔的圣君,是会向他眨眼睛,给他讲故事,总是温和看他的师叔?

    可是,师叔怕冷怕热,不能累,很多东西不能吃,那是他压住神格才导致的吧。

    神格回归,他的身体就好了。

    真的希望他变回去吗?

    许千阑鼻子发酸,又有泪水打转,心中一瞬百转千回,为什么,他第一反应,不是希望他变回去,而是希望他好好的?

    他的心跳怦然,静看这人侧脸,脑海里清晰明了,毫不犹豫地在诉说着,他不要他变回从前,只要他好好的。

    只要他好好的,是正是邪,也……无所谓的。

    但现在他好像也很不舒服啊。

    “你怎么了,谁吵你?”他又问。

    “没事。”那声音恢复了一些精神,松开他,闭闭眼,将眼中红色隐去,“睡吧。”说完走向床边,拉开被褥,回头,“愣着干嘛,过来睡啊。”

    “我……我先去洗个澡。”许千阑回过神。

    但洗完后,看江暮闭上了眼,他只道人已经睡着了,就不打扰了,刚要走,听得拍床的声音:“你要去哪里?”

    他只好回来躺下,江暮胳膊搭在他身上,又闭上了眼,好像还是睡着了。

    他不敢起来,看这人今晚可能不舒服,看来是不会做了,他也闭眼睡,可是心里乱七八糟,一时半会儿睡不着。

    身边人……好像也根本就没睡着啊。

    江暮往他靠了靠,唇角轻轻碰着他的眉梢。

    他刚要动,那人在耳边道:“别怕,今天只抱抱你。”

    他就准备睡觉。

    然而那温暖的唇从眉梢一直吻到脖颈,丝丝痒意,实在是让人睡不着,而那人偏偏又说:“我真的什么也不会做。”

    “可是……”许千阑感觉那手也开始游走,他通红着脸,“这叫什么也不做?”

    “我抱抱你。”

    “这叫抱抱?”

    “对啊。”

    “……”

    许千阑被摸得有点受不住,红着脸道:“你……你要么就开始,要么,就别碰了。”

    “哦。”江暮停了动作,“我有些没收住,算了,我不抱了,睡吧。”他翻了个身,平躺着,静看床上帷幔。

    许千阑咬了咬牙,有一点怨气。

    被你撩起来了,你又要睡觉。

    他蹙蹙眉,轻咳了几下:“是我欠你的次数,你要是想来就来吧。”

    “有点没力气,算了。”江暮缓缓转过头,正看到红透的脸,那面上还有窘迫,他勾嘴笑了一下,轻抚其肩,一个用力,将他拉到自己身上,“要不,你主动主动,来使使力?”

    身上人惶然:“我……”

    江暮手指轻抵,止住了对方话语,继而抚着他的头,将人轻轻按下,吻住他的唇。

    烛火映照出重重叠叠的影,投落在浮动的帷幔上。

    有人坐起,衣衫半落,墨发散在肩,微仰起头,与那帷幔一般起伏。

    第112章 出面

    许千阑一睁眼, 猛然坐起,发现天已大亮了,昨天大家说好了, 今天要根据那迷幻再调整阵法。

    约了早上就要到议事大殿的,现在都快晌午了, 竟然也没人来喊他, 他锤锤腰, 看身边人也还在睡着,他轻轻掀开被子, 下床之前地摸了摸江暮的额头, 温度正常,他才放心。

    这人昨晚不太舒服, 看上去很没精神,他有点担心他身体, 好在看上去没什么事儿,两人昨日都睡得晚,就让他继续睡吧。

    许千阑下床走了几步, 两腿直打颤,膝盖也有点疼,拉起衣摆看看,都磨红了。

    他一边穿衣服,一边又叹:“折腾死我了,我……我干嘛要关心他啊,他可是邪神。”

    可是……

    他的眸色微哀, 倚门回看, 怔了些许, 而后深吸一口气, 转身大步走去。

    议事大殿里,其他人早就到了,他进门后蹙眉:“你们怎么不去叫我?”

    “许仙尊你做事向来积极,我们知道你不可能睡过头,也许是圣君有事找你,怎好打扰?”众人道。

    “……”许千阑扶额,他还真是睡过头了。

    众人又试探着问:“圣君……今天还不来吗?”

    “嗯,他……还在休息,我们赶紧商讨那阵法的改进之处,上次大有成效啊,说不定凭我们自己之力就能破解危机的。”

    “好。”众人聚过来,但还是不理解,“圣君为何一直在休息啊?”

    “难道水天之幕跟这里的时辰不一样,他还没适应过来?”

    “可能是吧。”许千阑垂眸,“所以我们得先自己想办法。”

    大家无奈摇头,开始商讨阵法。

    他们用了半天时间,将阵法改好,到日暮时,又有人提议:“要不,咱们今晚再出去试试?”

    “好啊,今晚咱们加把劲儿,再救一个宗门出来。”

    “我同意。”

    他们陆续应声,唯剩一人没说话。

    几人纷纷向许千阑看过来:“许仙尊,怎么了?”

    “我……好,去。”

    “好。”大家的手按在一起,再纷纷看向许千阑,“许仙尊,你的手怎么在抖?”

    “我没事啊,不过咱们今晚尽量早点回来,别太晚了。”

    “啊?”几人怔了怔,“哦,好,我们速战速决。”

    天刚黑,他们再度出发。

    这次来到合欢宗,亮出法阵。

    戍望大抵在时刻监看着他们,这里的魔物个个都会迷幻烟了,眼见人过来,立即层叠相加,不断喷洒出烟雾,而他们的阵法专门针对烟雾改过,那碰过来的烟全都被回弹过去,魔物们东倒西歪,簌簌掉落。

    他们惊喜相望,很快,合欢宗包围的魔物都被打退,一众弟子们逃了出来。

    然这里离微明宗不近,魔物专围困修者,要回到微明宗还需费上好大一番力,他们开路加善后,勉强护得弟子们走了一小段,又见那大群魔物挡住了路。

    阵法一照消去一些,魔物很快再重叠上来,月光之下忽见寒光一闪,他们竟长出了獠牙,扑将过来。

    几人一惊:“大家小心,不要被他们咬到。”那牙齿看上去很尖利,咬一口估摸半个身躯都要没了。

    长了獠牙的魔物不惧阵法,穿过流光就扑了进来,几人当机立断放弃布阵,改用法器抵挡,魔物如猛兽一般,行动迅速力气极大,法器一击还打不死,需得将其刺穿才行,几人一通乱斩,打死了一层,很快又来一层。

    他们都打得疲倦,呼呼喘着气:“这样不是办法啊,咱们先撤吧。”

    “我们是好撤,这些弟子们大抵要成为他们腹中餐了。”

    “那……”

    许千阑凝眉思量须臾,身形一闪化为了虎,一个火团向前喷出:“我来挡住他们,你们护送弟子们赶紧回。”

    “许仙尊……”

    “没事,你们走了我就走,听我命令,快!”

    几人稍作犹疑,只好齐齐拱手:“是,许仙尊你小心。”

    老虎不再与他们多说,利爪撕开扑上来的魔物,众人自开出的通道迅速奔走,不断有魔物涌上来,也不断被撕开。

    忽地,一只魔物咬住了老虎的胳膊,奔走之人回头:“师兄……”

    “走,别废话。”老虎喷出一个火团,挡住凌鲲鹏欲回来的趋势,再一抬爪,按住一只魔物。

    凌鲲鹏叹气,唯有带着弟子们以最快的速度逃离。

    仙门屏障内,君若时以及众人翘首以望,合欢宗弟子被救出来回归山门后,只道许千阑为救他们,还没来,大家都担忧不止,几乎所有人都在此等候着。

    等了会儿,屏障微亮了一下,一只虎落地化为人形,身形歪了歪,君若时连忙扶住,手一碰,沾了一手的血,他瞪大眼睛:“师尊……”

    “没事,被咬了一下,不严重。”许千阑捂着肩膀,“你们怎么都在这儿?”

    “都担心您。”

    “不要紧,来的正好,走走走,速去议事大殿,魔物长牙了,那阵法还得改,我想听听大家的意见。”

    “可是许仙尊你不要先休息休息吗,你的伤口要上药吧?”

    “我等不及了,我刚刚沿途看了看,还好,只有这一部分魔物有獠牙,其他的还没有,我们需要尽快解决,以免他们咬到人。”

    “好。”

    议事大殿灯火通明,众人齐聚,商议了半夜,各种改进之法都想了,但都有弊端,他们始终没想出一个完美的办法,到最后,愁眉苦脸。

    哀声叹气与争吵议论间,殿外微风拂过,有人披着白色裘衣,于那廊台烛火下静立。

    屋内飒然止住声音,众人齐齐回望,纷纷起身,轻声道:“圣君,您来了!”

    您终于来了。

    许千阑坐于正堂上,见他却心一紧,不敢吭声,低头瞥瞥肩膀,左右一看,把旁边君若时的外衫一脱,搭在自己身上。

    君若时挠挠头:“师尊,您的伤口怎么样了?”

    “没事没事,你别看我。”大家都站起来了,他也起身,往旁边一挪,躲到徒弟身后。

    君若时:“……”

    他又挠挠头,满脸疑惑。

    白衣人一步步走进来,站在堂上,面无表情,缓声道:“不找到戍望的命脉所在,与群魔硬拼只是白费力气,把你们都累死,也打不完。”

    众人又惊,齐齐行礼:“还请圣君指条明路。”

    “戍望,戍边守望,他是古时战场上的将士们亡灵之气生成,若想彻底解决他,你们需去戍边的上古战场,消灭掉亡灵之气。”

    “上古战场?”

    “那里累积无数怨气,凶险无比。”

    “没事,只要有办法对付他就行。”众人振奋,“圣君,那咱们什么时候去?”

    江暮目光扫过这说话之人,幽幽道:“是你们,不是咱们。”

    这人微怔,须臾后连忙点头:“是是。”

    他们以为圣君过来是准备带着大家一起去的,但是,能告知办法也是好的,这些事情,也的确跟他无关。

    “古战场奇诡,亡灵之气诸多,你们准备去多少人?”江暮又问。

    众人互相看,最后一起点头:“修界共存亡,各宗门命脉相连,我们都去。”

    “好,我知道了。”江暮的目光环望一周,最后落到许千阑身上。

    许千阑感受到这目光,又往旁边挪了挪。

    “可是,上古战场在那极远的戍边,我们要过去,这中间的路途,已被无数魔物占据,万一我们还没到,就被他们抓了怎么办?”有人又提出问题。

    这不是一个两个事儿,现在在微明宗的,本宗门的和外宗门的已然有很多人,大批量的穿山越海去往一个地方,太容易被发现了。

    “我为你们幻个瞬移阵,就在这议事大殿,从阵中转瞬即至古战场。”江暮视线越到君若时身上,“但是只能去,不能回,慎重考虑。”

    “回程不怕,待我们将戍望打败,这些魔物散去,还怕不好回吗?”

    “对啊,到时候我要慢悠悠地御剑而过,看着每一处魔物消散的地方,重见光明。”

    “好。”众人笑道,再向江暮叩首致谢,“多谢圣君,圣君在此待吾等佳音。”

    江暮回首,衣袖一扬,那堂上赫然一道光阵,灵光流转。

    众人看向那光阵,殿内一时些许沉寂,这幻阵浮光流转,却若生死之门,踏进去,就入凶险之境,未必还回得来。

    “咱们这两天修整修整就过去吧。”他们道,“圣君您觉得什么时候去最好?”

    “随便你们,此阵会一直在,你们想什么时候去就什么时候,不必来跟我汇报。”江暮说着话,继续往旁边看,“只是我倒不知,如今的微明宗已然没有什么规矩了,衣物都可以乱穿的吗?”

    旁边人一怔,君若时看圣君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那眼神凌厉仿佛要吃人一般,他左看右看,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而在他身后的师尊,一点点挪着步,几乎要整个人都藏在他身后了。

    他狐疑地来回看,还是不明白。

    过了会儿,师尊慢慢脱去了外衫,还给了他。

    君若时:“师尊没事,您穿着吧。”

    “不,不用了。”身后人低声道,同时抬手嘘声想让他别说话。

    君若时:“没事,您受伤了,夜晚风凉,多穿一件吧。”

    许千阑:“……”

    他咬牙道:“我没受伤。”

    你能闭嘴吗?

    寒冷入骨的目光一直看着君若时,他被这眼神震慑,虽然不明白,但还是不经意往旁边退了退。

    没有依附的许千阑瑟缩了一下,连忙拉了一下衣襟,将血迹掩藏,抬眼看向白衣人。

    眼看那人走近,而肩上忽地一暖,那白色毛绒裘衣拢在了他身上。

    第113章 暮暮

    “走啊, 看我干什么。”江暮面无表情地与他对望,又往前走去。

    突然的暖意让许千阑怔了怔,须臾后才跟上, 刚刚跟到大殿外,那人又停下脚步, 低头走路的他差点撞上去。

    江暮回头, 拉了一拉他的头发, 继而一揽他的腰,将他抱起, 身形一闪, 二人已至于流霜殿。

    烛火微闪,三月的天气, 夜晚风一吹,还是有些冷, 那昨日拍碎的黄花梨的窗户又被弟子来修好了,换了个檀香木的,窗户一关, 殿内一片暖。

    江暮放下怀中人,取下裘衣将他推到床上,一手挑开衣衫。

    许千阑眼中几许哀求,挡了一下:“我受伤了,不能做了……”

    江暮抬眸瞥了他一眼:“你也知道受伤了。”

    手指一点,衣衫尽落,肩上的伤口展露出来, 他的手掌覆在上面, 道道灵力涌入。

    许千阑有点脸红, 这人是在为他疗伤, 他竟然误会……

    灵力带来清凉,伤口处火烧火燎的感觉消失,不一会儿,就不再疼了,他低头看,那伤处已经愈合。

    他的鼻子又发酸,轻声道:“谢谢你。”

    江暮没回话。

    他顿了顿,又道:“也谢谢你肯帮我们了。”

    “我并不想帮,但你们太烦了。”

    “等我们都去戍边了,你是回水天之幕,还是留在这里?”

