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1章 二四零章 无题
等桓熙走了, 桓温长叹一声,沉吟片刻,道:“既然北边已有准备, 我们不能再等, 第一批粮草到了,就出兵武关。”
桓启神色也有几分凝重, 点了点头。
桓温将谋士叫来商议,原本打算徐徐推进,如今却骤然提前出兵,有不少事都需重新调度安排。直到天色将黑才让人散去。桓温原本要留桓启用饭, 桓启却推说奔波一日要早些家去。
桓温一张老脸绷着,道:“出兵在即,你那些花花心思都给我收起来,别整日围着个女子打转。”他知道这几日桓启带着卫姌去庄子上玩,他在家中却收到卫申来信责难。他身居高位多年,连新帝说话都要客客气气,哪里还吃过这样的亏, 偏偏错全在桓启身上, 桓温憋了一肚子气,此番言辞严厉就是有意敲打。
桓启却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我心里有数, 不会碍着正事。”
桓温冷哼一声:“你若真是知道就好了。伯道为了个妾室,闹得阖府不宁,你呢, 拒了翁主的亲事。一个两个, 全不省心。”
桓熙笑嘻嘻听着, 抬起眼朝上瞥去一眼, 心想父亲爱宠外室李氏,荆州无人不知,这风流的毛病还不知哪里是根源。
桓温板着脸看过来,“你现在是被美色迷晕了头,卫家女郎长得是不错,但家世普通不过,日后未必能压得住你的后院,世家望族,妻房太弱便是取祸之由。你到底明不明白”
桓启神色一敛,道:“卫家有旧望,玉度学识气度样样不差,在士族女郎之中堪称佼佼,今天路上所遇之事,她一眼就看出北方有备,这样的眼力,高门士族之中有几个女郎能比”
桓温摆了摆手,“我知道你原先想在出兵之前把亲事定了,现在无论如何是来不及了,赶紧将卫家女郎送回去。”
桓启皱眉,默然不语。
桓温见他不吭声,深吸一口气,缓了缓语气道:“只要你这次北伐立了战功,你要娶谁我都不管,若能将旧都洛阳夺回,我亲自为你去卫氏求娶。”
桓启立刻就应了下来。
等从刺史府出来,桓启骑马回府,神色沉凝,思索着这番出兵安排,又想到刚才桓温软了口风,心里不禁一喜。若按出兵日子,还有两个多月世间,他原本打算一手安排婚事,这样做仓促了些,也容易引人非议。得了桓温的亲口允诺,一切等到北伐之后再定婚事,他心底又始终藏着一丝焦躁与不安。
侍卫勒住马,回头道:“将军,到了。”
桓启这才回过神,已回到府门前。
他下马进府,吩咐仆从先去准备些吃的,又问小郎君可用过饭,现在在做什么。从管事到仆役,早已习惯他问小郎君的事,捡知道的说了。桓启到了正院门前,只见一个身着蜜合色衣裙的女子正候着,见着他便唤了一声郎君。
桓启皱了下眉,“这个时候你在这里做什么”
佩兰道:“婢知道郎君今日回来,特做了些吃食,都是在江州时郎君爱吃的。”
上一回她香囊送出,桓启收了下来,她心里便抱着一丝希望,此时目光瞟去,见桓启腰上挂着玉佩,并没有香囊,她微微失望,又很快收拾心情,让婢女把食盒打开一角,露出里面的胡饼。
她打扮地十分温婉清爽,姿态柔顺。
桓启瞟了一眼,面无表情,叫人瞧不出喜怒。
佩兰等了片刻不见回应,大着胆子抬起头来,却将桓启似出神想着什么,她等了又等,轻轻又唤一声郎君。
桓启道:“放下吧,去将黄氏一起叫来。”
佩兰一愣,桓启已大步进了正房。她只好让婢女将食盒递给隆儿,然后立刻转身去找黄芷音。她神色不安,不明白为何送个吃食讨好桓启,却要叫上黄芷音。
婢女猜道:“许是郎君要给娘子名分”
佩兰摇头,她一向都是伺候人的,眉眼最是通透,刚才见着桓启,觉得他心情似并不好。黄氏能有妾室名分,全是因为江夏黄氏还有些分量,她出身不好,又不得宠,哪敢想名分的事。
佩兰很快找到黄芷音,叫她一起去见桓启。
黄芷音见她来喊,面色不怎么好,匆匆在头上插了一支缠丝蝴蝶发簪,又罩了件水红披风,这才带着吕媪与婢女出来。眼睛上下打量佩兰,道:“你倒是个乖觉的,早早就做了打算。”
佩兰垂着头,没说什么。
很快两人就来到正房,桓启用完了饭,仆从进出收拾,等了没一会儿,隆儿就将两人叫进去。
黄芷音与佩兰入内,吕媪与婢女留在外面。
桓启正坐榻上,用帕子擦着手。
两女进门行礼。
桓启道:“今天叫你们来,有件事就一起说了,回去赶紧收拾行礼,过几日送你们回江州。”
黄芷音与佩兰齐齐变了脸色。
佩兰立刻就红了眼,又不敢先出声,泫然欲泣地看着桓启。
黄芷音道:“不知我们姐妹哪里惹了郎君的厌烦,才来荆州几日,就要赶了走。”
两女都委屈模样,桓启却视若无睹,道:“照做就是,哪那么多话。”
桓启在家中向来说一不二,没人敢反驳,说了安排就摆手让她们离开。
黄芷音不甘道:“郎君这样做,是全然不在乎名声了吗”
桓启眉头挑起,似笑非笑地看过来,“你是浑病又犯了是吧”
佩兰身子一颤,黄芷音在江州就被禁足过一次,她虽不知内情,但也知黄芷音这是要捋虎须,她伸手悄悄拉了黄芷音一下。
黄芷音咬了咬唇,心想真要被赶去江州,桓启留在这里几年,她就只能空熬日子,白耗青春。
“郎君,”她流着泪道,“你便是要娶妻,或是心里有了什么人,嫌弃我们碍眼,也不必如此绝情。我们姐妹别无他念,只想好好伺候郎君和将来夫人。”
桓启一眼扫过去,目光冷冽,“既然是伺候,我怎么吩咐就怎么做,废话那么多做什么”
黄芷音还要软声再求两句。
桓启道:“你想伺候翁主,早早就奉承送礼,乱传府上的事,还将我的行程提前泄露出去,这就是你的伺候好一份衷心,我受不起。”
黄芷音如遭雷击,整个人僵在那里。
佩兰头垂得更低。
黄芷音忽然一个激灵,抖着唇道:“翁主是日后家中主母,她要知道什么,妾不敢隐瞒,这才说了些,都是我的错,下回不敢了。”说着她啪啪在自己脸上扇了两下,呜咽哭泣。
作者有话说:
第242章 二四一章 退路
桓启冷着脸, 目光如箭一般。
黄芷音又惊又悔,知道自己犯了大忌讳,她在脸上狠狠抽了两下, 涕泪纵横, 想着到底哪里出了差错,她向翁主送礼透露桓启行踪之事只有贴身婢女采薇和管事知道, 谁能传出去她万万想不到司马引萱身上,采薇又是她从黄家带来的婢女,想来想去,唯有疑心到管事身上。
她哭得伤心, 身子微颤,又忍不住暗恨,卫姌管着家,肯定从管事那里知道消息这才捅到桓启面前。不然原本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将她和佩兰赶去江州。堂堂男子,如倌儿行事,偏偏现在桓启迷了心窍似的, 眼里只有卫姌, 竟将她这样正经纳入府的妾室看作粪土一般。
“都是妾多嘴多舌的错,日后绝不会了,郎君饶了妾这一回。”黄芷音血色全消, 白着一张脸不断求饶。
桓启眉梢微微一挑,道:“是真知道错了”
黄芷音跪地求饶半晌,听这句, 自以为尚有一丝希望, 不迭点头。
桓启道:“你有意告诉翁主我去庄子上, 图的是什么”
黄芷音瞳孔一缩, 稍作思量,含糊道:“我只求在翁主面前卖个好……”
“好,好,为了讨好别人,什么都敢说。”桓启冷笑一声。
黄芷音越发慌乱,伸手搭在桓启膝上,“她将要嫁给郎君,说起来也不是外人,是妾想岔了……”
她话音未完,桓启忽然伸手就是一巴掌掴来,啪的一声,黄芷音眼前闪过白光,人已摔倒在地,脸上火辣辣的剧痛传来,她捂着脸,全身的血全涌了上来,一时分不清是痛还是羞愤。
桓启练武不辍,手上是什么力道,刚才那一巴掌已是有意收着,他指着黄芷音呵斥道:“肚子里藏着什么龌龊心思当我瞧不出呢”
黄芷音身子瘫软,根本起不来。佩兰还从未见过桓启如此疾言厉色的模样,吓得往旁边躲了躲,离黄芷音远些。
桓启默然片刻,似是想起什么,语气极为冷淡,“全看在你家当年让出后院,与卫家结有善缘,我才饶你这一回,算上前一回,已是两回了,事不过三,你记清楚了。”
黄芷音被他最后一句森冷的口气吓得抖如筛糠,难以言语。
桓启目光从她身上移开,看向佩兰。她顿时大气也不敢喘一下,木楞楞跪在那。
“此去江州,许是三五年都见不着,你们若是不愿意,这两日取些金银自去,日后与桓家再无干系。”
佩兰泪水涌出来,“郎君……”
桓启摆了下手,打断她的哭诉,“想清楚了再说话,错过这次,下回未必还有退路可选。”
佩兰心猛地一抽,耳边黄芷音还在悲泣啜泣,可就是如此,她也不敢太过大声再惹桓启恼怒,只压抑着声音。
佩兰听得心慌意乱,若说桓启这样年轻英俊又有权势的男子,她哪有不动心的,同样是服侍人,年迈与年轻,位卑与权高差别也大着呢,刚来之时她就芳心暗许,但这几年下来,她也算看出来,桓启身边美人不断,她在其中不算拔尖,讨不得他的欢心。再这样熬下去,未必能有什么好出路。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以自己的出身,情爱不过一时欢愉,钱财才是立身之本。桓启对身边人着实不差,就算不受宠,吃穿用度也从不亏着。佩兰心忖若选离去,这笔钱财未必会少。
心中已有所动,她不敢立刻表露出来,只怕让人觉得薄情,仍是委屈的模样。
桓启早就不耐烦了,看两女只是哭,却一句话都不说,猜出两人部分心思,却也不想去深究,对外喊了一声,隆儿很快进来将黄芷音与佩兰都劝了出去。
到了外面,被冷风一吹,佩兰把眼泪一擦,扶着婢女慢慢往回走。心中还有些纠结难以取舍。
吕媪见到黄芷音狼狈样子,大吃一惊,与婢女一左一右将她架着,当着院子里的婢仆,也不敢细问,一直回到屋里,打水给她擦脸,见她眼睛已哭得红肿,忙问:“娘子莫非又得罪了郎君”
黄芷音埋头痛哭。
吕媪知道她是好强的性子,最好脸面,当下心就是一沉,将婢女屏退,劝了几句。
黄芷音哭得断断续续,好半晌才把事情完整托出。
吕媪惊道:“回江州,或是领钱财离去……这,这是何意”
“能是何意,”黄芷音恨声道,“被个倌儿迷了心,正经妻妾都不要了。”
吕媪活那么大岁数,也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目瞪口呆好一会儿。
黄芷音道:“我是当初卫家乐夫人做主纳进来的,不是那等没名分的婢子,他这样绝情,我要写信去江夏卫氏,若是乐夫人劝不住,我……我便要去见桓家人,南康长公主是桓氏主母……”
吕媪在她肩上重重拍了一下,“糊涂,桓家若是上下和睦,郎君会单独出来开府这样简单道理你都看不懂”
她劝过几次,黄芷音却没听进去,一意孤行,事事取巧,却又不得其法,反而三番两次触怒桓启。
“你想尽法子去讨好司马翁主,可如今那里还没着落,这里又惹郎君厌烦,”吕媪叹气道,“也别再生事了,还是听话去江州吧,日后多些几封信,或许还能引郎君怜惜。”
黄芷音瞪大眼,哭道:“不行,我不能去,这一去几年也未必能碰着一面,他,他那样喜新厌旧的性子,肯定就把我忘了,这如何能行……”
她越想越是伤心,当初在家中时拖的年岁已有些大了,好不容易能入桓家,正是该享受富贵的时候,却要被桓启远远遣开,心里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忍不下去。
黄芷音哭哭啼啼直到大半夜,一夜没有睡好,第二天醒来双眼肿的核桃似的。她心里正煎熬,这时却听婢女说佩兰早早就去了卫郎君的院子。
吕媪感慨道:“平日里不声不响,倒是个聪明的。”
黄芷音闻言怔忪,过了一会儿,忽然坐直身子,喊婢女来梳洗。吕媪问她要做什么,黄芷音道:“我也去见卫郎君。”
吕媪道:“娘子,可莫再做傻事了。”
“如今她是郎君心尖上的,我做什么傻事,不过是去说几句好话,若她能让我留下,我日后不去惹她就是。”黄芷音道。
她很快收拾好,只带了吕媪,往卫姌这处来,到门前被空青拦着。
黄芷音平日自视甚高,不将这等婢女放在眼里,此刻却不地不堆着笑,再说两句好话。
空青心中啧啧称奇,心想黄氏娘子怎么眼睛肿成这样,嘴上客气道:“娘子稍候,小郎君正在见客呢。”
作者有话说:
第243章 二四二章 仗势
卫姌清早用过饭, 净手之后正打算练一篇字,婢女传话佩兰来了。卫姌有些奇怪她怎么选这个时候来,还是石竹在旁轻声提了一句, “听说昨天黄氏娘子和佩兰都被叫去正院, 出来的时候都是哭哭啼啼的。”
从来这类府邸后院消息最灵通的就是仆婢,卫姌微微颔首, 请人进来。
佩兰姗姗入内,穿着打扮都素净,规矩在堂前行礼。
卫姌顶着郎君身份,与桓启后院诸女接触并不多。不过佩兰来到荆州后, 前后往她这儿送过两回糕点果子,性情温顺又知分寸,相处时也让人觉得舒服。寒暄过后,卫姌便问她有什么事。
佩兰让婢女将带的东西呈上来,是两卷绢帛和一个笔橐。绢帛匀净柔韧,细密如纸,笔橐更是绣着花草图样, 两样东西一看就是精心挑选。
卫姌略带讶然地看向佩兰。
“这是我备着, 原本打算等小郎君生辰时送的,”佩兰笑着道,“过不久我就该走了, 日后未必能再见着,这份礼只好先送来了。”
卫姌问:“你要去何处”
佩兰也没藏着掖着,将昨天桓启说的两条路全说了出来。昨晚她辗转反侧一夜也没睡好, 到了清晨突然就想通了, 留在桓家搏个出路不是不可以, 但她一无家世二没有十分样貌, 日后再来一个高门贵女的主母,日子更是难熬。
佩兰已是决定拿了钱帛离开,一夜未睡竟然也不觉疲倦,将这两样东西收拾出来立刻来拜见卫姌。
将要离去的原委道出,佩兰红着眼,哑着声音道:“……我也不舍得离开郎君,只是如今郎君还未娶妻,再厚颜留着,那就是我不懂事了。”
卫姌听见桓启要将后院姬妾送去江州时微微一怔,心道昨天遇到那对北方来的老夫妇,他匆匆回来连家门都未入就去了刺史府,定然是要商量出兵的事。这样说来,把后院女子遣去江州也是先解决后顾之忧,未必就是有什么其他想法。
她脑中念头这么一转,见佩兰委屈小声说话的模样,还当她送礼是要自己出面代为求情,但听到最后两句,突然才察觉出其他味道来,“你若离了桓家,可还有地方去”
佩兰以袖轻轻擦了擦眼角,沉了沉气道:“家中还有老母与兄长在,说起来我家就在江夏安陆县,与小郎君是同乡呢。”
卫姌听她絮絮叨叨又说一阵,已是彻底明白过来。佩兰打算拿了钱帛回家,但她一个年轻娘子握有钱财,就连家人也不能尽信,安陆就在江夏郡内,卫氏是当地士族,佩兰先来攀些关系,回去之后,她一则曾是桓家婢,二则与江夏士族有些联系在,不管这一层关系是深是浅,便不会叫人随意拿捏欺负。
佩兰又留着说了一会儿话,不着痕迹奉承着。卫姌听了微微而笑,心中对佩兰能有这样的决断生出几分敬佩。桓启后院几女之中,佩兰目不识丁,不如肖蕴子有才气,娇俏风情也远不及子雎,叫人称赞最多的就是老实乖巧。可黄芷音从江州只带了她一个来,可见她确实有些本事。
两人闲话许久,空青叫婢女来提醒了一声,说黄氏娘子来了。
佩兰听见目光闪过一丝复杂,笑着起身,对着卫姌又郑重一礼,这才告辞。到了门外,就和等在院子里的黄芷音打了个照面。黄芷音脸上匀着一层厚重的粉,可就这样也没能遮住眼下一片青灰和肿胀,眼里充斥着红丝。
佩兰正要招呼,黄芷音却轻哼一声别过脸去,快步擦着她而过。佩兰怔了怔,突然就明白过来,黄芷音昨日被桓启掌掴被她看见,这是迁怒到她身上。
佩兰身边婢女走走远了,才忍不住抱怨道:“这黄家娘子好没道理,整日冷眉冷眼的,也就娘子好脾气让着她。”
