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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1章 生日宴

    岑稚长这么大只写过两封情书。

    一封是替程凇写给叶辛楚。

    一封是在大二运动会前夕, 她给程凇发消息说她明天有比赛,计划了好久如果八百米跑到第一就跟他表白。

    运动会当天程凇来得很早,岑稚去校门口接他, 为了长跑方便只穿了薄薄一件短袖。程凇把外套借她,她比赛前将情书塞进他的外套口袋里。

    岑稚没想到长跑结束,程凇就碰上叶辛楚。外套在她衣柜里挂了小半个月,在程凇来临安大找叶辛楚的那天,岑稚让室友把外套转交给他。

    她是在图书馆做完两套英语卷,才突然想起口袋里还装着封情书。

    等她跑出校门, 程凇已经走了。

    岑稚不知道那封情书的去向, 程凇不提,她就假装没有发生。

    在他有女朋友的时候递情书, 这种行为岑稚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但她怎么也想不到, 这封情书会落到叶辛楚的手里。

    方子奈在旁边说着什么,岑稚完全没有心思去听。叶辛楚目光移向裴芹, 似乎要说什么,岑稚心提了起来。

    可她什么也没说,只挽着裴芹进入大厅,明显是在耍着她玩儿。

    岑稚抿直唇线,跟上去。

    她穿不惯带跟的鞋, 步速慢,等进去时, 裴芹正和一位贵妇人寒暄, 身侧不见叶辛楚。

    看见岑稚进来,裴芹对她招招手, 让她同周围的长辈问礼。

    岑稚心不在焉地应付社交, 瞥见餐台前那抹白色, 找个借口离开。

    叶辛楚在餐台前挑甜点,气定神闲的样子,知道岑稚过来也没什么反应。

    岑稚在她跟前停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低声问:“你想做什么?”

    叶辛楚头也不抬:“我想做的事情,不是已经在短信里告诉你了吗。”

    岑稚深吸一口气,压下开始翻涌的怒意:“我真的一点都不想插入你们中间,我诚心诚意祝你们尽早复合。”

    叶辛楚将手中甜点不轻不重地搁放在餐台上,白瓷和台面磕出清脆声响:“你昨天也这么说,结果呢?”

    她从包里拿出浅蓝色信封,“结果你就明目张胆地往别人男朋友口袋里放情书!如果我没有发现,你是不是还想要暗度陈仓啊?”

    周围已经有人望过来,岑稚觉得难堪,想拿回来:“还给我。”

    叶辛楚抬手躲开,不仅不还,还作势要把信封拆开:“这么着急想要,写了什么不能让人看的东西吗?”

    “你这算侵犯别人隐私了!”

    叶辛楚难得见岑稚情绪失控,轻嗤:“都送出去了还叫什么隐私。”

    信封一角被打开。

    血液直往头顶涌,岑稚想也不想伸手去拿,手背不小心碰到香槟塔,最上边那杯倾斜歪倒,洒了叶辛楚一身。

    叶辛楚惊叫一声,后退两步。

    四周目光纷纷聚来。

    离得最近的曾锐大步过来拦在叶辛楚身前,把西装外套披到她身上,冷着脸问岑稚:“你做什么?!”

    岑稚指甲掐进掌心,看着叶辛楚一字一顿:“再说一遍,还给我。”

    不远处和哥哥说话的方子奈发现不对,连忙过来:“怎么回事?”

    礼服前胸被泼上红色酒渍,叶辛楚拢着西装,脸色难看下来:“一封情书而已,岑稚你至于吗?”

    方子尧以为还是大学那封情书,想起曾锐说岑稚喜欢程凇,又被迫帮着程凇给叶辛楚写情书,现在旧账重提了,忍不住当和事佬劝岑稚:“事情过去那么久了,说到底都是我们的不对,岑岑你生气归生气,别对辛楚动手啊。”

    岑稚想解释:“不是……”

    话没说完,裴芹走过来。

    扫见叶辛楚狼狈的样子,耳边宾客窃窃私语,顿时觉得丢了面子,拧着眉训岑稚:“辛楚是客你是主,怎么能对客人动手?一点礼数也没有,我平时就是这么教你的?”

    ——您平时教过我吗?

    岑稚觉得可笑。

    所有人都站在叶辛楚那边,方子奈自然想要去帮岑稚,刚张开嘴,就被方子尧扯到身后,眼神示意她别掺和。

    裴芹:“还不和辛楚道歉?”

    岑稚不能当着裴芹的面让叶辛楚把情书还给她,可道歉也绝对说不出口,隐忍地抿着嘴,定定盯着叶辛楚。

    叶辛楚被人拥着保护着,完全无所谓地回视她。

    她本来就是娇生惯养,众星捧月的大小姐,做任何事都是随心所欲,从不觉得自己行为有任何不妥。

    也掐准了不会有人给岑稚撑腰。

    一个没爸没妈、被程家领养的遗孤而已,哪配和她叫板。

    “岑岑。”裴芹叫岑稚小名,声音却沉下来,“道歉,听见没有?”

    她显然是已经开始动怒,方子尧感到一阵冷意,想提醒岑稚要不先服个软算了。这样硬着骨头和叶辛楚较劲,对她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裴芹的偏心是摆在明面上的,岑稚分不到任何和叶辛楚对峙的筹码。

    正犹豫着,肩膀被人拨开。

    叶辛楚的盛气凌人在见到那人的一刻弱下不少,眼神也躲开了。

    岑稚不用回头就知道是谁来了,她闻到淡淡的烟草味。

    “道什么歉?”程凇语气很淡,这话是问裴芹,眼睛却看向岑稚。

    护在叶辛楚身前的曾锐先开口:“岑稚把香槟泼在了辛楚身上。”

    他们都不看原因只管结果,把错误按在她头上,岑稚忍无可忍地道:“是她擅自拿走了我的东西。”

    叶辛楚闻言冷笑:“擅自拿走?不是你自己塞到……”

    程凇打断:“拿了什么?”

    叶辛楚一愣。

    程凇:“还给她。”

    叶辛楚顿了顿:“……怎么?你是要站在她那边吗?”

    程凇不耐地重复:“还给她。”

    众人没想到程凇会帮岑稚,一时间都很惊讶,裴芹也皱着眉不说话。

    见他护着别人,叶辛楚咬着牙把信封扔到地上:“谁稀罕要你的情书!”

    听见情书二字,程凇视线转向岑稚。岑稚现在顾不得他,看着叶辛楚施舍般的动作,站在原地没有动。

    “捡起来。”

    曾锐:“岑稚,你见好就收!”

    裴芹沉默半天,也像是忍到了极点,正要开口结束这场闹剧。

    程凇弯腰将地上的信封捡起来,指尖抚掉上面不存在的灰尘,递给岑稚,动作温柔,声音不大却不容置喙。

    “这件事到此为止。”他目光淡淡地落在岑稚身上,“别闹得太难看。”

    岑稚对视上他玻璃珠似的琥珀色瞳仁,里面不装任何情绪,疏离冷淡。

    哪里好像有什么四分五裂地碎掉了。

    负面情绪如同迅速涨潮的海水将她淹没至顶,岑稚眼眶瞬间就红了。

    “……好。”

    岑稚艰涩地开口,“是我的错。”

    她不动声色地深呼吸,眨掉眼里一层水雾,朝向叶辛楚,纤瘦背脊挺得笔直,“我向你道歉,对不起。”

    说完,她没有去接那封情书。

    转身离开。

    –

    玉兰郊酒庄和黎安一样,落在半山上,沿着梧桐大道折返全是下坡。

    路灯交错着从梧桐枝丫间细碎地洒落在地面上,生日宴将将开始,该来的人已经到场,宽阔道路上寂寥无人,只能听见风吹两侧树叶的窸窣响动。

    岑稚一个人顺着路往回走,心情无比平静,平静到什么都没有想。

    路灯将她影子拖得瘦长。

    没走出多远,第三次崴到脚,岑稚弯腰把高跟鞋脱下来,拎在手里,赤脚踩在地面上继续往前。

    路面被清扫得很干净,但有细碎石子硌着脚心,不一会儿磨得发红。

    岑稚停下来歇了片刻。

    低垂的视野忽然被橙黄光线照亮,岑稚眯起眼,伸手挡在脸侧。

    一辆跑车在她跟前停下,卷起微微发烫的风,荡开她散落的裙摆。

    岑稚放下手,抬头。

    是那辆拽的要死的哑光黑柯尼塞格。

    主驾上的人比车更眼熟。

    谢逢周单手松散地挂在方向盘上,另侧手肘搭上半降的车窗,将她上下扫视一圈,有些玩味地道:“您这什么打扮?迪士尼在逃公主?”

    岑稚没心思跟他贫,看他一眼,安静地径直向前走。

    走了段路,她发现谢逢周的车不紧不慢地跟在她旁边。

    她快他也快,她慢他也慢。

    如此同行两分钟,岑稚停下来,面无表情地转头瞪他。

    被瞪的人笑起来:“怎么了吗。”

    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往下降,带着他惯常的懒散声线,像在哄人玩儿。

    岑稚抬手指向他,又反过来指向自己,然后用拇指在颈前横着划一下。

    她很严肃。

    谢逢周配合地敛了笑:“那么凶。”

    岑稚没搭理他,独自走开。

    谢逢周果然没再跟上来。

    岑稚走了会儿,回头。

    身后再次空无一人。

    脚底板被粗糙路面硌得酸疼发烫,岑稚拢起蓬松裙摆不顾形象地在路边坐下,将手里拎着的高跟鞋放到一旁,低头揉了揉酸麻的脚踝。

    她没有带手机,也没有钱。

    今晚走不到山下,就只能睡马路。

    ……她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啊。

    跟只没人要的丧家犬一样。

    岑稚觉得有点好笑。

    扯扯嘴角,笑不出来,于是沮丧地耷拉下脑袋,一动不动盯着路面。

    不知道过了多久。

    耳边传来声车笛。

    紧接着是车门‘砰’的关闭声。

    岑稚抬起眼,有些意外。

    去而复返的人走过来,手里拎着个袋子,单膝屈起在她跟前蹲下。

    从袋里拿出一双拖鞋。

    粉色的。

    还挂着吊牌。

    谢逢周把拖鞋放到地上,又将袋子里剩余的云南白药创可贴倒出来。

    “本来想给你买HelloKitty猫猫头来着。”谢逢周低着头把创可贴撕开,“没找到卖的,你凑合用吧。”

    他说着,伸手。

    岑稚下意识想要往回缩一下脚。

    被人松松地固住脚踝。

    男人掌心温热,指腹按在她踝骨上,轻轻地揉了揉,而后把她的脚抬起,将揭开的创可贴贴上脚底擦伤处。

    岑稚两手拢着裙摆环住膝盖,一时间忘了动作,怔怔地看着他。

    谢逢周帮她处理好伤,再拆下吊牌,把拖鞋穿在她脚上。

    摆在旁边的高跟鞋收进袋子里。

    收拾好一切,他拎着袋子站起来,另只手抄进西裤口袋。

    居高临下地垂眼瞧她。

    语气很散漫。

    “诶。”

    他说,“要不和我私奔吧,公主。”

    –

    岑稚知道青城半山有个超跑俱乐部,原本好像是废弃工厂,后来有人买下来,改成寻欢作乐的销金窝。

    但她没想过自己有天会过来。

    她站在谢逢周那辆超跑旁边,扬起脑袋往上望,巍峨耸立的山峰直冲云霄,入夜后视野看不清晰,顶端模糊成黛色,柏油公路伏着它盘绕开阔。

    比赛场地外,远远扎堆聚着群人,躁动的视线在她身上来回环扫。

    岑稚身上还是宴会里那条雾紫色渐变纱抹胸长裙,颈侧系有纱质蝴蝶绑带,衬得肩颈线条纤弱漂亮。

    腰部往下三层欧根纱拼接,层层叠叠的裙摆缀着细碎钻石,鱼尾似的铺开,在灯光下亮闪闪,落满星河。

    浓密长发也梳成蓬松漂亮的法式少女编发,落下几缕绒绒卷曲的碎发,修饰着巴掌大的瘦圆小脸。

    发间扣着精致发饰,整个人就像被人从安徒生童话里拐骗来的公主。

    之所以说拐骗。

    是因为她看起来乖巧又干净,与这里疯狂炙热的氛围格格不入。

    有谁认出她是游轮派对那晚,国王游戏和谢逢周接吻的姑娘,手肘撞撞旁边:“有生之年幸见谢少爷从良啊。”

    那人啧一声:“别说他,老子要能泡到这么可爱的妹妹也立马金盆洗手!”

    赛道上错落着停了几辆跑车,有人倚着车门抽烟,毫不避讳地打量她。

    眼里满是兴味。

    岑稚无动于衷地转过脸,谢逢周和他朋友说完什么,拎着个头盔过来。

    她以为他要戴,结果他走近后,直接抬手把头盔套到她脑袋上。

    “你怎么不戴啊?”

    谢逢周指尖给她按上暗格里的卡扣,才道:“我又不害怕。”

    岑稚隔着层眼罩玻璃看他,声音从头盔传出来,闷声闷气:“我也不怕。”

    谢逢周系完,屈指弹一下头盔,咚咚闷响,瞥她一眼:“我怕。”

    岑稚扶着头盔,没听清他刚说了什么,正要再问一遍,谢逢周打开副驾驶让她进去,自己从另侧上了主驾。

    怕她闷得慌,谢逢周打开空调,随口问:“以前飚过车吗?”

    岑稚摇头。

    余光里有人掐表计时。

    耳边沉重的油门声此起彼伏,轰鸣在山谷间,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她却能清晰听见谢逢周的声音。

    “送你个生日礼物吧,岑同学。”

    他折了两折衬衫袖口,一手控住方向盘,另只手娴熟地挂挡,下颌往上抬起,示意一下,道,“山顶那面旗看到没?今晚换上你名字。”

    话音刚落。

    哑光黑跑车犹如离弦弓箭般冲出去,仿佛一只黑夜里蓄势待发的猎豹在风中疯狂疾驰追逐猎物,风声呼啸着刮过车顶,周遭景色迅速倒退成线!