    伤口已完全愈合,还用水流给他全身都洗了一遍,血迹洗干净后,江暮抬眼,似笑非笑:“许千阑,我有说让你去吗?”

    “你说什么?”眼前人一怔。

    “你去了,谁来陪我啊?”

    “你……”许千阑当即瞪大眼睛,“我一定要去。”

    “你觉得……我不让你走,你能走得了吗?”

    眼前人愤恨看着他:“你休想管我,我要去,也不一定要经过你同意啊,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江暮依旧带着一点笑意,俯身对上他的脸,“这就叫欺人太甚啊?”

    “不然呢?”

    “还有更「欺人」的,你要试试吗?”江暮轻抬手,床边帷幔落下,阻隔了烛火,那火光只若隐若现透进来。

    许千阑还没反应过来,人已被压下,他还在恼怒着,此时完全动不起欲念,但又有点怕他,支吾着道:“我受伤了。”

    “已经好了啊。”

    “那……我累了。”

    “哦,那今天不让你使劲。”

    “你不让我使劲我也……我不会有感觉的,你肯定也不会舒服,对不对,反正我不想。”

    “真不想?”江暮停下动作。

    “不想。”

    “那好吧。”江暮侧躺过来,将他搂在怀中,“我抱抱你。”

    “你抱我也不想,再摸也不想。”

    帷幔轻轻飘荡,烛火烧了大半,许千阑眼睛睁得大大的,面上几许红,声音也有些不稳:“你……你别睡呀。”

    “你不是不想吗?”

    “我……”许千阑脸红到耳后根,他实在不好意思,拿被子蒙住脸,含糊说着话。

    “你说什么,大声点。”

    他掀开被子:“你平时不是耳力很好吗?”那小声嘀咕他就没有一次听不见的。

    “哦,但这一次真的没听清。”

    许千阑咬咬牙,又蒙住被子,大声道:“我想了。”

    江暮勾起嘴角,慢慢掀被子,看那羞怯的脸一点点露出来。

    对方还是不好意思,捂住了脸。

    他将被子一扬,翻身压上,轻吻那通红的脸时,被褥落回,将二人连头一并蒙住,眼前霎时失去了光亮,触感愈发明显起来,而被子一蒙,也似乎没有那么多羞耻之心了。

    若云中雨中,雨声跌宕,哗哗啦啦来势汹涌,方才说着不想的人,此时却只堪呢喃失神。

    醒来已是午后,许千阑揉揉腰,脸上的红还没散去,敲着额头懊恼,昨天明明是在生气的啊,说好了不想的啊,怎么就又滚到一起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呢,不行,他还得再理论理论。

    然而低头间,看身边人还没醒。

    他抿抿嘴,算了,不吵他了,等会儿再说。

    刚下床,听得床上人轻语:“你若非要去,我立时收起瞬移阵,谁都去不了。”

    他猛地回头:“你没睡?”那就要好好说道说道了,他走回床边,“你也太霸道了,我凭什么……”

    床上的人没睁眼,翻了个身:“这会儿挺安静,我再睡会儿。”

    “你……”

    你睡什么睡啊,许千阑紧锁眉头,在床边低头看,见他睡得很安稳。

    他最近总说有什么吵他,这时候是难得平静了吗?

    算了算了,让他先睡吧。

    他满腔怒火强压了回去,在床边静站了会儿。

    生气,愤怒,惊骇,失落,可是,那内心深处自己都察觉不到的地方,依然有遏制不住的心动。

    他也想真的想与这人对抗到底,但每一次都会心甘情愿败下阵来。

    看那人呼吸均匀,眉目恬淡,应该是睡熟了,他悄然走出去,坐在庭院中看那亭台水榭。

    到了晚上,君若时过来请示,大家思量着这两天就要走了,此去吉凶未知,今晚众人准备再聚一聚,已备好了酒菜,请他二人过去。

    江暮刚刚睡醒,从寝殿走出:“好啊。”

    有好吃的,他最近都跑很快。

    他也顺便告知君若时,此次去戍边,许千阑不去。

    来人有些讶异,因为这些事情他师尊一向是很积极的,但师尊昨日还受伤了,他也不想师尊去冒险,虽惊讶但也欣然接受:“是,弟子会与他其他人说明。”

    这次大家要齐心协力,需配合,谁去谁不去众人都要知悉,除了许千阑外,山门就还留了些后厨,清扫等人,以及一些刚入门的,修为实在太低的弟子。

    席间喧嚣,前路生死未卜,今晚众人颇有些今朝有酒今朝醉之态,酒过三巡还要比几招。

    不过江暮这一桌安静,他不动声色地吃饭,旁边也不大敢高声喧哗。

    有喝多了的东倒西歪过来敬酒,这一桌起先还推辞着,偷偷看圣君脸色,但见圣君一直吃菜,没什么反应,壮着胆子跟人喝了几杯,还比划了几下,再回头,看圣君面上还是没有变化,心里松口气。

    而后大家就喝开了,有的跑到别的桌上与人行酒令,也有人跑过来吃这里的菜,身边纷纷扰扰不断有人来人往,江暮只一直拿着筷子,慢条斯理地吃饭,安安静静,一言不发。

    与周边人浑然两个世界,偏又彼此融合。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人也是老老实实,酒也不喝,饭也不吃,酒是不敢喝,饭是没心情吃,自然是许千阑。

    他还在呕着气,看大家彼此叮嘱要小心,还商议着去到如何落脚,如何出战,心里痒痒,想起自己不能去,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有人悄悄拉他,他往旁边看看,起身跟人到别的桌边坐下,听对方问:“许仙尊你既不去,那么能不能拜托,把您创的阵法启动权限教给我们,我们……很需要这阵法。”

    “我会的。”他们不说他也会。

    “那多谢了,来,我敬许仙尊一杯。”这人递上一杯酒。

    “我不喝。”许千阑摆手叹气,“不能喝酒。”

    “仙尊别跟我客气啊。”这人举着杯盏不放,“喝醉又无妨。”

    许千阑又是一叹,是啊,喝醉又怎样,反正他也不出门。

    那个人什么都管么,不让我去,还不让我喝酒么,我就喝,我看你管不管得着!

    想及此,他一点头,接过杯盏:“好,今日也预祝各位旗开得胜,早日归来。”

    话及此心中又是一哀,那杯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他的脸已经红了,人也晕晕乎乎的,可是心底里憋着的情绪就一发不可收拾地涌了出来。

    他拉住身边人道:“你说他是不是管得宽?”

    旁人:“啊,谁啊?”

    “自己不去,还不让别人去,他不帮,还不让我们自救,我就没见过这么独断专横的人!”

    “许仙尊你在骂谁啊?”

    “骂,对,我就是骂了,专横也就罢了,还一堆事儿,怎么做他都不满意,你说我凭什么要顺着他啊,对,我就不惯着他,我……我要反抗!”

    “不是,许仙尊你到底要说什么啊?”旁人已经看呆了。

    “你别管。”许千阑推开他,东倒西歪往回走,走到江暮面前,重重一拍桌子,桌上碗碟噼里啪啦地晃。

    这声音过响,惹得众人止住了话语,都惊愕看了过来。

    江暮放下筷子抬眼,蹙了一下眉:“喝酒了?”

    “喝了,怎样!”许千阑提高声音,“江暮,我有话要对你说。”

    周边人惊住:“许仙尊竟直呼圣君名讳?”

    “直呼名讳又怎样?”许千阑听到了这话,“我还敢叫别的呢,小江,小暮,暮暮,小暮暮……”

    江暮:“……”

    众人:“……”

    大家都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紧紧盯着圣君,生怕他一个恼怒,把微明宗一袖子给淹了。

    “有什么事回去再说。”江暮倒没有很生气的样子,只是站起身,“现在立刻回去。”

    “我不回,我话还没说呢。”许千阑一脸愤然之态,要抬起手指着对方。

    “小暮暮,我告诉你……”那手抬起,说话人晃晃悠悠,好半天也没说出后话。

    而后,他拥上前,捧住江暮的脸,忽地一个吻重重落下。

    围观众人:“!!”

    第114章 送行

    “咔嚓……”

    “哗啦……”

    “哎呦……”

    周边接连响起掉下凳子, 掉落碗碟,以及摔倒之声。

    众人揉了揉眼睛,然后, 又揉了揉,确认没看错。

    因为许仙尊一个吻还不够, 呵呵笑着, 捧着圣君的脸又是一口。

    虽没说什么话, 但一切用行动表示,也是尽在不言中了。

    他原来要说的是这话吗?

    许仙尊对圣君心生爱慕?

    那么圣君呢, 仙人哪里有凡欲啊, 许仙尊要痴心错付了吧?

    一时间众人又是惊又是叹,有一个小弟子甚至暗自嘀咕:“要是圣君不接受许仙尊, 我就跟许仙尊说,我喜欢他, 让他别伤心。”

    这弟子说着,忽觉好像被一道凌厉目光盯住,仿佛要把他吃进去, 让他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如鲠在喉。

    醉酒的人却呵呵笑着,弯下腰,拉住江暮的手,在他手背上又亲了一下。

    周围又吓倒了好几个。

    却见圣君脸色似乎好了一点,一把将许仙尊抱起, 什么话也不说, 往外走去。

    周围没了声响, 所有人已经看呆了, 目送着他二人离去,好半天还是没反应过来。

    回到流霜殿,怀中人还是不老实,搂着江暮的脖子亲,在脖颈落下深深浅浅的印痕。

    他将人放到床上,脖子上的手不肯松,密密麻麻的吻不停落下,他的心絮被撩起,可念及着怀中人不大清醒,勉勉强强收回去,欲松开他,而那手臂再将他搂紧,拥着他一并倒在床上。

    细细的吻不停,能触碰到的地方几乎都要亲,江暮没好气看着他:“让你不要喝酒。”

    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喝,万一他不在……他亲了板凳腿该怎么办?

    不亲板凳腿,那还有烧着火的小炉子呢。

    江暮心中一阵后怕,也十分不悦:“你就不能乖乖地呆在我身边吗?”

    眼前人透红双颊,也不知是听见没听见,吻着他的耳畔,喃喃道:“不要你在我身边。”

    “你说什么?”他的神色陡然凛冽。

    “要你……”那耳边呵气如兰,“在我……里面。”

    他一抬眼,眸色陡然一暗:“你……说什么?”

    对方亲着他,将这话重复给他听。

    压住的情愫飒然如汹涌之水席卷而来,江暮有点急,直接幻化了凝状的水流,稍稍一碰,那人不禁轻吟。

    情动如巨浪澎湃,两人似乎都很急切,江暮听得一些呢喃之语,听他又说再使使力,之后,竟也听见一句:“你没吃饭啊。”

    江暮:“……”

    他到底要让对方感受感受他吃没吃饭。

    天快亮时,呢喃之声都变成了呜咽,几行泪划过红透的眼尾,眼前人嗓音嘶哑:“我错了,我受不住了,放过我吧。”

    江暮微弯嘴角,缓声道:“现在认错,晚了。”

    呢喃之声又起,帷幔起伏,烛火已燃尽。

    午后,许千阑睁开眼,一动就浑身疼,他蹙眉躺了会儿,慢慢往旁边看。

    身边人还在睡,他不打扰他,准备下床。

    刚刚要起身,忽地想起什么,再转回头,看着身边人脸上脖子上……但凡能看到的地方,都有大大小小的红痕。

    他慢慢回忆着,昨天,自己好像喝酒了,喝酒之后干了什么?

    后半夜他已然清醒了,当时二人正相拥着,他还哀求了几番,再往前,醉着酒就记不清了,但是……

    这印痕怎么有点眼熟?

    当初自己被关禁闭时,喝醉了酒,是不是就在师叔身上留下了这些印痕?

    旁边人闭着眼开口:“看什么?”

    “我……”他眼中一丝惶恐,小声道,“我是不是又揍你了?”

    “……”江暮怔了一会儿,睁开眼回话,“你为什么会这样想?”

    “你身上的痕迹很明显啊。”

    江暮低头看看,淡然道:“这是你亲的。”

    “什么?”许千阑顿然瞪大眼睛。

    “你亲的。”他重复一遍,“你喝酒后,就喜欢乱亲。”

    眼前人面色大变,险些掉到床下:“我……那,上次禁闭时……”

    江暮眯了一下眼:“也是亲的,当时没好意思告诉你。”

    飒然如五雷轰顶,许千阑整个人呆呆愣住。

    那时候,他们还没有这样的关系啊。

    “那……再往前呢,我记得还醉过一次酒。”

    江暮抬眸,淡淡看着他:“那是你第一次亲我。”

    周遭忽而静止,心絮如花朵无声绽放,许千阑怔怔与他对望。

    为何会亲他,是酒后失态,还是……情不自禁?

    思量百转千回,又有几番惊与悲,他张了几次嘴,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江暮等了须臾,轻笑了一声:“许仙尊,问你个问题,倘若我,与这世间众生,一起掉入水中,你先救哪个?”

    “啊?”许千阑有点蒙,“这么多人,哪条河装得下?”

    “……”江暮咳了一下,“你别管,就说先救谁。”

    许千阑又想了想,小心道:“你应该淹不死吧?”