“她出身比我可好多了,又有名分在,自然是不同的了。”
婢女道:“瞧着郎君待她也没什么不同,昨夜捂着脸那模样当谁看不见呢。”
佩兰拦住她道:“别多嘴,赶紧回去把东西全收拾了。”
“娘子真舍得就离开桓家郎君若承继大司马……”
“别说了,”佩兰咬了咬牙道,“我命薄福浅,受不起这些富贵,还不如出去安分度日。”
婢女见她铁了心,不住叹息,却也再难相劝。
那一边,黄芷音进了屋,行礼坐下,但和方才离开的佩兰相比,就少了几分柔和。婢女端茶进来,换了桌上茶水。
黄芷音心高气傲,一路过来总觉得婢女在朝她脸上看,十分不自在,坐下后盯着茶水有些发怔,一时不知该如何开口。
倒是吕媪道:“天渐渐暖了,入春易困,最宜补气,黄家曾收了一个方子,这个时节滋补最好,还有几味主材我家娘子都备好了,等会儿给小郎君送来。”
卫姌一看就知道这是吕媪安排的,不是黄芷音的主意,她全当不知,笑着道了一声谢,又问起她们来意。
黄芷音道:“我和佩兰妹妹从豫章千里迢迢来到这儿,路上不知多么担惊受怕,没住着几日,不知那里招了郎君厌烦,突然就要赶我们走。郎君如今最是看重卫郎君,还请卫郎君出面为我们说几句好话。我们这些女子,全仰仗郎君怜惜过活,再说郎君如今不管不顾把我们全赶走了,日后家里传出什么不好听的来,岂不是让外面的人笑话。”
吕媪听她前面两句说得还行,后面又有些不像样,赶紧使眼色。
卫姌微微皱眉,听说黄家是按士族女郎教养黄芷音,但就她说的话,还不如佩兰有分寸。她本就不想掺和到这些事里,又觉得肯定与桓家出兵有关,便婉言相拒,“二哥安排自有他的考量,我怎能多嘴,黄家娘子问错人了。”
黄芷音脸涨红,又求了几句。
卫姌都软言拒了,反正还是郎君身份,她只推说不好插手兄长内院之事。
黄芷音本就自视甚高,刚才忍着性子央求,此刻脸上已是绷不住了,道:“卫郎君莫非是怕我们姐妹留着碍事,这才急着要将我们赶走”
卫姌脸色渐渐冷下来,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黄芷音挺直腰板,虽然微微撇开有些肿的半张脸,但一双眼却不相让。
吕媪虚汗都冒出来,赶紧道:“我家娘子是着急上火,说话不知轻重。”
黄芷音从昨夜到现在,心都像油煎似的难受,此时已有些不管不顾,“江夏卫氏诗书传家,素有清名,卫郎君如此行事,就不怕卫公知晓,有辱门楣吗”
卫姌手中的茶一下就泼洒过去。
黄芷音脸上一热,整张脸被淋湿,她尖叫出声。
卫姌喝道:“闭嘴。”
黄芷音□□,怒视着她。
卫姌冷声问:“江夏黄氏未入士籍,谁给你的胆子议论卫家清名”
吕媪已是跪地磕头,哀声求饶。
黄芷音脸色由红转白,咬着牙仍强撑着,“什么士族风骨,许你做,不许别人说吗”
卫姌本不喜欢仗士族出身欺压他人,但黄芷音辱及卫家,便惹怒了她,“说得没错,我能做得,你也说不得,这就是士庶之别。你若还不清醒,我这就叫人把你拖出去掌嘴二十,你看谁会为你说我一句不是。”
石竹和一旁候着的两个婢女早就怒目瞪着她看,大有一言不合就叫人来拖她出去的冲动。
黄芷音打了个激灵,这才有些后怕,眼神躲闪开,她最是爱面子,丢脸面是最难忍的,声音低了几分道:“我黄家也快要入籍,过不久也将是士族出身。”
卫姌笑了一声,道:“黄家若都如你这般言行无忌,不知进退,想要改籍定品休想成事。你也读过诗书,‘位卑而言高,罪也’的道理难道不懂。还未定品,就以士族自居,行为狂妄不知收敛,同乡之中哪家愿意为你家说话。”
黄芷音头脸上水往下滴,狼狈万分,僵着身子说不出话。
吕媪对着卫姌磕头,道:“我家娘子是火急,蒙了心,刚才全是胡言乱语,卫郎君看在两家相邻素有往来的份上饶了她吧。”
卫姌见她一把年纪,几乎磕破了头,叹了口气,摆手让她们离去。
吕媪搀扶起黄芷音,连拉带拖将她带走。
黄芷音到了门外,忍不住哭起来,伏在吕媪肩头轻声呢喃:“她仗势欺人。”
吕媪头痛欲裂,一声不吭拉着她回院子里去,进去就喊婢女关了门,也不去管额头肿胀,道:“娘子快给家中写信,让他们接了你家去。若再如此下去,你非得害了自己害了黄家不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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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4章 二四三章 无题
黄氏与佩兰两个院子里各自都忙着收拾行囊。只是两者心境已是完全不同, 黄芷音哭一阵恼一阵,寝食不安,到了日暮时分, 听说桓启回府了。婢女采薇打听到隔壁院子的佩兰刚才去了正院。黄芷音闻言又是一阵气苦, 但昨日才被桓启打了个耳光,她此时双眼红肿形容狼狈, 无论如何也不肯出去见人,于是关在屋里生闷气。
佩兰收拾得袅袅婷婷,来到正院,见着桓启话还没说两句, 眼泪就连珠似的往下落,抬头见桓启紧着眉心,她抽泣两声,赶紧说是少小离家,想念家中母亲兄长。桓启一听就知道昨晚说的两条路选,佩兰想要回家。
他叫来隆儿,将准备好的一份钱帛拿来。佩兰又说了些感恩念旧的话, 含泪哭泣的样子万般不舍。隆儿将一个木匣拿来, 交给婢女,入手沉重,婢女险些没拿住。佩兰余光扫到, 心中五味杂陈,哭得越发厉害。
桓启揉了一下额角,安抚两句, 让她把现在吃的用的都可以带走, 另安排两个侍卫护送她归乡。
佩兰伏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头, 泪眼婆娑看了眼面前英气俊伟的男人, 道了声“此去一别,郎君珍重”,被婢女扶着离去。
桓启料理了这桩事,转头去了书房,叫来两个幕僚,商议出兵细节,大半个时辰过后他才放下公文,出来在院子里伸了个懒腰,问起今天家中的事。隆儿便把黄芷音与佩兰全叫人收拾行礼要走的事说了。桓启脸上波澜不兴,道:“明后两日我要去军营,若黄氏要来告辞,就照刚才的办,护送的人再添两个。”
他不待见黄芷音,但她与佩兰到底身份有别,无论是银钱还是侍卫,安排都要更应该多一些。
隆儿知道他是误会了,赶紧道:“黄氏娘子打算回江州。”
桓启蹙了下眉,随即又舒展开,道:“随她去。”
隆儿转了转眼珠,犹豫了一下,又把今天两人一早就去见卫姌的事说了出来。
桓启一怔,没好气道:“这么要紧的事怎么不早说。”
隆儿缩着脖子,不敢吭声,暗道:“这事儿再平常不过,那里要紧了”
桓启站在廊下略沉吟片刻,就朝着卫姌院子走去,到了门前,两个婢女正在聊天,见了桓启就要往里跑,被桓启叫住,问道:“今天在屋里陪着小郎君的是哪个”
婢女道:“是石竹。”
“叫她过来。”
婢女匆匆跑去,没一会儿就带着石竹过来。石竹十分稳重,虽然不知桓启叫她来是为什么,但也不慌张,举止规矩。
“今天小郎君见了谁”桓启问道。
石竹道:“就是两位娘子来与小郎君说话。”
“说些什么”
石竹愣了下,悄悄抬了下眼,见桓启脸色平静,双目深沉黝黑,她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告知,才是早上发生的事,她都记得清楚,便是黄芷音言语冲撞,被卫姌泼了茶水的过程都详细地说出来。
桓启听了,神色依旧,问道:“小郎君睡了吗”
石竹道:“还没呢,正在屋里看书。”
桓启抬脚就朝里面走去。
卫姌果然在灯下看书,微垂着头,几缕碎发散在鬓边,她看得极是认真,被灯光虚虚笼着,睫毛纤长,面若桃瓣,虽穿着男子衣着也显露出娇美。
桓启看了两眼,心里微微发痒,站在几步远的距离盯着她看。
卫姌看得再专心,旁边目光灼灼还是能感觉到,转过脸来,把手里的书卷一收,道:“你怎么来了”
桓启坐到榻上,听她口气冷淡,脸也有些绷起来,问道:“今天她们两个都来找过你了”
卫姌“嗯”的回了一声。
桓启心想他给后院女子两条路选择的事卫姌已是知道了,他瞥了她一眼,却见她应声之后就没什么表示,一双眼看着他,似乎还在等他开口。
这女人怎么如此不解风情,难道不知道他做的这些安排全为了她桓启拧了下眉头,似随口聊起,“黄氏浅薄无知,有什么不对的,你直接教训就是,不过她就要去江州,日后也见不着几面,不必再为她烦心。”
卫姌飞快看了他一眼,道:“我不烦心。”
桓启见她真的不放心上的样子,心里却有些说不出的烦,目光一转,看到她手里的书卷,伸手拿了过来,道:“看的什么呢”打开一看,原来是《老子指略》。
“还在学玄”桓启问道。
卫姌点了点头道:“还有些不懂的地方,需好好研读。”
桓启道:“你日后也不会再参加定品,何必再读玄。”
“伯父常说世间万事万物都是学问,并未只为定品。”
桓启笑了一声道:“这些道理说得不错,只是儒学是治世学问,学是应该,如今风气却一昧谈玄,如空中楼阁不切实际,不必专研过深。”
卫姌眨了眨眼,没想到他说得如此直白犀利。她心中也时常有这类想法,只是士子大多都是如此,她无从说出口而已。
桓启想了想,又道:“出兵的日子提前了,这几日要调用不少钱粮物资,你明日到书房来,帮我理一理。”
卫姌诧异,手指点了点自己,“我”
她一双眼又黑又亮,桓启笑道:“不就是你,这里还有什么其他人。”
卫姌犹豫道:“这是军政要事……”
桓启道:“都是些琐事,我这次只带了三个文书来,其他荆州来的人不知底细,用起来也不称手。你去帮着看看那两个有没有好好做事就行。”
卫姌答应下来。
桓启站起身要走。
卫姌还在想着刚才他说的事,有片刻出神,忽然觉得一片暗影压过来。
桓启忽然揽住她,在她僵硬的背上轻拍两下,沉声在她耳边道:“还有半月,原本答应过你,出兵之前先把咱们两的亲事给定了,如今来不及,只有等回来再说,委屈你了。”
卫姌怔住,伸手推开他,心想什么婚事,全是你自说自话,可到底没说出口。
作者有话说:
我卡卡卡卡卡文感谢在2023-07-14 23:56:17~2023-07-16 00:21:4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45章 二四四章 带走
桓启眼里微沉, 他从来不什么体贴温柔的性子,将卫姌又拉了回来,握着她的手紧了些。刚才既谈到婚事, 他沉吟片刻, 道:“这一趟北进,少则半年, 多则两三载,等打下洛阳,我父就亲自去江夏议亲。”
卫姌不由诧异,桓氏已是实际上的四姓之首, 无论郎君女郎都只与高门联姻,之前桓启求娶,却全都是他一头热,根本没有桓氏叔伯族老出面,此刻听说桓温竟答应条件。她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桓启笑了一声,附身飞快在她嘴上亲了亲, “为了你, 我就是豁出命去也要把洛阳给打下来。”
卫姌睫毛一颤,还没张口。又听桓启道,“怎么样, 是不是记着我的好了”
听了这句,卫姌斜他一眼,方才心头哪一点意动消失无踪。前世她远在会稽, 对北伐的情况略知一二, 这一趟的出兵未竟全功, 与北秦军相持不下, 最后退兵回来。卫姌现在已知世事并非一尘不变,又多了桓启这么一个前世未有的变数,到底会如何她也不敢断言。
“还是性命要紧,若是攻不下洛阳,也毋需冒险。”她抬起眼说了一句。
桓启眉头一挑,“你这是信不过我的本事符健确是勇猛擅兵,但现在已经老了,又生了重病,有道是趁他病要他命,现在就是北伐最好的时机,你就看着吧。”
他说了几句用兵上的事,卫姌只听懂个皮毛,也没怎么回应,桓启仍是说得高兴。就因为她那句性命要紧,让他听出几分担忧关心的意思来。
最后还是天色晚了,他才离开。
从院子出来,随从隆儿瞧出桓启心境已大为不同,暗自啧啧称奇。桓启说了一会儿话,精神正足,想着还有几件公务等着料理,往书房走去。穿过院子时见到还有一个院子亮着灯,看了两眼过去。
隆儿道:“是黄氏娘子,听说还在收拾东西呢。”
桓启淡淡移开了眼。无论是佩兰选择回家,还是黄芷音选择去江州,她们所考量的他心里门清,别看佩兰哭地情真意切,一副要肝肠寸断的模样,实则是看这儿没有更多好处,有退路就走了。而黄芷音整日弄出事来,要搏个恩宠,未必对他有多少真情意,不过是看重他背后家族和权势,如今不肯家去,也是为着黄家要改籍定品。
他见惯那些女子的手段,无论是撒娇卖痴,还是柔情似水,都只是表象,背地里算计一点不少。而玉度待他,虽说从前是视作兄长,那份关心却是实的,不管他是卫家郎君还是桓家的,权势地位又如何。当初他应召随殷浩出兵时,她想着法地劝他别去,死活央求着他把护心镜带上。别看现在时不时冷脸,但谈及性命安危,她仍是为他着想,桓启念及心里一阵暖融融的。
这晚到了深夜才睡,第二日桓启早起练过武,叫仆役去将卫姌叫来,带着她见了几个幕僚文书。这几个都是从江州受召赶来,卫姌这才知道这几年桓启身边收拢不少人才,有小士族之后,也有寒门文士。卫姌说是来帮衬,第一日就跟着记了些粮草甲胄等物资。
她坐在书房中,由屏风单隔开,能听见外头声音,外面的人却轻易见不着她。其他几个幕僚都是会做事的,只道桓启是爱护幼弟,没来打扰,有事要说也是客客气气。
卫姌听了书房一整日动静,这才知道行军不易,桓家将八州军马调动大半,要北上,必要用水军,辅国将军已听命屯兵在黄河边。每日军报往来信笺就有厚厚一沓。卫姌也见识了桓启处置公务时的雷厉风行。
这一日桓启去了最近的大营,直到傍晚才回。卫姌伏案一日,正从书房出来,在门前两人撞上。桓启带着她回去用饭,他想着事,眉心紧促,吃饭的时候也没说话,直到吃完了,才问道:“累不累”
卫姌轻轻摇头,道:“还好,原来调兵竟如此麻烦,粮草消耗也惊人。”
桓启道:“这算得什么,至少还在自己的地盘上,等到了北边还更麻烦。”
见卫姌看过来,一双眼葡萄似的明亮水润,听得认真,桓启心头欢喜,便说了些行军的趣事给她听。
卫姌将今日遇到两样军需没按时抵达提出来。
桓启闻言哼了一声道:“这几样你不用管,当差管事的都是桓熙的人。”
卫姌立刻就明白了,暗道:都是桓温这次出兵重用桓启,只给世子安排运输物资的差事。明眼人一瞧就知孰重孰轻,但世子桓熙的母亲是南康长公主,桓温就算有意要换世子,也不能立刻就办。他的打算这一趟北伐让桓启接手军中,增添战功,如此稳固地位,回来就可以慢慢再想更换世子之事。
桓熙一系的人也知道这点,调兵大事不敢阻挠,但在小事上拖延磨蹭却不少。
桓启让人叫了何翰之过来,低声吩咐几句。
何翰之脚下生风地走了,卫姌十分好奇。
桓启回过头来,笑着道:“想知道他去做什么了”
卫姌点头。
“也没什么,就是去把那两个拖延不肯办事的拉出来打几鞭子。”
卫姌大吃一惊,“他们可都是刺史府的属官。”
桓启冷笑道:“不过是几个不识大局酒囊饭袋的东西,以为误了一些弓箭甲胄没什么关系,伤的是军心,只是鞭打两个,敲打其他私心重的已经是给足桓熙面子,不然杀两个祭旗更涨士气。”
他脱口而出,突然想着提杀人不太妥当,再一看卫姌神色有些意外,但并没有受惊,他抹了摸下巴道:“胆子不小,没觉得害怕”
卫姌险些翻了个白眼。
到了第二日她才知道桓启说的打几鞭子,是将人打了个半死,何翰之看着侍卫打,还一面将两人贪墨的银钱数量大声嚷出来。荆州城内议论纷纷,无人敢说桓启不是。桓熙在家中发了好一通火,对外仍是佯装无事。