    岑稚完全没有防备,跑车发动的一瞬间她被惯性狠狠甩向柔软椅背。

    发动机轰到脚底发麻,心脏在如此不断加速的冲刺里提到嗓子眼,鼓噪震动,后颈被刺激地竖起细密汗毛。

    神经拧成极细的一根,窗外是深不见底的乱石悬谷,前方是风声咆哮暗卷的丛林,岑稚甚至不敢闭眼,死死捏着安全带,灵魂似乎从身体里剥离出来,和所有情绪一起被瞬间冲散!

    后视镜里有人紧咬着不放,岑稚能感觉到谢逢周一直在加速。

    仪表盘疯狂运转。

    很快那些人又被甩开,直到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刺着岑稚耳膜,柯尼塞格冲过终点线,原地漂移半圈停下。

    紧绷的神经猛地松散下来,岑稚脱力般靠上椅背,手心一层薄汗。

    谢逢周不紧不慢地熄了火,和岑稚比起来,他完全没受任何影响。转头瞧她,笑着问:“感觉怎么样?”

    岑稚第一次体验如此刺激的项目,浑身毛孔似乎都张开了。

    抬起发软的手,冲他比个拇指。

    挺爽的。

    说实话。

    她有点理解为什么那么多有钱人喜欢泡在这里飙车了。

    好解压。

    谢逢周探身过去,帮她解开安全带,又拿下头盔,发现她额发都被冷汗浸湿,扑哧笑出声:“真没出息。”

    “……”

    你才没出息。

    两腿发软的小岑同学在心里反驳一句。

    今天天气不算很好,谢逢周打开天窗,云雾缭绕,星星稀疏散落。

    从山顶倒能俯瞰灯火通明的汀宜。

    岑稚仰头往天上望,想找找司机师傅说的月亮,余光里旁边人抱着胳膊靠上椅背问她:“今天许愿没?”

    “没有。”

    是真的看不见月亮,岑稚遗憾地收回目光,一只白皙修长的手递到她眼前,清瘦指间捏着个打火机。

    “一年就这么一次机会,别浪费啊。”指尖划开打火机,两簇幽蓝火苗微微闪动着印入谢逢周澄黑干净的瞳孔上,像两弯朦胧漂亮的月牙。

    他玩笑道,“许个愿吧,公主。”

    有那么一瞬间。

    岑稚觉得她好像找到了。

    下山的车速比来时慢上许多,山脚人散了一半,岑稚一眼看见程凇。

    他靠在车前,有人在和他讲话。

    眺见谢逢周的车,程凇直起身,走过来,没有先看向岑稚,目光定格在主驾那位身上。

    谢逢周手搭在方向盘上,抬眼回视。

    谁也没开口。

    但空气里似乎有什么在流动。

    岑稚觉得气氛凝固下来,看看谢逢周,又看看程凇,想说什么。

    程凇先道:“回家。”

    岑稚抱着头盔没吭声,过一会儿伸手去按车门,发现车落了锁。

    她转头去看谢逢周。

    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谢逢周没和她对视。

    解了锁。

    他态度比方才冷淡了些,岑稚又在副驾驶上停留片刻,下了车。

    谢逢周升上车窗,余光都没再往她身上落,径直驱车离开。

    剩下的两人之间有一会儿沉默,半晌,程凇把浅蓝信封拿出来,递到岑稚跟前:“照片让她删了。”

    岑稚没吭声,也没接情书,视线从他脸上移到他右耳。

    这人向来金枝玉叶的矜贵,耳背那里却有道细长的浅褐色疤痕。

    见她不动,程凇以为她还没消气:“今晚叶家也在场,和她闹对你没有任何利处,下次别再这么冲动……”

    “程凇。”

    岑稚忽然开口。

    被喊的人停下来。

    岑稚问:“那道疤还疼吗?”

    程凇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听她继续问:“你还记得你当时对我说的话吗?”

    程凇沉默地看着她。

    不答。

    他可能早就不记得了。

    岑稚从捉迷藏那次之后,就把他当哥哥,小尾巴一样跟着他,程凇去哪儿她就去哪儿,直到他玩够和她回家。

    每个欺负她的人都会被程凇教训。

    十岁那年有男生笑话她没爸妈,程凇听见,揍掉那个男生一颗牙,自己的耳骨上也留下一道细长的疤。

    后来变成浅褐色。

    程越江和男生父亲生意上有合作,怒不可竭地压着程凇去男生家里道歉,程凇一声不吭不愿意,背脊挺得笔直,眼神不耐地望向旁边。

    回来后程越江罚他去庭院罚站,八月烈日底下,能热到人中暑,程越江不许任何一个人给他送水送东西。

    岑稚趁裴芹和程越江午睡,偷偷溜出去给他举着小风扇,喂冰西瓜。

    努力踮起脚把手遮住他眉骨上,帮他挡太阳,看见他耳朵上没好的伤疤,嘴角瘪了瘪,眼圈就红了。

    程凇不理解:“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岑稚小声说:“对不起。”

    程凇倒觉得没所谓:“本来就不是你的错,你干嘛道歉。”

    “再说了我是哥哥,别人欺负你我肯定得揍回去。”他按住她的绒绒发顶,把她踮起的脚尖给压回去,“有我在,谁也管不着你,所以你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就行了。”

    后来岑稚回忆了下,她大概从那时起,喜欢就埋下苗头。

    因为程凇帮她粗糙地抹了眼泪之后,她望着他的眼睛想,只要他不嫌她烦,她可以一直一直跟着他。

    ……

    程凇像是也想起来,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往下滚动一下,似乎要说什么。

    最后还是没有开口。

    目光在灯影里晦暗不明。

    岑稚把情书从他手里拿过来,按着浅蓝信封,从中间撕开。

    次啦一声轻响。

    程凇垂在身侧的指节微微一动,淡漠地看着岑稚将撕成两半的情书攥在手心,再慢慢揉成皱巴巴的一团。

    “程凇。”

    岑稚又叫他一声,弯起嘴角轻声说,“我以后再也不会跟着你了。”

    “我们就这样吧。”

    –

    谢逢周回到半山俱乐部,没心情把车好好停进车位,直接横在路上。

    拔了钥匙甩上车门。

    露天场地里传来震耳欲聋的音乐声,踩上去地面仿佛都在震动。

    谢逢周穿过群魔乱舞的人群,有人端着酒杯跟他打招呼,他没搭理。

    见他情绪不佳,剩余人识趣地避开。

    谢逢周虽然平时懒懒散散百无禁忌,玩的很开的样子,但他冷下脸不说话,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开玩笑。

    他本就是那帮二代圈里的人,含着金汤匙出生,要什么有什么,被供着的祖宗,骨子里从来都是少爷脾气。

    看着随和爱笑,挺好接近。

    其实也就是看着而已。

    曲晟翘着二郎腿坐在吧台前,见他回来,歪头往他身后看:“小公主呢?”

    谢逢周隔空把车钥匙扔给他,点一杯柠檬水:“我哪儿知道。”

    “不是你把人家带来的吗?”曲晟接住钥匙,明知故问,“平时都不见你飙车,今天怎么回事儿?”

    谢逢周仰头喝一口冰水,喉间含上几秒,咽下去,喉结红痕跟着滚动。

    “还能怎么回事。”

    他自嘲,“上赶着倒贴。”

    作者有话说:

    超额完成任务。

    我以后老老实实日三四吧(躺平)(脑袋空空哒)

    ——

    第22章 种香菜

    生日会结束后的两个星期里, 裴芹一改偏袒叶辛楚逼岑稚当场道歉的强势,对岑稚的态度又好起来。

    说嘘寒问暖也不为过。

    岑稚想起她从玉兰郊回来的那天晚上,方子奈担心地发消息问她状况, 和她说了办这次生日宴的原因。

    程越江参与了汀宜市政工程园林景观项目的竞标,四月份就开始准备资料,但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谢家,之前完全没风声,心血来潮一样,砸了不少钱疏通不少关系, 像是非拿下不可。

    和亿嘉集团比较, 程家胜算减少一半,于是想和同样有意愿的冯家联姻, 恰好两家这些年一直有合作往来。

    冯家太子爷提出以岑稚为条件。

    茨恩岑:【冯诸?】

    奈奈:【对啊, 就半个月前办游轮生日派对的,还记得吧?】

    岑稚没想到她还招了这朵烂桃花。

    游轮派对那晚她和冯诸全程没有任何交流, 而且她当时还过敏了。

    说是看上她的脸也不能够吧。

    有了方子奈的消息做心理预期,裴芹把她叫到柏府江南吃饭,餐桌上拐着弯和她提起这件事,让她和冯诸见面时,岑稚反应很平淡地答应了。

    约好见面时间地点, 岑稚出门,发现程凇的车泊在外面庭院, 人正大步往里进, 面色不太好看。

    见到岑稚他停下来,盯着她。

    程凇很少回柏府江南这边, 岑稚挺意外, 抬手打招呼:“哥哥。”

    自青城半山赛道那晚不欢而散, 两人关系陷入停滞期,半月未联系。

    现在碰上面,她看起来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撕掉情书的人不是她。

    也没有半点隔阂。

    这两个字让程凇顿了顿,他没应,只问:“你要去见冯诸?”

    岑稚不惊讶他知道,点头。

    程凇:“推掉。”

    岑稚温和道:“我已经答应了。”

    程凇像是有点不耐:“所以让你推掉。”

    冯诸这人沾上就甩不开,程凇和他见过几次无比清楚他是什么货色。

    比他还混。

    岑稚没说话,绕开他要走。

    程凇一把扣住她手腕:“岑稚。”

    语气稍显冷硬。

    意识到态度不好,他停顿一下,放软声线,“听话。”

    岑稚抽了抽手腕,他箍得紧,没抽出来,扬起脸看向他,眼神平静。

    “我要迟到了,哥。”

    她第二次用这个称呼。

    程凇心里迟钝地感觉到烦闷,被他握住的那人挣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

    见面地点约在市中心一家高档酒店,岑稚老远就看见门口停的那辆红色法拉利,车牌号骚包又嚣张。

    工作人员训练有素,询问完岑稚房间号后,温柔和煦地带她上二楼。

    这家酒店主营中餐,一路上雕梁画栋,飞檐斗拱,看得岑稚眼花缭乱。

    岑稚进了‘竹里间’,冯诸还没点菜,正坐在茶台前看人斟茶。

    听见门口动静,他抬起头,不遮不掩地把岑稚从头到脚打量一遍。

    女孩子长发浓密地散在肩上,皮肤白嫩,奶豆腐般软滑的触感。瞳仁润黑,唇瓣泛着自然的胭脂红。

    在高级餐厅的灯光映衬下,有种明透纯粹又甜净的美。

    漂亮是真漂亮。

    眼睛干净得像玻璃珠似的。

    但冯诸见过的绝色多了,岑稚这种纯甜妹妹类型,根本不是他的菜。

    他以岑稚为条件提出联姻,单纯是男人的恶趣味作祟,想尝尝能让谢逢周和程凇都护着的人是什么味道。

    所以冯诸把竹简丢给岑稚,让她点完想吃的菜后,开门见山地问:“程家安排这次见面,岑小姐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吧?”

    岑稚拆着餐巾,嗯一声。

    “知道就行。”冯诸把玩着青花瓷小杯,态度敷衍不走心,“我对你没意见,婚礼你有什么要求没?或者未来有什么想法?我听听看。”

    菜上的很快。

    开胃的汤先被端上来。

    服务员摆好汤匙和小碗,说句慢用,正要躬身退开。

    岑稚叫住她:“等一下。”

    “能在我这份汤里放些香菜吗?”

    第一次有客人来这专点香菜,服务员懵了下,随即微笑着把汤端起。

    “好的,请稍等。”

    岑稚转过脸。

    冯诸面色古怪地看着她。

    “你喜欢吃香菜?”

    “嗯嗯。”岑稚乖巧道,“冯先生方才问我对婚礼有何要求,其实我很想把婚礼地点定在汀宜香菜种植基地。”

    冯诸:?

    岑稚说着,双手合十,眼神憧憬而虔诚:“毕竟我从小的愿望,就是把全世界的荒地都种满香菜。”

    冯诸:??

    有病吧?!

    你这人怎么这么恶毒啊?!

    短短两句话让冯诸胃口散尽,难以忍受地腾地站起身,满脸嫌弃。

    他现在知道岑稚什么味道了。

    香菜味。

    冯少爷绿着脸,二话不说扭头就走。

    背后的岑稚满脸无辜。

    目送他出门后,岑稚合十的双手交叉握起,咔吧咔吧活动两下指关节。

    左右菜正在上,她也没吃饭,岑稚不着急走,探身给自己舀了碗汤。

    桌上手机屏幕亮起。

    方子奈发消息问她怎么样。

    茨恩岑:【挺顺利的。】

    俗话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岑稚来赴约之前特地打探清楚冯诸的饮食习惯,知道这位太子爷极其厌恶香菜。

    膈应这种人真是太简单不过了。

    哪儿有雷区在哪儿蹦迪就行。

    奈奈:【接下来怎么办,裴阿姨肯定还会牵线让你和别人联姻。】

    岑稚吹了吹勺子里的热汤,单手打字:【我高中学政治哲学,书上有句话叫抓住主要矛盾,从根本解决问题。】

    方子奈没懂:【怎么解决?】

    岑稚把汤喝掉,胃里涌出暖意,她按住麦给对面发了条语音。

    “你哥知道的内部消息比较全面,你从他那儿把这个项目招标方案还有竞标公司的资料发我一份。”

    停顿了下,岑稚慢慢地道,“……尤其是谢家,越详细越好。”

    –

    晚上裴芹打来电话,话里话外都是在责备她惹了冯诸不愉快。

    “你已经二十三岁了,做事怎么还这么任性,婚姻大事该谨慎些。”

    搭完冠冕堂皇的台阶,电话那边话锋一转,“蒋家二公子和你同岁,脾性处事就比你沉稳。我和蒋夫人约好了时间,等后天我带你去见见。”

    岑稚坐在卧室书桌前,滑动鼠标查看资料,闻言安静两秒,问。

    “要是蒋家也不行呢?”

    不等裴芹开口,岑稚又道,“要是蒋家也不行,您是不是打算让我和园林项目竞标那几家挨个见过来?”

