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厉行起身,银白的长袍衬着他颀长的身姿挺拔而不近人情:“今后还望你慎行。”
子姜只觉得猛地被击退了十几丈,头晕目眩,她不顾矜持地握住了司厉行的手,声音凄哽而带着乞求:“皇后娘娘只是为了给程四小姐脱罪,才那样质问我,娘娘怎样误解我,我不在乎,我只在乎将军,将军不能这样冤枉我。”
司厉行拂开她的手,眼中是一闪而过的不耐,轻描淡写:“我并不关心这件事你是故意还是无意。”
一盆冰水无情浇灌了她的全身。是啊,他怎会关心,他关心的只有温颜会不会受罚,所以他抱她回去时,在她的欢喜压过疼痛时,会冷冰冰地告诉她:这件事与妙妙无关。
他就这般维护她!
子姜脑中风暴侵袭,还没镇定下来,只听司厉行淡漠道:“子姜,你当初义无反顾舍身试毒,我感激你,敬佩你,以礼待之,希望你好自为之,别让我对你的那点欣赏都消磨殆尽。”
子姜强撑着沉稳从那样压抑的书房出来,已有些跌跌撞撞,司厉行的态度和言语,都让她备受打击。
曾几何时,他待她也是温和如故,会在她解毒醒来时,坐在她床边,轻柔问一句:感觉如何?会在她虚弱时特意请来婢女贴身伺候她,会在她喝了苦药后准备甜甜的蜜饯,也会在她想念亲人落泪时给她在营帐准备满满的鲜花抚慰。
类此种种,事事周到细致,体贴暖心。
那样高高在上冷峻矜傲的大将军,为她做了那些,让她沉溺,她不信那些好只是因为她以身试毒,一定还有些情难自禁,只是回京后,全因温颜而破坏了。
温颜,温颜,全是温颜!都是因为她,才让将军疏远了她!
之前温颜是宁安国公府的少小姐,她只是一介民女,可现在不一样了,她是皇上亲封的郡主了,她有资格与温颜争一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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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妙被程可意拉着在大明宫的学海楼抄了一整晚的思行悔过篇,两人面对面坐着,顶着眼底的乌青,时不时互相瞪一眼,然后懊恼地继续抄写。
终于在天蒙蒙亮的时候,两人抄完了第一百遍。
两人的婢女同时上手给各自的小姐捏肩捶背,揉手腕。
程可意喝了一杯茶醒过神来,一副大发慈悲的模样,懒懒开口:“我们从小到大一起受罚的事情不在少数,也算得上患难之交了,昨日虽然未分出胜负,但本小姐念在这份患难情意上,就好心告诉你,昨日我话里的意思。”
妙妙立刻打起精神正色地盯着她。
程可意柔柔一笑:“昨日你心情欠佳跑马发泄,你的行哥哥却陪着子姜和皇上贵妃品茶话聊,啧啧啧……”
仿佛一口茶水噎在了喉间,妙妙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愣住了。
程可意满意地伸了懒腰,纤细的手指抵在唇边轻轻打了个哈欠:“好累哦,不和你说了,我回去补觉了。”
良辰气恼地瞪了下程可意的背影,轻声细语:“小姐,我们也回去补觉吧。”
妙妙心里膈应,哪里还睡得着,她的宝马香车直接驶去了将军府。
时辰尚早,长街商铺摊贩才将将开张,路上行人也没几个,一路畅通极了,很快就到了将军府,正赶上司厉行出府早朝。
“行哥哥!”妙妙在他上马前出声喊住他,马车还未挺稳,便急急跳下马车。
她一夜未睡,心里又急切,脚下落地不稳,猛地冲了几步。
冲进了快步而来的司厉行的怀里。
那一瞬间,司厉行生了冷汗,将她扶稳后看她没事,眼底浮上怒意,沉声呵斥道:“你知不知道刚刚有多危险!”
妙妙急切道:“我,我怕你走掉。”
司厉行放开了她,妙妙却反握住他的手:“行哥哥我有话和你说,昨日……”
“你一夜未睡?”司厉行拧眉打断了她的话。
妙妙愣了一下,点点头:“抄了一晚上的书,手都疼了……”她立刻摇了摇手。
他垂眸看着她,眼底幽沉:“良辰,送你们小姐回府。”
妙妙急忙按住他的双臂:“不不不,我不回去,我想和你说话。”
司厉行沉沉叹息:“听话。”
强硬的语气震动了妙妙的心,她也知道他要去上朝,不敢再纠缠,她细细地勾住他的手指,软语:“那你办完了公来找我好不好?我在青云楼等你。”
其实她可以在将军府等他,可是一想到子姜也在将军府,她便改了主意。
在她灼灼的目光中,他终究道:“嗯。”然后他又道,“我大概傍晚点会到,你先回去歇息。”
妙妙有些失望地喃喃:“这么久啊……”然后很快点头,“行哥哥,我等你。”
虽是如此,可妙妙睡得并不安稳,正午之后,就彻底睡不着了,便开始沐浴更衣打扮,日落前就出了府。
青云楼是长安第一楼,十二时辰全天候营业,临水而建,生意很是红火。
妙妙最喜欢他家的姜丝梅儿,小二一见她来,就热情相迎,将她迎向内院临水的二楼雅室,熟络地问道:“少小姐,大将军今日没来吗?”