桓启则忙于公务,去营中住了几日。
这一天他带着侍卫匆匆回到家中,径直来到卫姌院中,风尘仆仆,面色沉肃。他盯着卫姌看了片刻,叫仆从婢女赶紧去收拾行礼。
石竹和空青没有二话就内屋去。桓启高声道:“行装从简,只带几身衣裳就行。”
卫姌见他一身武士服,还穿着轻甲,问道:“这是要去哪”
桓启凑近过来,一把拉起她,道:“留你在这儿我心不定,就只能带着一起走了。”
作者有话说:
第246章 二四五章 临别
听话里的意思, 竟是出兵时要将她一起带去,卫姌瞠目结舌,忙不迭摇头, “我不去。”
自家之事自家知, 若让她写写画画做些文书还成,跟着万军之中行动, 那是老寿星吃□□——活得不耐烦了。
桓启见她小脸儿都白了,朗朗笑出声,道:“怕什么,有我在, 谁敢动你。”
卫姌挣了几下都没挣开他的手,没好气道:“两军厮杀谁还看管得过来,你有三头六臂”
桓启惫懒笑道:“若是打不过,那就生死一处,生同衾,死同穴,也和我心意, 你觉得如何”
这话含着调笑, 卫姌这才想到桓温治兵甚严,北伐又是桓家和朝廷头等大事,绝不会让女人待在营中。她眨了眨眼, 哼了一声,根本不去接他话茬。
桓启又逗了她两句,见她不上当, 这才正色道:“这些日子几次落了桓熙的面, 跟着他的人被打怕了, 这个仇肯定是结下来了。桓熙志大才疏, 不足为虑,不过打了小的牵出老的,对南康老妇不可不防。”
卫姌几次听他直呼桓熙的名字,对南康长公主更是没有好话,知道两方实则已是水火不容,只是有桓温在,对外还装出兄弟和睦的样子。她心突地一跳,道:“与你争斗,莫非她还要算到我头上来”
桓启抚了抚她的脸庞,呵呵笑道:“现在谁不知道我对你这个兄弟最是爱护。”
前次刺史府酒宴他半路离开,为卫姌与桓歆起冲突之事到底还是漏了些风声出去,外面说什么的都有。且桓启从江州到建康再到荆州,身边一直带着卫姌,他这个年纪却未娶妻,与司马翁主的亲事告吹,也不由外面的人诸多猜想。这里面还有南康长公主推波助澜之功。
桓启听说之后丝毫不在意,只是留下卫姌他心里始终放不下。
卫姌瞥他一眼,“我回江夏就是。”
桓启在她下巴一抬,视线笔直地看着她,却什么都没说,又将人抱进怀里,重重搂住,低头在她头上亲了亲。
这时两个婢女从内屋出来,看见这场景顿时都羞红了脸。
桓启放开卫姌,让两婢把理好的行礼拿出来,他粗略翻看,又将几样日用之物剔除,让人进来取了包袱就走。转过脸来对卫姌解释了一句,“这些到了地再添也是一样。”
“到底去哪里”卫姌纳闷。
桓启拉着她出门,空青与石竹快步追上来。桓启回头淡淡道:“你们不必跟着,好好看住院子。”
到了门外,侍卫林立,身上都着甲,后面还有辎重马车,看着就是将要远行。卫姌倒抽一口气,刚才还觉得桓启玩笑话,没想到真要带着她随军一起走。
桓启看着她登上马车,道:“先去漳口把你安置下来,别怕,那里很安全。”
门前阵列全是桓启亲兵,忠心耿耿,见桓启与卫姌说话,也没人敢拿眼去瞧。等桓启将马车厢门掩上,转身到了前面。亲兵牵了匹高头大马过来,他翻身上马,喝令一声,立刻起行。
卫姌坐在马车里,要配合行军速度,这辆马车轻便狭小,只能容下一个人,虽然事先铺设了软垫,跟着行进时仍是颠簸摇晃。卫姌坐了一阵就觉得有些晕,换了姿势躺下。
桓启带着亲兵到了城外大营,歇了一夜,第二日就带兵开拔。
一路卫姌很少下马车,扎营之时才下来歇息。马不停蹄行了三天的路,她脚便有些肿,何翰之晚上弄来些热水,卫姌稍作擦洗,剩下一盆热水拿来泡脚。正感觉舒爽舒了口气。门帘一掀,桓启从外面进来。
他刚才在营中巡查了一圈,对军纪还算满意,一进帐中,他解开衣甲,往旁一扔,亲兵接住,正要放到里面,却见帐帘后的卫姌,亲兵一怔。
桓启看过去,骤然变了脸色,喝道:“看什么,快滚出去。”
亲兵立刻低了头,将衣甲放下,便赶紧离开营帐。
桓启大步走进内间,见卫姌衣服下摆掀开,双脚踩在盆里,清澈的水下可以看见一双白嫩的脚,足踝纤细,骨肉停匀。
他浓黑的眉头皱起,低头盯着看了两眼。
卫姌只觉得他目光有些刺人,赶紧抬起脚,伸手去拿一旁放着的帕子。
桓启忽然蹲下身,他腰间长剑还未卸下,在地上敲出一声脆响,他并未理会,大手一伸,抢先将帕子拿到手里,然后一手拉住了卫姌的脚,为她擦拭。
卫姌羞得满脸通红,“给我,我自己来。”
桓启方才动作全未思考,一时被迷惑了似的,这时才觉得不像样。他一向霸道威严,何时做过这种事,要放下时,心下又不舍。他指腹粗粝,摸着她柔腻肌肤,不自觉地揉了揉。
卫姌脸上红的简直要滴血似的,见他低头就盯着自己的脚看,脚踝敏感,被他手掌罩着,那种感觉极陌生。她顾不上擦干,就要缩脚。
桓启握紧了些,用帕子给她擦干,手指在她小腿上摩挲两下,然后才放开。
卫姌赶紧躲一边去穿袜。
桓启重重吐了口气,转身去了外面,把何翰之叫来训了一顿,说卫姌在里头梳洗的时候,让他在外面看着。何翰之满口答应。
这夜经过这件事后卫姌还有些担忧,晚上睡时惴惴不安。但桓启出去一趟回来照常简单梳洗,吃了几口干粮肉铺,拿出一张牛皮图纸看起来,并没有其他举动。
过了许久,卫姌渐渐犯困,转身背对灯火,很快睡了过去。
桓启抬头朝她背影看了一眼,把灯拿得远一些,看着图纸思索许久,这才熄灯睡觉。
又行路两日,来到漳口,大军扎营在县外,桓启带着人把卫姌送入县城,另还有两个幕僚文书。县城里倒还安宁,此处与北秦相邻,百姓对行军兵不陌生,气氛略有些紧张,却并不慌乱。
桓启将卫姌安置在县南一处宅子,留下侍卫十人,又嘱咐许多话,临走时心里怎么都过不得,趁着旁人不在,低头对着卫姌狠狠亲了一口。
作者有话说:
第247章 二四六章 出兵
他动作又猛又快, 卫姌双手拦在胸前,抵住他坚实的胸前,手臂被他身上甲片磨得生疼, 也没能阻得了他, 她抬脚对准他足尖狠狠跺去。
桓启被踩痛,闷哼一声, 稍稍退了半步,见她唇嫣红,双眸之中含着簇怒焰,冷冷看过来。
桓启才尝着点甜头, 也没得寸进尺,低笑道:“行了,我这就走了,你看紧门户,若有什么事手边的人不够就找县衙。”说完又盯着她看了两眼,这才带着人飞骑离去。
漳口靠近北面秦地,大军集结之后, 此处位于长江以北, 自是安全无虞。桓启去往军营路上暗暗思量,倒也不是没想过将卫姌送回江夏,但现在卫申仍在气头上, 桓启不免担心自己带兵北上之后,卫申立刻就将卫姌另许了人家。除此之外,还有一桩更要紧的, 桓启对卫姌的态度始终有些捉摸不透。思索良久, 最后还是把人放在漳口才安心些。
留下十个侍卫早就得了桓启吩咐, 为首一人名叫杨昀, 早已将院子内外全检查过,此处宅子不大,留着仆役八人,此刻全静静站在院中等候差遣,刚才看见桓启带兵前来,仆役只知道伺候的人来头不小,卫姌点了其中一个看着秀气的婢女,问了几句情况,便让其他仆役各司其职。
她一个人来到院中,在高大平仲树下发了一会儿呆。别看桓启现在好像没有从前那般态度强硬,但对她的看管和安排丝毫不见放松。卫姌抬眼看着树梢才发的鲜嫩绿意,叹息一声,在江陵庄子司马引萱曾劝她看开些,若这次北伐建功,回来之后桓家又将更进一步,桓启执意这门亲事,卫申也难以回绝。卫姌想着过往几次闹翻脸,桓启都是油盐不进手段还越发强硬,着实让人怅惘头疼。
想了许久,卫姌也没能想出个好出路来,只好暂时压下重重心事,先在漳口安置下来。
桓启留在营中整军待发,等待桓温带主力前来。同时沿河水军屯驻。桓温在两个月前已经书信告知徐,豫二州备军相助。桓启这日正操练兵士,一身大汗回到营中,往榻上一坐,亲兵奉上新送来的公务战报,他打开匆匆看了几封,忽然眉头就拧了起来。
这时何翰之带着幕僚常楷与两个军中将领进营帐中来。常楷是桓启两年前攻打山桑时留下性命,后来见他有几分干才,又了解北地,这次便随军带着来,另外两个将领都是在桓温手上提拔,都是三十不到的年纪,在军中根基不深,一心跟着桓启建业立功。
几人坐定之后,常楷先开口问道:“主公何事烦扰”
他早已认桓启为主,因此口称主公,两个将领跟随桓家多年,在军中仍称呼桓启为将军,私下或可叫声郎君。
桓启将一封战报交给何翰之,让他传给座下几人看。
几人看完,其中一个将领道:“大司马早就定下兵分两路进发,又让徐,豫二州襄助,没想到徐州也要出兵,这是好事,如此水路,襄阳,京口三军齐发,北秦危矣。”
另一个则想的多一些,“徐州护卫京畿,何时多出这样一支兵力”
桓启将另一封军报给众人看,几人这才明白,原来竟是谢家私下练兵,藏在兖州广陵,广陵与京口相邻,若从京口出兵,便可算徐州。常楷看了几眼,与前一份战报结合起来,就知道这背后是谢阀的意思,他所考虑的不仅是兵事,还有其他更多,思考片刻,他道:“谢家欲分一杯羹。”
两个将领也不是蠢人,略一点拨立刻就明白了。
桓温为征讨大都督,独掌军权,只有徐,兖,豫三州拱卫建康,兵力不能调动。如今谢阀竟要发兵相助,用意自然是怕桓家北伐建功,独揽朝政,从此再无掣肘,这便是常楷刚才所说的分一杯羹。
几人都看着主位上的桓启。
常楷道:“谢家之兵从京口出,应该是要夺洛阳与许昌。”
桓启手指在案几上点了两下,面无表情,道:“符健已败慕容氏,攻占邺城,博陵等地,多徐州兵力,秦军也必须分兵,这是好事。”
几人闻言都点头,苻健这些年并吞多地,先后败了慕容,姚氏兄弟,几乎快要一统北方,俨然已有雄主之相。这也是朝廷忌惮桓家,却也不得不同意北伐之请的原因。若再等几年苻家安定北方,积累兵力,必然会有南进吞并天下的想法。苻健雄才大略,子嗣数量众多,太子苻升勇猛过人,自幼独眼,有力敌千钧之勇,其他子侄出色的也有不少。朝廷中有远识之人对苻家早有忌惮。
桓启方才心念电转,已权衡过利弊,道:“既谢家想来助一臂之力,就成全他们。”
他有了定议,又吩咐了一些军中之事,两个将领领命而去。常楷留了下来,低声道:“谢家出兵,对北伐有益,但主公也不可不防,新帝登基才多久,竟早早藏了这支兵,其用意,或许并非只为了应对北边。”
桓启道:“北伐在即,其他皆可暂抛,等日后再计。”
常楷立刻就懂了,又问:“谢阀既要出兵,何人为将。”
“谢宣。”
常楷摸了摸下巴短短的胡须,道:“芝兰玉树的名声倒是听说过,也不知带兵又如何。”
桓启道:“还有刘道坚。”
常楷虽然并非士族出身,但对朝中年轻一代展露头角的人物都有所了解,点头道:“彭城刘氏的刘道坚,听说有将帅之才,谢家倒是准备充分。”
他又与桓启讨论几句,这才从营帐离开,出来就找了个机会问何翰之,“主公与谢家可有旧怨”
何翰之摇头。
常楷惊异,“没有”
何翰之道:“是不知。”
常楷面色复杂瞅他一眼,道:“听主公口气,此次出兵必要收复旧都洛阳,就怕谢家也是这般打算,两虎相争,还有外敌当前,难啊。”说着他又叹一声,踱步离去。
桓启将战报全部看完,放到一旁,将舆图打开,凝目思索许久。三路齐发,北秦应战必要分兵,胜算大增。但旧都洛阳是此次出兵关键所在,于私,他必须收复失地,让父亲桓温兑现桓卫联姻的承诺,于公,这样的功业到了眼前,他全身的血液都为之沸腾,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正肆意生长。
这一战,他必须速战速决,抢入洛阳,绝不能让谢宣和刘道坚占领先机。
……
刘道坚一张赤紫面容,抬头望了眼天色,一夹马腹往前直奔,一路来到行军队伍最前方,道:“子渊,后面行列已有些乱,该停下休整了。”
谢宣按住辔绳,回头张望一眼,道:“走两里地再歇。”
如此又走了两里地在一片林外平地休憩,刘道坚身着甲胄跳下马来,他生得魁梧高大,手臂粗壮,看着就悍勇无敌,谢宣却面白俊逸,有名门公子之风。刘道坚喝了口水,与他闲聊道:“此次出兵,你婚事又往后推,就不怕泰山羊氏不满”
谢宣面色淡淡道:“桓氏提前出兵,既然让徐兖二州相助,我们又怎能坐视不理,婚事不急。”
刘道坚摸了下鼻子道:“咱俩一同练兵,已算得是好兄弟,说句实话,你从建康回来消沉的样子实在吓人,如今能打起精神,这一趟无论前头如何凶险,我都陪你去闯一闯。若能收复洛阳,你我定将名满天下,不,名垂千古。”
谢宣露出一丝笑意,很快又敛起。
刘道坚瞥他一眼道:“你在建康到底遇着何事,竟连性子都变了,全无少年意气,倒是有些老气沉沉的。莫非谁让你吃了亏,不过你是谢家子弟,谁敢欺你”
谢宣被他提起旧事,心中仍有一丝极其细微却又不容忽视的隐痛划过。只是他很快把这种痛掩藏在心底,连同那个绝情的女郎一起,面上却不露分毫。
他脸色冷肃,望着绵延如长龙的行军队伍,拍了刘道坚肩膀一下,道:“符健重病,不能亲自带兵,太子符升肯定会领一军,另两路极有可能交给大将邓卉与黄眉,若他们不傻,三路的重点会在桓温与桓启两路,我们这里兵力应该最少。若是得胜,可取道许昌入洛阳,占的先机。”
刘道坚听得不住点头,又嘿嘿笑了一声道:“桓氏得胜,自是想要多占权,若是让我们抢先收复洛阳,以这不世之功,压过桓氏一头。你谢家可以与桓家分庭抗礼,你在家中地位也将大为不同。”
谢宣并没有否认他所说的,道:“休息也够了,立刻赶路吧,早日抵达京口。”
刘道坚想了想,劝道:“咱们练兵时日尚短,战力不如桓家,这一路需以战养兵,我看你似乎有些急躁,这可是大忌。”
谢宣沉吟片刻道:“到了京口再休整,你说得我明白,只是这次与我关系重大,我必须尽全力一搏。”
刘道坚道:“子渊,与桓家相争日子还长着呢,你可千万别急躁。”
谢宣目光幽深,看了他一眼道:“日后是长,但这次我不能输。”
刘道坚还要再问,谢宣已转身让兵士去传令全军起拔,他只能把疑问憋回肚中,暗道古怪,谢宣刚才说话的样子,倒像是有什么刻骨铭心的私仇。可据他所知,桓谢两家面上还维持着一团和气呢。
作者有话说:
昨天没更,很抱歉,我研究东晋地理和几次北伐路线去了,为了这个简直掉头发。我尽力了,但地理是我的盲点,研究下来结果就是我快崩溃了,另外,这里的北伐完全和真实历史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千万别做对照,战略战术这种东西,我全放飞了
第248章 二四七章 城中
正当桓启在漳口驻扎之时, 桓温带大军主力从江陵出发。汉水沿岸州郡皆风声鹤唳,县城外行人稀少,偶有路过也是行色匆匆。这时却有一队人, 十几来人藏身在城外林中。
这些人都是二十多岁青壮, 身形高大魁梧,被护卫居中之人看着十八九岁年纪, 身形比身旁人更高半截,猿臂蜂腰,鹰鼻阔面,年纪不大, 却有股虎豹般悍然气度。
此人正是北秦苻谏,苻健之侄,早些年已被封为东海王,周围跟着的全是随从侍卫。
方才几人去前面探路,但很快就折返回来,禀报道:“殿下,糟了, 前方大小道路都被官兵看守起来, 似有大军行进。”
“往前就是汉水,这一路兵难道是想渡江北上”
苻谏脸色难看,朝远处城墙看去, 目光仿佛两道利箭,“桓家有北进之意,这是要提前兴兵。”
众人齐齐变了脸色, 虽说刚才已隐隐有这样的猜测, 但经苻谏确认口气说出, 情况几乎坐实。
侍卫面面相视, 然后下定决心般,道:“我等豁出命去,也要护殿下离去。”