    没想到她会把这事摆到明面上,裴芹罕见地被她问住,再出声时语气冷淡下来:“程家收养你这么多年,也该回给我们些东西了。”

    她态度恢复原先的高高在上,岑稚反而更能接受,目光仔细而快速地浏览过电脑屏幕上的密麻黑字,平心静气地讲出条件:“如果我把项目这件事解决,我们就两清。”

    裴芹:“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岑稚不紧不慢地道,“我会帮程叔叔把项目拿下,不论付出任何代价,算是报答您和程叔叔这些年的收养之恩。等竞标结束后,我就不再是程家的人。”

    话题完全转到利益方面,裴芹也不装了,漠然道:“你有这个本事最好。”

    这个回答过于模棱两可,岑稚和她确认:“所以您同意是吗?”

    裴芹道:“如果一个月之内能拿下项目,我没有任何意见。”

    一个月的时间够用了,岑稚松一口气:“希望您的承诺做数。”

    “那是自然。”

    裴芹要挂断电话。

    岑稚忽然道:“等一下。”

    “我下午往您的账户里转入了六百万,虽然对于这些年在程家的开销还远远不够,但后续我会慢慢补上。钱明早应该就能到,您可以查收一下。”

    裴芹在那边皱起眉:“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岑稚温声道:“我父母留下来的,还有大学兼职攒的一些。”

    “……”

    听筒里沉默下来。

    收养这么些年,不能说没有任何感情,毕竟就算是条狗也养熟了。

    似乎终于意识到岑稚是在彻彻底底下了决心要和程家断开关系,裴芹想要说些什么,岑稚抢在她前面开口。

    “裴阿姨,这些年谢谢您,还有程叔叔。”岑稚放下鼠标,在书桌前端正地挺直背,“任何方面都是。”

    说完,指尖按上红色键。

    岑稚低头看着通话结束的页面,筹划半个月的事情完成,心里如落下大石一阵轻松,随即涌出无家可归的流浪和孤独感,胸膛里好像空荡荡的。

    盯着暗掉的屏幕发呆片刻,岑稚做一个深呼吸,搁下手机拍拍脸。

    继续查看方子奈发来的资料。

    晚上九点,岑稚换身衣服出门,打车到望河路那家龙虾店。

    她挑个靠窗的位置坐下,没有点龙虾,只要了一打啤酒。

    其实应该去更正式的地方,但刚刚办理完转账,她身上真不剩多少钱,勉强够撑到下个月发工资。

    太贵的地方她请不起。

    而且也不确定能不能把人约出来。

    她和谢逢周从青城半山赛道下来之后就没有再遇见过。

    起初岑稚并未注意到这一点,现在想见他时,突然发现,好像每次碰面都是谢逢周主动出现在她面前。

    他选择消失。

    她连去哪儿找他都不知道。

    被他帮过这么多次,她对他的了解认识依旧寥寥,还来自高中论坛。

    岑稚想到这,莫名有种愧疚感。

    指尖在屏幕上犹豫地上下滑动几秒,她点进那个萨摩耶耳朵的头像。

    谢逢周和冯诸不一样,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根本打听不到。

    岑稚只知道他挺爱吃糖,两杯倒酒量,所以对他有点无从下手。

    她点进谢逢周朋友圈,想看看这人最近在干嘛。结果他设置了仅三天可见,最近状态空白,一条没有。

    ……不会把她拉黑了吧?

    岑稚正琢磨着,点的酒来了。

    决定还是按原计划进行。

    岑稚放下手机,把啤酒罐在桌面上一字排开,拉环朝向角度都一致。

    军训完毕,她缓缓下沉丹田,拿起左边第一罐,勾住拉环次啦打开。

    仰头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

    潦草地用手背抹抹嘴。

    开始第二罐。

    龙虾店老板瞠目结舌地瞅着窗边那姑娘五分钟干完八罐啤酒,然后撸上袖子,满脸慷慨赴义地捞起手机。

    给谁拨了通电话。

    –

    嗡嗡——

    耳边传来手机震动声,曲晟聚精会神地看着牌,反手往后摸了两下。

    发现不是自己的。

    他回头。

    接连低气压小半个月的人跟没骨头似的窝在包间沙发里,长腿大刺刺地往两边敞,懒散地双手环胸,远远瞥着圆几上亮屏的手机,表情寡淡。

    曲晟眺见备注,猜不出是谁,随口道:“你‘祖宗’电话你不接啊?”

    谢逢周没搭理他。

    等备注闪动一会儿,自动挂断,他才轻轻嗤了声,从敞怀的黑色运动服外套兜里摸出颗糖,漫不经心地反问:“她打来我就要接?我很闲?”

    曲晟:“……”

    又犯什么公主病呢。

    不接你给人改这备注干啥。

    男人心海底针,曲晟摸不透他,正要把头转回去,电话又响起来。

    半分钟前还端着架子拿着乔的人三两下嚼碎糖,探身把手机捞过来了。

    “……”

    曲晟朝他竖个中指。

    出息。

    谢逢周选择性忽视他,长指划过接听键,放到耳边,也不吭声。

    就等对方开口。

    较劲似的。

    电话对面完全没get到谢少爷千回百转的小心思,连个开场白都没有,直接叫他名字:“……谢逢周。”

    那边像喝醉酒,吐字不太清晰,还有点磕绊,“你、你现在有空吗?”

    “我想跟你求个婚。”

    作者有话说:

    周周:???!!!!

    ——

    第23章 仪式感

    岑稚活这二十三年, 做过最出格的两件事,除了暗恋名义头衔上的哥哥七年,剩下就是和谢逢周求婚。

    方子奈说裴芹会让她和项目竞标那几家挨个见面择一联姻时, 她脑子里的想法是,如果真的非得选一个。

    那就谢逢周吧。

    要掰就掰倒食物链最顶端。

    直接从根本解决问题。

    理想挺丰满,现实里的小岑同学为了这次求婚,接连两晚上没睡好觉。

    很怂很紧张。

    对方毕竟是谢逢周。

    只看脸就知道他从小到大肯定不缺人追,而且还不是个草包花瓶。不提家世,也已经让一众人望而却步。

    岑稚去龙虾店的路上, 退堂鼓打得比黄河大合唱都响亮, 好几次张嘴想让出租车师傅原路拐回去,下车后踩在地砖上的两条腿直发软。

    酒壮怂人胆。

    喝完八罐啤酒, 烧燎感从胃一直蔓延到胸口, 岑稚大刀阔斧地捞起手机就给那串只联系过一次的号码打电话。

    一鼓作气全说出来。

    紧紧闭着眼等那边宣判结果。

    结果听筒里跟死了一样安静。

    连呼吸都听不见。

    半天没等到回应,岑稚以为自己耍完流氓被人家挂断了, 小心翼翼地试探着睁开左眼,瞄一下手机屏幕。

    还在接听。

    ……这什么意思。

    被拒绝了?

    万事开头难,第一步迈出去,岑稚突然就无所畏惧了,毕竟连夜写了三千字求婚稿, 她觉得自己还能再抢救一下,故作镇定地喊人:“谢逢周?”

    这次终于有了动静。

    “……嗯。”那边声音低低地, 不知道为什么, 听着还有些哑。

    很快他清清嗓子,又嗯一声, 恢复以往又拽又懒的腔调:“再说一遍。”

    似乎有点希望, 岑稚不带停顿脱口而出:“你嫁给我吧。”

    “……”

    反应过来自己嘴瓢了, 岑稚连忙改口:“不对不对,我娶你。”

    “…………”

    “不不不不不。”血液直往头顶涌,岑稚努力组织语言,“我的意思是谢逢周你能不能当我老婆?”

    “………………”

    ——完了。

    首次求婚将以惨败告终,岑稚脑子里轰隆一下,从脸一路红到耳后根。

    “……也不是。”她深深埋下脑袋,抠着桌面小声说,“我就想……”

    沉默三连的人终于开口。

    “位置。”

    他声音里好像带着笑,岑稚抠桌子的动作停下来:“……啊?”

    “位置说一下。”谢逢周敛起笑,声线松软散漫,“我去找你。”

    –

    岑稚无聊地给喝完的空酒罐摆出三种军训方阵,龙虾店玻璃门被推开。

    她如有预感地抬起头,正好看见那道高瘦挺拔的身影从门口进来。

    十月份汀宜接连降温,谢逢周穿着套纯黑色松垮的宽松运动服,可能外边风大,他没戴帽子,只是把外套拉链封到了顶,下颌线条锋利干净。

    有段时间没见,他头发比生日宴那天长了,额前碎发刚好遮住平直长眉。

    岑稚挺纳闷。

    怎么每次见到这人都会被惊艳一把。

    不断刷新她审美上限。

    九点半龙虾店里人正多,嘈杂鼎沸,到处充斥着啤酒瓶的碰撞声。

    岑稚坐的位置不算显眼,谢逢周却在进来的下一秒就和她对上视线,拐个弯朝她走过来,用脚勾开椅子坐下。

    他弯腰时,运动服领口的金属拉链轻轻晃动,于是岑稚清晰地瞟见他喉结那一小块被遮挡住的红色印痕。

    虽然一直不知道是什么。

    但真的很像吻痕。

    尤其他冷白皮,更显暧昧。

    谢逢周刚一坐下就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味,问:“喝酒了?”

    “一点点。”

    岑稚伸出拇指和食指,比划出个一点点的距离,“但我很清醒。”

    “……”谢逢周扫一眼桌上空荡荡的七八个啤酒罐,不做评价。

    “清醒就行。”车钥匙搁上桌,谢大少爷懒洋洋地往椅背上一靠,两手抄在运动服外套兜里,长腿在桌底下无处安放地往两边倒,下巴朝她抬起,要多拽有多拽,“有戒指没?”

    岑稚眨眨眼,茫然地啊了声。

    “啊什么,你求婚连个戒指都不准备吗?”谢逢周挑起一边眉梢,“这点诚意都没有,还想让我给你当老婆?”

    “……”

    岑稚默默蜷起脚趾,脸腾地红了。

    这人跟个男妖精一样,岑稚有点不敢直视他灯光下干净潋滟的眼睛。

    当然也有部分原因是心虚。

    别说戒指。

    她现在穷得连玫瑰花都买不起。

    想到空荡荡的钱包,岑稚缓慢地坐直身子,两手端端正正地放在桌面上,神色严肃下来:“谢逢周。”

    “嗯?”

    “你知道吗,物质并不能代表婚姻的全部,应该注重本质而非形式。”

    和岑稚四目相对半晌,谢逢周把左手从兜里抽出来,手肘抵在桌面上撑住下巴,慢吞吞地拖长腔哦了下:“——所以你在给我画饼?”

    岑稚:“……”

    哇。

    这人怎么那么直接。

    蒙混过关失败,岑稚飞速转动着被酒意浸得混沌的脑仁,灵光一闪。

    “你把手伸给我。”

    谢逢周没动:“干嘛?”

    岑稚:“你先伸出来。”

    谢逢周看她一眼,把衣兜里的另只手拿出来,伸到她跟前。

    他们这桌头顶就是盏白炽灯,明亮的光线衬得他手指节修长匀停,筋骨分明,手背上还压着淡蓝色青筋。

    指甲也修剪得干净。

    岑稚目光多定格几秒,然后从旁边拿过个空酒罐,咔嚓掰下枚拉环。

    万万没想到她还有这把操作,谢逢周一时间不知道该不该夸她机智。

    右手手腕被松松固住,对面的人捏住拉环,一本正经地低头圈到他中指上,从第一个指节往下推到指根。

    别起的长发从她耳后散落,柔软发梢在手背轻扫,从指尖痒到心上。

    撑住下巴的那只手卷起指节,抵在鼻尖前,谢逢周全程没说一句话。

    察觉到他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自己身上,岑稚硬着头皮开口:“等我以后有钱了再给你买十克拉大钻戒。”

    “…………”眼角抽一下,谢逢周不咸不淡地瞥她,“下次画饼记得撒点芝麻,我这人嘴刁。”

    这婚求得比计划里成本还小。

    生怕谢逢周反悔,岑稚再三叮嘱他先别走,自己跑去前台结啤酒钱。

    等她跑远,谢逢周收回视线,将右手拿到桌底下,低头看了会儿。

    粗糙简单得要死。

    还有点硌手。

    背后那桌有人听了半天热闹,这会儿转头笑他:“耳朵红了兄弟。”

    谢逢周把手重新揣回兜里,靠着椅背面不改色:“冻得。”

    那人满脸‘哥也是过来人都懂’的表情:“人家姑娘一个不要钱的啤酒罐拉环就给你收买了,初恋啊?”

    谢逢周笑了下,没接话。

    岑稚酒喝多了,排队结完账又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后发现谢逢周还乖乖坐在位置上等她,顿时松一口气。

    他在和后桌男人聊天,见她过来,很自然地从桌面抽盒里抽出张纸巾让她擦手,勾住车钥匙站起身。

    “走吧,送你回家。”

    –

    岑稚不是没搭过谢逢周的车,上次半夜喝醉,还让他带她去吃螃蟹。

    第二天酒醒之后挺意外,来回折返那么多趟,他居然一点脾气也没有。

    刚好谢逢周今晚开的也是那辆宝蓝色Asterion,岑稚有种历史重现的错觉。

    明明半个小时前她和这人还只是有过几面交情的普通朋友——可能连朋友都称不上——半小时后就变成无血缘关系里最亲密的伴侣。

    夜风灌进半敞开的车窗玻璃,降下岑稚脸颊的温度,酒意跟着消散。

    大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她坐在副驾上捏着安全带,突然有点拘谨。

    旁边的人倒是全然不受影响,宽瘦掌心抹着方向盘拐个弯,右手指节上那枚银色拉环格外显眼。

    那么廉价的东西,戴在他手上,好像也变得昂贵起来。

    车里没开灯,也没开音乐,所以无人说话时就显得氛围格外沉默。

    岑稚正犹豫着要不要找个话题,谢逢周先开口:“明天去领证?”

