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见着景岚扶着妙妙下楼,扶着她上车,他始终未曾上前,只因一瞬间跃然心上的挫败感,三年之后再次袭击了他。
曾几何时,妙妙在他面前总是会小心翼翼地探看他的脸色,不如刚刚和景岚在一起时的恣意轻松,那份轻松成了一层一层厚厚的沉重的茧,密密麻麻缠住了他。
妙妙真的感染了风寒,但好在她自小金尊玉贵的养着,人又活泼好动,身体底子比那些养在深闺的小姐好了不知多少,当晚回去泡了热水澡,喝了良辰熬得汤药,睡下之前,还让美景去告知司厉行一声,她已经回来了,不让司厉行跑空。
美景应了,正要去,却又被妙妙喊住:“你再告诉行哥哥,说我明天再去找他。”
美景又应了,赶去了将军府,还未进府门,却见司厉行从长街而来,牵着马没有骑,却步行着,连美景走到了他的跟前,他才凝神看过来。
“将军,奴婢是来告知将军,小姐得知将军政务繁忙,已经先回府了,明日再来看将军。”
司厉行没有多说,只是嗯了一声,将马匹交给了迎上来的门房,径直回府。
美景有些莫名地回了府,回去自然没有告诉妙妙这件事,因为妙妙已经裹着蚕丝被睡着了。
第二日妙妙睡到了日上三竿而起,又是生龙活虎的了,她这人有个优点,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任何烦恼睡一觉总是能消,这就又开始琢磨今日穿哪件裙衫去见司厉行。
更衣室的挂衣屏风上全是当季最时兴的料子做的最时兴的样式的各色裙衫,妙妙没有特别喜欢的颜色,只要是好看的颜色,不管极致的艳丽还是雅致的素色,她都喜欢,所以铺啦啦一眼看过去,姹紫嫣红,煞是好看。
妙妙正打扮妥当,正是灿若蔷薇,光彩夺目,外头却有婢女喊道:“小姐,露云来了。”
良辰美景皆是微惊,妙妙娥眉一簇,莲步而出,露云红肿着双眼,哭道:“小姐,您快去伯爵府吧,三公子把那个女人接回府了,声称要纳妾。”
妙妙顿时冰冷了神色,盛极的怒色立刻去了伯爵府。
她直接去了柴家主母的惠宜堂,有两个老妈子嬉皮笑脸地拦住了她,着她去看看三夫人,陪三夫人说说话。
妙妙心下了然,看来那个女人是在拜见主母了,她冷笑:“两位妈妈是在指使我做事吗?”
老妈子心一抖,想起那日她剑指护卫的飒气,不自觉退了一步,妙妙移步而入,裙裾摇曳。
从外头还能听见几句温柔的轻声细语,等到妙妙走进,堂屋顿时静了下来,柴伯爵和柴主母皆是寒了脸,柴翡则是警惕地盯着她。
妙妙压根不在乎他们,目光直接锁定了那位细弱楚楚的美娇娘,愣了一瞬,竟是那日在珍宝阁来给姐姐请安的女人!
看来那日她是来姐姐跟前示威来了,把我姐姐当傻子一样在示威!
妙妙戾气丛生,看着她的目光泛着刺骨的冰冷,柴翡下意识将她往身后拉了拉,妙妙怒意更甚,气息更冷了。
“如今你温家的女儿见到长辈都不需要行礼了吗?”柴伯爵冷嗤,端的是一家之主的架子。
妙妙缓缓移过眼去看柴伯爵,内心厌恶至极,松散敷衍地曲了曲腿,然后站直了身子,悠然道:“今日我来得巧,伯爷这儿有客,那日我们曾见过。”
柴主母心知妙妙不是拐弯抹角的人,现在明明是已知状况,却还在装傻,她也不藏着掖着,这件事总是要解决的。
“媚娘,你过来。”主母朝着那叫媚娘的女子招了招手,“这位是宁安国公府的少小姐,三夫人的妹妹,你见一见。”
妙妙觑了她一眼,在一旁的矮金椅子上坐下,端庄矜傲。
媚娘却不怯,走上前两步,福身道:“早就听闻宁安国公府的少小姐天姿国色,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妙妙不搭理,看了眼良辰,良辰会意,上前请安道:“敢问主母,这位媚娘以何种身份见我家小姐?”