苻谏摆了摆手,道:“让我想想。”
他虽年轻,但威望极深,说了一句后,侍卫几个便闭上嘴,守在周围,戒备看着周围。
苻谏在北秦之地素有智勇的名声,苻健儿子一群,还有不少侄子,其中最有名的就是太子苻升和侄子苻谏。苻升勇猛过人,凶狠暴虐,让朝廷内外都感觉十分害怕。苻谏也有勇力,但礼贤下士,颇有智谋,因此跟随的人有不少。
太子看苻谏不顺眼,私下常找他麻烦。幸而北秦之主苻健并不偏私,对侄子也同样重用,但自从去年苻健病重,太子随时都有可能继位,苻谏日子却有些难过起来。
大半年前就有风声传来,桓温有意北伐。北秦这些年大小战事经历不少,才算平定北方,这时若与晋交战极为不利。苻谏有意避开太子锋芒,想着要弄清桓温出兵布置,他乔装打扮,带着随从侍卫来到汉水以南。
苻谏年轻意气,心中对南方早有好奇,又想探明军情回去领功,这才冒险来了一趟。哪知南北两边消息有误,桓家提前发兵,他才到漳口,发觉情况不对,正打算要撤,通往汉水的路被牢牢看守起来。
苻谏脸上不显,实则心中也有一丝悔意,此时多想无益,还是想想该如何脱身。
他思索片刻道:“我们一行太过显眼,必须分散开来,你们几个,速去找些流民衣裳,跟着去县城,其他几个也去找些布衣,扮作农户。”
侍卫几个没有动,而是道:“我等若散开,如何保护殿下”
苻谏道:“大军就停驻不远,暴露身份,你们能抵千军此时反倒是城中还安全些,别再啰嗦,赶紧散了,到城中再约定会合。”
他板着脸,侍卫几个听命行事,只留了一个机灵的随从跟着苻谏。
两人等侍卫全走了,又等了许久,才从林间走出。苻谏沉着脸,又将身上衣服检查了一遍,确定并无差错,让随从将包袱中准备的一盒脂粉拿出。随从脸色变幻不定,道:“殿下真要如此行事男子敷粉,实在是难以入眼。”
苻谏道:“此处士族之风就是如此,入乡随俗才不引人怀疑。”
他来到这里也不会全无准备,原就备了山阴士族的身份蒙混过关,只是他身边所带随从侍卫都是精锐,容易让人看出问题,刚才这才命他们散开。
城门来往远不如平日热闹,苻谏与随从经过的时候,守城兵士问了一句,苻谏一口洛阳腔,脸上敷着细白一层粉,正附和士族行径。兵士听说是山阴张氏族人,也不多问就放人入城。
苻谏走入城中,四处打量,脑中想的都是该怎样避开桓家大军,从汉水回北地去。
他要抢在大军之前把消息传到。
……
卫姌来时一路跟着行军,劳顿辛苦,在这处宅子里休息了两日才缓过来,她将家中内外全走了一圈,觉得这里与建康安置的小宅子有几分相似,倒勾起了建康的回忆来。这日她在家中闲坐,门外传来动静,不一会儿,石竹与空青从外走进来,在堂前行礼。
卫姌露出意外的表情。
石竹道:“小郎君走的那日我们收拾了行礼也出发了,不过小郎君随军,我们坐牛车一路过来的,慢了两日。”
空青又补充道:“将军怕小郎君身边没妥帖人照顾,才做此番安排。”
卫姌心里也有几分高兴,身边留着熟悉的人她也自在,毕竟这两个婢女知道她真实身份,没有什么忌讳,还能让她们代为掩饰。
两婢拿着东西进去收拾过后再出来,很快就接手内院中的事,将卫姌照顾得十分周到。
卫姌知道桓启城外大军还在,也不知这一场仗要打过多长时间。宅子是新赁的,笔墨纸砚等物都没有。卫姌闲了两天,便觉得有些无聊,她有习字看书的习惯,如今身边却并无书籍字帖。
石竹猜出她心思,便道:“听说县里也有士族文士,小郎君何不写个帖子去借两本来。”
卫姌想着该添置些文房之物,也想出去走走,来时桓启一路疾驰,她根本没看清城中是什么模样。如今也不知要在这里住多久,她便想熟悉了解一下环境。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再难压回去,她让石竹叫人准备牛车,换了身外出的衣裳,带着石竹外出,留空青看着家中。
杨昀立刻跟了过来,桓启临走前的严令就是保护卫姌安全,杨昀不敢怠慢,又是第一回 出去,便亲自带着两个侍卫随行。
城中气氛有些紧张,但百姓生活如常,并无妨碍。此处只是临近汉水的小城,不及豫章江陵等地热闹,往来行人大多身着粗布衣裳,十分朴素。卫姌在车上朝外张望时,忽然瞧见一个颀长身形的男子,她不禁微微蹙眉。
第249章 二四八章 树上
离开建康之后, 卫姌已是许久没见脸上敷粉的士子,刚才一眼瞥见路上有个青年,生得武威高壮, 不知是不是迎合时下阴柔之美, 面上一层粉白,那个别扭模样让卫姌见了眼皮都不禁跳了跳, 赶紧让石竹将帷帘放下。
苻谏闲庭信步在街边走着,一路打量着周围铺子和宅院,他感识敏锐,忽然察觉背后似乎有视线, 他不动声色,目光慢慢四下一扫,行人稀少,偶有几个路过的,见他衣裳和打扮就知不是普通人家,也没有靠近。苻谏看见一辆牛车带着侍卫远去,瞄了两眼也就放过。他来到城西, 等了许久, 乔装打扮零星进城的侍卫一个不落地来了。
“方才我把匕首藏在腰上,若是被看穿就搏命一击,哪知城门口也没有查些什么, 这就进来了。”
几个侍卫纷纷说着进城的事,“都说晋人荒唐纵意,所言倒是不假。”
苻谏道:“别太大意, 此时入城防备少, 但要去汉水, 沿途都有严查, 休想轻易蒙混过去。”
桓家比预想提早发兵,桓启严守着去汉水的路,就是防止消息传到北方去,现在内松而外紧,由北而来的流民还能走动,想要往北去可就完全不同了。苻谏想到桓启,目光渐渐有些阴翳。两年前殷浩就带兵北伐过一次,先头攻下山桑的是卫钊。南北消息往来不便,传递的慢,他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当初的卫钊就是桓启。
苻谏心里清楚,晋国朝廷真能带兵北上的人没几个,桓家先有桓温桓冲,如今又多了一个桓启。
他自幼就比别的孩子生得高壮,力气也大,于习武练兵上有长才,朝里内外都夸他为苻家狮儿,不想在晋廷这种追求阴柔靡靡成风的地方,还能有桓启这样能与他相当的人物。
侍卫几个都等着苻谏拿主意。苻谏将进城来所见所闻想了又想,决定冒险以山阴张氏的身份去接触城中士族。他们这样一行人要混迹在百姓之中实在太难,若要前往汉水,还需借助本地士族之力。
近随听了慌忙道:“殿下太过冒险,若让人看穿,难以脱身。”他说得委婉,实则被人发现他们的身份,必然是死路一条。
苻谏轻轻摇头,“此地与山阴相隔甚远,身份不易被揭穿,如今大军就在城外,随时就要起兵,我已是等不起了,这个险必须得冒。”
拿定主意,苻谏立刻就带着随从前往本城一户丁姓士族家中,递上拜帖,假借山阴士族身份求见。丁家见他言行举止,就知是富贵出身,家中两位郎君出来相见。苻谏推说是去山中拜访名士,出来时走错了方向,来到此处。
丁家郎君笑道:“张兄雅人高致,不拘俗礼,既来了此处,就住我家中,万莫推辞。”说着就叫来仆役收拾别院。
苻谏淡淡笑着道了声谢。
丁家郎君与他谈了一会儿,只觉得苻谏见识广博,谈吐不凡,越发热络起来。丁家在漳水只是下品士族,而会稽山阴等地高门士族众多,虽说张家声名不显,他也有拉拢些关系的意思。
苻谏见聊得多了,便问起城外大军的事。
丁家郎君道:“桓家将要起兵北伐,前两日就到了,张兄不知,这里离汉水近,所以大军必须从这儿过,不过桓家治军严,不会入城来,等几日大司马到了他们就该走了。”
苻谏道:“实不相瞒,山阴那里几十年未见战事,我还是头一回见这般阵仗。”
丁家郎君笑道:“江南之地太平安宁,确实与我们这儿不同。”
苻谏不着痕迹又问了些桓家带兵是谁,带兵多少等话。
丁家郎君半点没有起疑,便是他们私下也会议论桓家这次出兵的事,山阴来的士族从未见过大军行进,有好奇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丁家郎君所知也不多,只能将听说的桓家私事说给苻谏听。无非是大司马桓温似有意换世子,倚重桓启等传闻。
苻谏没听见军情,也不觉失望,听了一脑门桓家的事,把桓熙桓启之争记在心中。
这时又听丁家郎君道:“对了,桓将军将他表弟也带来了,就住在城里。”
苻谏眼中幽光一闪,“桓将军表弟”
“江夏卫氏子弟,卫琮之名你可听过”
苻谏根本没听说过,听丁家郎君口气竟是名气不小,他做出思索的模样,“有些耳熟,一时却想不起来。”
丁家郎君嘿嘿一笑道:“人称玉郎,这一年名声大噪,都说他是当世少有的美郎君。”
苻谏一听,与战事无关,便不在意。又与丁家郎君聊了一阵,这才去休息。
这夜苻谏躺在床上,将丁家郎君安排服侍暖床的美婢遣走,他身处晋地,不敢放纵,万一睡着时呓语暴露身份就会惹来杀生之祸。苻谏瞧着魁梧健壮,实则极是心细如发,如今又格外谨慎。
如此过了一夜,第二日丁家郎君便带着苻谏在城中逛了一圈,又说过几日出城去游玩。
苻谏说既来了兴致,何不这两日就出发。
丁家郎君道:“家中长辈多有嘱咐,这几日不妥,还是等桓家带兵走了再说。”
苻谏心下微微一沉,道:“何不相邀卫家郎君”
“张兄说得是,他一来我就想去邀他出来喝酒饮乐,我们士族子弟不都如此交往。可听说桓将军极是爱护这个兄弟,走到哪带到哪,也不许旁人带歪了他,还是等些日子再看看吧,我也想瞧瞧,这难得一见的美郎君到底是何模样。”
苻谏眸色暗了暗,翌日又虚度一天,丁家郎君叫了人出来饮酒。苻谏酒量极好,这日却装作不胜酒力,等随从将他从宴客的堂屋扶出来。苻谏在屋中猛然睁开眼,目光刀一般犀利。他招手让随从上前,低语几句。
随从点头,很快找了一身玄色出来。
苻谏为不惹人疑,只带了随从和两个侍卫来丁家,其余人还留在城西。他在丁家两日,发现丁家这样的下品士族根本帮不上忙,今日他撺掇丁家将卫琮约出来,丁家也是不敢,话里话外都是等桓家起兵离开之后再去联络。
苻谏腹诽这些晋国士族庸碌无能,整日饮酒作乐,对城外大军的情况半点不知,着实一群酒囊饭袋。他心头不屑,想着日后秦地修养民生,迟早渡江而过,吞并这里。
但眼下这种种凶狠的念头都要按下,苻谏今晚要去一趟卫琮家中。
依丁家郎君所说的,桓启对这个表弟极为爱护,若他想办法挟持了他去,以卫家郎君之名,能不能去到汉水。
苻谏很快翻墙离开丁家,白天已探知卫琮所住宅子就在不远处。他对地势路径向来过目不忘,穿行过两条暗巷,很快来到一处宅子后面,他见院内有一株树极高,攀上墙头,趁黑又爬到树上。
他刚要从树干滑下去院中一探究竟的时候,忽然看见两个侍卫从院门外进来,在花园中巡视。苻谏伏在树上不动,等人走后,他也没有立刻就动,想着这里的府卫有多少人,他若真要动手,有多大机会成事。
虽没有见过,但桓启这样几乎与桓温相似的性子,挟持卫琮能否一路抵达汉水,他心下存疑,但听丁家郎君所言,桓启对卫琮比亲兄弟还好。
事关重大,苻谏一时举棋不定,难以决断。
过了片刻,又有侍卫巡视路过院子。
苻谏皱眉,丁家人丁不少,可府中也没有这么森严,由此可见桓启对这个兄弟的确是不一般。这时忽间有间屋子门打开,从中走出个身影,正缓缓走进花园。苻谏紧贴在树上,凝目向下望去。正看见那人走近,是个少年郎君,身量纤细,唇红齿白。
苻谏听丁家郎君说什么美郎君,还不以为然,这一眼看见卫姌不由怔了怔。他美人见多了,眼前郎君姿容如此美丽,把以往所见女子都压下去的,这真是头一个。
苻谏将她从头至脚来回看了两圈,心下啧啧称奇。
卫姌刚写了一篇字,出来散散活动手脚就要回去歇息,来到院中,她深呼吸两口,伸手在肩上轻轻按了两下,她走了一圈正要走,夜风袭来,吹在脸上有些凉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头无意间一抬,目光扫到树上。
苻谏看见卫姌抬头,手已按在腰间匕首上。
天色昏暗,有枝桠遮挡,卫姌目光一掠而过,又打个小喷嚏,将衣襟拉拢些,她便转身回屋去了。
苻谏盯着卫姌的背影,见她走地不疾不徐,皱起眉头,等她快要走远,心中突然喝了一声“不好”。
卫姌走到院门,已看见前面走来的侍卫,飞快朝身后树上一指,喊道:“有贼。”
侍卫大惊,拔剑而出,立刻朝树奔去。
石竹与空青听到声音也齐齐跑出来,赶紧过来左右扶着卫姌往屋里走。
其他几个侍卫也闻声而动,等来到树下,抬头一看,树干上空荡荡,并无人影。
杨昀面色难看,让人立刻出去宅子外面查看,巷子里空荡荡,也不见人。当下侍卫把府里内外全搜了个遍。
苻谏一路疾奔,很快回到丁家,在屋里换了一身衣裳,他立刻躺下装作酒醉睡觉,回想刚才卫姌的确是看到了他,却佯装无事,在她有意缓步往回走的时候,他直觉不对,若是受冷要回屋,脚步也该快一些。
没想到他苻谏终日打雁,倒叫雁啄了眼,差点载在这么一个柔弱无用的郎君手里。
作者有话说:
第250章 二四九章 上门
石竹散开卫姌的发, 拿篦梳一下又一下轻柔顺发,空青则端了一盆热水进来,为卫姌擦脸拭手。
“小郎君放心, 内外都看了, 没有人在,”空青道, “夜里风大,吹得树枝乱晃,我走夜路的时候也时常被花枝草丛的动静吓到,回头院里多点些灯就好了。”
石竹道:“便是有流民入城, 去的也是城西城北,绝没有胆子敢到这儿来偷盗寻事。”
刚才杨昀已回禀过,两个婢女怕卫姌受惊,服侍她梳洗的时候仍是温柔劝慰。石竹给她梳了发,又给她按了回头,这才和空青离去。
卫姌躺下之后,看着床帐难以入睡, 方才院中匆匆一瞥, 树上黑黢黢一团影,似乎是个人靠在树干上,刹那间她汗毛直竖, 硬是忍着假装无事,等走开一段才喊人,一路到屋里没回过头, 听侍卫婢女都说树上无人, 此时再回想起来, 心头仍有不安, 更多了一丝疑惑,莫非真是天色暗花了眼
夜里闹了这么一回,第二日起侍卫巡视院子更勤了些。如此平静过了两三日,卫姌心中那点不安慢慢散了去。这日仆从将一张拜帖送了进来,是本城士族丁家的邀约。卫姌拿着帖子略沉吟,看上面相邀品茶,又在午后,她在此地不知要住多久,与本地士族交往少不了,不说深交,认识一下也是应该,这就答应下来。
翌日卫姌按时到了城东一处别院,丁家郎君出来相迎,此人性情疏朗好客,为卫姌介绍家中客人山阴张氏郎君。卫姌目光一转,不由一怔,原来那日看见街上敷粉少年,就是这位张氏郎君。
张氏郎君正是苻谏,他脸上含笑,眼里藏着几许让人看不透的暗色,看了她两眼,称呼一声卫郎君,也不多说话。
丁家郎君席间叫了两个伎子抚琴吟唱作陪,闲聊说笑许久,都是各地风貌和诗词文章,倒也宾主相宜。卫姌发现那位张家郎君寡言少语,偶尔丁家郎君问了他才说两句,但言语极有见地。他坐在那儿气度非凡,不像是敷粉追求风雅之人,卫姌多看了几眼,越发觉得他身上隐隐有种与桓启类似的感觉。
苻谏忽然扭头看过来,道:“卫郎君有话要与我说”
卫姌暗地里打量被他发现,略略有些尴尬,这一刻突然记起件往事,会稽与山阴相邻,她前世所交妇人之中,有个嫁至会稽士族的张氏女郎,未曾听她提过家中有这么出色一个兄弟。她道:“张家三郎与我兄长交好,不知他如今可好”
苻谏神情自若,道:“我家三哥去宁都为官,一切安好,劳卫郎君记挂。”
卫姌笑了笑,时隔太久,她也记不清前世那些细节,依稀记得似乎是有那么一件事,便不再疑心。
喝了几盏茶,伎子又换了曲子弹唱,忽然杨昀的声音传了进来,说有急事。丁家郎君立刻让他进来。杨昀在卫姌耳边轻轻说了两句,卫姌听了,起身告辞离去。