    “明天?”她明天有个重要的采访要跑,不确定什么时候结束。

    谢逢周扫一眼侧视镜,注意着路况,语气漫不经心:“我就明天有空,之后几天行程都比较满。”

    “好的。”毕竟她求的婚,当然要紧着谢逢周来,岑稚点头答应,“明天忙完工作,我们民政局门口见。”

    谢逢周嗯一声。

    车里又安静下来。

    四季海离龙虾店不远,三个红绿灯的路程。现在已经过了两个。

    岑稚抿起嘴角,摸摸怀里的包,在心里把草稿又过一遍,但穿过第三个红绿灯也没有找到合适的时机。

    ……要不明天领证再说吧。

    窗外闪过熟悉景色,很快在四季海外边停下,岑稚解开安全带。

    旁边人忽然问:“不打算给我了?”

    岑稚一顿,转过脸。

    谢逢周没和她对视,低头在扶手箱里翻找东西,声音听不出情绪:“趁我现在心情好,明天可就说不准了。”

    岑稚不意外他知道。

    他这么聪明的人,肯定在来龙虾店的路上就猜透了她求婚的目的。

    有他起个头,岑稚也不矫情,干脆利落地从挎包里拿出准备已久的婚约协议,装订整齐的薄薄一沓。

    “程家要联姻,你是最好的选择。”在家里排练过很多遍,岑稚发现她说出来时声音还是会忍不住带点抖,只能让眼睛不躲不避地直视过去,故作镇定,“我们各取所需。”

    谢逢周刚开始没接,专心致志地找东西,应该是找到了,他没拿出来,而是又将扶手箱盖子按上。

    然后靠回座椅里,接过协议书。

    车里只有路边那盏灯洒进来的橘黄光亮,视线昏暗,岑稚担心他看不清楚,对他不太公平,想把车灯打开。

    哗啦。

    纸张翻过一页。

    岑稚诧异地看他一眼。

    一目十行也不带那么快的吧?

    窗外路灯在谢逢周垂下的睫毛上拢出绒软的光,眼尾单薄微微上扬。

    他看得与其说快,不如说心不在焉,眼皮也不抬地又在指间过几页。

    在倒数第二张停下。

    眉梢往上扬起,谢逢周抬头,目光移过来:“婚礼不用办?”

    岑稚没想到他会在意这点:“嗯,我是这样考虑的,毕竟我们又不是……”后半句心照不宣,她没说出来,继续道,“所以没有必要。”

    谢逢周瞧了她好半晌,瞧到岑稚心里打起小鼓,他把眼皮垂下去了。

    “也行。”谢逢周懒懒地应声,直接翻到最后一张,接过岑稚递来的钢笔,清瘦的手指骨将白纸抵在方向盘上,名字签的很是潦草随意。

    “合作愉快。”

    他把笔盖扣上,随手递给她。

    一眼也没再看过来。

    ……他好像情绪又不好了。

    岑稚摸不太透这少爷的心思。

    计划进行的格外顺利,顺利到岑稚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她把东西收拾好,推门下车,站在路边,拎着包温声道:“那我先走了。”

    谢逢周没开口。

    岑稚想了想,补充:“路上小心。”

    她转身要走。

    身后的人难得正经叫她名字。

    “岑稚。”

    她回头。

    谢逢周对她勾勾手。

    岑稚听话地走近,见他从扶手箱里拾起刚刚找到的东西,递出车窗。

    她连忙伸手去接。

    一朵克莱因蓝纸玫瑰落在掌心,花瓣折叠的弧度栩栩如生。

    还带些重量。

    “塑料婚姻也得有仪式感。”车窗升起之前,岑稚听见他冷淡道。

    “学着点儿,谢太太。”

    作者有话说:

    周周掉马比较靠后,先让程狗火葬场。

    ps:婚礼肯定有,但不是现在……

    ——

    第24章 朋友圈

    民政局下午五点半下班, 岑稚在微信里和谢逢周约了四点。

    她是掐着时间点估算的,但采访中途加问题,延迟二十分钟结束。

    岑稚很少迟到, 就这两次还全部让谢逢周撞上,她一路上忐忑心虚,催司机紧赶慢赶,终于在四点半赶到。

    估计是有部分情侣想截个五点二十图吉利,民政局里人居然挺多。

    岑稚进入大厅,按谢逢周发来的位置找过去, 在等候长椅上见到人。

    岑稚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 但看样子应该是等许久了。

    因为他前边有对办理离婚的男女在吵架,周围能挪开的都挪开, 只有谢少爷八风不动地坐在那儿, 靠着椅背搭着腿,百无聊赖地仰头听两人对骂。

    还听得挺认真。

    岑稚过去时两人正骂到白热化阶段, 她没空看戏,气喘吁吁地跑到谢逢周跟前:“不好意思来晚了,我……”

    “——你还好意思说我脾气烂!”前边男人冷笑一声,“谈恋爱那会儿天天约会你都迟到,每次让我等你半天!这事你怎么不提啊?”

    “……”岑稚坚持解释, “工作临时出了点意外,我……”

    “我没等过你吗!”女人不甘示弱, “上次咱俩去吃饭, 你晚来俩小时说你工作忙,咋的就你有工作, 就你会赚钱?你赚了钱也没见给我买钻戒啊?求婚的时候说得好听, 以后跟着你过好日子, 现在呢?天天就会画饼!”

    岑稚:“…………”

    左右膝盖各中一箭。

    岑稚对上谢逢周那双半笑不笑的眼睛,突然有点腿软。

    她默默闭上嘴。

    好在谢逢周对她迟到没发表什么意见,站起身和她去填申请资料。

    一系列证件表格填交完毕,再回来后那两人还在吵。

    谢逢周没有像刚刚那样很欠地近距离观战,而是挑个离他俩远点的位置坐下,朝岑稚的方向伸出手。

    岑稚下意识看向他中指,那枚拉环已经被取下来了。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迟疑片刻,把包递过去。

    被人力度正好地捏住手腕,掌心温热,将她拉到旁边的座位坐下。

    “还得一会儿排。”谢逢周松开手,终于开口,“再等等吧。”

    “好。”

    岑稚乖乖应声。

    也许是昨晚分开时他心情就不太好,今天见面,话也比平时要少。

    岑稚本就不是热络的人,只有在熟悉的朋友跟前会多说两句。她和谢逢周统共也没见过几次,所以谢逢周不主动找话题,她也不知道该聊什么。

    周围的人要么结婚要么离婚,不论哪种都是相伴已久,知根知底。

    他们夹在其中,格格不入。

    座位离得近,岑稚肩袖紧紧地挨着谢逢周,隐约闻到他衬衫衣领上淡淡清苦的榛果木质尾调,很干净的味道。

    和她之前在书吧说好闻的那次一样。

    ……男生也会用固定香水吗?

    或者衣柜里的香薰。

    岑稚好奇地往旁边撇一眼。

    谢逢周不像她坐得端直,反而很放松。他仪态好,弓背也不显疲沓,懒散地敞着长腿,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按着屏幕,低头在玩游戏。

    后衣领翘起,露出截冷白脖颈。

    棘突清瘦明显。

    岑稚知道他玩的什么。

    微信跳一跳。

    她有段时间太忙,也会来两局空空脑子,但不如他把力度控制得那么好,每次都刚好让小人跳到最中间。

    轻而易举过去二十关,岑稚看得正兴味盎然,玩游戏的人冷不丁出声,头也不抬地问:“等会儿领完证带你去吃饭?顺便见一见我朋友。”

    岑稚聚精会神地盯着他指尖底下跳动的小人:“我还没有下班。”

    她和闫燕请假过来的。

    “什么时候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的。”

    岑稚有点好奇他到底怎么控制的方向和力度,心不在焉地答,“我可能要加个班把今天采访的稿子写了。”

    biu。

    小人从圆台摔下去。

    游戏结束。

    ……怎么突然死了。

    岑稚茫然地抬起脸。

    谢逢周按灭屏幕,拇指和食指捏住手机边缘转了半圈,眼睛看向斜侧方那盆滴水观音,没再搭理她。

    氛围一沉默。

    那对夫妻的争吵就愈发响亮。

    “每天不着家,就知道跟你闺蜜出去逛街,家务活落一堆让我做!”

    “那你要提这个我可就有话说了!”女人针锋相对,“次次聚餐不带我见你兄弟,朋友圈也不晒,怎么我见不得人?还是你当你自己在养情人?”

    岑稚后知后觉地发现她刚刚拒绝得有点太迅速,正反思哪里说错了。

    旁边人忽然把头转过来,不咸不淡地瞧着她:“我也想问。”

    “……嗯?”岑稚眨眨眼。

    谢逢周直起身,往后靠到椅背上:“婚礼不让办,领证不官宣。”

    “岑同学。”他偏头看她,似笑非笑地弯起眼,声音温柔,“你这到底是找我结婚,还是养我当情人?”

    “……”岑稚和他对视半晌,蛮诚恳地道,“我现在没有钱。”

    她补充,“可能养不起。”

    仿佛一拳打到棉花上,谢逢周无语地瞥她一眼,把脸别到旁边。

    前面两对很快结束,他低头看了下时间,从椅子上站起来。

    “走吧,先去拍照。”

    拍照的地方正并排坐着对新人,在大喜红布前笑得青涩甜蜜。

    岑稚站在不远处看了会儿,直到即将上阵的这一刻,她才彻底意识到自己真的要结束单身生活迈入婚姻。

    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

    工作人员拿着沓资料过来,谢逢周余光扫见,将岑稚往他这边拉了一下。小姑娘弱弱地仰起脸望向他。

    满眼大写加粗的紧张。

    停顿一秒,谢逢周后背抵着门框,不禁笑起来:“你紧张什么?”

    “我第一次来。”岑稚说完又改口,“哦不对,你也是第一次。”

    谢逢周看着她,没开口。

    喉结顶着脖颈缓慢地滑动一下,他把右手伸过去,不像刚刚分寸正好地牵她手腕,而是顺着虎口往下,修瘦指尖分开她指缝,轻轻穿进去扣住。

    男人指节硬朗分明。

    隔着层薄薄皮肉硌着她掌心。

    滚烫的温度熨着脉搏。

    猝不及防被牵住,岑稚心跳倏然漏一拍,抿着嘴角,耳根有些发烫。

    却没挣开。

    谢逢周视线移向拍照室里,没和她对视,从喉咙里低低地嗯了声。

    “我也第一次。”

    说完,他想到什么似的把头转回来,垂下眼皮,居高临下地睨她,懒洋洋地补上仨字,“第一次被人养。”

    “所以对我上点心,听见没。”

    “岑金主。”

    –

    第一个知道岑稚结婚的是曾锐。

    滑动的指尖定格在手机屏幕上,曾锐难掩惊讶:“岑稚结婚了?”

    话音一落。

    周围俱是一愣。

    “……你说什么?”方子尧反应过来,“岑岑结婚了?什么时候?”

    “今天吧,她发了朋友圈。”曾锐和岑稚关系不好,说完刷下去。

    方子尧连忙捞起手机点进岑稚那条新动态,红色结婚证惹眼无比。

    岑岑:【合法认证。[图片]】

    方子奈在底下评论三排感叹号。

    显然也是刚知道。

    方子尧点进大图,看清结婚证照片里另一位是谁后,震惊地手机差点掉沙发底下:“我去!谢逢周?!”

    包厢里闻言哗然一片。

    纷纷拿出手机。

    方子尧把照片翻来覆去地看,眉毛高高挑起,满脸诧异。

    他完全不觉得这人是会这么早结婚的类型,看起来又拽又会玩儿。

    和程凇一样。

    根本不是好拿捏的主儿。

    想到这,方子尧看向对面沙发。

    程凇正低头把玩那只打火机,像没有听见曾锐的话,神色很平静。

    但有时候,越平静,越吓人。

    像海面下的暗流汹涌,或者暴风雨前的短暂安宁。

    这祖宗最近一周连续低气压,方子尧以为是程家园林竞标的事情,想让他换个心情,特地组了今天的局。

    现在身为男人的第六感强烈预示,程凇心情差劲和岑稚有关。

    方子尧生怕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站起来就要溜,怀里突然砸来个手机。

    屏幕亮着,电话簿页面。

    程凇没什么表情地靠进沙发里,下巴朝他一点。

    方子尧明白他的意思,一边莫名其妙一边拿起手机找岑稚。

    其实根本不用找,岑稚就排在联系人列表的第一位,因为程凇给她的备注是他从未听过的小名。

    阿吱。

    方子尧拨通岑稚电话。

    那边响起一会儿才接通,声音听着很温和:“哥。”

    岑稚很少叫程凇哥哥,方子尧有些意外:“岑岑,是我。”

    听筒里顿了一下,改口:“子尧哥,有什么事吗?”

    方子尧:“你怎么突然就领证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岑稚没解释,简单道:“想结婚了。”

    ——你才二十三啊妹妹!

    方子尧在心里咆哮,嘴上没说,瞥对面那人一眼,又道:“那你也要提前知会一声啊,不告诉我们就算了,连你……连程二都瞒着。”

    他本来想说你哥,但直觉告诉他,程凇现在不太想听见这个字。

    那边乖巧道:“暂时没有办婚礼的打算,所以就没有告诉我哥。”

    岑稚叫得亲昵,但任谁都能听出来她话里话外的疏离意味。

    方子尧不知道该说什么,见程凇也没有反应,神色如常地拨亮打火机,又松开,有一下没一下地滑着。

    方子尧一时间搞不明白这人让他这通电话的目的是什么,又说了两句,挂断,把手机扔向对面。

    程凇淡声问:“她怎么说?”

    她怎么说你不是都听见了。

    方子尧觑他脸色,将岑稚的话重复一遍:“等到办婚礼前会给你递请柬,让你有空记得去,没空就算了。”

    香烟的烟灰续上半截,火星烫到指尖,沉默半晌的程凇像是才回过神。

    他把烟按灭在茶几水晶缸里,站起来拿着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要离开。

    “才几点啊,就走了?”方子尧纳闷,“你不刚来吗?”

    程凇没答,径直拉开门。

    包厢外的人像是才赶到,正要伸手推门,抬头看见他,一愣。

    “你要走了?”