柴主母脸上微红,柴翡也避开了脸,柴主母轻咳一声:“三郎已准备纳媚娘为妾。”
良辰点头:“妾为卑,妾为贱,见到我家小姐该行大礼。”
媚娘脸色刷白,柴翡看不过眼上前沉声道:“温颜,你够了。”
妙妙挑了他一眼,尽显轻蔑,柴翡脸上露出尬色,他一向知道温颜骄矜,看不起他,妙妙果然没有理他,睨向媚娘,凉声道:“你还不跪吗?”
媚娘看向柴翡眼底含泪,垂眸欲跪,却被柴翡拉住了手:“不用跪!温颜,这里是伯爵府,轮不到你颐指气使!”
柴主母也早就看不惯温颜,想要搓搓她的锐气:“是啊,何况媚娘已怀有身孕,跪不得。”
她看到妙妙震惊、难以置信继而震怒的脸色时,只觉得畅快。
妙妙一想到温菀动了胎气虚弱的模样,还坚信柴翡会回心转意,给他一次机会,心疼之余只觉得怒气冲顶,她赫然起身厉声道:“我姐姐胎还未坐稳,柴翡就养了外室还有了身孕,这就是你伯爵府的家风吗!”
柴伯爵冷哼:“大周律例,没有男子不可纳妾。”
即便面对的是长辈,妙妙依旧不怵,凛然道:“我也说过,我姐姐的夫君,决不能纳妾!”
“混账!”柴伯爵怒而拍案,连着当日剑指伯爵府的仇恨一起涌上了心头,“天子脚下,岂容你温颜如此放肆!这事闹到御前也没有你说理之处!”
柴主母适时叹了口气,苦口婆心道:“这媚娘也是烈性女子,已是三郎的人了,断不能再伺候别人,你瞧瞧。”说着,她扶起媚娘柔弱无骨的手,掀起衣袖,赫然是缠着染血的绷带,“这便是她的决心,如今她已有三郎的骨肉,难不成你要我柴家蒙上弃子罪名吗?”
她又握起妙妙的手:“你知道我素来心疼你姐姐,今后定然也不会让她受屈,媚娘是个懂事的,你且放心。”
妙妙只觉得她虚情假意,心里一阵作呕,立刻抽出了自己的手,柴家主母脸上一僵,柴伯爵怒气沉沉:“温颜,你姐姐嫁到我柴家,就是我柴家的人,这毕竟是我柴家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辈置喙!”
“伯爷好大的架子,不知可有老夫置喙的余地?”一道掷地有声不怒自威的声音朗朗响起,妙妙心下一震,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她转过脸去,惊怔之下喜出望外,不禁热了眼眶:“爹爹!”
妙妙三步两走扑进了宁安国公温庭栩的怀里,温庭栩满眼温和轻笑着拍着她的背。
柴家众人已经集体起身,柴伯爵战战兢兢脸上还是强堆着笑意作揖:“亲家何时回的京,也不告知一声,我也好去接一接。”
温庭栩凉凉笑道:“不敢当,伯爷家务事繁忙,怎敢劳驾。”
高贵优越的贵族家室加上温庭栩自身武将出身,让他的气质天生驾临于人之上,柴伯爵不敢造次,让出了主位,听着他满是讽刺的话,不禁冷汗连连。
柴伯爵一改方才对待妙妙的态度,谦逊道:“三郎,还不来拜见你岳父大人!”
柴翡立刻上前深深鞠躬作揖:“小婿拜见岳父大人。”
温庭栩冷眼瞧着他,半晌才悠然道:“柴翡,你知当年我并不赞成菀儿嫁与你,是你信誓旦旦真诚求娶,你可还记得当年所言?”