丁家郎君将人送到门外,看着牛车启动,回来招呼苻谏继续玩乐,又叫仆从赶紧换酒来。苻谏见卫姌中途离去,心下正有恼意,他还想趁今日好好观察卫姌看是否还有机可趁,只是这卫家郎君,看着文弱,倒是个聪慧机敏的,刚才还试探了一回。
他想着,似随口道:“不知何事走那么急”
丁家郎君刚在门前听仆从提起过,笑道:“是桓将军入城,叫卫郎君家去呢。”
苻谏心道:出兵在即,桓启还抽空回来见这个兄弟,外面那些传言还真不假。他暗自盘算一番,眸光也沉了下去,再没有别的法子,还是只能在卫家郎君身上打主意了。
卫姌坐着牛车回家。桓启已梳洗过换了身衣裳,坐在堂屋里,仆从很快送了热汤来,他拿起喝了两口,见卫姌回来,问道:“怎么跑去丁家了”
卫姌道:“丁家郎君邀去饮茶,说些闲话。”
桓启拧了下眉,见她脸上白里透红,气色不错,便没说什么,只道:“我这两三日就要走,你要想出去散散心也行,别走远了,在外不许饮酒。”
卫姌连连点头。
桓启见她乖巧模样,心下欢喜。昨日桓温带着大军已到了漳水,大军汇合,稍作休整就要开拔。战事一起,短则三五月,更长就说不定了,他惦念卫姌,一整夜没睡好,今日清早与桓温又商议一番出兵细节,等出了营帐,桓启这颗心仿佛被火燎了一般,他心里实在放不下,把几个将领吩咐几句,他带着几个亲兵,快马加鞭就入城来,想着离开之前无论如何也要看一眼卫姌。
桓启治军严明,出兵前还为私事奔波一趟以前从未有过,一路疾驰,他胸口仿佛被什么充实着,滋味难以言说。此刻见着人了,他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直到卫姌觉得烦了,他才挪开眼。
仆从这时送了一桌饭菜过来,桓启自知不能留太久,进门时就让人准备吃食,等着和卫姌一起用饭。他吃得有些快,又嘱咐了些话。卫姌听得多了,半晌才应一声。桓启揉了下额角,见她态度敷衍,在她脸上掐了一把,道:“你这没良心的,就没句好听的说了”
卫姌也知道战场最是凶险,刀剑无眼,她轻轻叹了口气,犹豫片刻,道:“你自己小心。”
桓启不算满意,但还是笑了笑,放下筷子,净手之后就站起来,道:“好了,该走了。”
卫姌起身送他到门外。
桓启笑意收敛,脸上一片沉肃,看了她半晌,见仆从侍卫都在侧,他手指轻轻一捻,到底什么都没做,翻身上马道:“快进去吧,你身子骨弱,少吹风。”带着人马如风一般走了。
卫姌转身回去,心中对这一次北伐战事也有揣测,以桓启这样不同与前世的变数,或许真能夺回洛阳也不一定。她对桓启心存怨气,但对他的本事却从不怀疑。
第二日卫姌正想着要给家中写信,忽然听见外面喧哗声。
她抬头朝外望去,婢女带着两个仆从从外面走来,道:“小郎君,丁家出事了。”
卫姌吃了一惊,“出了什么事”
婢女扭头朝身后看去,两个仆从走上前,道:“我家郎君生了急病……”
仆从脚下不停,卫姌觉得两人已离得太近,当即喝止,这时忽然见其中一人抬头,露出张家郎君的脸,卫姌头皮一紧,心跳如簧。
作者有话说:
第251章 二五零章 借名
“你……”她张嘴欲喊。
苻谏动作迅如闪电, 飞扑而上,一手牢牢箍住卫姌的脖子,另一只手上寒芒闪动, 匕首抵在她面前。
婢女这才觉着不对, 满面惊惶,身旁那个仆从已抓着她的头和肩膀, 手用力一拧,只听咯的一声,婢女脖颈扭断,两眼翻白, 人已软绵绵倒了下去。此人站在原地,神色平静,显见是个见惯生死的。
卫姌脸色煞白,这个婢女是外头看院子的,名叫若菱,手脚勤快,有些贪嘴, 平日就在屋外听差遣。
苻谏道:“可瞧明白了我知你府中有好些侍卫, 你把领头的叫进来。”
卫姌见他们二话不说就动手杀人,吓得手足冰凉,此刻死死咬着唇道:“侍卫是我兄长留下, 我平日也使唤不动。你若是在丁家惹了什么事,拿住我也无用,真要闹大了, 城内城外都有守军, 便是山阴张氏也保不住你性命。”
苻谏一阵冷笑, 匕首贴在她脖上, 道:“不用拿话试我,既然来了,便是什么都豁出去了。”
卫姌瞪视着他,“你不是山阴张氏。”
苻谏拧起眉头。这时却听屏风后哐当一声,铜盆砸落,洒了一地的水,原来是空青从内屋走出,她刚收拾出来,见着堂屋内情形,吓得手脚发软,跟着就尖叫一声。才叫一半,就被仆从捂住嘴。
卫姌见他动作和刚才拧断若菱时一样,喝道:“住手。”
苻谏朝门外看去,对着手下使了个眼色,面色冷肃,抓着卫姌起身,站到屏风暗处。仆从这次并未下死手,打晕石竹,将一死一晕两个婢女拖到门后。
杨昀带着个人已快步赶至,一进门,身后侍卫脖颈剧痛,头微微一偏,只见个面生的仆从躲在门后,一刀扎进他脖子又猛然拔出,鲜血喷涌。杨昀面色骤然一变,拔剑挥去,这时却听屋内有人冷冷道:“卫家郎君的性命你不要了”
杨昀大惊,忍不住循声看过去,见卫姌被苻谏用刀相挟,他立刻大乱。身为桓启亲兵,杨昀自然知道桓启将这个幼弟看得跟眼珠子似的,没瞧见出兵也将卫姌带出来安置在漳水。杨昀一时分神,被一旁仆从击退两步。
苻谏忽然抬手,匕首就要往卫姌手臂刺去。
杨昀咬牙将手中剑丢开,道:“莫伤我家郎君。”
仆从一脚踢在他腿骨关节处,杨昀砰的跪在地上,背上又被重重踩住。他面如土色,咬紧牙关却没哼一声。仆从在腰间摸出一根细筋绳,将他双手绑在身后。杨昀见状更是骇然,这种筋绳平常见不着,一般军中才有。苻谏让他对外喊一声无事,杨昀无奈只能照做。
这一切发生不过片刻时间,见杨昀被拿下,卫姌冒出冷汗,幸好苻谏并未动手杀手,可她想的还是简单了些,苻谏带着一个人冒充丁府仆从进来,胆大心狠,让杨昀叫两个侍卫进来,依之前的法子拿下,如此两回,其中有个侍卫动手反抗,直接被苻谏抹了脖子,血流了一地,空青在院外忙完了回来,进门还未看清屋里情形,先看着地上的血,竟一声未吭就晕厥过去。苻谏让仆从去外面开门,不一会儿,十多个侍卫进府中,把守各处,将仆从婢女全绑住关了起来。
卫姌见苻谏早就在外安排了人手,这些人魁梧有力,身手矫健,虽只有十几人,行动却极干练。
苻谏将卫姌绑住手脚,也没塞住她的嘴,转头立刻叫人去寻书房。
卫姌垂着眼,身子颤抖,全然是吓坏的模样。她垂着眼,想着苻谏进来之后的举动,越想越是心惊,山阴张氏定然没有这样的郎君与侍卫,看他们先去书房搜罗,她心头剧震,对他们来历有了些猜测。
几人很快回来,书房里除了卫姌练字所写的几页纸,再无其他。
苻谏神色平静,点了点头,走过去将卫姌一把揪了起来,“卫郎君,我们也算相识一场,还请你相送走一趟。”
堂屋内血腥气弥漫,刚才死去的侍卫和婢女尸体仍躺在地上,苻谏抓着卫姌,贴近了只觉得这孱弱郎君身上格外香软,不知是熏了什么香,他眸光微闪,将她抓着直面死尸。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卫姌没有与他顶撞,只是问,“送出城”
苻谏道:“送至汉水。”
卫姌面白如纸,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
苻谏来时就已做了安排,当即命令手下全换了府里侍卫衣裳,又让人将马牵出来,见宅子里只有一辆牛车,他略有不满,牛车速度慢,但为了不惹人疑,内外皆需用这个府上的东西。等侍卫将牛车套完,他大步进去将卫姌抓出来,塞进车中,往她嘴里塞了团布,便不再理睬。发车之前他叮嘱几人小心。
侍卫护送牛车起行,从外面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
卫姌被绑住身子不稳,蜷缩在角落,听着车轮转动,知道离家渐远,心中惊惶难安,越想越怕。
不知走了多久,车稍稍一停,外面有嘈杂声音传来,应该是到了城门,卫姌身体紧绷。
侍卫说是卫家郎君出城,守城兵士早就知道卫家郎君是桓启的表兄弟,当即就让开道来。
卫姌听见外面对话,心中说不出的失望。
苻谏一手搭在她的肩上,将她提了起来坐好,在她脸上转了转,心想这些南方士族只争风雅,瞧着跟娘们似的。他道:“卫家郎君的名头果然好用,等一会儿还要借用郎君之名。”
见卫姌不说话,他笑道:“只要你好好配合,到了汉水我就放了你,绝不害你性命,如何”
卫姌道:“我还有的选吗”此人心性狠绝,刚才在府中将几个有意反抗的全杀了,还逼着她看那几具血泊中的尸体,全为了威胁她配合。
苻谏笑容更大了几分,道:“卫家郎君如此聪明,该知道不要冲动行事。那日夜里我在树上,被你蒙混过去,今天可不会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去看了封神第一部 ,男色盛宴,有帅哥,有裸露,有裸露的帅哥,值得一看 另外,我觉得纣王真太附和我审美了,私以为他是我心中二哥中年后的状态
第252章 二五一章 过关
卫姌目光一缩, 原来那夜并非是她眼花,藏在树上的人就是他。
苻谏呵呵笑了两声,语气有些不怀好意, “我知你有颇有急智, 等会儿遇着人问询,别耍什么心眼, 真要弄得一拍两散,血溅当场就不好了。”
卫姌被他冷冽的目光注视着,只能点了点头。
苻谏匕首一动,划开她手上脚上的布条, 直接就从车窗扔了出去,下巴一抬,示意卫姌去角落,他在车厢内就地一躺,闭目休息,匕首插在腰侧皮鞘里,手搭在上面, 若是卫姌有什么动作, 他即刻就可以拔刀。
卫姌却未曾朝他这里望过一眼,缩着手脚,背紧贴厢壁, 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牛车出城,赶车的识别方向,很快朝着汉水方向驶去。车马辚辚, 走了一路, 很快到了一处山道口, 有一队军士守着。此路前去就是汉水, 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士族文士,都被拦下问话。
牛车放缓了速度,门外侍卫低声往里递话。苻谏立刻睁开眼,双目精亮,他一下坐直了,伸手就将卫姌拉了过来,拍了拍她的肩,语气柔和道:“接下来就看卫郎君的了。”
侍卫拱卫着牛车上前。
军士盘查仔细,有个农户打扮的男子被拦下问话后并未被放行,军士令他回去,男子也不敢申辩什么,悻悻转身回去。
苻谏掀开帷帘一角,正看到这幕,微微眯了一下眼,听农户口音应是北地来的流民,比寻常人稍高一些,这些应该就是军士并未让其通行的缘由。苻谏心道往汉水方向果然查的严,转头看了眼卫姌,心道幸好已有准备。
很快就轮到牛车上前,军士见到这几个侍卫人高马大,已知非一般人家,等闲士族家族也没有这样的随从,便问来处。
侍卫将卫琮名号报出。
军士怔了一下,与身旁几人面面相觑。江夏卫氏并非高门,但如今在漳水的郎君只有一个,就是桓启的表弟,军中这些人闲话时也传过不少。军士点头就要放人,一旁却有人出面阻拦,轻声道:“卫郎君在城里好好的,怎突然要往汉水去军令不可违,凡要从此路过都需查个明白。”
军士便道:“有军令在,既是卫郎君当面,请打开厢门一见。”
苻谏在车里面色面色黑沉,暗惊于桓启治军之严。
两个军士来到牛车前,侍卫拉开厢门,露出车里的卫姌与苻谏。军士也曾听过玉郎之名,一见卫姌,暗赞道:真是与外面传闻一般无二的美郎君,等看见车里还有苻谏,便问道:“敢问这位郎君姓名”
卫姌面带微笑,先开口道:“这是山阴张氏郎君,不日就要启程回乡,我送他一程。”
军士道:“山阴可并非这个方向。”
卫姌面不改色道:“张氏郎君想观江河之景,所以从此处绕行。”
沮水漳水皆与汉水相连,河水大野,是文士喜欢的景色,军士闻言点了点头,视线在厢内转了一圈,没发现异常,对后面的人点头示意。军士收起步槊,让开道。
牛车很快通过关口,卫姌仍是刚才的姿势,轻声道:“可以把刀拿开了吧。”
苻谏手握匕首,藏在袖下,刚才就抵着她的腰后,车厢狭窄,他动作又隐蔽,军士半点都未察觉。
苻谏慢慢将匕首收起,刚才一派从容士族子弟的样子全没了,掀开帷帘朝外看了看,对外喊了一声道:“再快些,需在申时之前抵达汉水。”
侍卫应和一声,赶车的连连挥鞭。
牛车越发颠簸。
苻谏看了卫姌一眼,车外亮光透进来,照在她白玉似的脸上。他才通过前面关口,此时心情正爽快,眸光微动,心道晋国上下竟推崇这样长得像花儿一样的郎君,除了一张脸能瞧,会做些诗文,还有什么其他用处,也难怪晋廷如此不济,丢失了疆土,只能龟缩在南方。
他如此想着,打开一旁食盒,那是备车时侍卫放的,里面有一点面饼糕点,还有一壶酒。
苻谏拿起酒就喝起来,他惯于饮酒,酒量大也不怕醉,喝了一半,忽然想起身旁的卫姌,他将酒壶一晃,道:“可要饮一杯”
卫姌摇头。
苻谏啧的一声,灌了一大口酒道:“那晚你不是挺机灵的,现在怎么如此木讷,莫非是吓破了胆”
卫姌一路心都高高悬着,并不想说什么,只佯作不知。
苻谏却未放过她,搁下酒壶,一手将她肩膀扳了过来,“说话,不是在背地里动什么脑筋”
卫姌扶着厢壁道:“如今性命都捏在你手里,我还能想什么,刚才已过了关口,我对你们已是无用,不如就在这儿把我放下。”
苻谏摇头笑道:“桓启是你表兄,你该知道他行事,岂会只安排那么简单一处盘查,后面说不定还有,再则,我现在就放了你去,等你报信叫人来追,我可就前功尽弃了。”
卫姌见他眼里全然一片冷光,根本没有半点笑意,也知此人心志坚定,只凭几句话就想劝动他是妄想,就不再多话。哪知苻谏饮酒之后,偏要与她说话,多谈及时下士族风气,还谈及建康荆州等地人情风俗。
卫姌心下忐忑,对他来历早有所怀疑,并不想说朝廷士族等事,但也怕惹他起疑,于是避实就虚,只谈些年轻士子的风花雪月事来。
苻谏目光却有几分古怪,上下瞄她两眼,嘲笑一句,“你这样的男儿也懂这些”
卫姌佯作气恼,转过脸去不再言语,心忖:此人文武兼备,非平常出身,身边所带侍卫精干堪比门阀,在丁家时看他寡言少语,以为是性格使然,实则应该是怕言多必失暴露什么,他对士族间风行之时并不知晓,又急着前往汉水,答案已是呼之欲出——此人来自北地秦国。
卫姌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很快到了第二处关口,守住道口的军士将牛车拦下盘问,卫姌仍如之前那样应付,她有心要做些暗示,但苻谏的匕首不离她的腰间,让她不敢妄动。
军士这回更谨慎,内外皆检查了一道,卫姌恼怒,道:“兄长早就答应过我,随我城中进出,去哪都使得,你们怎还要多事,查到我头上。”
军士知道这些士族子弟难惹,再说桓启爱护这个兄弟的事早就传遍了,当即便放行。
过了半个时辰,有军士来送吃食,几人聊起卫姌之事,送吃的军士回去又是一说,桓启这次掌军,将身边不少得用亲兵分散在军中带兵,有亲卫听着觉得不对劲,去禀给何翰之。
作者有话说:
第253章 二五二章 岸边
听军士所言, 何翰之骤然变色。他跟在桓启左右,最是清楚情况,卫郎君要出城身边怎会没人拦着。何翰之是谨慎性子, 立刻着人快马去县城中探明情况, 等了一个多时辰,杨昀鼻青眼肿跟着军士一同来到。何翰之见状就知情况不好, 立刻带着杨昀去桓启营帐。
桓启忙了一日才躺下稍歇,就被亲兵叫起,一脸的不爽利,“何事吵吵嚷嚷”抬头见杨昀进来, 又是一身狼狈模样,他霍然站起身,双目如电,“让你看着小郎君,你他娘在搞什么”
杨昀扑通一下跪倒,低着头把家中发生的事说了。