    程凇敷衍地嗯了声。

    他对她从岑稚生日宴结束后更加冷淡,叶辛楚知道之前都是碍于裴芹,客气地装一下,现在装都懒得装。

    叶辛楚想说什么,程凇一眼看穿,不冷不热地道:“别跟着我。”

    他说完绕开她要离开,倒拎在右手的外套蹭到她的包,衣领晃一下,什么东西从内侧口袋里滑出来。

    掉落到地面上。

    叶辛楚低头,见到一个奶油色小木牌,上面工整地刻着排英文字母。

    Happy birthday to ……

    后面的还没有看完。

    程凇已经将木牌捡起来,同右手一起抄进西裤口袋,大步离开。

    叶辛楚站在原地,半天反应过来。

    她见过那个木牌,两个月前程凇过生日,方子奈拎来一个普通又廉价的蛋糕,上面就摆着这个木牌。可她明明记得蛋糕最后被扔进了垃圾桶。

    他一个洁癖那么严重的人,那天晚上竟然把木牌从垃圾桶里捡了出来。

    ……还带在身上。

    作者有话说:

    看到有宝贝说更新时间太晚,我们以后改成十点半叭~

    ps:明天粗去丸,充充电,后天加更!

    ——

    第25章 九十九

    今天是这周难得的好天气, 将近下午六点阳光也灿烂得刺眼。

    储物格里手机从发出那条朋友圈起就震动不休,嗡嗡声一秒没停过。

    谢逢周被透过车前玻璃落进来的光线晃得视线发昏,微微放低座椅人往后靠, 这才把旁边的手机捞过来。

    微信短信和电话都是爆炸的一堆红点未读,他敷衍潦草地往下滑,最后停在其中某串号码上,随手拨回去。

    对面一秒接通。

    “可算接电话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您逃离服务区了。”曲晟习惯性怼两句,问, “什么时候把人带来?老秦特地跟医院请假, 就差你俩了。”

    谢逢周抬腕看眼时间:“半小时吧。”顿了一下,道, “她下次。”

    “怎么又下次了?”曲晟在那边瞎猜, “岑妹妹不好意思来啊?”

    岑稚五分钟前下车说去买个东西,到现在也没回来。谢逢周一只手肘抵在车窗沿, 目光顺着街道上一溜店铺往前扫,漫不经心道:“工作忙。”

    听筒里沉默半天。

    噗嗤笑出声。

    “你魅力不够啊,谢周周。”曲晟幸灾乐祸,“人家妹妹跟你在一起只想忙工作,你这得多没竞争力。”

    “……”

    被嘲讽的人难得没开腔。

    谢逢周往后靠在驾驶座上, 闭着眼睛颇有点闭目养神的意思,脖颈喉结突兀明显, 红痕正好印在那儿。

    看着又渣又混。

    问出的话却莫名带分乖。

    “我是不是有点黏人?”

    也就乖这一秒。

    没等曲晟回答, 谢逢周睁开眼,不太耐心地提前截断:“算了, 你一个没结过婚的, 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挂了。”

    啪。

    说挂就挂。

    曲晟:???

    所以打这通电话就是为了羞辱他?

    这他妈什么品种的狗啊!

    谢大少爷毫无愧疚感, 退出通话页面后扫了眼时间,过去七分钟了。

    怎么还没回来。

    他把手机扔回储物格,从兜里摸出颗薄荷糖剥开,余光瞥见不远处靠边停下辆车,车牌号在阳光下隐约可辨。

    剥糖的动作顿住,他眯起眼。

    –

    岑稚推开玻璃门出来,手中拎着两个纸袋,抬头想找那台黑色保时捷,眼睛环绕半圈,脚步停在原地。

    那人随手关上车门,抬腿迈上菱格地砖铺就的路面,朝她走过来。

    也不说话,没什么表情地看她。

    岑稚主动抬起手:“哥哥。”

    程凇对这个称呼置若罔闻,视线不动声色掠过她空荡荡的无名指。

    淡声问:“结婚了?”

    他的眼神很平静,又像深不见底的古井,琥珀色瞳仁定定盯着她。

    岑稚知道他是看过那条朋友圈,过来找的她,于是坦然地嗯了一声。

    刚应完,肩膀被人用手松松固住,往后带进一个气息干净的怀里。

    她仰头。

    看见男人线条锋利流畅的下颌骨。

    “买什么买了那么久?”谢逢周话是问岑稚,眼睛却不躲不避地看向程凇,神色散漫,语气也松和柔软。

    程凇漠然地回视过去。

    两人都没有露出锋利的一面,空气却凝固似的微微滞堵起来。

    针尖对麦芒地紧绷。

    岑稚完全没发现,她的注意力还在谢逢周问她的那句话上。

    闻言将右手的棕色纸袋单独拎开,从袋里拿出什么,递给谢逢周。

    一枝开得正好的红玫瑰。

    翠绿叶片还沾着新鲜水珠。

    “……仪式感。”

    见身后这人垂下眼,视线一动不动地定格在玫瑰上,也不去接。岑稚把花又往他跟前送了送,有点不太好意思地小声说,“虽然只有十块钱。”

    虽然我现在挺穷的。

    兜里只有十块钱。

    但如果你想要的话,我也可以给你。

    谢逢周没说话。

    好一会儿,他松开揽住岑稚的那只手,轻轻摸了下鼻尖。

    耳根被橙黄阳光映得薄红。

    他将花接下来,嗯了声,可能是声音有点哑,清清嗓子,又嗯一下。

    “谢了。”

    “不客气。”岑稚回完,转头看向程凇,见他目光撇向别处,没看自己,表情也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

    “哥。”岑稚主动开口,“我还要回报社,先走了?”

    程凇把眼睛移向她,没出声。

    安静瞧她片刻,他转身先离开。

    那道高高瘦瘦的背影在阳光底下晃过,开门上车,很快不见。

    岑稚视线无意识地跟着宾利往前,头顶落下个不咸不淡的声音。

    “买花就买一枝。”谢逢周捏着花梗,在指尖转了圈,挑起一边眉梢,“花店老板没嫌你小气?”

    岑稚转身朝向他:“没有呀。”

    谢逢周耷拉下眼皮,拖着点腔调哦一声,慢吞吞地说:“我嫌。”

    “……”岑稚好脾气地道,“那先还我,我攒完九十九朵再送你。”

    小姑娘向上摊开手。

    掌心白净。

    瞳仁圆润澄黑,专注地望过来。

    谢逢周和她对视没几秒,喉结滚动一下,率先移开眼睛:“……不用。

    右手从兜里拿出来,拍下岑稚摊开的掌心,懒懒道,“还剩九十八朵。”

    “以后记得给我。”

    –

    岑稚回家的时候已经九点半了,家里照例干净安静得没有一丝人气。

    她脑子里还在琢磨着明天的选题,心不在焉地趿拉着拖鞋进卧室,余光里有件卫衣搭在床尾衣架上。

    她路过时,脚步停了一停。

    而后转身从卫衣兜里翻出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放在掌心。

    每片花瓣都折叠得很精巧。

    比她下午买的那枝真玫瑰还要漂亮。

    岑稚原本是只打算去书店买两个笔记本,结完账出来后,发现旁边是家花店,鬼使神差地就拐弯进去了。

    她第一次哄人。

    弯腰从桶里挑花时有些忐忑,不知道谢逢周会不会喜欢。

    没想到效果还挺好。

    她把玫瑰递给谢逢周的那一刻,明显感觉到这人原本没精打采、懒洋洋耷拉着的隐形的尾巴似乎摇了起来。

    眼睛也亮亮的。

    好像一只大型狗勾被顺了毛。

    岑稚盯着掌心那朵纸玫瑰发了会儿呆,兜里手机嗡嗡震动。

    她回过神。

    不拿出来都知道谁打来的电话。

    她朋友不多,那条官宣领证的朋友圈设置了分组,只对家人和好友展示,所以评论的数量只有寥寥十几条。

    下午在公司已经被方子奈用微信狂轰滥炸盘问过了,现在就剩下祝亥颜。

    果不其然。

    接通电话后那边第一句就是。

    “——岑稚你丫居然闪婚!!”

    祝大美女还在加班写剧本,中途歇息一会儿下楼买咖啡,靠着吧台刷刷朋友圈,震惊地一口咖啡喷出来。

    跟店老板道声歉,也没来得及帮人擦桌子,马不停蹄打电话质问。

    “这人谁啊?我怎么一次都没见过?你俩什么时候认识的?你不一门心思就想把程凇带坟里吗?怎么半道突然想开了?!”那边连珠炮似的砸来一连串问题,语无伦次,最后抓狂地开始锤桌子,“姐姐早跟你说长得帅的都不靠谱!程凇就够祸害人了,你还不要命地挑个更祸害的!”

    岑稚:“……”

    对面跟个水龙头一样滔滔不绝。

    岑稚没打断,开个免提把手机放书桌上,一边耐心听着,一边拉开床头柜储物格。里头装着平时不太用得到的零碎小物件,她将纸玫瑰放进去。

    推上抽屉时,岑稚脑中闪过一帧画面,好像在哪儿见过这朵玫瑰花。

    她是不是有朵一模一样的?

    正回忆着,电话那边的祝亥颜终于发泄累了:“你挨个解释吧,我歇歇。”

    岑稚合上抽屉:“说来话长。”

    她不紧不慢地补充,“所以等你下次来找我,约个地方当面说。”

    “那就后天。”祝亥颜一锤定音,“后天我他妈辞职也要飞去汀宜!让我看看是哪个狗男人勾了你的魂!”

    听出她语气里的咬牙切齿,岑稚笑起来:“提前发消息,我去接你。”

    又聊了两句,要挂断时祝亥颜问她:“爷爷知道不?”

    卫杨用的老年机,不玩微信。

    岑稚:“还没说呢。”

    从求婚到结婚,整个过程太迅速,她自己都没有彻底适应过来。

    准备缓一缓再告诉卫杨。

    “那你最好早点说。”祝亥颜在那边信誓旦旦道,“毕竟你终于迷途知返,老爷子肯定要高兴坏了。”

    –

    老爷子高不高兴不知道。

    但确实是坏了。

    第二天岑稚正整理着会议资料,接到西河街邻居李婶的电话,跟她说卫杨摔断腿被人送去医院了。

    岑稚脑子里嗡地一声,二话不说起来找闫燕请假,打车往市医院赶。

    到了地方发现虚惊一场。

    没有李婶话里夸张得那么严重,只是脚踝轻微扭伤。

    但老人家年纪大了,倒在地上半天没能起来,路过的收破烂大叔热心肠,见状立马给他扛三轮上,吭哧吭哧拉去医院,顺便帮忙挂了骨科。

    卫杨本来觉得没什么,但中国人骨子里都秉持着优良的传统美德。

    ——来都来了。

    索性听劝做个检查打个石膏。

    更何况醉翁之意不在酒。

    岑稚急得电梯都来不及坐,顺着楼梯一路跑上四楼病房。

    推开门就见到老爷子优哉游哉地靠坐在床上,和隔壁床聊得眉飞色舞。

    悬在喉咙口的心终于落回肚子。

    岑稚喘匀气,径直进去走到卫杨病床前,刚要问他怎么摔倒的。

    卫杨眼睛一亮:“吱宝儿!”

    热情地冲她招手,“过来过来,爷爷给你说个事儿。”

    ……这么高兴肯定不是好事。

    岑稚被坑的次数太多,和老头对视一眼就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站在原地没动,冷眼斜他:“您又看上谁了?”

    心思被戳穿,卫杨面上有点讪讪,嘴还硬着:“怎么说话呢——这次真不错,我帮你跟护士打听了,秦医生风评特别好,和你年纪一般大,没处过对象,长得也盘靓条顺……”

    老爷子获取八卦的本领堪比小区大妈团,住院半天直接打入敌人内部。

    听他夸得天花乱坠,岑稚正想说您别瞎折腾了我现在是有家室的人,卫杨突然停止输出,眼睛瞄向门外。

    嗓门低下来,“快快快,秦医生过来了,吱宝儿你赶紧扭头看看。”

    岑稚敷衍地回头瞥一眼。

    视线顿住。

    确实盘靓条顺。

    不过不是秦医生。

    岑稚刚刚太急,进来时忘记关门。

    病房门板半开着,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立在走廊上的那道背影。

    年轻男人穿着件oversize风的西装外套,布料质感视觉上偏柔软。

    比较休闲的落肩款,却依然被撑出平直薄削的肩膀线条,冷淡干净。

    下边是同宽松的直筒西裤。

    可能是他个子高瘦挺拔,仪态也很好,所以这样穿,整个人一点都不显得拖沓累赘,反而慵懒又清贵。

    单看后脑勺就知道脸很绝的类型。

    路过的护士眼睛全往他那儿瞟。

    岑稚有点奇怪她和谢逢周怎么在哪儿都能碰见,单手抄在西裤兜里,背对着病房和对面那位秦医生聊天的谢逢周如有所感地忽然偏头看过来。

    两人隔着段距离远远对视几秒。

    岑稚率先收回目光。

    老爷子立马问:“怎么样?是不是跟我说的差不多?秦医生那长得,一看就知道为人肯定靠谱又体贴。”

    岑稚刚刚没注意到秦医生长什么样,只能含糊地嗯了一声。

    见她认同,卫杨觉得有戏,夸得更加起劲:“对吧?你爷爷我当年也是正儿八经给人摆摊算命看相的,像秦医生这种,肯定专一,好男人。”

    特地强调‘专一’两个字,提醒什么似的,然后卫大师当场给岑稚举个例子,“秦医生对面那小伙,我瞅他长得那样儿,就知道肯定烂桃花一堆,‘眼长尾弯,祸水之相’。”

    “祸水相你晓得啥意思不?就聊斋里面那狐狸精,男狐狸精……”

    说着说着,病房里突然有点过于安静,卫杨抬头发现岑稚正默默看着他,反应过来自己这样不太好,心虚地打住:“我声音是不是太大了?”

    他往门外瞟,“那小伙能听见不?”