    “就当我能淹死。”

    许千阑还是满脸疑惑,仔细地想,想来想去,仍然很疑惑。

    江暮又笑,眼中却无丝毫神采:“算了,不问你了。”他翻了个身,“你去忙吧,我再睡会儿。”

    许千阑下床,穿衣之际回头:“你最近怎么总睡觉啊。”

    “困啊。”

    “你身体真的好了吗?”

    “好了。”

    “那……”许千阑趴到床边,“从前我们都不希望你出门,怕你不舒服,但你要到处去,如今你可以去往各处了,吃各地美食,看各种风景,寒风与烈日皆不再是困扰,你为什么又整天窝在宗门里睡觉了?”

    他这话说着,想及现在外面都是魔物,也没什么好赏的,似乎也只能在宗门里呆着,又叹道:“等戍望被消灭了,就可以出去玩了,到时候想去哪儿就去哪儿……”

    江暮有点倦,抬手打断他的话:“我没什么想去的地方。”

    许千阑一怔,眼眸暗了暗:“哦,好,那也还是希望你能健健康康的。”他转身出门。

    方至门边,听得身后人道:“小阑阑。”

    “……”他回头,左右看,“你在叫我?”

    “是啊,帮我把窗户打开。”

    “你……”他那刚刚涌起的无端失落又被恼火取代,“你怎么这样叫我?”

    江暮似有玩味地看了一下他,嘴角微勾,不回话,拉了一下被褥,闭着眼睡了。

    许千阑的火没处落,愤然跺了一下脚,往外而去,出门之际,顿了顿,又蹭蹭走回来,把那窗户一开,再愤恨地出去了。

    他出门后去了议事大殿,其他人这两天就要走了,他得把那阵法如何开启教给他们。

    一进门,里面等待的众人齐齐看过来,有诸多话隐藏在眼底,神色都十分精彩。

    他纳闷地来回看着,轻声一叹,安慰众人:“大家要有信心,亡灵之气打死一个就是一个,不会重生,那比这些魔物要好对付啊,千万不要乱了心性。”

    “我们知道,没事的,兵来将挡,没什么好担心的。”

    “那……”许千阑小心问,“你们今天……怎么都怪怪的?”

    “许仙尊你昨晚……”众人也小心问,“是留在流霜殿吗?”

    “是啊,我不一直住在那里吗。”他走进去,将阵法细则列出来。

    “圣君昨晚对你怎么样啊?”是拒绝了他的示好还是接受了?

    大家翘首以盼,可都太好奇了。

    许千阑拧眉,昨日头半夜昏昏沉沉的,后半夜才有点记忆,那些记忆里……是自己在求饶,而对方不放他。

    他又觉得腰疼,揉了揉后背,又揉揉手腕:“你们问这个干嘛?”

    床上的事儿要跟你们说吗?

    “我们就是关心关心你。”众人但见他紧蹙眉宇,有几分痛楚之色,心道是不是被拒绝了,他们互相使眼色,那就不要戳人伤疤了,“没事,也不是没可能的,再加把劲儿,说不定就成了。”

    看圣君也挺关心他的,只要锲而不舍,冰山也能融化。

    “对,必须要加把劲儿,千万不可以放弃。”许千阑郑重点头,战场之上哪里有后退的余地,“不是说不定,是一定能成。”

    “对对对。”众人再道,“我等就恭候佳音。”

    “恭候佳音。”许千阑也道。

    “……”

    这话怎么对得那么奇怪呢。

    阵法之事讲完,已是日暮,许千阑与众人认真地道了别,离愁不必说,这些人是去征战,更多的是担忧,不过,也不急,他心里已打定主意,等大家都走了,他还是要偷偷去的。

    到时候就算那个人收起了瞬移阵又怎样,所有人都已经过去了,哼。

    晚饭过后,几个合欢宗长老单独拉了许千阑过去,神秘兮兮: “许仙尊,我们给你一些辅助的东西,你看着用,看看能不能成。”

    “什么?”许千阑满头雾水,我需要你们合欢宗……什么辅助?

    眼见这些长老一样一样拿东西,往他面前放:“许仙尊,这是合欢散,煮在水中闻气味就有效。”

    “啊?”这个他似乎有点眼熟。

    “这是合欢丹,直接吃。”

    “什么?”干什么用啊?

    “这是合欢册,给你们看的。”

    “啊?”看这干什么啊。

    “这个是情话册,不知道说什么就从里找。”

    “什么?”跟谁说情话,不,情话是什么玩意儿?

    “还有这些你要不要?”长老们往桌上放东西,“暖玉,锁链,环扣,小球……”

    东西噼里啪啦摆满了一整桌子,许千阑单看着,就觉得腰疼:“不用不用……”

    “仙尊别客气。”他们将东西统统倒入许千阑的乾坤袋,“要不要我们告诉你怎么用?”

    “不。”他立即拒绝。

    “好,这里面也有说明,回头您自己看。”

    “我真不用……”

    “那么,许仙尊,就此告辞了。”众人起身,向他拱手。

    他的话都打住,只好收了这些礼物,神色肃然:“告辞,静待凯旋。”

    一个夜晚过去,宗门里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剩一些后厨和清扫等人。

    许千阑一直肃穆地目送着他们,看他们一个个走进阵中,回头告别,他亦行礼告别。

    君若时走的时候舍不得他,还流了泪,他也陪着掉了几滴泪。

    待天光熹微,晨光照进空荡大殿,他挺直脊背,一改庄重神色,偷偷摸摸四处看,看了又看,确认没什么问题,一步一步,向那阵中走去。

    机会来之不易,他不能回去收拾东西,乾坤袋里有些日常用品,合欢宗给的那一堆……无所谓,先装着吧,盛情难却,总不能把人好心送的东西给丢掉。

    一脚跨入阵中,忽觉一道凌厉目光直穿后背,脊背好似灼热发烫,火烧火燎。

    这感觉可太熟悉了,他攥了攥手,一横心,反正一脚已经跨过去了,他马上就能走。

    他迅速往前冲,半身隐在光阵中。

    然而,却是无法挪动丝毫。

    他的后衣领被一手拉住,往前扑腾了几番,还是被拉了出来,猛地往后退了几步。

    他闷闷不悦地看着来人,可又胆怯,小声道:“我就是送送他们。”

    “你是准备把他们送到?”江暮冷眼转身,手一抬,准备消掉那瞬移阵。

    “别别别。”许千阑连忙上前,抱住他胳膊,“你别消。”

    “人都已经走了,此阵无用了,为什么不消?”

    “这个……”许千阑眼珠一转,“戍边有道道阵法,想与他们传灵决,是不是得通过这瞬移阵才行?”

    “是啊。”

    “那……你不让我去,总得让我跟他们联系吧,你也不能这么霸道,连战场上的消息都不让我知道。”他说这话又有几分心伤,无声地叹了口气。

    江暮看了他一会儿:“好吧。”他收回手,冷眼看面前人,“走啊,回去。”

    许千阑依依不舍地看了眼瞬移阵,深深一叹,给自己打气,没关系,只要阵还在,他总有能去的一天。

    他站在原地发愣,江暮在旁看他,须臾后,开口问:“在想着什么时候能偷偷跑走?”

    他浑然一惊:“没有啊,没有。”说着拍拍衣服,恭敬行礼,“一点都没有,我会安安心心地呆在宗门里,好好伺候圣君……上神您的。”

    这么一拍,竟是不小心胳膊带翻了乾坤袋,本来就没来得及系住,眼下里面的东西叮叮咚咚都掉落了出来。

    有数十把剑,有睡袋,还有……合欢宗送的那一堆东西。

    他一整个人都愣住了。

    江暮低眉看着,有一点疑惑,再看一会儿,而后,捡起了合欢册,又捡了一册说明。

    他的瞳孔慢慢放大,脸色逐渐地不可名状。

    册子上各种图案,让人目瞪口呆,只叹花样可真多,而说明一翻,再瞥着地上掉落的一堆器具,他这见过世面的神,也不觉面红耳赤,慢慢抬眼,以问询眼神看向面前人,言语中还有着不敢置信:“你……去戍边,要带上这些东西?”

    “我……那个,你听我解释。”许千阑连忙将合欢宗那些话都讲了一遍,“我没想要。”

    “哦,知道了,回吧。”江暮拿着手中的东西,走了几步回头,挥挥手,把地上东西捡了起来,放在一朵云上,牵着往前走去。

    身后人狐疑地跟上,边走边疑惑,他好像一点儿也不鄙夷这些东西啊,但是,他带回去干嘛?

    这晚,他就知道了带回来干嘛。

    整个流霜殿都是他们的床榻,痕迹落在每一处,仙门已寂寥,丝丝缕缕的呢喃之语缓缓浮动山中清气,随处皆是暧昧的气息,院中花草皆羞,月亮隐入云层不敢看,亭台水榭亦摇晃,满院水声哗然。

    许千阑双颊红透,紧紧攀着眼前人,嘴角却挤出几句骂声:“淫/贼!”

    “哦。”江暮抵着他,认下这个称呼。

    第115章 遛虎

    待水声渐消, 呢喃声止,二人相拥于床榻,许千阑看着殿内轻拂帷幔, 不觉掉了几滴眼泪,眸中一抹哀色。

    “弄疼了?”江暮轻拭他的眼泪。

    他转过头, 认真地看着眼前人:“没有, 可是, 道友皆在上阵杀敌,危在旦夕, 生死一瞬, 而我在寻欢作乐,心中有愧, 你为什么不让我去?”

    江暮淡淡看他:“你为什么非要去?”

    “斩妖除魔,我辈义不容辞。”

    “看来, 你已然忘却,当日魔渊之上,你也是被当做魔来除的。”

    “纵千万人负我, 我亦心中有所坚持,这是我自己的事,与他们如何待我并无关系,我也不是为他们而坚持,除邪驱恶,守护苍生,是我心中信念。”

    江暮闭了闭眼, 转过身:“不行。”

    许千阑心中哀戚, 又有满腔怒火, 然而看他眉宇轻蹙, 好像又不太舒服的样子,压下了火气,声音也放轻了:“是不是又有什么吵你了?”

    “嗯。”

    “到底是谁在吵你?”

    “很多很多声音。”

    “从哪里来的?”

    “很多很多地方。”

    “那……你有没有试过把耳朵堵住?”

    “试过,没用。”

    许千阑伸手去帮他揉一揉太阳穴:“你以前没有这样的情况。”

    “嗯。”

    “那是因为……恢复了神格才有的,是不是?”相比惧寒怕热,很多东西不能吃的症状,怎么感觉现在的样子更难受呢。

    “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摆脱不掉的,我不恢复,就只能呆在水天之幕,千年万载,永远守着那一望无际的昏暗。”

    “那些幻化的日月星辰呢?”

    江暮顿了一下,轻轻推开额边的手:“于你眼中是四季与日月,于我眼中仍是昏暗,水天之幕从来没有真正的光,唯有……”

    他翻身向里睡去。

    唯有你曾带去千点星火,可如流星转瞬即逝。

    想留住这星火,有千万种办法,然此时想来,连他自己都不愿呆的水天之幕,如何强求旁人留下?

    两个人一起守着的无边昏暗,永远没有生命的世界,也并没有比一个人好到哪去。

    身边人等了好一会儿,却等不到那「唯有」之后的话,开口道:“倘若你回水天之幕,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不想回。”

    “是太昏暗了吗?”许千阑想了想,似乎是情不自禁,也似乎是不用过脑子,不必权衡与思量,继续道,“要不,等戍望打败了,我……我还去啊,我给你点灯?”

    江暮睁了一下眼,眼中依旧没有神采:“神格已恢复,回去也不会再压住了,趁现在还有机会,不如多看看人间烟火。”

    “那就没有办法吗,你一直会这么难受吗?”

    躺着的人又缓缓闭眼,抚了抚眉心:“也不是,现在已经好多了,我想睡一会儿。”

    “哦,好,你睡。” 许千阑看他揉头,再主动伸手过去,帮他揉。

    江暮没有拒绝,慢慢入睡。

    许千阑帮他揉着头,直等他睡着了,抬头看窗外明月,轻声一叹。

    不知此时戍边,可有人抬头望月。

    征人亡灵之气,可曾是家人离思之悲?

    身边人好像睡得很沉,他下床喝了点水,不小心打翻了杯盏,落在地上叮咚啪啪一阵响,但那人没有醒。

    倘若,此时走,这人一定不知道。

    他攥着杯盏微微颤抖,回看床上沉睡之人。

    那眉宇还在紧蹙着,整个人埋在被褥里。

    一盏茶喝了许久,许久之后,许千阑回到床上,掀开被褥,拥着那人。

    此时走不会被发现,但他不能走。

    他搂紧怀中人,自打遇见师叔,他好像一切都在依赖着这人,而如今,他只觉,这人并不是万能无敌的,他也会像现在这般,连睡都睡得不安稳。

    他轻轻拍着江暮的肩,直到天快亮时,看那紧蹙的眉宇有所缓解,提起的心也放了下来,慢慢入眠。

    再醒来又是午后了,温暖阳光照进窗棂,他一睁眼,正与对方四目相对。

    “你好点没?”他连忙问。

    “好了。”江暮捋一捋他的头发,坐起身。

    有留守的后厨们已备好饭菜,唤一声就送过来,方伯专门为江暮掌勺,清淡还是麻辣,都很符合他的口味。

    昨日体力消耗不少,早上没起来,没吃饭,现在闻到饭菜的香味,让人心旷神怡,江暮的神情和缓,气色也好了许多。

    许千阑见他好转,心里松了一大口气,不免又开始担心戍边,在旁边心不在焉地动筷子,不时地观察着他:“你真的好了?”

    “嗯,现在很好。”

    “真的?”