才说一半的时候,桓启已是怒不可遏, 面色铁青, 如笼冰霜。何翰之与刚才进来传话的亲兵都屏气凝神。
桓启心头怒意翻滚,太阳穴突突地跳动,他虽脾气大, 却也知这时发怒无济于事,他将外衣飞快套在身上,拿起盆里的帕子擦了把脸, 将杨昀从地上提起来, “那几个人什么模样, 给我说清楚。”
何翰之几个跟着走出营帐外, 杨昀提起山阴张氏等,桓启冷笑,“那些人绝非山阴张氏。”这时何翰之上前将关口军士所说的转达。
桓启冷厉的目光一扫,瞧了眼天色,已是晡时,他略沉吟,已有计较,让人去把蒋蛰叫来,又点了二十来个亲兵,留何翰之在营中,带着人马朝汉水方向急追而去。
……
一路经过三个关口,此后的路再没有盘查问询。苻谏神色也放松下来,嘴角勾了勾,道:“刚才你喝退军士那两句,莫非有什么用意”
卫姌白着脸,畏惧地看了他一眼道:“我是怕他们查得太多。”
苻谏一路对她观察没有放松过,将刚才路过关口的经过反复想了想,终是没找到错处,想着这些晋国士族子弟在外一向都以身份示人,自命不凡,也就不在意了。
牛车不知撵过何处,剧烈颠簸。
卫姌一路担惊受怕,这时身形不稳,在苻谏面前摔倒,将他饮剩小半的酒壶撞碎,顿时酒气弥漫,卫姌拍着被酒液洇湿的衣袖,满脸懊恼。苻谏见她狼狈,好看的一张脸忽青忽白的,他心中不知为何生出一股舒畅,郎朗笑出声来。随后叫外面停下,将车里酒壶残渣全扫了出去,这才又重新上路。
经此一事,卫姌越发不说话了,坐在角落里怔怔出神。
路上侍卫停了两次分辨方向。卫姌听见侍卫议论,似乎是在找汉水约定的位置。又走了小半时辰,已能听见河水涛涛的声音,很快到了河边,苻谏推开厢门,卫姌看见远处似有双桅船停在岸边。
此时已到傍晚,太阳余晖尽收,暮色低垂,船在岸边也显得有些昏暗朦胧。走在最前面探路的侍卫已点上火把,左右摇晃,很快船上也传来火光呼应。侍卫大喜,回头对牛车内的苻谏道:“殿下,正是葛大他们。”
苻谏面露笑意,忽然又扭头,冷眼看着卫姌。
听见那脱口出的一声“殿下”,卫姌心惊胆战,只垂着脸佯作不知。
牛车到了岸边停下,苻谏下车,带着人走近岸边,船上有人呼喊,侍卫回应,过了片刻,对苻谏道:“白天风浪尚好,但夜里行船风大,是不是歇一晚等明日早上再走船上铺盖被褥都有。”
四面都已经暗下来,河水在暮色中也像是墨汁,苻谏走近了,朝河面上看去,道:“今晚就走,不能耽搁。”
虽然卫姌家中所有人都绑了起来,但不知什么时候就被发现,城外营地用快马,一个半时辰就能赶上,他如何敢在船上休息,何况军情要紧。苻谏拿定主意,忽然想起什么,转头又朝牛车看去。
侍卫颇识眼色,道:“卫家子留着已无用,不如干脆……”
他言未尽,脸上冷酷无情。
苻谏面无表情,情绪难辨,他转身朝牛车走去,心中一个念头闪过,那卫郎君生得一副好相貌,皎皎明月,雌雄莫辨,杀了着实可惜。
河岸近水,牛车方才停在路边,此时暮色沉沉,四周都变暗,侍卫点燃火把,还未到车前,就高声喊道“出来”。
车里没有动静。
苻谏皱起眉,双目一凛,突然拔腿疾步上前。侍卫也察觉不对,两人举着火左右来到牛车两侧,火光摇曳,众人这才看见,鲜红的血正从厢门缝隙往外渗。
“不好!”侍卫不禁喝道。
苻谏面色已阴了下去,一旁侍卫赶紧拉开厢门,只见车内躺着一具尸体,正是刚才留下看守牛车的人。侍卫将他翻过身来,只见他脖子被割开一个大口,怒睁着一双眼,血快要流干了,车内一股血腥冲鼻。
原来刚才来到河岸边,苻谏带着人过去与船上人联络,牛车仅留了一人看守,卫姌是个文弱少年,一路又老实怯弱,侍卫几个在北地尚武,对南方这些文士郎君极为不屑。
等苻谏几人去了船旁,侍卫听见卫姌说要如厕,他觉得这卫家子过会儿就要送命,便重重敲了下厢门,叫卫姌憋着。
须臾过后,卫姌呼痛,声音断断续续。侍卫不耐,拉开厢门见她缩在角落,昏暗看不清楚,他爬上牛车去拉她,“鬼叫什么……”
卫姌突然转过身来,动作飞快在他脖子一抹。侍卫怔住,从未想过会是如此,他抬手去抹脖子,却感觉到汩汩鲜血流出,他骇然瞪眼,要说些什么,可身体已不受控制,靠着车厢他大口喘气,身体渐渐变冷,失去知觉。
卫姌迅速爬出牛车,看见岸边火把和影影绰绰的人,赶紧从牛车后快步离开,躲进路旁树丛之中。
她方才下车时外衣沾到侍卫身上的血,干脆脱下,此时她检查身上,发现并无血迹残留,这才稍稍心安。
苻谏将卫姌的外衣抓了起来,从中滑落一块酒壶的碎片,边缘锋利,染着血渍。苻谏立刻明白过来,卫姌装作无意摔碎酒壶,藏了一片,趁机偷袭侍卫逃走,路上她害怕颤抖如鹌鹑的模样,全是用来麻痹他的。
苻谏勃然大怒,牙齿咬的咯咯作响,“我要杀了她。”
在他眼皮子下耍心眼,苻谏胸口满是怒火,还有一种被戏弄的难堪。那个他不曾放在眼力的文弱郎君,居然临了还杀了他的侍卫。
苻谏在北地走了一圈,虽说险些被大军困在城中,能顺利带着人逃到汉水,他心中不免自得,可此刻,全化为怒气。
侍卫几人散开,在沿河树林搜寻。
作者有话说:
第254章 二五三章 救
苻谏将手里的衣裳狠狠扔在地上, 满脸阴鸷,目光在树林扫过,这么一会儿功夫, 人应该没跑远, 趁着天色渐黑找地方藏了起来。苻谏对卫姌已没有来时的轻视,只觉得她藏着一肚子奸猾, 不过稍有疏忽,就让她逃了,还杀了他的随从侍卫。
苻谏胸口怒火翻腾,从侍卫手里一把夺了火把过来, 竟亲自往林中寻去。
卫姌躲在一株树后,四周黑漆漆的瞧不清楚,她不敢往树林深处去,唯恐迷了方向,夜里与白天不同,说不定还有野兽蛇虫出没,危险异常。她背靠树干, 双手还有些发颤, 她长长吐了口气,定了定神,将情急杀人的害怕压了下去, 心中盘算着,侍卫称呼苻谏殿下,北秦之中这个年岁已封王, 还是这样胆大心狠的性子。靠前世记忆相助, 卫姌还真想到一个人——苻谏。
此人性情凶狠跋扈, 杀了堂兄, 夺得北秦皇位,又好勇善战,前世卫姌身死之前已听说他有举兵南下之意。如此一个人,难怪在城中敢白天闯入府中杀人挟持。
猜到苻谏身份,卫姌一阵后怕涌上来,现在只希望他尽快渡江北去,才刚这么一想,就见零星几个火点在林外移动。
卫姌吃了一惊,心突突直跳,静静观察片刻,见那几道火光真是缓慢进入林中,她不由暗骂一声,紧张地左右观望,同时悄悄往后移动。很快卫姌看见一株树与大石紧挨,后方个凹陷的坑洞,她躲到坑中,探出脖子去张望。幸好苻谏所带侍卫不多,一共也是十来人,除了守在外面的,手持火把进林子的也才七八个人,搜索得极慢。
夜间湿寒,卫姌没有外衣,身上冷飕飕的,但心里却又像架在火上烤一般焦灼难受。
几个侍卫分散在树林间,一面朝里推进一面仔细查看四周。眼看天色如磨,已是黑透了。有个侍卫来到苻谏身边,不顾他面色难看,劝道:“殿下,这片林子不小,咱们人手不多,要找个人出来太难,况且军情要紧,还是尽早走罢。”
苻谏也知这话说的在理,他刚才看见手下死的冤枉,一口气咽不下,如今这气仍没消,但却冷静了不少。他正要发话,却见有侍卫晃动两下火把,是有了发现,他走过去。
侍卫没说话,指着一株树背后示意。
树底草叶压折,一处软泥还有半个脚印。这些痕迹不明显,但苻谏所带侍卫极有经验,一看就知道有人在树后藏过。此刻人躲别处去了,但离这儿肯定不远。
苻谏挑眉,下巴朝侍卫一努,面上闪过一丝极冷酷的笑,既然就在这周围,找出来杀了再走,也不耽误这片刻。
其余几个侍卫在看到火把摇晃指示已渐渐朝此处靠拢。
卫姌躲在石后浅坑内,手脚都冷得有些发木,她时不时悄悄探头出去观望,刚才看见那些北秦人还散得极开,她坐下身体蜷起,轻轻搓着手臂,过了片刻,不知怎的突然心生不安,卫姌蹑手蹑脚又往石外看去,只见几团火把已围拢过来,她顿时一惊,面无血色。
苻谏这时目光四下一扫,在几处能藏人的位置略一顿,讥讽道:“卫家郎君,士族子弟以风雅自居,你怎么躲藏如同鼷鼠”
卫姌听他声音已是极近,背后发凉。
突然有侍卫问了句,“好像有声音。”
卫姌不敢动,但很快她就知道侍卫说的声音是来自林外,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飞快接近。
苻谏喝道:“熄火。”
侍卫几个七手八脚要将火把熄灭,但眨眼功夫,一行骑士已来到林外。
蒋蛰眼力好,刚才就看到路边停着的牛车和栓着的马,朝桓启喊了一声。
桓启面无表情,等来到牛车旁,看见里面死了个侍卫,他若有所思,猜到几分,这时看见林间有火光,虽然很快就熄灭两个,他指着刚才亮着火的方向,“就在里面,进去找。”
刚才苻谏带人搜林,用了不少时间,但走得慢,实则进入林中十多丈距离,此时火把已全熄了,只有一层淡淡的月光,照进林中也是朦朦胧胧的,苻谏让手下戒备,
桓启带着侍卫入林,进入时极小心,刚才在外面记住了火把位置,找过来倒也不费力。
苻谏心头闪过一丝懊恼,没想到追来的人如此之快,他已将火把扔开,手紧紧握在刀柄上,心中明白,已到了要搏命的时候。
蒋蛰走在最前面探路,来到一株树旁,突然一道银色微光从树后闪出,直奔着他胸前来。蒋蛰闪身避过,横刀迎了上去,其余几处也都遇到袭击,侍卫几个与北秦人厮杀做一团。
桓启目光梭巡,在林间飞快转了一圈,有人从侧面一刀杀来,声势凶猛,将桓启身边侍卫砍伤。
桓启略有意外,他的亲兵百里挑一,在军中都是好手,没想到居然只一招就被人伤到,他来不及找卫姌,提刀挡住那人的刀锋,转眼两人已交手十余招,金戈交击,发出刺耳的声音。
桓启自幼在武学上天赋过人,得名师提点,又有过战场厮杀经历,等闲军士根本难以招架,但没想到此人全接了下来,刀柄传来的反震之力足以说明此人神力惊人。桓启面色沉凝,认真起来,顿时就逼得对方节节后退。
与桓启交手的人就是苻谏,他刚才在暗色中见桓启无论是衣着打扮还是一身气势,都与侍卫截然不同,知道他是领头的,想着若能将他拿下或者砍杀打伤都能解围,没想到这一交手,没占着半点便宜,反而落入下风。
“你是何人”苻谏又惊又怒,大声喊道。
桓启却没有回答,一刀快过一刀,有心要将他拿下。
苻谏顿时慌乱,额头冒出一层汗来,一刀披歪,他心道不好,躲开桓启的时候,被他一刀划伤肩膀,他闷哼一声。
就在这时,桓启突然听见有人喊,“卫郎君在我手中。”
他闻声立刻看去,黑漆漆的林间,离的远了就看不太清,但那个方向似乎正有人抓着个人。桓启这片刻的犹豫,苻谏已闪身到树后,趁机躲开,他带来的侍卫此刻都已察觉到追来的人多,两个侍卫拼命厮杀来到苻谏身边,压低声音道:“殿下快走,我等以死殿后。”
苻谏没想到追兵之中居然有人武勇更胜过他,抱着受伤的胳膊,他心头生出从未有过的憋屈,点了点头,在侍卫保卫下奔走逃命。
卫姌刚才听见外面厮杀,吓得躲在石头后面不敢伸头去看。过了一阵忽然听见有人喊到自己名字,她觉得不对劲,壮着胆子张望了一眼,林间影影绰绰好些人在交手,其中一个人身影颀长高大,正往发声的位置大步走去。
卫姌想到什么,喊道:“别信他。”
桓启猛然扭头看来,这时也有苻谏手下听见她的声音,想着抓住她才能突围,立刻朝大石扑来要抓人。
桓启疾步奔来,手里的刀连连挥砍,将一人砍杀,另一个则被桓启亲兵拦下,不多时就陷入重围,他自知无望逃走,趁乱抹了脖子。
卫姌见高大人影跑来,果然是桓启,连忙又道:“领头那个是北秦东海王,别让他跑了。”
桓启朝她飞快上下扫了一眼,喊了一声让蒋蛰照看好,他则带着人朝苻谏追去。
苻谏埋头逃命,背后听见卫姌喊破他的身份,他趔趄一下,险些跌倒,心中越发恼恨。
侍卫道:“殿下忍着些,只要登上船就,便可脱困。”
苻谏头也不回,咬牙忍着肩上的伤,跑出树林,立刻朝岸边停泊的双桅船跑去。
侍卫听见后面传来一股古怪的声音,似是什么破空而来,他挡在苻谏身后,一柄刀从后飞掷而来,贯穿他的身体。苻谏被他一推,身体前冲,回头一看,目眦欲裂,一咬牙,继续朝船跑去。
船上的人已有准备,解了索,还来了两人接应苻谏。桓启带着侍卫追上来,船头有人大喝一声,箭一枝接一枝射出,桓启不得不停住,伸手问侍卫要来长刀,飞掷而出。船头当即响起一声尖叫,有人中刀倒下。但船离开岸边,顺着水流已是渐渐远去。
苻谏坐在舱内,船上人正为他包扎伤口,肩膀上的剧痛让他冷汗如雨,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他看了眼身旁,所带十余人出来,此刻只有一个活着跟他离开,心头泛起无尽的怒意与痛楚。苻谏想着刚才林中交手之人,他自幼就被人称作英雄人物,却不想晋地竟有人处处压过他一头去。差点还让他命丧于此。
“此仇必报。”苻谏面色肃杀,狠狠道。
桓启带着人折返,蒋蛰正让人清点伤员,点起火把,离大石最近的侍卫将卫姌从坑里拉了出来,见她穿着一身单衣被冻得脸色青白,连忙要脱自己衣裳给她披上。这时桓启大步走了过来,神情深沉难测,他拿了刚解下的披风,将卫姌裹住,一把将人抱起朝外走。
作者有话说:
第255章 二五四章 出兵
一行人出了林子, 来到牛车旁,侍卫以将车里尸体拖出来扔到路旁,卫姌被裹成一团, 从披风中探出头, 一眼看见尸体灰白的脸,不禁撇开脸去。
牛车里残留血渍与浓重血腥挥之不去, 难以坐人。桓启将卫姌放在牛上,见她脸色不好,在她背上拍了两下,可他方才经历一番厮杀搏斗, 手劲正大,没轻没重,卫姌忍不住蹙起眉头。
蒋蛰过来禀报,说兄弟受伤五个,一个稍重伤在胸口,其余几个都是轻伤,用了随身携带的伤药, 等血止完全了就能跟着上路。桓启微微颔首, 又问对方留下的人。蒋蛰道:“都是些狠角色,知道逃跑无望,不是和我们拼命就是自己了断。咱们也不敢留手, 一个活口都没留。”
桓启侧过脸来,瞧了卫姌一眼,挥手让蒋蛰几个先治伤休整。等侍卫走远些, 他才开口道:“好好在家, 从哪里又冒出来个东海王”
卫姌全身罩在披风里, 只脸露在外头, 刚才被风吹得生冷,脸色微白,她将苻谏的事挑最紧要的说了。桓启一双剑眉渐渐皱了起来,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只凭称呼殿下,你就猜出他是北秦东海王”
卫姌道:“如此年纪又被叫做殿下,刚才侍卫以命为他脱身,北秦之地能有几人,我猜应是东海王。”
桓启道:“朝廷内外皆盯着太子苻升和苻健几个较为出色的子嗣,对东海王了解的不多。”说着他轻轻在卫姌脸上摸了摸,道,“玉度观人于微,看的与旁人都不同。”
卫姌知道他精明,但事关两国征战,关系到太多人的生死,所以才没隐瞒。
桓启提了一句后也就没再说什么,等蒋蛰等人包好伤口,招呼一声,又重新抱了卫姌上马,将披风拢紧了些,道:“先回去再说。”
牛车留在原地,桓启带着人回程,他身前抱着卫姌,同行侍卫又有伤员,便放缓了速度。一夜奔波,回到漳水时天边已泛起微光。卫姌紧张了一整日,在马上时终于忍不住打起了盹,眼睛闭上时她头一点,身体差点往前冲,幸好有桓启手臂拦着。
“困了就睡会儿,有我在,不会让你摔下去。”桓启手臂收紧,让她枕在胸前。
若是平日卫姌就要推开他,可此时又倦又累,身体已有些撑不住,她抬起头,看见桓启棱角分明的脸,也不知怎么回事,心里就多了几分安定,刚才在林中,全是黑影厮杀纠缠在一处,局势模糊,她看得心惊胆战,心中念头全是盼着桓启得胜。
卫姌想着,接连打了几个哈欠,闭上眼没一会儿就睡过去。