    门外空空如也。

    卫杨松口气。

    头顶落下个懒洋洋的声音。

    “能。”

    “…………”卫杨慢慢转过脸,和站他后边的人四目相对。

    面面相觑半晌。

    谢逢周冲他假笑一下。

    唇红齿白,还有半颗虎牙尖。

    当即坐实祸水相。

    姜毕竟是老的辣。

    旁边岑稚尴尬地灵魂半出窍,卫老爷子若无其事地选择性忽视掉谢逢周,目光直接移向他右侧的秦厌殊。

    “秦医生。”卫杨不放弃每个找孙女婿的机会,热情地打招呼,“这就是我今早跟你说过的,我孙女。”

    抬手指指岑稚,“小姑娘刚过二十三周岁,还没谈过恋爱,单身……”

    “老爷子。”

    倚着床头听半天的谢逢周慢悠悠打断,“您家小姑娘现在已婚。”

    卫杨以为他捣乱报复,花白眉毛一下子揪起来:“瞎说啥!和谁已婚?”

    老头护犊子,态度很凶。

    谢逢周被瞪了也没怎么在意,手肘抵着墙壁站直,慢条斯理地将钱夹从西装外套的内侧口袋里拿出来,两根白净修长的手指夹住钱夹中那本红皮证件一角打开,转个面朝向卫杨。

    温温和和地弯起眼。

    “和我这个男狐狸精。”

    作者有话说:

    不带这章,今天(八号)双更。

    ——

    第26章 橘络丝

    岑稚被谢少爷这操作震惊得说不出话——居然会有人随身携带结婚证。

    不止岑稚, 一旁的秦厌殊显然也没预料到,望向谢逢周的眼神意味深长。

    这句话出来后。

    病房里从安静变成死一样的寂静。

    事情发展得太过戏剧,卫杨盯着谢逢周手里摊开的那本红色证件, 脸色赤橙黄绿青蓝紫一阵变化,最后头往后一仰,伸手自掐人中企图保持清醒。

    眼看老头要气厥过去,岑稚赶紧解释:“我刚才就想跟您说的,您一直在介绍人家,我没找到机会。”

    卫杨缓过劲儿来, 冷笑连连:“现在又是我的错了?结个婚憋着谁也不说!我要知道你领证了我会给你介绍对象?老头子我是那种天天啥事不干就知道给你物色对象的人?!”

    岑稚沉默地看着他。

    ——您不是吗。

    “……”卫杨转移话题, 黢黑着老脸盘问,“你和这狐……和这小伙咋认识的?啥时候认识的?谈了多长时间恋爱领的证啊?——还有你。”

    他回头扫视谢逢周, 想到自己刚才给这祸水当场看个相, 老脸顿时挂不住,还要硬撑着, “今年多大?家住哪儿啊?家里干啥的?爸妈啥工作啊?”

    一连串问题像竹筒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搁一般人可能早就被问懵了。

    谢逢周倒是不慌不忙,把证重新收回钱夹里,正要说话。

    岑稚抢在他前面道:“高中。”

    “我们是高中同学。”让卫杨知道她是替程家拿下项目才和谢家联姻还得了,老爷子不把程越江祖宗十八代骂个来回, 岑稚边说边对谢逢周使眼色,“所以我们认识很多年了。”

    “……”谢逢周好整以暇地看了她一会儿, 倒是听话地没有打岔。

    认识那么早, 还算知根知底,卫杨琢磨着又问:“你俩咋在一起的?”

    “我追的他。”

    “我追的她。”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围观看戏的秦厌殊抬头。

    岑稚见状不对立马改口:“他追的我。”

    谢逢周:“她追的我。”

    这下卫杨也抬头了。

    岑稚:“…………”

    默契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站在卫杨后边的谢逢周满脸无辜, 远远地冲岑稚摊了摊手。

    如果再看不出怎么回事, 老爷子这六七十年算是白活了。当即用眼刀把企图无限缩小化的岑稚从头到脚刮一遍, 没好气地伸手一指门外。

    “滚滚滚!”又转头斜向身后,“你留这儿,我有话问你。”

    岑稚不放心地一步三回头,硬生生被卫杨瞪了出去。秦厌殊落在后边,顺手关上门,见她心不在焉地守在门前,安抚道:“放心吧,谢逢周那张嘴,死的都能帮你说成活的,僵尸见到他也得给忽悠起来走两步。”

    ……岑稚突然就更不放心了。

    房内气氛沉默。

    卫杨不说话,谢逢周也就站在那儿任他打量,过了半分钟,怕老爷子仰头脖子酸,还体贴地从旁边捞一把椅子,直接坐在床边让他近距离盯着看。

    两人都没吭声。

    颇有种看谁先沉不住气的较量。

    如此半晌,隔壁床大哥哗啦掀开被子先坐起来了:“要不我也出去吧。”

    屋里又少个人。

    卫杨终于开口:“你跟我家吱宝儿到底什么时候认识的?”

    谢逢周从旁边果盘里挑个橘子,用脚把床尾的纸篓勾过来,慢悠悠地剥着皮,和岑稚相同话术:“高中。”

    老头揪着这点:“咋在一起的?”

    橘子皮完整地从他指间落下来,谢逢周头也不抬:“我追的她。”

    听他语气也不像作伪,卫杨放了些心。瞅他低着头仔仔细细地揭掉橘子瓣儿上的白色脉络,心里哼笑还算这小子体贴,勉强加两分吧,嘴上却冷邦邦道:“橘络理气通络治咳嗽,常识不懂吗?剥那么干净谁吃啊?”

    剥橘络的人抬眼:“是吗。”

    听话地停下手,谢逢周掰掉一半橘子径直放进嘴里,“我一直都这么吃。”

    卫杨:“…………”

    这人老是不按常理出牌,老头难以置信,“你小子有没有点眼力见儿啊?不知道先给长辈来一个?”

    谢逢周吃完橘子,气定神闲地往后靠到椅背上,抽张纸巾擦了擦手,才道:“肠胃不好就少吃酸的。”

    没想到他还了解自己身体状况,卫杨顿了顿,嘴硬:“你咋知道橘子酸?”

    “刚替你尝了。”

    “……”

    老爷子活到现在第一次体会到无语凝噎的感觉,就没见过嘴皮子这么利索的,正反话全让他一个人说了。

    见卫杨气得吹胡子瞪眼,谢逢周将纸团扔进篓里,很不道德地笑起来,边笑边又拎起个苹果和水果刀。

    他长着双标准的桃花眼,眼尾狭长微弯,怒亦三分情,漂亮得勾人。

    笑起来却全然不同。

    就像四月树梢顶上敷满春水和露珠的那片最干净的叶子,瞳孔润黑澄澈,里头藏着只涉世不深又活蹦乱跳的小羊,有种与世道格格不入的锐气。

    卫杨算那么多年命,头回觉得自己看错了人,这小狐狸估计都没出山。

    栽谁坑里肯定一死一个准儿。

    卫杨心里那股被抢走玩具的小孩脾气忽然散了,疲沓地靠到枕头上,盯着病房对面播着新闻的电视:“秦医生都跟你说了我有胃病,肯定也告诉你,我和吱吱没有血缘关系吧?”

    “医生不能随便泄露患者信息,这点职业操守您那秦医生还是有的。”

    谢逢周低头削着苹果皮,长长一片卷曲着掉落下来,“不过能猜出来。”

    一个姓卫,一个姓岑。

    确实很好猜。

    卫杨脸色缓和了些,想到什么,转头问:“你俩高中同学,那你肯定知道程家那小子吧?就是程凇。”

    削果皮的动作停顿一秒,谢逢周嗯了声:“知道。”

    卫杨又沉默一会儿,说:“这丫头应该是七岁那年见到的我。”

    西河街那片挨着游戏城和网吧,岑稚小时候经常跟着程凇过去。

    她对打电动不感兴趣,就坐在小卖铺门口写作业,偶尔一动不动地发呆,一坐就是一天,等程凇玩完回来找她。

    后来她觉得自己这样会耽误小卖铺做生意,很不好意思,就拿出口袋里的硬币踮脚递给卫杨,说要买糖。

    卫杨哪儿能收她一个小孩的钱,给她抓一把糖,又搬了把小马扎。

    来回几次,熟悉起来,读小学的岑稚会主动算账收钱,帮忙看店。

    等程凇过来,她再跟他回家。

    这个习惯一直延续到现在,程凇初中就不来了,她周末仍然往这儿跑。

    岑稚暗恋程凇这件事,卫杨打她小时候就能瞧出来,这么多年,他从来不觉得这两人能有什么好结果。

    也很不看好程凇。

    老是让小姑娘等待,太辛苦了。

    卫杨捞过床头柜上的遥控器给电视换成法制栏目:“程家那小子,成天想七想八,没个二两真心又束手束脚。”

    啧两声,他瞥了眼谢逢周,“不如你活得轻松自在。”

    谢逢周削完果皮,将苹果递到他跟前,闻言谦虚道:“您谬赞了,我这个烂桃花一堆的祸水相实在不敢当。”

    小气吧啦的还记仇,卫杨被逗乐了:“别搁这儿得了便宜卖乖。”

    接过苹果,感慨道,“我家吱宝儿是个不值钱的,对她好点她能记一辈子。我有时候想想,就后悔,当初干嘛要给她好脸色看,现在老了平白让她多个牵挂的人,糟心还操心。”

    谢逢周笑了下,没出声。

    这小孩确实挺会做人,知道哪些话该接,哪些话听着就好,卫杨赞赏的目光在落到谢逢周脸上之后又拧巴起来:“你领证之前处过几个对象啊?”

    知道老爷子又开始给他看相,谢逢周眼皮子都懒得抬:“一个。”

    顿了顿,“也没处过。”

    “少忽悠人了。”卫杨怀疑,“你这面相就喜新厌旧身经百战。”

    谢逢周把纸篓推到原位置,重新靠进椅背里,抱着胳膊嗯一声,游刃有余地接招:“当您在夸我了。”

    “……”

    不要脸的。

    屋里聊得融洽。

    屋外岑稚坐立不安。

    门关着她也听不见卫杨在问什么,担心谢逢周把程家的事情说出去。

    卫杨年纪大了,岑稚一点都不想让他掺和进这些乱七八糟的麻烦里。

    秦厌殊见她这样,干脆把她叫进问诊室,简单讲了讲卫杨的情况。

    岑稚果然被转移注意力,拿出手机往备忘录里认真记饮食注意事项。

    估摸着两人聊差不多了,秦厌殊随手从桌面捞起根笔,起身去查房。

    岑稚跟在他后边出来。

    她心里惦记着卫杨的胃病,正琢磨着下周回西河买点养胃的,心不在焉拐出走廊,往前走了一段路。

    垂下的视野里铺来道长长的影子。

    她抬起头,发现谢逢周正倚着走廊尽头无烟区的窗台,散漫又随意。

    外套里那件冷白衬衫被日落染成焦黄色,火烧云在他身后铺了漫天,绯红热烈到如同要与夕阳同归于尽。

    敞开的玻璃窗格将他框入其中,色彩对比强烈,又过着层滤镜似的朦胧感,像老式相机里洗出的旧胶片。

    他透过那层撒落半空的薄绯色安静看着她,眼神让岑稚有点心跳加速。

    那种感觉说不出来。

    他应该是在放空或发呆,总之那双眼中透出许多情绪,就好像自己是他爱而不得的什么人。

    岑稚朝他走过去,站在他跟前挥了挥手,叫了声:“谢逢周?”

    被叫的人愣一下,看向她,眼神已经变得清明:“怎么了。”

    岑稚直觉他这样肯定和卫杨有关,给他打售后针:“我爷爷年轻那会儿在街上摆摊算命,特别会忽悠人,他说的话你最好一句也别信。”

    谢逢周手往后撑在窗台上,锁骨在敞开的衬衫衣领下凹出深深直线,慢悠悠叹气:“晚了,已经信了。”

    “他还真忽悠你了。”岑稚眉头拧起,问,“他跟你说了什么?”

    “你猜。”

    谢逢周懒洋洋地敷衍,把兜里震动不休的手机拿出来,扫一眼备注,“能帮我买罐可乐吗?我接个电话。”

    支开人的意味已经很明显了。

    岑稚却丝毫没意识到不对似的,听话地噢了声,转身下楼了。

    自动饮料贩卖机在诊疗大厅,排队的人不算多。岑稚买完可乐,从头到尾不过五分钟,回来远远瞧见窗台前有个卷发姑娘正在和谢逢周搭讪。

    ……桃花确实挺多。

    岑稚在原地停住脚,深以为然。

    姑娘红着脸说完什么,把手机递过去,屏幕朝上,应该是要微信。

    谢逢周靠着窗户没接茬,余光瞥见什么,他抬头看向岑稚,对她勾勾手。

    等岑稚走近,谢逢周抽走她买的那罐可乐,单手勾开拉环,这才回答卷发姑娘的问题:“我没有女朋友。”

    下巴朝岑稚懒散一点,“这我老婆。”

    岑稚起初没回过劲儿,还乖乖站在谢逢周旁边,几秒后,她注意到卷发姑娘震惊的目光,猛地反应过来。

    他他他、他在叫她?!

    脸轰地红了。

    岑稚下意识往右侧退开两步。

    被人固住肩膀。

    “躲什么。”谢逢周单手抄兜,拎着可乐罐的另只手松散地挂在她肩上,往下睨来的眼神意味深长,“用完就丢可不是个好习惯啊,宝贝。”

    他声音本来就很好听,这样轻轻慢慢地落下来,像羽毛尖挠着耳蜗。

    后脖颈过电似的一阵发麻。

    岑稚莫名感觉自己被勾引了,脸颊窘迫得有些通红发烫。

    空气中弥漫着恋爱的酸味,搭讪的姑娘被噎到,识趣地扭头走了。

    人一离开,岑稚立马躲掉谢逢周挂在她肩上的那只手:“你干嘛。”

    干嘛当别人的面这样叫她。

    她耳朵红得像玛瑙,谢逢周喝着可乐,目光在那儿停了几秒,收回来:“在病房里兢兢业业跟老爷子演半天,借你挡个桃花不过分吧?”

    他说着,抬腕看下时间,“六点下班是么,带你出去吃个晚饭?”

    耳根还发热,岑稚指尖捏着降温,仰起脸看他:“就我们两个?”

    “你要加人?”谢逢周把易拉罐丢进分类桶里,声音淡下来,“我都行。”

    “……不是。”

    岑稚犹豫几秒,还是说出来,“你朋友刚刚打电话叫你去吃饭,我们顺路和他们一起不就好了吗。”

    没想到她走的时候还听见了电话内容,谢逢周有些意外地吊起眉梢:“你想跟他们一起?”