    “是。”

    “那就好。”

    可以放心了,不管怎样,戍边一定得去看看。

    傍晚时,一只大老虎,驮着个乾坤袋,轻手轻脚地走向议事大殿。

    刚到大殿门口,赫然见白衣人负手而立。

    老虎四蹄猛地顿住,利爪在地上抓了抓,咧嘴一笑:“啊哈哈,我得让幻形兽出来遛遛,哎呀,怎么刚好走到这里来了呢,嗯,我再去别处看看。”

    老虎竖着尾巴,转身就走。

    走两步,又感受到了那熟悉的,能灼烧后背的目光,不单单可以灼烧人,连虎背也可以。

    老虎又回头咧嘴一笑:“那个,要不我带你转一转?”

    “不去。”江暮冷眼道,而双手不经意搓了搓。

    许千阑:“……”他走过来,俯身,“左不过无事做,您就当遛老虎了。”

    “你说得倒也没错。”话音刚落,老虎但觉后背一沉,这人已经躺上来了。

    “呵……”口是心非,老虎冷哼了一声。

    四蹄火焰汹汹,黄白相间的大老虎踏火而起,载着身上的人,穿过山上的林间,山谷,高峰,云层。

    江暮平躺在他后背,枕着胳膊,闭上眼,聆听山林清风,清泉和鸣,手一拂,揽一道霓虹,随他们飞扬。

    有护山大阵守护的微明宗,依旧如他当初来时,祥和安宁。

    只是有些空寂,江暮倒是有些想念岑潭兮。

    天色渐黑,大老虎将人送回流霜殿,去方伯那儿端来一些好菜,入夜后,再一番肌肤相亲,江暮今天身体不错,情绪也很高,昨日合欢宗送的东西还有许多没有用上,今天还要再试一试。

    许千阑趴在桌边,叮叮咚咚的一桌子东西,他情至深处随便抓着一个小球,手上慢慢用力,忽听咔嚓一声,那小球裂开了,里面有毛茸茸的什么东西,他此时目光迷离,看不太清楚。

    待第二天,身边人睡得很安稳,许千阑唤了几声没唤醒,而看他气息均匀,眉宇舒展,不是难受的样子,就是睡着了,他心中又生出了念头,慢慢下床。

    直接走会被发现,变成老虎还是被发现,得想想其他办法。

    他拿好乾坤袋,轻手轻脚地往外走,脚上不小心碰到了那个小球,小球咕噜噜滚到了门外,昨日被捏开的缝隙摔开更大的裂纹,浮光一闪,一样东西从里面飞出。

    那是一个……虎纹的,好像是衣服吧,许千阑也不太肯定,毕竟这种一身毛茸茸,还带了两个耳朵,后面有尾巴,然后上面很短,下面的衣摆也很短……露着腰和腿的衣服,他从来没见过。

    他抬抬手,将那流光挥散,衣服落在地上,他摇摇头走过去。

    走至门口,陡然想起什么,再回头,目光落回那衣服上:“倘若穿上这个,应该发现不了了吧?”

    他把衣服捡起来,转身走出庭院。

    大殿之前,江暮负手而立,听得动静,回转过身。

    而后,冷淡如水的眼眸逐渐复杂起来,盯着来人,看那虎皮纹的,毛茸茸一身装扮,再看白皙的腰和腿……

    他的话也忘了说,目不转睛,从上看到下,再从下看到上。

    许千阑垂头丧气:“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江暮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轻咳了一下:“前天背着一堆合欢宗送的东西,今日穿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看上了戍望。”

    来人蹙眉:“你以为我想这样啊。”那耳朵耷拉到了脸上,他一把拨开,甩了一下头,愤然往前走。

    江暮跟了上去,脚步很快。

    回到流霜殿,许千阑被按在床上时,人还是蒙的:“大白天呢,晚上再说啊。”

    “等不及。”江暮摸了摸他的毛绒耳朵,一挥袖,放下帷幔。

    三天后,许千阑才堪堪能下床。

    今日从瞬移阵中传回一个灵决,是方芜传给方伯的,方伯灵力不够,打不开,来请许千阑打开听一听。

    灵决中,方芜拜托方伯去夫人住的庭院找一味药材,说是夫人产后恶疾患了,以前这里的医修给开过药,但是他们都忘记了是什么,请方伯看完后告诉他们,她在那边找找。

    许千阑帮她找好,传了灵决回去,站在阵法前,久久沉默。

    方伯不解:“仙尊,您怎么了?”

    “方芜入门不长,她去了,师母旧疾未愈,也去了。”他眼中黯然,环望这空荡大殿,闭上眼深深一叹,“我没事,你去忙吧。”

    世人负我,我不愿负世人,是仙是魔,是正是邪,皆由本心。

    此生此命,献于苍生,义不容辞,视死如归。

    他攥紧手,睁眼时皆是坚定,执剑再次往阵中踏去,踏了一只脚,低头瞥了瞥,微微出神,转回来,将那把红色的剑放到了桌上,再次踏入。

    阵中的光隐去他大半个身躯。

    忽地,一道力量凛然将他拉回。

    他回头,看身后陡然出现的人双目绯红,发还未束,在风中轻动,而面上皆是怒色,全身都泛着凌厉的气息。

    他被这神色震慑,不由后退几步,而见眼前人手掌一浮,一个金色花瓣形的笼子在掌中浮现,闪烁粼粼的光。

    他惊骇看那笼子,在水天之幕他曾领教过,被关进去,他无论如何也逃不出。

    眼看那金丝笼飞过来,他接连后退,飞身而起,掀起手边能碰到的任何东西转身砸去,而那笼子魔火亦攻不破,如何会惧这些物件,他躲避不及,落下回望,怨恨地看了一眼来人,抬手遮挡那笼子上的光印。

    等待半晌,却不见金丝笼落下,他疑惑放下袖子,见那金丝笼悬于半空,起起伏伏没再往下,而周身浮光流转,竟然渐渐弱了下来,笼子慢慢缩小,恢复成手掌般,彻底失去光亮,叮咚一声掉在地上。

    与此同时,江暮瘫坐在地,揉着头,身躯微微颤抖。

    许千阑惊愕,愣了好一会儿,看看光阵,又看看他,几步跑过来扶他:“你怎么了?”

    江暮抬起头,眸中的绯红已散,眉宇紧蹙,面色苍白,他不回话,推开身边人,扶着桌子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许千阑又去扶他,被他再度推开。

    “不要跟着我,我不想见你。”虚弱的声音传来,那身形已走出大殿,外面有风,他的步伐不稳,走几步晃一下。

    许千阑不敢离他太近,默默跟在后面,看他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最后一阶闪了一下,而后,步履停住,慢慢地倒下。

    许千阑大惊,跑过去搂住他,叫了几声无人应,探灵脉气息都找不出问题,他连忙化为虎,将人驮在背上,回到流霜殿,小心放在床上,翻来覆去找了一堆滋补药材,也不知有没有用,给他喂一些,再输灵气进去。

    已是第四天,昏迷的人还是没醒。

    这一天,瞬移阵中又传来一个灵决,是小溪发来的,专给他的。

    他打开灵决,覆在耳边听。

    那边一阵哀戚之声,小溪的声音里都是哭腔:“师叔,我师尊还有很多仙尊,还有小河,他们都被戍望困住了,我……我本来不想跟你说,可是那么多人啊,戍望说,只要你来,他可以放他们一次,师叔我真的没办法了,您原谅我,您可以不来,但我不说我真的会后悔,呜呜呜……”

    他挂掉灵决,静看床上人,几行泪滑落,攥紧的手微微颤抖。

    天黑时,床上的人醒来,一睁眼,看到床边透红的双眼,身躯瑟瑟,似在隐忍着极大的悲伤。

    他淡淡道:“没走?”

    “你还好吗?”

    “好了。”

    许千阑眼泪一下子掉落下来。

    江暮的手抬了一下,又放回:“怨我?”

    泛红的眼眸抬起,又垂下。

    江暮看着床上帷幔,缓声道:“你是幽冥灯,是戍望召唤妖邪的工具,他一定会千方百计抓到你,你去了,就是自投罗网,戍望与我是同时诞生的,为上古之魔,一百个你,也对付不了他。”

    “我不……”

    “我知道你不怕。”江暮看了看他,“我怕。”

    作者有话说:

    师叔不想出手对付戍望有原因的。

    第116章 牵挂

    许千阑再抬眸, 怔怔与他相望。

    江暮却又挪过了目光,眸中有几分哀:“你若非要去,那去吧。”

    身边人却不动, 眼眶泛红地看着他。

    “怎么了,再不走我就后悔了。”

    许千阑还是不动:“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恢复神格更难受了, 以前还只是怕冷怕热又娇贵, 屁事儿多而已,现在竟能难受得晕过去。”

    “屁事儿多?”江暮眼眸一转。

    身边人捂捂嘴:“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没事, 只是时常被一些奇怪的声音侵扰, 偶尔会听得烦躁,不是……大事。”

    “真的吗, 可你明明很难受啊,你是神啊, 能让你这么难受的,会是小事情吗,小事会让你晕过去?”

    “这是从我生出神格就有的, 放心好了,我死不了,天地而生,无魂无魄,我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他话语一顿,转了话题,“你既要去, 知道戍望到底是什么来历吗?”

    “你说他是战场上的亡灵之气凝聚。”

    “是。”江暮慢慢坐起来, 许千阑连忙把枕头放到他身后, 又给他倒了一杯水。

    他抿了一口水, 道:“万年前天地诞生一神一魔,便是我与他。”

    “我知道,史册上有记载。”

    “因为他为祸人间,被天道关在幽冥数千年,这几千年间他制造出了你,利用你逃出幽冥。”

    “对,这是千年前的事儿,他逃出后又被打散神魂,而我被封印魔渊。”

    “嗯,那神魂尽散,却有一片,落在了一个怨气极强的地方,戍望是征人亡灵之气聚成,本就是因为极大怨念而生,那个怨气极强的地方,与他气息相通。”

    许千阑一思量:“红莲村那个小娃娃的面具?”

    “对,当时小娃娃被拖走,面具遗落,戍望的神魂碎片正好落在了上面,之后,你师祖于庙前静立,生出心魔,知晓小娃娃生出怨灵而不管,怨灵飘出,徘徊在面具上,强大怨气护住了戍望的神魂。”

    “所以,这面具,是一切浩劫的源头。”

    “也可以这么说,之后面具长埋于地下,戍望的神魂沉睡千年后渐渐苏醒,遇到阴月阴日的言小白,现身而出,利用言小白带他离开,但他只能依附在面具上。”江暮若有所思地看了面前人一眼,“之后,言小白带着他前去微明宗,找你拜师。”

    许千阑渐露惊愕:“那之后,魔渊就起火了,跟我……有关!”

    “是。”话已至此,也没什么说不开的,江暮点头,“戍望的神魂在微明宗见到你,催动你的魔气,魔渊中的火灵之气有所感应,因而引起魔渊之火,而火灵有动静,四方就起妖邪,他应当也是想唤你觉醒的,只是你心性纯粹,而他那时能力不够,没能唤醒你。

    你没有收言小白,他去了宝器宗,戍望自然也去了宝器宗,在那里遇铜焰兽,他就开始召唤铜焰兽觉醒,反正,铜焰兽醒了,后面的会一个个跟着觉醒,等所有的配件醒来,你自然也会觉醒。

    我初来下界,魔渊已起三个月的火,铜焰兽已被唤醒,戍望知道有危险气息,而且他不需要再出面了,只等你觉醒就是,于是,他躲到了一个十分安全的地方。”

    许千阑思量片刻,瞪大了眼睛,一字一句道:“我师母的肚子里!”

    师母突然说有孕,实在是奇怪,大家都曾怀疑那是个怪胎。

    “没错,言小白再来微明宗为他哥哥讨公道时,你师母曾扶了他一把,戍望就是这时候躲进去的,他虽无形,但已能与那面具融合,面具可融为神魂。”

    “所以,之后言小白再也找不到那个面具了。”许千阑也想了起来,那一日言小白跪在山门前,他一开始好像还见到了那个面具,之后似乎就没有了。

    “他没有身躯,进了你师母肚子,化为胎儿可重聚身躯,他牵着你师母的心脉,此时想除他,你师母必死,他只有一片神魂,又沉睡千年了,他也需要幽冥灯觉醒,以其召唤邪魔之力,生出完整的神魂,因此,只要幽冥灯不醒,他这一片衰弱的神魂还是会散,将会死在你师母的肚子里。”

    “师祖说的浩劫真的是他,而你也真的帮我们消除过这一场浩劫。”许千阑哀声一叹。

    幽冥灯封印后,戍望神魂无法汇聚完整,那一片神魂坚持不了多久,师母的孩子生下来,原本该是死胎。

    可是后来魔渊生变,幽冥灯还是醒了,衰弱的神魂有所感应,又有了生机。

    当时师母快临盆,医修们都说孩子可能活不了,然而在临盆当日,又有了胎心,生下来也活了一下。

    那时候魔渊上觉醒的幽冥灯,许千阑为人的意识还很强,心中澄澈,并没有很重的魔气,不足以召唤戍望的神魂。

    神魂没汇聚,这个胎儿躯体太弱小,支撑不了他的活动,无法掌控修行,戍望只能放弃,寻找其他人的躯体,与他契合的,阴月阴日出生的躯体太不容易寻,但正好,当时门外就站了一个。

    那个倒霉蛋,曾经把邪魔带到微明宗,让邪魔知道火灵已经变成了人,又把他带到宝器宗,让他唤醒铜焰兽,再之后又回微明宗,让他找到了一个很好的藏身之处。

    在戍望看来,还应该感谢感谢他。

    用他人躯体诸多弊端与痛苦,魔物与人类躯体相融,如刮尽血肉,骨髓,魂魄,再一点点缝补上,也会受人类身体限制影响自身能力。

    但戍望当时也没别的办法,自己辛辛苦苦幻化的,依靠母体滋养出来的胎儿躯体用不成,再不找躯体,他就坚持不下去了。

    有了躯体后,再施术修行,他的能力已慢慢恢复。

    只是若想神魂汇聚完整,还得用幽冥灯。

    “该说的已经跟你说了,你若非要去,我也没办法,那你去吧,星星发簪上有灵力,遇到危险用它可助你快速回到这里。”江暮道。

    “你不是说瞬移阵有去无回吗?”