桓启低头看了看她的发顶,长吐了一口气,伸手将她身子正了正,自从听见她出事后就悬着的心这才落回实处。他与苻谏这一交手照面,就知对方是个心狠手辣人物,卫姌能保全性命实属不易。若非他将卫姌带来漳水,她也未必会遭此一劫。
桓启双眸深沉,看着前方的路不语。
紧跟在桓启身后的侍卫,拉着辔绳靠近蒋蛰,轻声道:“将军奔波一日未曾休息,不如将小郎君交给我们……”话还没说完,就被蒋蛰用目光瞪了回去,“滚,切莫多事。”
行路一夜,回到漳水时天色刚亮,远处泛起鱼肚白,微光如轻霜洒了一地。
卫姌在行马颠簸中睡不安稳,迷迷糊糊中又梦见在牛车内,侍卫爬进厢内,伸手拉她。卫姌用瓷片对准他的脖子划去,血一下喷出来,侍卫瞪大眼,却未脱力,而是双手朝她掐来——卫姌倏地睁开眼,背后冷汗涔涔。
桓启低头看向她,眉头微折,道:“魇着了”
卫姌深呼吸两下,看向天边的晨曦,目光有少许的迷离,道:“梦见昨天的事了。”
桓启道:“秦人奸诈,有意窃取军情,你孤身一人能全身而退已是不易,旁的不用多想,从来征战不容慈心,若一时心慈手软,反要害了自己性命,你做的很好。”
卫姌没料到他语气如此柔和,抬头看去。
桓启正低头看来,两人目光相撞,不知是不是曦光正照来,映在他的眼中,卫姌怔了下。桓启这时将她抱在怀中,揉了一下,道:“留在漳水也是不妥,还是叫人送你回江夏吧。”
卫姌眼睛都有些睁圆了,“真的”
见她满面惊喜,再没有刚才醒来时惊悸后怕的表情,桓启颇不是滋味,“自然是真的,过两日就安排。”
卫姌自是欢喜,昨日那些苦都好像也不算白受了。
桓启凝目盯着她瞧着,忽然声音又冷下来,“回去也行,只是我出兵这段日子里,你不许生出旁的事来,若姨夫给你另行定亲你敢应下,等我回来……”
将她放在荆州,有南康长公主在,桓启无论如何都难以安心,原本觉得漳水也算安全,哪知又遭横祸,桓启一夜考虑许久,最后还是决定让卫姌先回江夏卫氏去。可他仍有些不放心,最后那句话几乎是咬牙说出,透着一股寒意。
卫姌没细想,点头应诺。
桓启忽然停马,捏着她的下巴,道:“我可不是说笑,敢应了旁人婚事,等我回来可就不好收场了。”
卫姌无奈,他行事霸道,一向如此,能让她回去江夏已是不易,只好再应了一声。
此时时辰尚早,城门还未开,桓启也未叫人去喊门,先带着卫姌回军营,计划暂时安置,等过两日派亲兵送她去江夏。实在是祸事难料,他要亲自安排才算妥当。
回到营中,桓启让蒋蛰寻一套簇新衣裳来给卫姌换上,他自己梳洗一番立刻去见桓温——在林中碰见的是东海王,这件事关系到出兵,不得不谨慎以对。
饶是桓温一生见惯风雨,听了桓启的话都面露惊色,他在主帅营中来回踱步,过了片刻道:“可惜昨夜没留下他性命,既然已让他安然渡江而去,事不宜迟,明日就发兵。”
作者有话说:
第256章 二五五章 至秦
桓温当即叫了军中将领前来, 吩咐明日开拔,又让人飞骑快书往建康及徐州发信。等安排妥当,桓启从主帅营中出来, 亲兵来报, 刚才军令传达,此刻已闭营了。
桓启回到自己营中, 将佩剑解下放在架上,来到内里床榻旁,朝熟睡的卫姌看去,她梳洗过换了身干净衣裳, 头发乌鸦鸦的占了大半个枕头,小脸白净。
桓启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刚才就该叫开城门送她回去,如今闭营的军令已下,却是再难更改。他坐了片刻,出去也将手下将领叫来吩咐一番,将公务全料理完, 在何翰之与蒋蛰劝说下回营休息。
卫姌这一觉睡到日昳时分才醒过来, 她还未睁眼,就听见身边一阵轻微的鼾声,转头一看, 桓启睡在一侧,身上衣裳都未全解,和衣睡着, 看他的模样应该是累了。卫姌刚醒头还有些昏沉, 目光从桓启额头到下巴都看了一圈, 他眉眼极英俊, 鼻梁高挺,身上一股英武锐气。
卫姌想起林中他动手的模样,下手勇武狠厉,直如阎王一般,就连苻谏都不是对手,受伤而逃。当时她躲在石后,见他败敌,心里说不出的欢喜,这才发现,虽然平日他行事霸道,但每每遇着险事,有他在便能安心不少。
想了好一会儿,卫姌这才起来,轻手轻脚,绕过桓启下了床榻,穿上外衣,没有婢女帮衬,她将头发简单束起。刚要起身去帐外,一旁忽然有只大手一把拉住了她。
“干什么去”桓启刚醒便问道。
卫姌道:“找人要些吃的。”
桓启坐起来,道:“别乱走动。”说着对外喊了一声,很快就有亲兵将吃食送了进来。饭菜与家中相差甚远,只有莼菜,胡饼,一盘肉,还有两碗豆粥。桓启怕她挑剔,道:“军中只有这些,将就着吃。”
卫姌点了点头,饿的久了,豆粥喝着也有几分滋味。
等吃完,桓启叫人来收拾,又喝了口茶,道:“本来说要送你回江夏的,现在是不成了。”
卫姌面露惊异,她知道桓启的性子,一般答应的事不会轻易更改。
桓启道:“明日就要出兵,大营已闭,不许进出。”
卫姌顿时一惊,“那我不是走不成了……”
桓启微皱着眉点头。
卫姌默然以对,这个军令肯定是桓温下的,他治下一向严厉,入得军中都依军令行事,便是桓启,也不能违背主帅的命令。她也很快想通军令的缘由,都是东海王苻谏逃走,等他渡了江,将桓家用兵的消息带回去,北秦马上就要有所准备。桓家之所以决定提前出兵,全为打北秦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应对唯有即刻出兵。
见她垂着头不说话,桓启也有不忍,暗道如她这般的士族女郎,都是在家中穿金带银,锦衣玉食,哪有跟着一起行军的,他才刚要张口。
卫姌已出声:“既然走不了,是不是将我与那几个幕僚安置在一起”
桓启反倒怔了下,看着她道:“你想清楚了”
卫姌道:“大司马的军令,你也不能违抗,我与那些幕僚在一起,不需要冲锋陷阵,真要记些文书,我也能帮衬一二。”
桓启刚才想到的安排也是如此,见她如此迅速就镇定下来,不需他再多说什么,他心里一阵说不出的复杂滋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将蒋蛰叫来,郑重吩咐一番。蒋蛰行事圆滑,知道这件事极重要,带着卫姌去了幕僚营帐所在。桓启这次随军所带两个幕僚,一个就是常楷,另一个则叫田孝直。
蒋蛰去了,将两人叫出来说了一阵,然后入营做了分配,卫姌所住所用都是单一份,常楷与田孝直知道卫姌是桓启表兄弟,自然没有二话。又听蒋蛰再三叮嘱要多照顾卫姌,两人满口答应。
蒋蛰回去覆命,桓启又问了两句,显见有些放不下。蒋蛰见状不由暗叹一声,如今将军的心尖儿都在军中,这一趟北伐只能是许胜不许败了。
第二日清早,大军拔营而起,直奔汉水。
桓温早有严命,在江边备有楼船,艨冲等船舰,又以冒突为前锋,众船离岸,很快驶入汉水之中。
卫姌跟随常楷田孝直一起进入舱内,行船颠簸,没一会儿就开始头晕眼花,她知道这是有了晕眩症状,赶紧拿出一粒药丸子出来和水吞下。这是蒋蛰送来,提前准备着,就给不常行船的人服用。她吃过之后果然好些,但就是如此,脸色也是煞白,眼睛也不敢四处瞟,伏在榻上休息。
行船期间,蒋蛰来瞧过她一回,回去将卫姌晕船的事告诉桓启,“服了药仍是晕眩不止,我问了人,自上船后,小郎君吃的也少,脸看着都小了,就是这样,刚才我去瞧时她还笑着说无事。”
桓启正擦拭剑刃,闻言手上一顿,点头表示知道了。
等逆流而上渡过江,大军先至淅川,县城闻听晋军已至,足有八万,吓得根本不敢抵抗,当即称降。此时苻谏已快马奔回长安,他心急如焚,要将桓温出兵的事告知秦帝苻健,可哪知回京才知苻健病重,近日朝中事都已交给太子苻升。
苻谏闻言面色阴得几乎能拧出水来,想着军情不能耽误,最后去拜见了丞相苻熊。
苻熊入宫去,两日后才急匆匆回来,道陛下已知道他的功劳,立刻就要调兵应对。苻谏听说大军交由太子苻升,心已是沉下去。
在淅川休整两日,桓温收到军报,谢宣刘道坚带着兵已淮泗入黄河,已是指向许昌。
桓温将桓启叫来,道:“洛阳有崤、渑之险峻,是兵家必争之地,到了此地就该分兵,你带兵下许昌,以做粮道补给之用,再夺洛阳。秦军该是要动了,我带兵掠阵,攻他们后方。”
桓启颔首,这在出兵之前就已商讨过,分兵而下,他领命而去。
卫姌听到拔营动静,立刻跟着常楷田孝直一起走,远远瞧见桓启骑马带兵走在前列,日光照耀在他身上甲片,闪耀着粼粼光彩。
作者有话说:
第257章 二五六章 无题
不到一个月时间, 桓启率兵赴鲁阳,途中所经三个郡县均是一击而溃,入了城内, 百姓有的闭户不出, 有胆大的,敢上街观望晋军。还有些人沿途送了吃食过来, 有意犒劳酬军。
卫姌见着这种景况,心下颇为惊奇,和田孝直感叹两句,常楷在一旁听见了, 嘿嘿笑了一声道:“此地之民原就是晋国子民,只不过当初中原混战,这才南迁而去,秦立国时日还短,民心未归。”说到此处,他顿了顿,又道, “大司马这番出兵也算是顺应天意了。”
卫姌知他自从在桓启手下做了幕僚, 便有意在仕途上一展长才,因此出谋划策尽心尽力,全为桓氏此次出兵着想。
几人又议论几句, 夜里歇在城中,蒋蛰来找卫姌,带她到县衙后院东厢之中, 里面早备了水和澡豆, 卫姌沐浴完出来, 因蒋蛰守在外面, 她便放心散着头发用干布巾擦拭。
蒋蛰在外问了一声,卫姌回他已洗好了,蒋蛰便说让仆从去准备吃食。
卫姌正低头擦头发,忽然有人推门而入,她倏地抬头,和桓启目光对个正着。
桓启脚步稍停,目光在她脸上发上转了转,只见她穿着一身灰色衣裳,再朴素不过,可越是如此,越衬得她的肌肤如玉,眸如点漆。桓启一怔,很快转到屏风后面,他身上穿着甲衣,是进来换衣裳的,飞快擦洗过后,也没叫人进来服侍,卸了甲衣,换上一身黛色绸衣,腰系玉带地出来。
卫姌将发梢一绞,正要梳起头发,见桓启又走了出来,不是戎装,倒换了一身世族公子打扮,她好奇地看过去。
桓启正大步迈出门,又缓了缓,转过脸来道:“瞧着脸都瘦了,这几日叫蒋蛰给你弄些吃的好好补补。”说着也不没等她回音,便着急走了。
蒋蛰刚从外面领着几个仆从送吃食来,走到门前,正碰上桓启。
“多照看着些。”桓启扔下一句。
蒋蛰知道桓启指的是什么,忙叫仆从把吃的全端进去,又在一旁守着看卫姌爱吃些什么。
桓启到府衙前面见本地几户豪族,正是这些人主动投诚,逼着县衙开了城门,这才没费一兵一卒就拿下县城,今晚那些豪族有意宴请,桓启也正想探听一下北秦朝中情况,将军中内外安排好,去东厢内换了衣裳就立刻出来了。
天色还未晚,前院厅堂已点起了彩灯,几户豪族来的人不少,偌大一个厅都几乎坐满了。桓启含笑入内,与众人招呼,这些人见他雄姿英发,相貌堂堂,举止更是大家风范,一派优雅,顿时越发热络,奉迎不断。
寒暄一阵过后,各自落座,仆从与婢女鱼贯而入,为各席添酒加菜。桓启众星捧月,被众人接连敬酒,这些豪族都说是思念故主,没有一日忘记自己曾是晋民。桓启听了心下不以为然,脸上却仍是笑着,当堂就允诺不少好处,宾主尽欢,吃的十分畅快。
桓启问起北秦朝廷动向,有人道:“听说已调齐五万精兵,由苻升带兵前来,算算脚程,应该会在洛阳堵截将军。”
桓启所带两万兵卒,这一路只经历了几场小战,还未正面与北秦军对上,听说北秦用兵的动向,他心中盘算着,举杯朝刚才提醒之人笑着示意,随即又问苻升其人。
这点众人倒是看法一致,都觉得苻升豪勇善战,但性格残暴不仁,喜怒无常。
桓启将众人所言都记下。问起苻谏,他对林中遭遇那一次记忆深刻,苻谏有胆量渡江到南方去探听军情,离开的时候手段是粗暴了些,但胆大心细,身手又好,是个少见人物。
众人对苻谏评价倒要好些,觉得他有勇有谋,有些才干。
桓启问过几个苻家重要人物,这才开始聊些闲话。
很快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有个豪族老者对外击掌,几个轻纱绣罗的女子翩然进入厅堂内,为首的女子生得夭桃秾李,极具风情。她腰间挂着小铃,宽宽摆动,来到桓启身边,拿起酒壶为他斟酒。
有人介绍道:“将军看,这是我们城里最有名的茵陈娘子,怎么样,是不是不比南方佳丽差呀”
一群人跟着哄笑起来。
这些场面应酬桓启是经历惯的,接过茵陈的酒一饮而尽,众人叫好。
历来酬军都送金银美人,这些人也是依照惯例而行。茵陈与席间几家都是熟识,态度也不扭捏,还能与席间众人说笑,微微侧过脸来时,脸上浮着一片绯红,一双媚眼看着桓启,身子半依上去,“今日见着将军,才知为何大家都等着晋军来。”
桓启笑着道:“这么甜的嘴会说话,便是南方这么多地方,也没见着几个能及你的。”
茵陈却嗔他一眼,“将军这话却是在糊弄我呢,可见以往佳人是见着不少的。”
桓启与她说笑几句,茵陈自觉火候已足,等酒席散时星眸半眯,身子柔软地往桓启身上倒了过去,伸手还要去揽他脖子,忽然被一只大手推开。她睁眼开,看见桓启脸色冷淡,全无刚才调笑之意。
“该你的赏金不会少,退下罢。”
茵陈看他脸色,没敢多言,脸上媚态笑意全收敛了,规矩行礼之后就跟着仆从走了。
桓启起身离开厅堂,朝后院走去,他刚才喝的不少,脚下略有些虚浮,在外吹了一回风,走向东厢房。
卫姌坐在屋内,蒋蛰正拿几卷县衙里翻来的卷轴给她挑。蒋蛰识字不多,还要主动去读书文名,好几回都把卫姌逗笑了。
桓启进来时正见蒋蛰耍宝,卫姌捂嘴笑着,他轻咳一声。蒋蛰立刻站了起来,刺溜一下就跑了出去。
桓启缓步入内,问道:“说什么呢,这么开心”
他刚一靠近,卫姌就脸色有些拉了下来,“你喝醉了”
桓启动作停了一停,仍是坐到她身旁,也不管她脸色有些不好,道:“都是本地开城门的几家来劝酒,不喝也是不妥,不过我喝的不多,还没醉呢,你闻闻。”
他知酒醉是卫姌心中的刺,因此声音低了几度,极是软和。
卫姌一撇头就闻着他身上的酒味,还有一股脂粉香味似有若无夹杂其中。
她扫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桓启看着她,刚才还略有浮躁的心却渐渐静下来,拉住她的手道:“这些日子苦了你了。”
卫姌抽回手,并不领情,道:“全军上下都是如此,不算辛苦。”
桓启揉了下额角,“那些都是军士,你是个女郎,本不该受这些苦,我是心疼你。”
作者有话说:
第258章 二五七章 混乱
卫姌紧抿着嘴, 眼角余光轻轻扫过去,见他直直看着自己,有些微醺, 眉宇间一派柔和, 不由怔了一怔。
桓启伸手又拉住她,将她的手放入掌心, 低头一瞧,她的手纤细小巧,比他的手小了何止一圈,皮肤又白, 衬得他的手越发宽大粗粝。桓启仔细端详了片刻,将卫姌的手捏紧了,心道:这样柔弱的女郎,在船上受不住颠吐了几回,吃药也没甚用,到了淅川休整一日,连克三城, 路上几乎不曾停歇。行军之苦, 别说女郎,就是初次来营中的郎君只怕都要叫苦叫累。
一路过来桓启也曾想过卫姌何时挨不住了要来找他,哪知她竟全忍耐下来, 一个苦字都没说出口。桓启心下又怜又爱,胸口像揣着个正烧着的壶,这些日子忙着领兵未曾表露, 此刻却像水开了似的, 滚烫难耐, 这就要将她揽进怀里。
卫姌却用力推开他, “一身酒气离我远些。”
桓启见她神色不悦,低头闻了闻,声音微沉,“味这么重”