    岑稚不懂他反问的点在哪儿,眨眨眼:“吃个饭而已……怎么了吗。”

    她上次是要交稿子,闫燕急着要,所以没有答应谢逢周见他朋友。

    现在有空,为什么不去。

    他们两个是合法领证,又不是地下情关系,没必要那么见不得人。

    岑稚说完,跟前这人一动不动地定定看她半晌,眼里落着夕阳的光。

    有种闪闪的亮。

    “那走吧。”他倚着窗台站直身子,抿住嘴角笑意,伸手将人牵住。

    “谢太太。”

    作者有话说:

    第27章 黑丝绒

    目的地是尚嘉路那边的一家中式餐厅, 掩映在大片草木间,正值十月秋,枝叶金黄灿烂地伸向傍晚云霞。

    进了门, 穿旗袍的服务员笑盈盈唤一句‘谢先生’,带两人往里走。

    走廊两侧尽是壁画木雕,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松木香味。

    到了包厢推开门,地毯柔软地踩上就要陷进去。菜还没上,包厢一角的四方桌前围着圈人,或站或坐, 在玩纸牌, 刚结束过一场,听到身后动静众人转头看来, 熟稔地招呼。

    这群人里有男有女, 除了中间那个打着耳骨钉的,其余岑稚都不认识。

    人来齐之后开始上菜, 大家在红木圆桌边落座。岑稚来的路上以为会被问许多问题,脑子里过了多种场景。

    结果氛围很融洽,没谁多把话题扯到她身上,岑稚渐渐也不再拘谨。

    谢逢周中途出去一趟,低头专心致志挑着鱼刺的岑稚明显感觉到数道目光炯炯有神地同时落到她身上。

    “……”

    她抬起脸。

    对上双饶有兴味的眼睛。

    “岑妹妹你喜欢吃鱼啊?”

    曲晟随口找个话题, “那你跟谢逢周以后可能吃不到一起去。”

    岑稚还不知道谢逢周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闻言问:“他不吃鱼吗?”

    曲晟:“他懒得挑刺。”

    “……”

    那是挺懒的。

    “他这人就是矫情, 处处都挑。”曲晟玩笑, “以后多包容一下。”

    岑稚倒是不觉得,诚实道:“也没有, 他脾气蛮好, 挺有耐心的。”

    “他脾气好?”曲晟旁边的人惊讶, “这家伙出了名公主病难伺候,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我说岑妹妹,你可提防着点,小心被他吃的渣都不剩。”

    桌上众人善意地笑起来。

    岑稚跟着笑。

    心里纳闷,她认识的谢逢周和他们说的谢逢周,总感觉不太像同一个人。

    没聊几句,话题中心回来了。

    谢逢周拉开椅子坐下,挑着眉问:“你们在这儿妖言惑什么众呢?”

    大家笑而不语。

    谢逢周偏过头问岑稚:“他们跟你说什么了?”

    岑稚把鱼肉放进调料碟里蘸了下,懒洋洋地拖着腔:“你猜。”

    这俩字谢逢周听着有点耳熟,过会儿明白过来她在模仿自己医院里敷衍她的调调,还学挺像,忍不住笑起来。

    “岑吱吱。”

    他伸手去拿装醋的瓷具,往她面前的碟里添,“你这人怎么那么记仇。”

    他声线放得低,挟着分意味不明的戏谑,清沉干净地漫过来。明明很正常的小名,从他嘴里念出来却像在调情。岑稚耳尖莫名发烧,没接茬。

    岑稚吃饭的时候就只吃饭,如果要让她聊天,她得先把筷子搁下。

    谢逢周知道她这点,没让别人主动过来搭话,她只管认认真真吃。

    有道虾尾辣的很正宗,绕是岑稚喜欢吃辣也扛不住,扇着风找水喝。

    还没抬头。

    旁边那人给她倒一杯酸梅汁,还在和别人讲话,眼睛也没有看她。

    岑稚奇怪他怎么注意到的,小声说句谢谢,把杯子拿过来。

    不多时又上来道螃蟹。

    曲晟诶了声:“我没点这菜啊。”

    谢逢周让服务员把螃蟹换到岑稚跟前,她忽然知道他刚刚干嘛去了。

    剥螃蟹的小工具很齐全,岑稚喝着酸梅汁,看谢逢周挽起衬銥嬅衫袖,从容娴熟地剪下蟹脚和钳角,想起之前龙虾店喝醉酒那次,凑近他低声问:“你不是和我说你不会剥吗?”

    “当时咱俩什么关系啊?”谢少爷取着蟹脚里的肉,眼皮子也不抬一下,语气又欠又拽,“也没个名分的,就让我给你剥螃蟹,你想得倒美。”

    岑稚:“……”

    好的公主。

    是我的错。

    一顿饭吃完将近晚上八点,曲晟他们还有后半场,先散了。

    谢逢周送岑稚回小区。

    人吃饱后容易犯困,再加上谢逢周的车速平稳均匀,岑稚在副驾上坐了没一会儿,眼皮子困得直打架。

    谢逢周拨着转向灯,余光里她跟小鸡啄米似的点着脑袋,好笑:“要不我把椅子给你调低点,你凑合睡会儿。”

    还有一个红绿灯到四季海,岑稚打个哈欠,摇摇头:“不用了。”

    车窗玻璃降下一小半,她把脸凑上去吹风,准备清醒清醒。

    视线透过玻璃瞥见家店牌,她忽然想起件事,转头问:“能停一下吗?”

    谢逢周看她一眼,没问怎么了,听话地将车靠边停好。

    岑稚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谢逢周以为有什么急事,她现在的样子着实看着不太聪明,于是也跟着下去了。

    结果她目标明确拐进一家花店。

    岑稚很守信用,她答应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所以还记得昨天下午领完证,谢逢周说自己还欠他九十八朵玫瑰。

    她弯腰从桶里选了枝,正要递给谢逢周,又有对情侣推开玻璃门进来。

    男人揽着女友的腰:“今天刚发工资,想要哪束花?随便挑。”

    “我想要那个梦幻豪华鲜花礼盒。”女孩子指一下岑稚身后。

    岑稚下意识地回头望,包装在水晶玻璃盒里的玫瑰花束闪闪发光,最上面的999价格签差点亮瞎她的眼。

    相比之下,她手里这枝不但光秃秃,还显得弱小贫穷又无助。

    ……早知道生活是这样。

    她从幼儿园就开始攒钱。

    谢逢周站在旁边,看岑稚挑完花,准备伸手去接,她又把花插回去了。

    “要不你也自己挑吧。”

    岑稚靠在玻璃台上,一手抄兜,一手挥斥方遒地在店里画个半圆,“看上哪枝花就跟我说。”

    这半圆看似随意,实则讲究。

    完美避开三位数以上带包装的,把剩下零零散散泡桶里的都圈上了。

    不但如此。

    岑金主还要补充一句:“最好别超过二十块钱,做人不能太物质。”

    谢逢周:“……”

    你干脆趁交警不注意,把外头绿化带里的两朵月季薅下来算了。

    被他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心虚,岑稚也觉得自己确实比不过人家,把抄兜里的手拿出来,乖乖站直,试图安慰谢逢周:“我也有别人没有的优点。”

    谢逢周从善如流地摊开右手往上抬了下,示意她举个例子。

    “比如?”

    “比如我这人虽然没钱,但特别会省。”岑稚一本正经,“去吃饭的路上我看中一辆帕拉梅拉,但我不想买,一下子给咱们家省了好几百万。”

    谢逢周:“…………”

    那我是不是还要夸夸你。

    最后还是买了那枝放回桶里的玫瑰。

    岑稚多加两块钱,问老板娘要了牛皮纸和扎绳,坐在副驾上低头捣鼓了会儿,车开到四季海,她也包扎完。

    她拎着包下车,走之前把玫瑰递给谢逢周:“还有九十七朵。”

    谢逢周抬手接过来,轻慢随意的语气:“我也有个东西要给你。”

    “什么?”

    岑稚隔着窗玻璃看他从储物格里拿出什么,忽然想到求婚那天晚上,他也是这样扔给她一朵纸玫瑰。

    她莫名有些紧张地屏住呼吸。

    咔哒轻响。

    岑稚听见他解开安全带的声音,而后他人靠过来,把东西递出窗外。

    岑稚像上次一样伸手去接。

    不是纸玫瑰。

    是个小巧精致的黑色丝绒小盒,盒面上有句鎏金花体的意大利语。

    岑稚看不懂,但她很清楚这是什么。

    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

    她抬眼看向车里。

    谢逢周递盒子的那只手顺势挂在玻璃窗沿,也望着她,窗外路灯将车内分成泾渭分明的明暗两块,他待在光线里,瞳孔被浸润得湿漉漉的明亮。

    声音也松松散散得柔软:“既然你都送我啤酒拉环了,礼尚往来。”

    “还你个真的。”

    第28章 挑鱼刺

    岑稚过了两天才从方子奈那里听到园林项目竞标结束的事情, 不出意外会被程家拿下,因为亿嘉中途退出了。

    很突然,就跟当初心血来潮参与一样, 声明也只有简单直接六个字。

    ——由于不可抗力。

    方子奈对此评价:【真他喵够拽的。】

    有权有势果然能不按套路出牌。

    这种声明风格,岑稚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肯定出自那位少爷之手。

    她没问谢逢周具体怎么回事,只是和裴芹联系了一下,把户口迁出来,再去将留在程家的东西收拾掉。

    不想见面尴尬,岑稚特地挑个裴芹约人喝下午茶, 程越江也不在的时间, 独自回了柏府江南。

    别墅里只有庄姨在,岑稚打过招呼, 径直去了二楼卧室。她高二就搬出程家, 所以留在这里的东西不多,都是些中学课本和零碎的小物件。

    全部收拾完也才一个纸箱, 岑稚拆开胶布封住,放在地毯上的手机亮起。

    祝亥颜发来消息。

    【我还有一个小时到汀宜,让那个狗男人做好迎接九十米大刀的准备。】

    这么快。

    岑稚有些惊讶,捞过手机回复。

    茨恩岑:【不是让你提前告诉我?】

    不祝:【已经很提前了,我本来打算直接杀到你家。[微笑][微笑]】

    “……”岑稚从这俩死亡微笑表情包里感受到一股寒意, 咽咽嗓子。

    镇定地和祝亥颜约好落地餐厅,退出后立马点开谢逢周的聊天框。

    他们两个有各自的工作, 生活圈子也不太能重合。明拾所在的金融街和华域所在的桐文街邻着, 所以除开偶尔下班遇到约顿饭,平时都微信联系。

    最近岑稚忙, 连着加了三天班, 和谢逢周已经有段日子没见面了。

    微信里上次聊天是前天。

    岑稚给他发的晚安。

    他回了一个句号。

    岑稚看一眼时间, 下午五点半。今天周末,想着这人应该不会在工作,她敲着键盘给谢逢周发条消息。

    茨恩岑:【我估计六点会去万塘路那家藤椒鱼火锅店。】

    那边没动静。

    可能在忙。

    岑稚继续给纸箱封胶带,过了会儿,对面回来条微信。

    她给谢逢周的备注就是他名字。

    谢逢周:【找我约饭?】

    “……”

    岑稚一秒脑补出这人懒洋洋挑着眉梢的样子,冷酷无情地道出事实。

    【是想让你避开那家店。】

    【千万别遇到我。】

    那边被噎住。

    下一秒。

    电话打了过来。

    “别遇到你是什么意思?”

    谢逢周在听筒里不咸不淡地问,“怎么,你还在外边养了别的狗?”

    一口大锅从天而降,打小就严格遵守五讲四美原则的岑稚同学被砸得差点把手机摔地上,连忙解释:“没有,是我朋友来汀宜找我,她想见你。”

    突然觉得这样说更容易让谢逢周误会,岑稚补充,“你要来我就去接你。”

    那边听完,问:“什么时候?”

    “嗯?”

    “什么时候过来接我。”谢逢周顿了顿,又改口,“算了我去找你吧。”

    “……好。”祝亥颜的九十米大刀还挂在聊天框里,岑稚委婉地提醒,“但我朋友对你意见还挺大的。”

    谢少爷没所谓地哦了声:“那不正好,直接让她当我面说。”

    “……”

    拽还是您拽。

    岑稚无比敬佩地挂断拽哥电话。

    所有东西都收拾完了,岑稚抱着纸箱站起身,忽然感觉一阵轻松。

    说也奇怪,她在和谢逢周打电话之前,心情其实算不上很晴朗。

    聊完这短短两分钟,笼罩心头的雾霾就被小狗用毛绒绒的尾巴扫掉了。

    他好像有种让人电量满格的魔法,相处起来总是很轻松愉快。

    所以他朋友才那么多吧。

    真好。

    岑稚不无羡慕地想完,又绕着卧室转一圈,确定没落下什么东西,腾出一只手拉开房门,愣了下。

    “……哥?”

    程凇正站在她门前,不知道是刚来还是已经站了有一会儿。

    对她的称呼无动于衷,目光一动不动地落在她抱着箱子的那只手上。

    无名指白净纤细,指根圈着枚小巧精致的钻戒,微雕样式斐然出裁。

    不难猜出设计者费了多少心思。

    岑稚感觉跟前的人呼吸似乎有片刻停滞,片刻后他抬起头,抵着门框的手骨节微微泛白,声音很淡。

    “戒指挺好看的。”

    岑稚笑了下:“谢谢。”

    她不想多待,绕开程凇要走,往前两步,又想到件事,停下来。

    从包里翻出什么,递过去:“这个我留着可能不太合适了。”

    掌心里躺着枚樱桃钥匙扣。

    她语气明明很温和,程凇却感觉被什么刺到:“给我干什么?我合适?”

    他冷声道,“不要就扔了。”

    “……”

    手在半空中停上片刻,岑稚把钥匙扣挂到门把手上,转身要走。

    程凇叫住她。

    “有意思吗?”

    廊道里没开灯,程凇站在楼梯口,琥珀色瞳仁里透不进光的沉冷:“你想离开程家我理解,但你做决定之前能不能找人商量一下。”

    “为了个项目就把自己搭进去。”他动了动喉结,居高临下的位置,声音却好像低得落到她脚边,“岑稚,你觉得你这样有意思吗?”