    “嗯,但用此发簪可。”江暮揉了揉眉心,“你随时都可以走,不必跟我告辞,我不想见你了。”

    许千阑一怔,慢慢起身,走了几步,无端脚步一停。

    他在这一瞬间,惶惶心絮起伏,此去生死未知,若说挂牵不舍,辗转来回,却只有眼前这一人。

    是圣君也好,是邪神也罢,于离别之际细细思量,这个人始终在心上,从未放下过。

    怕他惧他,却也心动。

    而且,不知为什么,明明他现在是邪神,可是,他却比以前更担心他了。

    以前把他当做庇护伞,有什么事都觉得只要有他在,一定没问题的,如今,他的能力明明该更强,可是,许千阑无端生出想反过来保护他的心思。

    他的信念,已经不知不觉偏向这个人了。

    他一直想走而走不得,心里抱怨着,却在这一朝可以离开时,突然满腔离愁,又心跳怦然。

    他怔怔看着眼前人。

    而对方又摆摆手,却让他不要告别。

    他垂眸,后退几步,转身开门,走出门外,再回头,于庭院中静立,再俯身一拜。

    而后,化为一只虎,乘风而去。

    屋内,江暮睁开眼,静静看那轻轻飘荡的帷幔。

    他睡到日暮,天色昏黄,一晃眼仿佛又回到了水天之幕,他愣了一会儿,慢慢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议事大殿,坐在那瞬移阵前默默看着。

    说走就走,到了也不知道传个灵决回来?

    又坐了一会儿,方伯找到他,给他送来了一些饭菜。

    他吃过饭,继续坐在这里。

    方伯在旁边小声问:“圣君您在看什么呢?”

    “看许仙尊有没有回来。”

    “许仙尊才走半天吧。”

    他抬头:“对啊,都走半天了。”

    方伯:“……”

    他站起身:“我要去找他。”

    说罢踏入阵法之中。

    方伯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不见了,他摸摸头,疑惑道:“那你俩白天为什么不一起走?”

    话还没说完,那人又回来了,目不转睛看着方伯,把人吓了一跳:“圣君怎么了?”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江暮道。

    “您说。”

    “我想扮成你的样子,不会毁你名声,只是不想让许仙尊知道我去了。”

    “可以啊,我哪有什么名声,您怎样做都可以,不过您为什么不想让他知道?”

    “我……”江暮沉默了一下。

    中午还信誓旦旦说不想再见他,才半天就反悔,面上多少有点挂不住。

    说不担心是假的,怎么可能放心他过去。

    可是,再怎样留,都留不住他,还能怎么办呢。

    他闭闭眼,又是一叹。

    他不说,方伯就不再问了:“不过,万一这期间有人回来,问到您,我该怎么回答?”

    江暮想了想,手掌一拂,拿出一个头上长草的锦缎缝制的大头娃娃:“你将此物放在流霜殿,每天浇点水,只要有人靠近,它就会自动变成我的样子,里面有设置好的一些简单话语,但是不会动,若有人来,还请在旁帮打一下圆场。”

    “好的,圣君放心。”

    “多谢。”江暮将娃娃交给他,手在他脸上一拂,再往自己眉心一点,他就幻化成了方伯的样子,在方伯震惊眼神中,再一次踏入阵中。

    方伯很勤奋地给娃娃浇了水,安放到流霜殿,摆在床上。

    正好这时有一个留山的看守弟子过来,方伯思量着,既然圣君要隐瞒,那就不要让更多的人知道他走了最好,便说圣君在屋内休息。

    弟子点点头,于殿前一拜:“参见圣君。”

    里面传来江暮的声音:“不必客气。”

    方伯在旁看着,不由惊讶,那娃娃还真会说话啊,不过设置好的话语,只能说几句吧。

    弟子继续道:“弟子请圣君安,圣君可好?”

    “很好。”里面道。

    弟子道:“今日来请见圣君,有一事禀报,宗主临走时担心山门安危,调整了大阵屏障的力度,弟子思来想去,不知对圣君可有影响,如若圣君想出去,就跟弟子说,弟子给您开启通道。”

    “你说的我已知悉,但今日有些困倦,回头再议吧。”

    “哦,好的,您知悉便可,那弟子告辞了。”

    “嗯。”

    “弟子告退。”

    “我便不送了,走好。”

    “圣君您客气了,再见。”这弟子说着又是一拜。

    “再见。”里面道。

    弟子起身离去。

    方伯在旁都看呆了,又确认了几回,里面的确是个娃娃,不是圣君 。

    之后又来了几个人,汇报一些琐事儿,里面的回话都是这几句,但居然,几句就够用了,一点都没露馅。

    方伯大为震惊,不由向着大头娃娃竖起拇指。

    一望无际的废墟,处处断瓦残垣,地上遍布断裂的刀尖□□,又有阴风嘶吼,扑面若如刺刀,大团大团的黑气飘荡,风中皆是凄惨嘶吼。

    江暮揉了揉眉心,喧嚣之声增大,震得他险些站不稳,踉跄了几步。

    他不肯来相助,因这里的戾气,会让他的症状加重,当然,也还有……亡灵之气消散,对他并没好处。

    他还是站不稳,摇摇晃晃要摔倒。

    几个亡灵冲过来,绕着他旋转一圈,却是托住了他的身躯,扶他站好。

    他蹙眉望了望这些亡灵,推开他们,看向前方。

    第117章 做饭

    方芜刚刚打散一个亡灵, 回头错愕地看着他:“伯伯,你怎么来了?”

    周身亡灵迅速飞走,江暮将将站稳, 方芜连忙扶住他:“这里太危险了,您还是赶紧回去吧, 我知道您担心我……”

    “我担心你师尊……”与此同时, 江暮开口。

    四目相对, 都有一点尴尬,方芜:“啊?”

    “更担心你。”江暮赶紧找补。

    “哦。”方芜脸色不大对, 四处看看, “算了算了,我先带您回营里吧。”

    众人在那战场边缘处搭建了一个营地, 覆了许多道结界,还比较安全, 筑了一个大殿,自是不及仙门大殿奢华,但也不差, 当中议事,两边有许多房间。

    前来的修者们不全是可以辟谷的,也不是都不用睡觉,这房间里床榻桌椅都齐全,往后还有个小院子,有厨房,能够做饭。

    此时殿内聚了一群人, 大家正愁眉不展, 商讨着什么, 见来了人, 点头示意了一下,便继续讨论了。

    江暮环顾一周,没看到千阑,刚想坐下听他们说什么,见一人向他喊:“方伯你也来啦,感谢你有这份心。”

    江暮冷眼:“我并不是来帮你们打亡灵的。”说不帮忙就不帮忙。

    “亡灵不用你打,但你既然来了,嗯……厨房那边就交给你了,好吧?”

    “让我去做饭?”

    “你不本来就是厨子吗?”

    “哦。”他差点忘了,而此时院子中跑出来一人,见到他眼前一亮,“哎呀,方伯来了呀,太好了太好了,锅里的萝卜交给您,帮我看一下,我正好要出去采点菜。”这人说着,将手里的大勺一把塞给他,不由分说,人已经跑远了。

    江暮看着勺子:“……”

    我不会做饭啊。

    他拿着勺子不知所措,有人向他摆摆手:“别说,我们还真饿了。”

    他木讷地往后面走,方走两步,听得殿内一声:“许仙尊现在还在阵中困着,他是为了救我们,我们必须得去救他啊。”

    他猝然停脚。

    “那阵法将我们一群人都困住了,若不是许仙尊闯进去,以自身身躯挡住阵眼,我们都出不来,我们要是有本事能破这阵,还至于都被困住吗,现在怎么办啊?”

    “哎……”

    他们叹着气,又有人抬头道:“方伯,您快去做饭啊,咱们吃饱了就再去阵法边转转,看能不能找出破绽,一定得把许仙尊救出来。”

    江暮又往里走,走了几步,转回头,大步往外走去。

    众人惊愕:“方伯你去哪儿啊,外面危险啊,不能随意出去。”

    有几个人连忙跟上他,看他还走得挺快,战场上大团大团黑雾遮挡视线,他们跟了一会儿竟不见了人影。

    金碧辉煌的殿内,戴着面具的戍望歪歪斜斜靠在软榻上,眯着眼小憩。

    他一身玄衣,身后黑色披风,高冠束发,冠上玉石夺目,半躺的时候怕弄乱头发,特地将长发垂到榻外。

    他现在心情很好,幽冥灯已经抓住了,在他精心设置的阵中好好呆着,想来不出几日,就会恢复魔气了。

    只要灯灯魔气回归,就可消去他人类躯体,让他化为灯形,帮自己汇聚神魂。

    等神魂恢复,还管这些个修者干嘛,到时候他动一动手指头,天下将遍地妖邪鬼魅,那种高阶的妖邪,能够一口吞噬一座城镇,不出一日,世间就不会再有其他活物了,天地万物都是他的。

    在幽冥呆了几千年,又在地下埋了一千年,重见天日,他必然要占领整个世间。

    灯灯在阵法中应该坚持不了多久吧,他很是悠闲地闭着眼。

    有化成人形的小魔跑进来报告:“他们又有人去闯阵了,拿着个大勺。”

    “无所谓,一群废物,闯不进去的。”戍望伸了个懒腰,眼微一睁,“大勺,他们是没人了吗,厨子也上阵了,笑掉大牙了哈哈哈……”

    小魔在下面也跟着笑:“哈哈哈……”

    第四个哈还没笑出来,又有小魔仓惶跑进来:“阵……阵法破了,许千阑被救走了。”

    戍望赫然起身:“什么?”

    “那……那个厨子救的,他拿勺子一敲,阵法就破了。”

    “怎么可能?”戍望愤然一甩披风,“一个勺子,凭什么能破我的阵?”他凛然抬眼向前,身形一闪消失了踪影。

    阴风呼啸,残碎流光七零八落在地上,阵法已经全部被打碎,戍望在地上找了一圈,眼中猩红,猛地往前一挥,掀飞大片的尘土砂砾:“敲碎了我的阵,竟然……连个勺子片儿都没有!”

    那就是说,他的阵法碎了,但勺子没碎!

    太侮辱魔了。

    他飞身而起,携黑雾前行,至那修者们结界外,周身戾气环绕,披风随风浮荡。

    然而,转了几圈,又愤然飞走。

    占用他人躯体就是这点不好,对他的术法有限制,他的能力虽然恢复,可就是不能穿透结界。

    护山大阵进不去,这个结界也进不去。

    “哼!”他在这结界周围晃悠了一会儿,又飞走。

    早晚会出来的,他一定要看看那个厨子是什么来历。

    结界内,众人看方伯扶着许千阑回来,都傻了眼。

    那几个之前追出去的,还没有追出去几步,见人已经回来了,他们也只好又跟着进来。

    众人惊愕互看,又看许千阑。

    许千阑也是蒙的:“方伯……拿勺子敲了敲,阵法就散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冷脸的方伯:“巧合,我去摘菜,看那里亮亮的,就凑过去望了几眼,还以为里面有什么宝贝,结果敲破了也没看见什么,倒是见许仙尊在里面。”

    许千阑:“……”

    你怎么好像还挺失望,我不是宝贝是吧?

    不过他也真是好奇,那阵中魔气强盛,一直贯穿着他的身躯,极想侵蚀进他的意识里,但他意识在之前连心契时已被江暮拉稳了,魔气无论如何也不会再掌控他,他倒是没有受多大影响,可是找不到出路。

    再出不去,即便阵法没影响,戍望也可能会来把他抓走,他还是非常着急的。

    然这时,忽听有敲击之声,见那阵法浮光顿停,继而哗啦啦散开。

    浮光徐徐落下,他惊愕与外面出现的人对望,待看清那人眉眼,更是惊愕。

    来人不说话,打量了他一会儿,上来扶着他往回走。

    一路上他问东问西,问方伯你怎么来了,你是怎么破阵的,你来了……圣君有饭吃么?

    对方没回话,直到他问那最后一个,脚步微停,方道:“他不用吃饭也饿不死,随便一敲就破了,想你们了,就来了。”

    他还想说什么,可是看方伯神色冷淡,还是算了,思量着自己抽空回去看一下师叔得了。

    不过,这巧合……是不是也太巧了一些?

    他盯着方伯仔细看,却看不出问题,想来万物自有相生相克,厉害之物往往就因一点微不足道之举而崩塌,也许大家都冲不破的阵法,就正好被这个勺子寻到了破绽呢。

    众人同样怀疑着,可都看不出端倪,思来想去,大抵就是巧合吧。

    但方伯立了大功,大家都无比感激他,正围着他行礼,但闻一些刺鼻气息,众人吸吸鼻子:“什么味啊?”

    “好像有什么烧焦了。”

    “对啊,是什么呢?”

    他们看了一圈,江暮好像想起了什么:“锅里还在煮着萝卜?”

    正说着,那方才真正出去摘菜的小弟子抱着菜篮冲进来:“萝卜,萝卜,烧糊啦……”

    他放下篮子往后跑,众人怕走水,都跟了上去。

    那后院浓烟滚滚,小弟子捂着嘴咳嗽,拼命往前冲,幸而还没起火,他掀开锅盖,挥散烟尘,见锅里的东西已然焦黑一片。

    众人熄了灶台的火,望见这小弟子坐在旁边哭,都不解:“这……焦就焦了,也没人责怪你啊,哭什么呀?”