从前只要大将军在京,少小姐每回来,都有大将军陪着。
妙妙笑得有几分敷衍:“他晚些来。”
良辰怕小二再多问几句惹得妙妙不高兴,三言两语将他打发走了。
妙妙走过穿堂,坐在走廊的围栏边,看着夕阳,远处是百姓家的炊烟袅袅,热闹喧嚣的烟火气,觥筹交错间的寒暄声飘飘摇摇传来,妙妙闭了闭眼,将脸枕在臂弯间,脑中一片空白。
青云楼的客观走了一批又来了一批,满街华灯亮了起来,然后不知过了多久,热闹的长街声音逐渐湮灭,宾客满堂的青云楼也逐渐人散。
只有妙妙等的人还未来。
她将整张脸都埋进了臂弯,说服自己,他说来,一定会来的。
可是子姜受伤了,他奉命照顾子姜,会不会是子姜的伤势恶化了,他急着照顾她,所以忘了自己在等他?
她胡思乱想地抓紧了手臂的衣衫,要不要让良辰去找他,提醒他,可是子姜是因为她受伤的,行哥哥已经很生气了,此时再去会不会让他觉得她不懂事?
这样他会不会在心里把她和子姜做比较,一个善解人意,一个任性娇蛮什么的......
她越想越气馁,她抬起脸,搁着下巴颏儿,莫名鼻子就酸酸的,行哥哥明明是她的人,她为何要去迁就别的女人!
良辰美景面面相觑,唯余沉默。
她终究是选择了等待,行哥哥忙完了就会想起和她的约定的,她乖乖等着,他就不会再和她生气了吧。
月上中天时,那扇纹丝不动的门,终于被推开了。
仿佛心中明灯骤亮,妙妙整张脸都如黑暗中闪烁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
她欢愉地扭转身子,快走了两步,却在看清来人时怔住了。
“何时你见到我才能不再露出这样失望的神情?”景岚轻轻一笑,风度翩翩嘴角却溢着无奈的渴望。
妙妙呆了呆:“你怎么会在这?”
景岚道:“路过,听闻你在这等司厉行,所以过来瞧瞧你。”
妙妙低头:“哦。”
景岚皱了下眉,忽然走近她身边,伸手探向了她的额头,眼底浮上薄怒:“你在发烧!”
妙妙躲开了依旧站到走廊上:“没有,热的。”
景岚知道她倔强,凉声道:“现在话本里已经不流行苦肉计了。”
妙妙偏头:“才不是苦肉计!”
景岚反驳她:“不是苦肉计你把自己弄得这么惨兮兮的做什么?”
妙妙大惊,急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红蓝绿宝石小圆镜:“我的脸色很差吗?”
景岚握住她的手,口吻强硬:“别照了,我送你回去!”
妙妙不依:“我不回去,我要等行哥哥!”
景岚气急败坏:“他不会来了!”
妙妙呆住了,竟有些不知所措的害怕。
景岚疑惑道:“你在怕什么?河南突发蝗灾,皇上留了几位重臣还有你的行哥哥商讨善后之策。”
妙妙顿时松了一口气,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原来是为了公事,不是为了照顾子姜,她不该不信任行哥哥的。
她这样想着,丝毫没有将自己等了一天受了风寒的事放在心上。
此时松弛下来,只觉得浑身发酸,双腿酸软,还有些晕乎乎的......
“妙妙!”景岚紧张地抱住她,关心责备道,“我说你在发烧,你还嘴硬!”
妙妙现下心情放松,用冰凉的手捂着小脸冲着他盈盈地笑:“我真的只是有些热。”
景岚没好气地双手并用地捏住她的脸颊,威胁地看着她:“你还嘴硬,我看看你的嘴有多硬。”
妙妙躲着,却又躲不掉,作势偏头去咬他,景岚见她真的不太对劲,才放开她,扶着她将她的脸按在自己的肩膀上:“借你靠靠,别一会晕了摔了脸毁了容,我可不负责。”
妙妙臭他:“才不要你负责,我有行哥哥!”
景岚有些窒息地偏过头深吸了一口气。
夜幕黑沉沉地压下来,笼罩在青云楼一角的石壁旁,比夜色更沉的是匆匆赶来的司厉行的脸。
碎玉寒冰般的阴沉掩着难以言说的沉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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