卫姌刚才听他言辞关切,心里也有些软,但闻着那一丝脂粉味,知道他在前面宴客时定是有伎子相陪,这本是寻常不过的事,但桓启一径靠近,让她心生烦意,这才借口推开他。
桓启皱着眉,站起身,将外面仆从喊来,立刻备水沐浴。
卫姌趁他进去了就要走,蒋蛰不知从哪里又跑了来,劝道:“小郎君还是多留一会儿吧,这一路将军对小郎君最是挂心,那些药和铺盖全是他叫我送来,到这儿落脚,头一件事就是紧着给小郎君准备吃的,这份心是再实在不过。”
卫姌道:“一日行军又宴饮,还不累么还是早点歇息吧。”
蒋蛰最是通透,眼珠子一转道:“都是本地那几户豪族要敬酒,将军也不能在这儿多留,既然他们有心归晋,自然要安抚,也做个样给其他郡县看,那些人送了个美貌娘子,将军可是看都没看给撵回去了。”
卫姌白他一眼,“你方才在这儿和我说话,前厅的事说得和亲眼见的一样。”
蒋蛰笑道:“还不是前面看守的和我说的,半点不假。”
桓启匆匆沐浴换了衣裳出来,轻袍缓带,一身闲适。他一眼看到正与卫姌说话的蒋蛰,登时就瞪眼道,“还在这儿做什么”
蒋蛰无奈,耷拉着脸赶紧跑了。
桓启走过来,眉头高高挑起,“那小子说什么呢,眉飞色舞的,没个正形。”
卫姌道:“路上都是他对我多有照顾,如何就是没正形了”
桓启想着刚才卫姌一脸嫌她酒气,但对蒋蛰却言笑晏晏,明知蒋蛰不会做什么,可心里到底有些不舒服,他板着脸道:“到底说什么,把你都哄笑了”
卫姌道:“说你在前面宴客,还有送了美貌娘子来。”
桓启眉头皱起,又很快松开,将她揽到怀里,“那他肯定说了,我早把人赶走了。别说正在行军这种来历不明的女人我如何敢沾。”说到此处,他低头去看卫姌,见她半垂着眼,遮住眼眸,让他看不清神色。他想到什么,又道:“前些年走南闯北的,应酬往来推不了,现在早没那些心思了。”
卫姌抬起眼皮,瞥他一眼。
“怎么,不信”
卫姌微微一撇嘴,虽未说话,但脸上分明是不相信的神情。
桓启道:“没良心的,这些日子,除了你我何曾近过旁人。”
卫姌道:“也没谁拦着你。”
这话说得气人,桓启暗自磨牙,紧紧握着她的肩膀,眼睛直视着她,“是没人拦着,只是我自己不愿,我不想旁人,就想着你。”说着低头就朝她唇上亲去。
卫姌觉得他身上热烘烘的,酒味淡淡传过来,让她蹙起眉头,往后一躲的时候,却摔在榻上。
桓启手一撑,将她困在身下,看着她粉色的唇瓣和精致小巧的下巴,一阵意动,又低头吻过来。
卫姌推他肩膀。
桓启捉了她的手,道:“别怕,我不动你,就解个渴,玉度,你也不想想这有多少日子了。”上回吃了药酒他做了那件事,卫姌态度冰冷好长一段时间,好不容易有些软和,桓启也不想重蹈覆辙,着实旷了好长一段日子。这才稍一亲近,立刻便有了反应。
卫姌察觉到了,上回那记忆涌上来,顿时身子一僵。
桓启不断轻吻她额头脸颊,密密扎扎,气息完全笼罩住卫姌,他声音低沉,还有些粗哑,呼吸也时喘时急,又不断在她耳边低语,“不怕,不怕……”
也不知是不是他的呢喃起了作用,卫姌害怕的神情好转了些,却仍是有些轻颤。
桓启抓着她的手往下。
卫姌立刻瞪直了眼。两世经验,她也未曾尝试过这种事,一时脸涨的通红,几欲要滴血似的。
桓启不知道是不是素着的日子久了,竟觉得这样的滋味也十分好。比起单纯身体上的满足,似心里有一种更焦灼,更深刻的感觉。他低头看着她脸上的茫然和羞怯,低头亲吻她的眼睛。
等那急切的感觉过去,桓启将卫姌紧紧抱在怀中,平复着呼吸。
卫姌紧紧闭着眼,心头仍有些混乱。
桓启轻抚她的头发,有心要说两句好听的蜜语。可还没等开口。
外面突然想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在外高声喊“军报”。桓启翻身坐起来,低头道:“你好好歇息,我有事要做。”
卫姌也听到外面声音,知道军情不容耽误,忍着羞点了下头。
桓启将她抱起来,放到内室的床榻上,低头又在她额头亲了一下,起身重新换衣裳。他出去将亲兵叫去另一侧的堂屋内,打开信笺看起来,苻升率领的大兵已经赶到了伊水,正在洛阳前方,并且已派出斥候探路。可见苻升心气很高,不想在伊水守城,而是想主动出击。
桓启看完,问亲兵,“谢宣刘道坚带兵到了何处”
亲兵道:“今早的消息,他们行军稍慢,要七日之后抵达洛阳以东。”
作者有话说:
第259章 二五八章 激将
桓启一双浓眉紧皱, 高声让人将舆图拿来,亲卫很快送了过来,又叫仆从多点两盏灯。桓启将舆图摊在桌上, 定定看了半晌, 双眸深沉如夜。他叫人去将几位将领和幕僚叫来,那几人有的醒着有些才歇下, 闻听紧急军报立刻赶了来。
众人一听苻升已带了五万大军前来,面色都变得凝重起来,两军兵力差距一倍以上,立刻开始七嘴八舌地出主意, 有说留在此处城中,闭城不出,急信告知大司马求援。有的又说修整两日,等徐州军赶过来,前后夹击应对苻升大军。
桓启听着,脸色平静道:“大司马所带兵力,从淅川出赴武关, 一则保护粮道, 二则为牵制长安秦军主力,苻升所带兵卒,来自上党东安等郡征召, 参差不齐,远不及我军精锐,若想拿下洛阳, 避无可避。”说着指向舆图上一处标记, 道:“诸位看这里可否迎战”
几位将领与幕僚都凑上前去, 看着舆图上的伊水和山谷位置, 若有所思。
常楷立刻反应过来,附和道:“这里山道狭窄,若两军相遇,便是苻升兵力更多,也难以施展,是个好地方。”
几位统领也跟着点头,但其中一个担忧道:“若苻升据守伊水不出该如何办”
桓启道:“我们一路已破多个郡县,苻升性情熊烈如火,又有意阻截我立功,可以试着激他一激。”
苻升性情暴烈众人早有耳闻,商讨片刻觉得可行,随后开始议定计策。
这夜屋中灯火燃了大半夜未熄,天快亮时众人才走出,随后各行其事。田孝直拉住常楷道:“苻升乃是秦地虎将,武勇过人,若计策失败,后果不堪设想,是否还是该徐徐图之”
常楷摇头道:“我等长驱直入,宜以快打慢,若徐徐图之,北秦有地利之便,时日一长,我们熬不过他们。正面击溃苻升,洛阳唾手可得。苻升虽勇猛,无论性情智谋,苻升差主公何止一筹,此战必能取胜。”
卫姌在东厢一晚睡得极沉,第二日清早醒来睁眼,天色已大亮,她抱着被子怔愣片刻,想起昨晚的事来,心里拧成皱巴巴的一团,复而又觉羞愧,当时不知怎的脑子发热,糊里糊涂就听了桓启摆布。
坐了片刻,卫姌听见外头有走动的声音,回过神来,起身换过衣裳,束起头发。蒋蛰的声音在门外低声问:“小郎君可起了”
卫姌让他进来,蒋蛰这才推门而入,让仆从把素菜鱼汤送进来。
等卫姌用完饭,他告诉她明日就要起行的消息。
卫姌将心里那点纠结心思全收拾起来,想了想道:“是不是北秦派兵来了”
蒋蛰点头,将苻升带兵前来的消息说了,又转达桓启的安排。卫姌去找常楷与田孝直,两人是清早回来,正要休息,卫姌便帮他们将整理的公文书信收拾了。休整一日,翌日太阳初升,桓启一声令下,全军出城,直奔伊水而去。
——
苻升带兵入驻伊水,接管城中军政防务,连续两日派人去查探桓启用兵动向,这日中午,有一小队兵马来到城门前喊战。苻升来到城墙上,看着下面不过十人,哈哈大笑,和左右将领道:“桓启莫非换了癔症,竟派这几个人来,叫人去瞧瞧他们耍什么花样。”
军士很快回报,原来这些人是来喊战。
苻升冷眼瞧着,忽然听这些人开始糊言秽语,辱骂北秦苻氏,他面露怒容,拿来硬弓,一箭将其中一个骑士射杀。剩下的人掉转马头就跑。
苻升夜里召军中将士商议,众人都说坚守伊水城中不出,他们兵力两倍于桓启,守城不出便立于不败之地。
苻升听着众人都说守城,心头却有些不爽快,他听说桓启是南方少见之良将,这一趟奇兵突发,打了北秦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他身为太子,亲临伊水,以远胜于桓启的兵力,却龟缩城中,以守代攻,就算胜了也没什么可称道的。
他沉着脸,等将士们离去后,闷头喝酒,又因有个仆从打翻酒壶,他酒劲上来,直接拿鞭子狠狠抽打,直到仆从死了才拖下去。
第二日到城门口来喊战的仍旧只有十几人,也不靠近,远远叫骂。
苻升目光阴沉,举弓要射,接连两箭射在叫骂军士马头前方一仗多远,他气恼地在墙头狠狠一捶,道:“桓启徒有虚名,只会这等下作手段”他叫来斥候,让人去探明桓启行军情况。
晚间斥候来报,说桓启带兵就在四十里外扎营。
苻升命人继续盯着,几位将士都劝他耐心,不要受桓启所激。
“桓启想要引我们出城,伊水以难这一带地形不开阔,还有峡谷长道,易设埋伏。”
苻升哼地出声道:“你们说得那处我能不知,只是桓启还未带兵到此处,如何设伏,他派人每日落孤颜面,孤兵力胜他,又占地利之便,还据守不出,徒惹天下人笑话。”说着将腰间匕首拔出,直插入木桌。
众人皆知他脾气暴烈,面面相觑,也不敢多劝。
到了第三日,一大早斥候又传来消息,桓启已拔营而起,但看方向并非朝伊水而来。
苻升一听,气得脸色发青,拍案而起,指着众将士大骂:“都是你们误事,说什么守城不出,桓启那厮是要绕过伊水取洛阳,还有徐州军乃谢宣刘道坚所领,若两军汇合,洛阳不保,我等却被十几个喊战的吓得不出,真是天大的笑话。”
将士忙道:“殿下三思,洛阳易守难攻,桓启若不取伊水而攻洛阳,不怕前后夹击吗”
苻升道:“若让他与徐州军汇合,取下洛阳,回头孤再回援,那才是易守难攻,滚开,莫再碍事,我先带兵击退他,再回头收拾徐州军。”说完他戴上盔甲,提着长槊,命心腹侍卫传令军中,打开城门,带着四万大军往南而去。
天色才刚亮,桓启看了眼天色,命人将北秦派来的斥候斩杀,号令全军进发。在牛角呜呜声中,全军很快集合成列,步骑锵锵,如银甲洪水般,涌起一股浓烈的杀气。
作者有话说:
打仗不会多写,但有的也不得不写感谢在2023-08-01 23:54:43~2023-08-03 22:29: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第260章 二五九章 败
这日早晨开始, 军中整肃,马蹄轰然如雷霆,无数兵马行走在山道中。卫姌坐在马车内, 与常楷田孝直一起, 紧跟在军阵之后,一路少话, 只见前方兵马绵延如粗壮的游龙。
在午时之前,全军停下,休憩小半时辰,将士传令让兵卒用些干粮和水。等休息过后继续前行, 在牛角号声中,军阵放缓速度。卫姌随军以来,还是头一回感觉到如此冷肃萧杀的气氛,心不禁微微提起,抬头朝前望去,依稀可见桓启在亲兵拱卫下正走在军阵之中。
午时一过,铅云低垂, 风声啸啸, 前方正是山谷位置,两侧群山连绵,居中穿行的山道比刚才开阔平地窄了一半不止。
桓启早已派人探过路, 此时下令,全军缓慢推进。
晋历隆和元年四月十三日,伊水以北, 苻升带兵离城近两个时辰, 进入山谷狭道。他急着追赶堵截桓启, 因此快马加鞭, 兵马在行进时,整个山谷连着大地仿佛都位置震颤。
阴沉的天色在山谷内形成遮天阴影,前行军在拐过一道弯口,见到严正以待,军列严整的晋军时惊得瞠目结舌。为首将士如坠冰窟,心道不好,但此时背后还有无数军马正在前行,他们根本不能停下,迎面便是一阵密密麻麻的飞箭。
这个山道根本无处可避,顿时有几百骑军士摔倒重伤殒命。兵卒大声呼喊,提醒后面。苻升听见前锋营传来的回报,立刻反应过来是中了激将法。听到一旁将领劝说暂退,他咬了咬牙,脸色发青,双眼却露出狠厉,“怕什么,此处对孤限制多,对桓启那厮也是一样,不能退,自乱阵脚才是大忌,既然他选此地,便拼谁更狠。”
苻升性格暴烈如火,一旦下定决心,九头牛也拉不回来,将士劝不动他,只能听命让人继续冲进去,箭如雨下,倒了一批又一批,晋军刚才来时早已列成阵,此时缓缓往前,前面有人受伤,就有后面的人迅速拖走顶上,军阵稳如磐石。
厮杀一阵,地上尸横遍野。
山谷内光线昏暗,此时更是染上浓重的血光,流淌的鲜血机会要沁入泥地中。冲在最前北秦兵损失惨重,领兵将领想要调转马头回去回报,但后面自家的骑兵还在不断涌入,他根本没有转向余地,很快死在飞箭下。
桓启所带晋军都是桓家多年来培养的精锐,战斗力胜过这支北秦军,队列井然有序,经过搏杀反而往前还行进了半里路。尸体堆积如山,所有兵马踩过血肉,气势汹汹往前突。
被秦军前面的被吓破了胆,等要退时,又被后面的人挤得无法动弹。苻升察觉不妙时,前方已有溃败迹象。他没想到两军在战力上竟然差距如此之大。他明明带兵更多,此时却发挥不了优势。苻升自认当世年轻豪杰之中,无人能在战场上胜他,却不想在此处吃了大亏。
苻升伸手提槊,呼喊一声,亲兵在一旁开道,同时大声呼喊冲击。军旗摇曳,刚才还动荡的军心见苻升亲自要去迎敌,众将士高声咆哮,一时士气大涨。
桓启也见到苻升带兵冲到了前面,不疾不徐下令,顿时又是一阵箭雨呼啸而去。
苻升身边亲兵不断倒下,但他却已经冲到最前方,手中长槊挥舞,当即把两个晋兵刺了个对穿,他横里一扫,鲜血飞溅,亲兵跟随他横冲直闯,如一把尖刀刺入晋军军阵,杀了个来回,苻升武勇的确少见,力敌千钧,军阵中无人能阻挡他。
苻升所到之处,血肉横飞,晋军也渐渐退后。真理经受着最残酷而血腥的考研,苻升已杀得双眼赤红,长槊上挂着个人,手脚还在抽动,他抬起来,又狠狠扔出去,砸得前方两列都退后,混乱不已。
桓启看到此处,眉头一皱,手中长槊一挥道:“随我上。”亲兵轰然应诺。
这些人当初还有不少跟随桓启闯过台城禁苑,没有二话,跟着就冲往军阵前方,一路也踩过满是血水尸体的山谷,到了前方与苻升撞上。桓启与苻升从未见过,但见有个年轻魁梧的男子暴虐无比将一个晋兵拦腰刺死,就知是他,迎了上去。
从来这种山谷地形,勇者才能取胜。苻升此时满身血污,仿若魔鬼一般。他嘶吼着挥舞长槊而上,也猜出桓启身份,两人的槊交击在一起,连胯下骏马都是一颤。一下,两下,三下……双方激战的声势让两军居中产生一小片空地。两人的亲兵也各自厮杀,一时间武器抨击,嘶吼痛苦哀嚎在山谷之中回荡。
卫姌在后面看不见前方两军厮杀,但远远传来的声音也让人悚然,她这时才知书中所写征战还不及真实十之一二。
苻升自觉是熊虎之将,天下罕有敌手,交手之处想尽快拿下桓启,哪知十余招过后,两人相持不下,他面色微变,刚才他已经厮杀过一阵,后力可能不及桓启,拖得时间长了,反而不利于自己,他心一横,长槊舞走如龙,已有退缩之意。
桓启看出他意图,招架时有意做出慌乱的样子,等苻升收槊的一瞬,却用力一击刺了过去,正中苻升手臂,他剧痛之下长槊脱手,气喘吁吁掉转马头就要逃。一旁亲兵见了,冒死冲将过来,将他团团围住后撤。
桓启要追,但却被北秦将士兵卒重重拦住。亲卫为他杀开一条道路,此时苻升已退到军阵后方。桓启刚才一番搏斗,也是汗流浃背,满脸狞色,他将手中长槊狠狠掷出,如一道雷电钻入北秦军中,将军旗砸断。
北秦兵卒刚才已经是害怕,苻升落败后撤,更是让士气低迷。这些将士兵卒都知道太子勇猛无敌,亲眼见他败北,心头震撼难以言说,军旗一倒,众人大惊之余,不敢再向前冲击,转身要逃。
将领呼喊着不许退,此时声音却湮灭在众人哭叫嘶喊之中。
被秦军彻底乱了阵脚,呈现出败兵之相。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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