    小弟子手上全是灰,往脸上一蹭就是几道黑印:“我精心准备的菜,这是我做的最好的一次,一定好吃的,就这样毁了……”

    众人沉默了。

    大家都是来打亡灵的,无暇顾及饭菜,当时这小弟子信心十足地说他来给大家做,可是这厨艺……实在不敢恭维啊。

    但他们不是来享福的,能吃饱就行,没人说什么,有人做就不错了。

    这小弟子虽然厨艺不佳,但劲头十足,看出大家都觉得他做得不好吃,倒也能听取意见,每一次都在改进。

    改进是好事儿,但他又爱私自创新,总之虽然一直在听取意见,但一直都不好吃。

    不过据他所言,今天这炖萝卜是他精心调整的配方,一定好吃,可是,还没出锅就给毁了,他简直太伤心了。

    许千阑还没吃过他做的饭,他今天刚来直接赶去阵法救人,而自己被困,眼下也是才回到阵营中,听着这弟子的哭诉,轻咳了一下:“恕我直言,炖萝卜也有配方吗?”

    “有啊,加多少水、盐、辣椒、醋、糖、蜂蜜,都有配方的。”小弟子还在哭。

    许千阑瞪大了眼睛:加盐和辣椒和醋,然后,还要加糖和蜂蜜?

    小弟子哭够了,叹口气:“也许我真的厨艺不行吧。”

    众人不置可否,但都没好意思说。

    这弟子揉着眼睛向江暮走来:“方伯,我来给你打下手,你好好教教我做饭,行不行?”

    江暮:“这个么……”

    许千阑抿抿嘴:“说实话,我也挺想吃方伯您做的饭。”

    “对对对,方伯做的饭菜那是一绝。”众人也都满怀期待。

    江暮:“……”

    第118章 思念

    他仍拿着那勺子, 硬着头皮走到厨房。

    世间守恒,食物与有生命的东西都是灵力幻化不出的。

    众人回到殿中,厨房里, 小弟子忙前忙后,十分兴奋:“方伯, 你看看这里的食材, 你准备做什么菜?”

    他走到墙边桌前, 看那里摆了一桌子食材,有……绿色的, 黄色的, 红色的。

    叫什么一概不清楚。

    他随手一指:“这个……”

    “南瓜啊,好嘞, 怎么做,蒸还是炒?”

    江暮很疑惑:“南瓜不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吗?”

    弟子:“啊?”

    “怎么?”

    “切了之后, 才是一小块一小块的啊。”

    “哦。”他又看旁边,“这个都烂了,那么多洞, 还是不要了吧。”

    小弟子:“啊,莲藕本来就有很多洞啊。”

    “哦。”

    小弟子也疑惑了,蹙着眉,挠挠头。

    江暮扫了一圈,默默回到灶台边:“我才来,也不知道他们喜欢吃什么,你随便切吧。”

    “好的好的, 我切好了您来炒。”小弟子干活很麻利, 很快把菜配好端了过来。

    江暮看到一盘白的, 一碟淡黄的, 还有绿的,还有一些加工过的食材,白的,红的,另有小碟子装了几瓣白色的东西和几条黄色的丝状物,几个透明小瓶,这个他倒是认识,是盐,旁边红的是辣椒面,应梧玉的一个弟子总喜欢带着,他倒是看眼熟了。

    火烧得正旺,他也只好加上水,将食材倒进锅里。

    小弟子点着火,抬头一看,见豆芽干豆腐青菜都一并下锅了,直接用水煮,没有加油,有点蒙,但转念一想,人家厨艺这么高,一定有他的想法。

    他烧着火,再抬头,看那鱼肉片和牛肉片也一并倒进去了。

    不是,他这些食材是可以做三个菜的,方伯怎么都倒一个锅里去了。

    一定有他自己的想法,他点头,自己只管烧火就是。

    烧了好一会儿,他再抬头,看方伯已经将东西都捞出来了。

    这就好了?

    小弟子还是有点蒙:“方伯你不加姜蒜吗,调味料也不加?”

    “哦。”江暮本来要走了,又倒回来,在桌上看了几眼,用排除的方法确定那一叠装着几瓣白色东西和黄色丝状物的是姜蒜,于是一碟直接倒了上去。

    弟子:“生吃啊?”

    “还有调味料。”江暮把盐和辣椒面也撒了一点进去。

    “不加油吗?”

    “哦,对了,要加油,油需要烧吗?”

    弟子木讷地点头,感觉自己也有点不确定了:“需要吧?”

    “好。”江暮倒了油进锅里,在旁看着。

    锅里有点水,油烧热了,开始发出嗤嗤拉拉之声。

    江暮继续看着。

    那锅中开始冒烟。

    小弟子张大了嘴:“这会着火的。”

    “哦。”江暮淡淡道,把那锅端起来,直接泼到菜上。

    “为什么要先煮菜后放油啊……”小弟子完全看不明白,但是,话还没说完,猝然闻到一股香气,那是姜蒜辣椒面等被热油激发出的香,闻着就已垂涎欲滴。

    那菜闻着香,看上去也浓郁,他尝了一口,顿然眼前一亮,煮好的菜,豆芽,豆腐,与肉片鱼片,后面再调味,保留食材原有的鲜味,再以热油激发出辅料的香,麻辣鲜香,各种食材层次分明又完美融合。

    他当即以赞扬的目光看过来:“方伯您可太神了。”

    江暮:“……”

    我干什么了?

    他心虚地道:“如果能吃,就端出去吧。”

    “方伯您太谦虚了,这可太好吃了,大家一定会喜欢的。”小弟子兴奋道。

    这下轮到江暮疑惑了。

    做饭的这个功夫,许千阑也没闲着,他虽然只来了大半天而已,但刚从阵中获救,生死一瞬,恍惚只觉离开了三秋之久,摩挲着发簪,想回去看看。

    就去看一眼,看师叔怎么吃饭,就回来,他想,不耽误事儿的。

    说走就走,他一抚发簪,人就消失了。

    回到议事大殿后,他直奔流霜殿,那院门虚掩着,可是殿内的门紧锁,师叔不在院里,大抵在屋内,是又在睡觉吗?

    他想及临走时师叔说不想见他,无声一叹,没有进去,先站在门外,轻声道:“师……上神,我回来跟你报个平安,你怎么样,我能进来看看你吗?”

    “不必客气。”里面传来熟悉的声音。

    许千阑本来要推门了,闻言一怔,不大自在地放下手,垂眸之际还是不甘心,又道:“方伯也去戍边了,这边其他人做饭不知道您吃不吃得惯啊。”

    “很好。”

    他又是一怔,吃得惯是吗?

    那好吧,他深吸一口气,对方好像不太想和他说话,是还在生气吗?

    但他回来一趟,也不想说一两句话就走,支吾一会儿在门外揪着衣襟道:“我虽只去半日,但……”他咬咬唇,“但十分挂牵你,虽只半日,却如离别经久……思念倍至。”

    他有一点紧张,头一次说起这样的话,在那阵法之中生死未卜,并不恐惧与难过,可唯遗憾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这人,那一刻忽而体味了思之如狂,急着要回来见一见他。

    已知相思苦,不解其中情,原来情愫早已刻骨铭心。

    他不知为何羞怯又心中狂跳。

    而听得里面回应:“你说的我已知悉,但今日有些困倦,回头再议吧。”

    恍如凉水泼下,许千阑愣在原地,好半天没回过神。

    这是什么意思?

    你即便不想我,也不至于以如此厌烦的语气回吧?

    是还在生气,还是说,当真觉得这话让他烦?

    过了一会儿,许千阑失落道:“好,我知道了,我走了。”

    虽如是说,但他并没有动,依旧站在门外,还存着心思,想听那人会不会有别的话要说。

    “嗯。”等了须臾,却听里面道。

    他的心彻底沉入谷底:“我真走了。”

    “我便不送了,走好。”

    许千阑点点头,转过身:“嗯,不用送。”

    “再见。”里面又道。

    他走到院门,听得这话自嘲一笑,小声嘀咕:“谢谢你了,再什么见啊,不是烦我吗?”

    “不必客气。”殿内传出声音。

    许千阑抬眸,又忘记这人能听见,但只觉这话充满着讥讽意味,眼中一哀,快速离去。

    他没在这耽搁多久,回去时大家也才开饭,他一言不发,低着头吃,江暮就坐在旁边静静看他。

    众人只觉这菜品稀奇,入口辛辣却又能调动味蕾,很特别,很好吃,纷纷对他赞不绝口。

    江暮从疑惑变成了庆幸,看来,做饭也不难么,这不是随便煮煮就很好了?

    不过都说,是有些辣,能吃辣的还好,不能吃的就只能闻着香气眼看着了。

    江暮盯着许千阑,他记得他是不怎么吃辣的,但此时见他低着头一口一口吃菜,眉都没蹙一下。

    半日不见,口味变了?

    他忍不住开口问:“你不嫌辣了?”

    许千阑回过神,抬头:“啊,这是辣的?”再低头,“呀,这么红啊。”

    “……”不然呢?

    半日不见,颜色也认不清了?

    他是不是有什么事儿,江暮微皱眉。

    另一边,方芜还想跟伯伯说说话,但伯伯一直坐在她师尊身边,这会儿,还目不转睛地看着师尊,她有点蒙。

    吃过饭,又见伯伯跟着师尊走出去了。

    方芜:“……”

    这是什么情况?

    殿外的廊檐下,许千阑坐在台阶上唉声叹气。

    江暮刚想走过去,见有一个仙尊正巧也坐在了台阶上:“我在这里安静一下,不影响许仙尊吧?”

    “没有没有。”

    那人就坐了下来,同样唉声叹气。

    江暮不想再走过去,转身到一个草堆边,头枕胳膊半躺着,离那台阶很近,他揉一揉眉心,强压着耳中喧嚣嘈杂。

    听那两人你一下我一下叹气,叹了许久,那位仙尊先开口,像是与身边人倾诉,更像是自言自语:“你知道吗,我的道侣最近不搭理我了。”

    “怎么了?”许千阑礼貌地接话。

    “我不知道怎么了,他就是,好像突然烦我了,传灵决不回,去找他不见,我们大概是要分开了,分开就分开,有什么大不了,可是……我心里,怎么那么难受呢,空落落的,闷得快喘不过气,突然感觉特别特别孤独,食不知味,哎……对不起,一时失态,让许仙尊见笑了。”

    许千阑摇摇头,沉默了好一会儿,低声道:“我好像……感同身受,为什么我会有这样的感觉?”

    他的心中起伏不定,伤心失落涌上心头,闷得喘不过气。

    而这一瞬间,突然意识到什么,他陡然瞪大眼睛,百转千回,惊得他自己久久不能平静。

    我是喜欢他的吧?

    是的吧,所以,才会这样失魂落魄,寝食难安。

    他紧紧攥着手,心如海浪翻涌。

    我喜欢他,我是喜欢他的,不管他是谁,是正是邪,是温润还是冷漠,都喜欢。

    不是崇拜,就是喜欢,是……爱,像道侣那般的爱,是想和他长相厮守,是会对他情动意动,是牵肠挂肚的……爱!

    突然意识到的情愫霎时如翻涌江海席卷而来,让他惊慌又震惊,而满腔爱意涌起便再难落回。

    细细想去,其实明明早就心动了吧。

    可是……

    可是,他被拒绝了啊。

    才知情愫起,却已然落幕。

    许千阑脸色微白。

    身边人没听清楚,而草堆后的江暮眼一睁,陡然坐起来,感同身受,对失去道侣感同身受?

    你!

    什么时候!

    有道侣了!

    半日不见,有道侣了,还又分了?

    他眼中顿现绯红,想立刻冲出来,而衣袖一抬,记起自己此时身份,又顿住脚。

    说不让你知道我来了,就不让你知道。

    他愤然甩袖,从草堆后走出,首先可排除这个坐在他旁边的,他大步往殿内走,凌厉地看向每一个人。

    台阶上二人见他走出来没有什么意外,只是颔首示意,看他走进殿内也没什么好说的,继续聊天。

    作者有话说:

    千阑:“师叔你不觉得半日发生这么多事,有点离谱吗?”

    第119章 诉思

    殿内都在议事, 众人见他也都是颔首示意,议事不必避他。

    他坐在正堂椅子上,端起一盏茶, 冷眼看着众人,看每个人都觉可疑。

    这些人正聚在浮光幻化的图前, 有人道:“亡灵之气可不是低阶魔物可比, 便是我这大乘期修为, 对付一个亡灵也没那么容易,对决好久才能消散, 一不留神或可被其所伤, 好在,亡灵消散一个就没了一个, 不会再重新出现,按照圣君的说法, 等这些亡灵都消散了,戍望也就没了。”

    “是的,可是我们来了数日, 消散的寥寥甚少,但放眼望去,这战场之上亡灵又数不胜数,他们攻击能力强,也善于躲避隐匿,不会任由我们打,何况如今又有戍望指挥, 我们得从长计议。”

    “他们始终离不开这古战场, 我们早晚能打完的。”

    “但……这里肃杀之气太重, 我们修行以清正的灵气为主, 在这里呆久了,根本受不住,躯体里灵气循环若被破坏,我们修为丧失,也无法维持此形貌,我们不能与他们耗着。”

    “是的,所以,还是要速战速决。”

    “但……”有人蹙眉道,“西边有戍望的阵,亡灵主要聚集在那里,我们根本就没法靠近,戍望摆明了就是想耗着我们,方才有人提议从东边打,一点点逼近,可是那样绕了一圈,亡灵甚少,实在是没什么进展啊。”

    “那我们直接去破阵?”