柴翡汗毛直立,垂眸低首:“小婿记得,从今往后,自当将菀儿奉若明珠,定不相负。”
“啪!”赫然一记耳光扇在了柴翡的左脸之上,快到所有人反应不及,柴翡也懵了。
温庭栩冷然道:“老夫听不得虚情假意之言。”
柴家夫妇眼见儿子受辱,却是敢怒不敢言。
温庭栩道:“菀儿是嫁与你柴家为妇,可依旧是我温家的女儿,我温家没有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之说,如今你这外室既怀有你柴家骨血,我们温家定然不会做出断人香火之事。”
挨了一巴掌的柴翡此时才从恐惧中缓过神来,对于岳父这么快松口,意外之余又填了欣喜,欣喜还未染上心尖,却听岳父冷漠道:“写下和离书来,你与菀儿一别两宽。”
“岳父!”柴翡大惊失色。
连带着柴家夫妇也急了:“使不得,亲家可使不得!”
温庭栩并不理会他们的恳求,沉声道:“我温家的女儿绝不与别人共侍一夫,也必不叫你柴三郎背信弃义,舍了你那外室之子,菀儿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有我温家承担!”
柴翡恳求道:“岳父大人,我不能和离,我与菀儿两情相爱......”
妙妙听不过去,打断了他的话:“你别侮辱了相爱这个词!”
柴主母劝道:“亲家,我知道您心疼菀儿,我也心疼她,这件事是三郎做得有失欠缺,要不这么着,这妾咱就不纳了,我们将媚娘送去别庄,将来孩子生下来也随着媚娘在别装居住。”她压根不会去顾忌媚娘已经血色殆尽几近昏厥的脸色,一心只想着这门亲事决不能离!
“亲家,和离到底伤了根本,对菀儿的名声也有损......”
温庭栩拂袖道:“此事不必柴家担心了,我温家担得起。”
他们怔住了,见温庭栩似乎下定了决心,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不知怎么挽回是好。
妙妙一口气终于顺畅了:“别耽误,快写和离书来!”
柴翡忽然梗直了脖颈,斩钉截铁:“不!这和离书我不写,菀儿也不会同意的!岳父大人,请再给我一次机会!”
此时有下人慌忙来报:“三夫人,三夫人那出事了!”
温庭栩猛然起身疾风似的冲出了屋子,妙妙也紧随其后,柴家人全都跟了过去。
一行人赶到温菀的院子时,只见老妈子从屋里端出一盆血水,妙妙毕竟还是姑娘吓得退下一软,紧紧握住了温庭栩的手臂:“姐姐,姐姐......”
温庭栩再也没有了刚刚的冷硬,满脸担忧脆弱,正要步入房间却被老妈子拦住了:“公爷您不能进。”
妙妙却已经冲了进去,温庭栩听着妙妙的哭声,整个心都揪了起来。
柴翡陷于温柔乡,也一直知道温菀性情温顺柔和,为了以防万一,特意等媚娘有了身孕才提纳妾一事,他以为这件事温菀会顾全大局而接纳,却不想却闹到了这个地步。
他呆住了,嘴唇不停颤抖着,柴主母见到这么多血,毕竟是过来人,心里已经有了数,她立刻推了发愣的柴翡一下,柴翡回过神,立刻就要冲进去,却被温庭栩横臂拦下:“莫再去菀儿跟前碍她的眼!”
柴翡终究是在温庭栩的压力之下,不甘心地写下了这份和离书,当天温家就用三匹马拉的马车将温菀接回了国公府。
国公夫人杨氏哭得已经晕厥,温庭栩握着温菀细弱的小手,看着她苍白虚弱的脸,铁血一般的男子终究忍不住红了眼眶,但好在,女儿还是回到了他的身边,在他羽翼之下。
妙妙陪着温庭栩回房,温庭栩还是问道:“今日怎么没见厉行?”
妙妙面色一僵,扯起一抹笑容道:“行哥哥政务忙。”
温庭栩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拍着她的手,叹息道:“让他抽空来见爹爹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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