    “破阵……岂不是直接被抓?”上一回他们差点全军覆没,幸而许仙尊赶到,以自身堵住阵眼解救了他们,那阵法还不算大,西边那是主阵,定然比这个能被勺子敲碎的阵法还要强上许多。

    “可是,如果不破阵,就只能与戍望干耗啊。”

    “我们再商议商议……”

    江暮揉了揉眉心,听到这些叽叽喳喳的声音只觉倍加厌烦,他蹙眉插话:“那阵法以七星布阵眼,堵住阵眼。”

    众人一怔,惊愕看向他:“方伯你怎么知道?”

    “昨日敲阵时对这阵法布局看得很清楚,七色流光便是阵眼中流出的,循着七色光就能找到。”

    “方伯知道那阵法有七色光?”方才众人还有些怀疑,这位做菜老伯能知道什么啊,可是那七色光不是一般人能知晓的,之前几个大乘期为探阵法根源,冒死闯入,勉强逃了出来,才看得到七色流光。

    眼下这位老伯随口一说就能堪破,也许他当真从那被破的阵中看到了生机,他们互相又议论了一会儿,决定按照方伯的办法去试一试。

    不过,堵阵眼,需要以他们身躯,也就是说,至少需要牺牲七个人。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开始争抢:“我去……”

    “我也去……”

    “让我去……”

    江暮又揉了揉眉心,打断他们:“你们抓七个亡灵去堵不行吗?”

    众人:“……”

    好像,也是哦。

    “还有,你们以为戍望只会坐以待毙地跟你们耗,东边才是阵法根源所在,碰了就死,声东击西之法,连这都不知道?”

    “方伯您说真的?”

    “不信自可一试。”

    众人狐疑着,而还没说什么,忽有小弟子跑进来,惊恐道:“我……我的灵宠,跑到了东边,然后,莫名其妙就死了,呜呜呜……”

    他们再度震惊,东边当真更凶险,立时惊愕看向江暮。

    然而桌边人只回一句巧合。

    只是那小弟子的师尊满头疑问:“你来此,为何还带灵宠?”

    小弟子一抹眼泪,心虚地低下头,他师尊上前去揪住他耳朵,师徒二人一个吵着一个哭着往殿外去了。

    这两人出去,台阶上许千阑二人也进来了,方才的谈论他们都听得到,正事当前无暇再谈私情,众人仍以微明宗为首,对不少人而言,现在的宗主是小辈,但良才不论长幼,他们都愿听君若时指令,而君若时对许千阑惟命是从,现在许千阑来了,其实大家心照不宣已经以他为中心。

    许千阑也很疑惑地看着方伯。

    江暮抬眼,回应他,再说一遍:“巧合。”

    似乎也只有巧合可以说得过去了,方伯的修为大家都知根知底的,是真不存在隐藏能力之说。

    不过这「巧合」二字,怎么听着那么耳熟呢?

    许千阑只好不再多虑,与众人一并继续谈些事。

    江暮品着茶,看许千阑跟谁多说话,看了一会儿,想及应该看他最不想跟谁说话,然而看来看去,觉得他的目光没有认真看向任何一个人,始终盯着浮光中的图。

    他吹一吹浮沫,心道是自己想多了么?

    一直到深夜,他没看出什么端倪,而这一群人停了一会儿:“有点饿了。”

    “我也饿了。”

    江暮品着茶,一抬头,看数道目光注视着自己。

    “干什么?”他冷声道。

    “方伯,能不能做点饭吗?”他们道。

    “对对对,我还在想方伯晚上做的那个菜。”

    “我也想……”

    他不禁冷笑,本神还给你们做饭,得寸进尺!

    他放下杯盏,拍一拍衣袖,转身往外走去。

    众人不解,厨房不是在后面吗?

    方伯到底有没有听见他们说话啊?

    他们狐疑着,也有人轻声问:“许仙尊我看你晚上就没怎么吃东西,夜里得吃点哦,明早咱们就要去破阵了。”

    许千阑尚未回话,却见那方伯又走了回来,一声不吭往厨房去了。

    这晚他们又吃上了水煮大杂烩,佐料一铺,热油一浇,香气四溢,不过大家也发现,今晚的没有之前那个辣了,一些不能吃辣的十分欣喜:“方伯对我们可真好。”

    吃过消夜,众人便各自回去休息,养精蓄锐,出门在外不比宗门,没那么多房间,都是几人一间的,不过他们给许千阑腾了单独屋舍。

    江暮与那做饭的小弟子一间房,他自是不会在这里睡,夜幕深沉,喧嚣之声若汹涌巨浪,在脑海里拼命撞击,他走出结界,闭眼静立。

    几个亡灵汇聚过来,在他身边轻轻飘荡。

    嘈杂之声渐变如泣如诉,而后缓缓减弱,他绯红的眼眸看着这些亡灵,深邃沉寂。

    而忽地,听了一句「小心」,身形被陡然拉开,白衣的许仙尊飞速拔剑,环绕在他身边,运转巨大灵力,在周身疾步旋转,但见灵决飞动,剑气刺破天际。

    半晌后,亡灵消散,许千阑站定:“方伯你没事吧,你不能够私自出结界啊,外面很危险的。”

    亡灵一散,巨大的嘈杂声又席卷而来,冲击得他险些没站住,面前人连忙扶住他:“受伤了吗?”

    他摇头的力气也无,想揉一揉眉心,可是这动作一做大抵要露馅,被扶着走进结界,就地坐在那台阶上。

    许千阑也坐了下来,他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一点也不想睡。

    江暮坐下后,以胳膊撑着头,无声看着身边人。

    许千阑没有与他人分享心事的习惯,不会随意说自己心中的愁苦,安静坐在旁边。

    二人都没说话,半晌后,江暮稍微缓解一些,轻声问他:“吃得好吗?”

    “啊?”身边人没料到他开口,怔了一下,“很好。”

    话及此,许千阑忽而鼻子发酸,他今日才回去问师叔吃不吃得惯别人做的饭,师叔也回答很好,然后,就无视他表述的思念之意,露出了厌倦之态。

    他揉了一下眼,深吸一口气,明日还有要事,要振作:“我先睡了,你也早点睡。”

    江暮怕被看出不舒服,没有挽留他,淡淡点了一下头。

    看人走进去,他揉了揉眉心,身形一闪,躺在一片云上,慢慢入眠。

    第二天,大多数人出去破阵了,江暮依然躺在云上,很快,听得接二连三喜讯传回,第一个阵眼被封住了,第二个,第三个……七个都封住了,阵破了,亡灵打死了很多……

    他又开始揉眉心,继续听:“许仙尊今日以一敌百,好生勇猛。”

    “是啊,他简直太令人佩服了,杀疯了都。”

    “但怎么看上去他心情不大好,有点要发泄的样子呢?”

    “管他呢,反正今日咱们斩杀了数百亡灵,他一人就占了一半。”

    到了中午,基本上人都回来了,他便从云端上下来,坐在那正堂上,看大家鱼贯而入,一进门望见他,便也都客气地点了点头,或坐或立开始说话。

    有的忍不住要跟没去的人分享,向着江暮道:“方伯你不知道,今日我们打得太爽了,我跟你说啊,那阵法一破,亡灵们简直就如困兽,被我们按着打……”

    江暮喝着茶,面无表情,也没怎么听进去他们说话,抬眼间看许千阑也走了进来,比早上走的时候精神好,衣摆一拂,剑收在腰间,一脸傲然。

    江暮恍了一下神,恍惚回到当时初见,看他眉目飞扬,意气风发。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挪过了眼。

    又听了半晌的叽叽喳喳,一盏茶喝完,他随意抬了一下头,忽见很多人都在看着他。

    众人翘首以待:“方伯,快到吃饭时候了。”

    他蹙眉,那个什么「道侣」还没找出来,吃个鬼。

    恰见许千阑起身:“你们吃吧,我不吃了,我回去休息一下,下午再去打点亡灵。”

    能辟谷的仙尊吃不吃都没事,众人没怎么留他,继续眼巴巴看着江暮。

    江暮放下杯盏,拂一拂衣袖:“不做。”说罢负手往外走去。

    殿内人惊愕看着他的背影,都蒙了。

    厨子罢工,仍然是那小弟子去做饭,味道一如既往地创新。

    下午许千阑又出去打了一群亡灵,回来后,心中依然不宁静,思来想去,深吸了口气,摸着发簪,又回了一趟微明宗。

    金碧辉煌的大殿内,戴着面具的戍望听小魔汇报:“今日我们损失惨重啊。”

    “他们怎么突然找到了门路?”戍望也很好奇,一甩披风,“难道有人指点?”

    “小的在他们阵营四周打探,虽然不能靠近,可是看他们每一个人回去后,都跟坐在正堂上的厨子打招呼,还要跟他汇报战场事宜。”

    “他们……在听厨子指挥?”戍望有点看不懂了。

    许千阑在流霜殿徘徊了一阵,走在那紧闭的殿门前,踌躇了一会儿,道:“我还是想来看看你。”

    “不必客气。”里面道。

    他低着头:“我又惹你生气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想想一路走来,你什么事都为我做好了,我却没有任何回报,还一直在给你添麻烦,我实在是很差劲,是不是?”

    “很好。”

    门外人一怔,眼中泛起光芒:“你觉得我不差劲,很好?我进来和你说话好不好?”他急道,只怕这欣喜之间鼓起的勇气一会儿就散。

    却听那里面又道:“你说的我已知悉,但今日有些困倦,回头再议吧。”

    许千阑脚步又顿住,师叔还是有点生气的是吗,不想见他?

    “那你没有厌倦我对吧,你有……想念我吗?”他小心问。

    “嗯。”

    风轻云淡,庭中花枝摇曳,许千阑怔了怔,这算是回应了吗?

    他欣喜雀跃:“那我回来……再来跟您请安。”

    “我便不送了,走好。”

    许千阑点点头,转身,走了几步,又觉不甘心,总觉话还没说清楚,只怕过了此时翻涌的心絮就不敢再提,回头攥着手道:“你我既然已……互诉思念,那我们的关系,什么时候……算更近一步啊?”

    “再见。”

    再见时?

    许千阑忽然不大好意思起来,而又神采飞扬,挺直脊背,正色道:“好,我跟你保证,我一定打个胜仗回来做贺礼,到时候……我要对你不客气了哦。”

    “不必客气。”

    门外人脸上更红,你还真是一点都不委婉啊。

    他捂着脸,抿着嘴笑,飞快地跑了。

    许千阑蹦蹦跳跳地回到营地,一眼看见昨日在他旁边叹气的那位仙尊,那人还是愁眉苦脸,仍坐在台阶上。

    他走过去道:“你道侣还是没理你吗?”

    “是啊。”

    “我觉得……你其实可以再去争取一下,有时候就只差那么一两句话的事儿。”

    那仙尊想了想:“好,那我再试试。”

    他点头,跳回了房间。

    江暮在云朵上看着他:怎么今日心情又好了?

    再争取一下什么?

    跟那个什么「道侣」复合了?

    这个人,他一定要千刀万剐!

    他坐起来,飘到那屋顶上空,随意一点,屋顶在他眼中就如透明,看下面的人在屋内收拾了一会儿,坐在桌边捧着下巴笑了一会儿,便去睡了。

    没看到有人来,也没看到他与任何人传灵决。

    他揉揉眉心,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可是,千阑的确是因一个人……也不一定是个人,或许是个物,是个其他的什么东西,之前怅然若失,而现在又欢喜雀跃啊。

    是哪个灵宠,剑,饰物?

    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众人发现他们这位厨子这两日不但不做饭了,还神出鬼没,基本上找不到人,但大家开始担心他时,他又会立即出现一下。

    在结界外望风的小魔再一次回去给戍望汇报:“可不得了了,他们的厨子这两日一直在给他们甩脸子呢,说不做饭就不做饭。”

    戍望更疑惑了:“这厨子……什么来历?”

    思量间,又有小魔来报:“尊主,许千阑又带人去打亡灵了,他……他比昨天还厉害,劲头大得很,一剑一个,一剑一个,哎呀,我觉得有点不舒服了……”

    戍望是亡灵之气汇聚而成,亡灵消亡会影响他的力量和神思,而这些小魔们都是他幻化出来的,他的神思受影响,将直接波及小魔们。

    “灯灯太不听话了。”戍望眉眼一凛,愤然掀起披风。

    战场之上,许千阑上下翻飞,一甩剑气:“各位道友,咱们速战速决!”

    众人还没来得及反应,只见他冲进黑雾之中,不一会儿,但见亡灵不断被抛起,再听咔嚓咔嚓,许仙尊像切菜一般,一个人又打掉了两百多个亡灵。

    这一团黑气环绕之中,本来也就这么多亡灵,众人在旁观看,都无所事事。

    许千阑打的时候,想到什么,回头扫量,目光落到凌鲲鹏一个弟子小河身上:“施个留像术,把我这一段留住,回头用灵决传给我。”

    小河听命施展起留像术,举着手,就是十分好奇。

    师叔这是在邀功吗?

    他其实……还是喜欢被人夸啊。

    那边打得噼里啪啦,营地里,江暮又揉了揉眉心。

    入夜众人围着许千阑回来:“今日打了那么多亡灵,许仙尊功不可没,今晚咱们一起庆贺一下怎样?”

    “好啊好啊,咱们备一些好菜,大家一起喝个痛快。”

    “方伯……”

    众人环顾一周,方伯不在啊。

    亡灵消散得越多,江暮受到的影响越大,他躺在云上,那喧嚣嘈杂冲击着脑海,他目中迷离,看这戍边天光,几点星星洒落,一闪一闪,又「轰」地放大。

    “方伯?”众人四处寻着,忽见一人影自上方跌落,他们惊愕走上前,正见昏迷的方伯,当即又惊又骇,举剑四顾,然抬眼只看见一片云。

    他们只好七手八脚把人安置在房间休息,在场有医修,探来探去只看脉象平稳,没找出缘由,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只好着了个弟子来照顾着。

    而那亡灵忽地大举进攻,似乎是想要冲进来,他们很是惊愕,这还是亡灵第一次主动攻击他们,众人立即出去迎战。

    亡灵都想往结界进,但穿不破这屏障,众人迅速阻止,再一路追击。

    一波亡灵斩杀于剑下,忽见上方一团黑雾之中赫然有红光乍现,玄衣之人凌于黑雾之上,面具之下的眼眸轻蔑看着众人:“你们可太过分了,这两日杀了我那么多亡灵。”

    “戍望,是戍望!”

    这上古邪魔直接打不死,众人也知他实力不容小觑,不能硬拼:“咱们快回去。”

    “本尊出面,岂能让你们回?”那黑色披风一甩,愕然凌厉疾风围绕在众人周围,风中道道流光若如毒蛇吞吐信子,昂起头,只消其中人动一下,便立刻扑过来。

    许千阑紧蹙眉头,剑气放大,亦如周边红光,他虽驱除了魔气,本体依然是魔,能够使出与戍望同源的术法,面对这周遭魔气他转变术法,同样以魔气应对,将那灵决撕开了一道口,迅速对身边人道:“快走。”

    “许仙尊……”

    “我不撑着谁也走不出去,战场之上最忌讳优柔寡断,走。”

    其他人只好不再多说,迅速逃出。

    戍望于上空勾嘴一笑:“灯灯,你这样有义气,很丢魔的脸啊。”

    许千阑凝眉:“闭嘴,不许这样喊我。”

    要喊那也得是师叔喊。

    “怎么啦,我以前就这样喊你啊,你不要认错亲人啊,我们俩才是一家人。”戍望嘴上带着笑,眼中却陡现狠戾,挥起一掌,“灯灯,该跟我回家了。”

    那凛冽掌风肃然合拢被撕开的灵决,虽大部分修者已逃了出去,然许千阑以及还剩下的几个人被困住,继而一阵狂风,他们皆被抓起。

    金碧辉煌的大殿,一同抓来的小鱼小虾被丢到一旁,随便找个位置关着。

    雕金砌玉的宽椅铺了软软的毛绒垫,许千阑被灵决束住了双手,推到椅子上,椅子宽,他因这趋势向左边倾倒,半躺在椅上。

    戍望解下披风,小心将头发顺了顺,凑近他:“你的魔气到底怎么没的,我知道是邪神弄的,可不知他用的什么法子,你说。”

    “跟你无关。”许千阑眼一瞪。

    “怎么可能跟我无关,你魔气不回来我怎么把你变回幽冥灯。”想要他的命很简单,但已无魔气,人类的意识非常强烈,弄死了就死了,灯和人一起都不会存在了,戍望摇摇头,撑着椅子扶手看他,看了会儿,忽而蹙眉:“不是,灯灯我不是跟你说了你的眉毛需要修一下吗,你怎么没修啊?”

    许千阑:“……”

    你有病啊。

    他甩过那伸上来的手:“别碰我。”

    “好。”戍望收回手,“那你告诉我,魔气是怎么消的?”

    “我不会告诉你。”

    “你不说啊,那我自己看。”戍望勾嘴一笑,挥出灵力,红光缠绕在许千阑周围,再汇聚于他头顶。

    他想要从他灵识里探得一二。

    许千阑慢慢闭了眼,失去了神思,但红光浮浮荡荡却始终是空的。

    灵识也不是想看就能看到,一个人的自我意识不够强烈,才会容易被用术法掌控住灵识,而若自身意识强大,并不会被窥探到。

    许千阑的意识已经过连心契与江暮结合,稳固得不能再稳,根本不容窥探。

    戍望愤恨收手:“以为探不到我就没办法了?”

    他绕着椅子转了一圈,仔细盯着昏迷的人看,如果灵识拉不出来,那就拉他的记忆。

    只是拉出来的记忆准确性不高,他需要找让对方印象十分深刻的东西,待对方对这一样物件有反应,才可窥得其关于此物的想法,这想法有可能发生过的,但也不一定,也可能是他对此物的设想或者评判出来的具象。

    不过,总是有用的,一定能找出来的。

    第120章 放人

    戍望立即施展出记忆拉取之法, 一道红光笼罩在许千阑头顶。

    他绕着许千阑转了几圈,拉起他的一缕发提到红光之中,白色烟雾浮荡, 但见一缕发变成了小辫子。

    “什么玩意,太没审美了。”他放下头发, 又提起对方的衣袖。

    白雾之中什么也没有, 衣袖没有反应, 只是寻常衣物,没有留下什么深刻印象。

    他又拿起那把剑, 看到白雾之中许千阑向邪神叩首感谢, 又看他于九霄之上挥动剑气,一剑破苍穹, 矫若游龙,眉目飞扬。

    前面是记忆里真实发生的, 后面是他想象的。

    “送你一把剑而已,至于吗?”剑里也没有找到有用的东西,他看来看去, 在殿内环望一圈,找了点其他的东西。

    不只是他本人用过的东西,有相似的,也能勾起记忆。

    他先把桌边的一盘葡萄递上去,白雾中空空的,没反应,又递过去一个花盆, 原是不抱希望, 竟见那白雾迅速浮动, 很快呈现了画面。

    那就是说, 这盆花勾起的记忆,他印象十分深刻。

    戍望看着白雾之景,不就是一朵莲花吗,哦,莲花有灵气,哦,莲花是个人,哦……等会儿,又看了看,那莲花变成了一只大白狮子,毛茸茸的,雪白雪白的。

    “还……挺好看的。”戍望抚抚下巴,一眼不眨,“回头去瞧瞧这只狮子。”他克制住想进去摸摸的冲动,再看那白雾,一直定格在那莲花精说「你怪怪的,我感觉你身上有魔气」这句话上,无论他怎样挪,画面都不动了。

    看来这个画面给他留下了最刻骨铭心的记忆。

    但关于这个花,其他的就没什么记忆了,他拿了下来,之后接连拿了桌椅板凳各种美食来试,都没什么反应。

    他有点恼,低眉一瞥,看见许千阑的乾坤袋,一把扯了过来。

    乾坤袋都有禁制,别人一般打不开,但他手指点几下就破了那禁制,袋子里的东西哗啦啦掉一地。

    灵泉水的记忆是邪神在喝茶,其他的日常用品没有记忆,他又捡起一本书:“合欢册,什么东西?”

    放上去看看。

    那白雾倒是在浮动,说明是有记忆的,可……什么也看不到。

    “怎么回事?”白雾浮动迅速,说明这个记忆很深刻啊,可是为什么任何东西都看不到啊?

    这册子有什么特别吗?

    他将其拿下来,翻来覆去了几遍,抬起疑惑的头:“什么玩意,特别在哪儿啊?”

    再放上去看看,依旧是迅速流转的白雾,他还是不解,拿下来,放上,继续拿下来,再放上。

    营地之中,江暮一睁眼,见几人围着自己,方芜坐在床边,正抹眼泪,望见他醒来,众人欣喜道:“方伯醒啦。”

    “嗯。”他坐起身,揉揉头,看自己在一间房中躺着,屋内挺大,大抵是哪个仙尊的房间。

    “伯伯你怎么了啊,怎么会突然晕倒呢,把我们都快吓死了。”方芜把他扶起来,看他要下床,连忙阻止,“你再休息一下吧。”

    “没事。”他下床往外走,在殿内看了一圈,“许仙尊呢?”

    周边人微怔,顿了好一会儿,才道:“被戍望抓了。”

    他的神色倏然凛冽。

    “大家已经在救了,方伯你先好好休息吧,此事与你无关,我们肯定会把许仙尊救出来的。”

    他没回话,大步往外走去。

    “方伯你去哪儿啊,外面危险啊。”众人连忙追出来,那大殿上聚的一些人也跑了出来,“方伯你醒啦,你身体怎么样了,你等一下,不能出去啊?”

    他停住脚步,回头看着这一众人,对上数道关切目光,神色微顿:“不必跟着我。”

    许仙尊才被抓,这时候众人怎么可能会放心他出去,仍是跟着的,本是要阻止他,然而才一出来,见他身形一闪便往前飞去,众人惊愕互看,这……怎么没有依托也能飞啊。

    他们连忙御剑跟上,待看到方伯飞的方向是戍望的大殿,都惊呆了,穿过呼啸阴风,大声喊:“方伯 ,许仙尊不用你救,我们都在救他,那大殿外有我们的人正在打,你赶紧回吧。”

    这人正说着话,未留神身后有亡灵靠近,骇然戾气正要刺穿他的心扉。

    江暮回头,一袖挥散那亡灵,加快了速度。

    听得亡灵惨叫声,这仙尊才发现自己方才死里逃生,无比震惊地看着江暮背影。

    而其目睹之人也震撼:“怎么回事?”

    “先跟上去。” 他们也加快了速度。

    流光环绕的大殿前,一众修者与亡灵和小魔们对抗,小魔不难打,但打死了就会再生,亡灵有些难打,好在这一批来救人的都是修为很高的,一对一的话,打散亡灵不成问题。

    但这殿前亦有戍望布置的灵决与阵法,几相加持,修者们反落下风,伤损严重,始终打不进去,眼看那魔物越来越多,亡灵在周边环绕,魔气闪烁,马上就要将他们困入其中了。

    一人抹了抹脸色血迹,一剑斩落逼过来的魔气,又迅速替身边人砍杀一个亡灵:“不行了,咱们快撤吧。”

    “可是如何还能走得了啊。”眼看那灵决越圈越小,他们靠在一起,这带灵决的魔气一碰就化成水,“咱们快一起施个屏障。”

    他们迅速用术法合并成防护罩,灵决触碰到屏障,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

    殿内,戍望抬眼往外看了一下:“一群不自量力的家伙。”继而挥一挥手。

    外面刚刚松口气的众人忽见那灵决陡然增强,瞬间就冲破了屏障,能化人为水的骇人灵决转瞬就迎面扑来。

    聚在一起的众人瞳孔猛地放大,已然来不及抵抗。

    而忽然,一道水流骤然落下,绕他们一转,那魔气立时消散。

    生死一瞬的众人惊魂未定,还没反应过来,但见一众道友跟着……方伯一起来了。

    方才是谁救了他们,方伯吗?

    他们不可思议,震惊看着一众来人。

    来人看着方伯方才挥袖解开围困,也不可思议。

    话说,这灵力具象,是不是有点熟悉?

    疑惑间,见方伯又挥开那大殿前繁杂阵法与灵决,魔气陡然消散。

    小魔们仓惶逃进殿内,连滚带爬地跟戍望汇报:“厨子……他们的厨子带着人打进来了。”

    “随便打。”戍望还在研究着那个合欢册,“还能破开魔气进来不成,只等他们化成水便是。”

    “尊……尊主,就是魔气已经破开了。”

    戍望一怔:“拿大勺破的?”

    “那倒没有,他一抬手就破开了。”

    “这还不如拿大勺呢。”戍望恼羞成怒,“这一次连工具都没有,就把我的阵破了,太嚣张了。”他将册子一丢,拂动披风凌空而起。

    殿外狂风呼啸,一众修者们亲眼见那魔气消散,都张大了嘴,震撼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而忽见一团黑雾自殿中飞出,玄衣高冠,戴面具之人悬于半空,勾嘴笑看来人:“让我看看,是哪个厨子这么大胆……”

    那话还没说完,戍望一怔:“是你!”

    原来如此,怪不得轻易破了他的阵法。

    江暮一挥衣袖,现出本来模样。

    白衣翩然,长发飞扬,神色冷漠看他:“放人。”

    周围喧哗之声赫然顿住,众人瞪大了眼睛,好一会儿后,他们才反应过来:“圣……圣君?”

    “原来是圣君!”

    他们无比震惊,连忙叩首:“拜见圣君。”

    周围哗啦啦跪了一片,惊讶之余是欣喜,圣君嘴上说着不来,但还是来助他们了。

    扮成方伯模样,是不想被认出,也或许是不想引起戍望的注意吧。

    但不管怎样,他还是来了啊。

    怪不得他能一勺子敲碎的戍望的阵法,能一语道破阵中玄机,能一挥手就破开魔气。

    “原来圣君早已来此相助!”他们激动叩首,然而……又想起,他们是不是让圣君做饭了啊?

    众人脸上又变,露出几许后怕。

    江暮面无表情,这些人的恭维还是胆怯,他全无回应,只盯着前方。

    倒是戍望瞧见这场合,啧啧叹道:“呦,数千年不见,你居然混了一个「圣」字,呵呵……”

    “放人。”江暮不理会他的话,凛然目光向他看去。

    “谁啊,许千阑?”对方道,“他是我制造出来的,我怎么可能放……”话还未说完,忽见天光一暗,汹涌水流奔腾而落,皆朝他而去,他眉目一寒,魔气汇成屏障,将汹涌巨浪挡住。

    但听振聋发聩的澎湃水声,又见大片大片遮挡天日的黑色魔气,其下人已完全看不清他们,只能看见巨大灵力游走,各种灵决横穿其中,天地皆已混沌不清,他们眼花缭乱,实在无本领窥得这二人对决。

    不知几许,见魔气忽地散开,玄衣人落回,踉跄后退了几步。

    滔天水势顿然消失,江暮落地,身形一闪,化为一道光进入了那大殿之中。

    玄衣人愤恨抬眼,亦走进大殿,走了几步后回首一挥,殿外又落阵法。

    门外众人无法闯入,又有亡灵和小魔们汇聚,他们只得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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