    岑稚仰头跟他对视,没说话。

    半晌,轻声道:“有意思没意思,现在好像都和你没什么关系吧。”

    “哥哥。”

    –

    岑稚把东西搬回四季海,简单换身衣服,又马不停蹄赶去机场接人。

    她本来想让谢逢周去火锅店等位置,又怕这少爷没耐心等不及,干脆把汇合地点约在机场外B区停车场。

    岑稚到的时候,谢逢周还没来。

    她站在停车场外给祝亥颜发条消息,没过会儿,一波落地乘客涌出机场,祝大美女踩着十厘米高跟鞋,气势汹汹地拎着行李箱从人堆里杀出来。

    岑稚本来还想上去给她个温暖的拥抱,见她浑身低气压立马放弃。

    余光掠过熟悉的车牌号。

    一顿,她转头又仔细看了眼。

    ……不会吧。

    这么赶巧吗。

    谢逢周今天开了辆中规中矩的轿跑,但那串车牌着实称不上低调。

    他从主驾下来,十月末风大,也只穿了件单薄的白衬衫,衣摆半扎不扎地埋进裤腰,衬出宽肩窄腰的模特架子,身上有种很抓人的懒散劲。

    很快看见不远处的岑稚,谢逢周用手肘抵上车门,朝她走过来。

    正前方是杀气腾腾的多年好友,斜侧方是领证一周的塑料老公,岑稚站在他俩中间,忽然有种腹背受敌的紧张感,跑路的念头蠢蠢欲动。

    两人就像两个移动的质点,以同样速度移向最中间的岑稚。

    祝亥颜先一步抵达目的地,正要问是哪个狗男人,有谁在旁边停下。

    她扭头,墨镜后的眼睛定在谢少爷那张祸水脸上,杀气瞬间飚到顶峰。

    她就知道!

    长得好看的男人没特么一个……

    “你好。”狗男人对她伸出手,骨节白皙修长,散漫的声线清澈润和地漫过耳畔,简单道,“谢逢周。”

    祝亥颜脸色一阵七彩变换,最后潇洒地抬手摘掉墨镜一撩头发,从包里摸出张名片,笑得春风化雨温柔可亲:“您好,艾音祝亥颜,谢先生您有兴趣来我们工作室喝杯咖啡吗?”

    岑稚:“………………”

    –

    气氛超乎岑稚预期的和谐。

    和谐到让她有点害怕。

    祝大编剧声癌晚期,在谢逢周自我介绍完的下一秒就被攻略,完全忘了她的九十米大刀,满脑子都是如何才能挖走这个男妖精去给艾音打工。

    这么绝的声音条件!

    不去录广播剧简直暴殄天物!

    到了火锅店,趁谢逢周出去接电话,祝亥颜抓住岑稚的肩膀疯狂摇晃。

    “求你了岑小稚!等会儿让你老公多说两句话!我录去工作群给他们听听什么叫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

    您还记得自己是来干嘛的吗。

    岑稚被晃的头晕,往后躲开:“他话不少,你问他他就说了。”

    ——是对你话不少吧。

    祝亥颜一眼看破真相,刚刚在车上试图搭话,得到的都是单字短句。

    虽然态度不敷衍。

    但能听出他没太大的聊天欲望。

    祝亥颜一计不成又来一计:“不然这样,你卷走他的钱连夜跑路,等他穷的睡大街,我再趁机抛出橄榄枝。”

    “……”岑稚深深地凝视她,“咱还能再丧心病狂一点吗?”

    正聊着,谢逢周回来了。

    祝亥颜赶紧松开岑稚,摆出女方亲友团的淡然姿态。

    岑稚定的是卡座,祝亥颜习惯和她挨着,于是谢逢周只能坐她对面。

    这人在陌生人跟前确实话不多,除了岑稚主动带出的话题,他顺着聊了几句,其余时间都在照顾两个女生。

    往锅底加汤,或者递纸巾。

    很少动筷子。

    也没怎么吃东西。

    岑稚想到什么,用小勺从锅里盛出块藤椒鱼,放进面前的盘子里。

    拿公筷认认真真地挑起刺。

    她面前的酸梅汁空了一半,谢逢周正要问她用不用添满。

    跟前放下只小碟。

    里边是挑净刺的鱼肉。

    谢逢周顿了下,抬起头看向对面,火锅蒸腾的雾气里,岑稚探身把调好的料碗往他跟前推了推。

    “既然你都给我剥过螃蟹了。”岑稚一本正经道,“礼尚往来,我请你吃鱼。”

    谢逢周安静几秒,低笑出声:“行。”他拿起筷子,“谢谢金主。”

    祝亥颜冷眼旁观:“……”

    她来这一趟多少有点自取其辱。

    吃完饭祝亥颜去洗手间,让岑稚陪她。谢逢周不理解女孩子怎么去哪儿都要结伴,坐外边卡座上帮两人看包。

    明拾最近新推一款历史题材秦国背景的对战手游,目前在内测阶段,谢逢周开了两局试手感,还没结束。

    有通电话打进来。

    操作技能的手指在屏幕上停顿几秒,他叹口气,把手机转过来划开接听。

    “爷爷。”

    谢怀榆声音一如既往地温和庄重,没有开场白直入主题:“你爸给你打那么多电话,怎么不接?”

    谢逢周就知道这状早晚要告到老爷子那儿,一手将手机放到耳边,另只手抽出张纸巾,无聊地垂下眼皮擦着桌面上那点水迹:“懒得听训。”

    “你也知道会挨训。”谢怀榆在那边皱起眉,“之前竞标你闹那么大动静,费那么多心思,我还以为你要拿下点什么,现在说退出就退出。”

    谢逢周把湿掉的纸丢进桌边竹篓里,懒洋洋地往后靠,闻言笑了下:“您从小不就这样教我吗。”

    对面位置上搁着鹅黄色小包,拉链坠着颗圆乎乎的小黄鸭毛线挂件。

    这人平时总是一板一眼,清心寡欲到怎么都撩不动,迟钝得要命。

    剥个螃蟹都要用鱼还回来。

    ……也就包挂可爱点。

    他收回视线,对听筒里的谢怀榆补完后半句:“做人不能太贪心。”

    最想要的已经得到了。

    其余看命吧。

    –

    岑稚回了四季海,刚关上门,就被祝亥颜一路拖到沙发上摁住,啪地按开客厅大灯,让她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岑稚对祝亥颜向来不隐瞒,把整件事从头到尾和她讲了遍。

    包括和谢逢周结婚的来龙去脉。

    岑稚过生日那天,祝亥颜被工作室派去出差,只送了礼物,人没过来。

    后来听说程家给她办了生日宴,还以为裴芹终于在意这位养女一次。

    没想到全是资本家打的算盘。

    祝大编剧当即气得破口大骂,用丰富的词汇量骂了叶辛楚半小时不带重复的,顺带拐上程凇:“以前你喜欢他我不好意思说,现在老子把话放这儿了——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说完,祝亥颜还是不够解气,捞过抱枕锤了通后,抬头义正言辞地叮嘱闺蜜,“岑稚同学,请你永远记住。”

    “情情爱爱都是假的,只有共产主义才是真的。男人的深情都是假的,只有党的教诲才是真的。任何男人也不会爱你100年,但是我们党爱了人民100年。什么男人都可能辜负你,但是马克思主义永远不会辜负你。”

    “…………”岑稚眼角抽了抽,从沙发上站起来,体贴地给祝亥颜倒一杯水,感慨,“我突然知道为什么当年咱班只有你毛中特拿满分了。”

    “那你说的。”祝亥颜骄傲地一撩头发,接过玻璃杯,目光定格在岑稚无名指那枚戒指上,忽然想到什么,改口,“哦不对,我收回刚刚那句话,你家那位先待定一下,目前体感三颗星,等我后续再观察观察。”

    三颗星在封心锁爱的祝编剧这里已经算很高评价了,岑稚听她这样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松一口气。

    祝亥颜捏住岑稚的手腕,近距离欣赏这枚钻戒,即使她对珠宝不太感冒,了解不多,也能看出难得精致。

    “应该是私人定制吧,独一份那种。”祝亥颜猜测,“没有logo。”

    岑稚跟着她低头看,冷不丁问:“你觉得它要花多少钱?”

    “不知道。”祝亥颜说,“但肯定七位数打底,怎么了?”

    “……没什么。”

    岑稚笑了下。

    她就是想算算,要工作多久才能攒够钱买一枚同等价位的。

    毕竟。

    啤酒拉环确实配不上公主。

    作者有话说:

    老是收不住字数……TVT

    ——

    第29章 篮球馆

    祝亥颜这次来汀宜找岑稚, 特地把之前没休的假也全部调了过来。

    岑稚为了陪她,难得没待在报社积极加班,一到六点就准时打卡下班了。

    旁边工位的唐秀见她把上午那篇选题报告审完发到闫燕邮箱, 搁下鼠标开始收拾东西,不禁感慨:“结了婚的人果然不一样,小岑你居然不卷了。”

    岑稚戴着戒指来时话实说上班的那天早上,整个工作室哗然诧异。

    之前完全没听过她有恋爱的动静,结果不声不响直接从单身变已婚。

    报社其他工作室明里暗里想追岑稚的瞬间偃旗息鼓,唐秀和李可悦她们则是把岑稚工位围得严严实实, 数双毒辣的眼睛一起聚集在她无名指上。

    激烈讨论半小时未果, 在这方面颇有研究的唐秀灵光一闪,点开她私藏的网站, 果然搜到意大利那位被誉为‘指尖艺术家’的珠宝设计大师。

    “我天, tunoar!小岑你老公有点东西啊!”唐秀激动地一把攥着岑稚的手腕,“怪不得设计风格这么独特。”

    岑稚问了个她最想知道的问题:“很贵吗?”

    “贵?”唐秀满脸‘你要是提钱可就太俗了’的表情, “出自tunoar之手,那它就是件艺术品,耗费的手工成本已经不能用这个字来形容了。”

    唐秀给她举例子,“就像那些特出名的书画大家,随便划拉两笔都能被拍到几百万美金一样——懂吧?”

    岑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然后又问一遍:“所以要多少钱?”

    唐秀:“……”

    那么浪漫的事情。

    这姑娘怎么张口闭口就是钱呢。

    唐秀恨铁不成钢地把tunoar去年在里昂的设计成品拍卖视频甩给她。

    岑稚看完之后陷入长久的沉默,凑近屏幕谨慎地数了数后边那串零。

    最后得出结论。

    如果想给谢逢周买一枚同等价位的, 她至少得从山顶洞人开始打工。

    ……这就是传说中的有钱任性?

    塑料婚姻都要配这种逼格的钻戒?

    岑稚不理解的同时还有点崩溃。

    算了。

    一笔一笔还。

    先把该送的花送了。

    剩两分钟到六点, 岑稚打开某团。即使和谢逢周四五天也不一定见上面,她还是坚持每天给这少爷送支花。

    地址一栏原本填的是明拾, 岑稚估摸着谢逢周这个点应该下班回家了, 又改成御庭水湾六号宅。一个和柏府江南一样, 单听名字就知道寸土寸金,在汀宜有钱都难买的地儿。

    ——还剩九十朵。

    岑稚按灭手机。

    唐秀也审完稿子,边仰头活动颈椎边感叹:“自从咱报社系统升级完,工作效率提高了起码百分之十。”

    “要不然说明拾手底下的Game server是体验感最好的呢。”对面李可悦敲着键盘头也不抬地接茬,“弟弟条件那么绝,非想不开去英年早婚。”

    明拾老板晒结婚证的消息,还是前几天隔壁金融工作室从小道八卦里传过来的,砸出一片此起彼伏的国粹。

    可惜他们那个圈子门槛高,嘴也严,小组群聊里热火朝天地讨论两天也不敢确定拿下谢家这位的人是谁。

    “我猜段位肯定不低,就算不门当户对,也得月入百万高层金领吧。”

    “……”

    岑稚默默看一眼卡里四位数存款,乖巧地和各位姐姐再见,拎包走人。

    –

    岑稚在祝亥颜来的当天晚上就做好表格,把行程安排的满满当当。

    她按照计划,下班后直接回家,换身衣服带上装备,和祝亥颜去游泳。

    体育馆里人不少,但可能汀宜最近入秋天气凉,游泳池倒是空荡荡。

    岑稚长得单薄纤瘦,运动神经却格外发达,除了考驾照和手残之外,没有她学不会的,什么项目都擅长。

    陪祝亥颜游了两圈,她披着浴巾坐在小扶梯上,调好摄像参数,找角度给祝美女拍泳池大片。

    她拍照技术好,手机后置摄像头也能拍出索尼微单清水芙蓉的既视感。

    “还得是你啊岑大记者。”

    祝亥颜一张一张翻过去,啧两声,满意地直接把原图PO上朋友圈。

    岑稚无比称职地在半分钟内给闺蜜送上点赞评论一条龙服务,准备返回时刷到曲晟十分钟前的动态。

    也在体育馆。

    她和曲晟是上次吃完饭加的微信,看照片里场地设备是室内篮球场。

    ……不知道谢逢周在不在。

    岑稚返回时顺势点开谢逢周微信头像,从主页进入他朋友圈。

    半个月前晒结婚证那次,她在谢逢周眼皮子底下编辑了动态。等她发送完,谢逢周准备点个赞,找半天没找着她,最后发现岑稚把他分组了。

    谢逢周似笑非笑地靠在主驾里,正要说什么,旁边副驾上的岑稚抬起头。

    茫然地问:“我怎么没看见你啊?”

    “……”漫不经心转着手机的动作停住,谢逢周神色微妙下来。

    岑稚一秒反应过来。

    这人给她分组了。

    于是两人面面相觑半晌,各自移开视线,迅速把对方拉入正常组。

    岑稚还没有翻过谢逢周朋友圈,她没这习惯。左右现在无聊,她边擦着湿漉漉的长发,边按住屏幕往下滑。

    发现这少爷过得还挺多姿多彩。

    和二十出头的普通男生一样,晒萨摩耶,晒游戏战绩,偶尔分享吐槽日常。

    除了谢五折外,他还发过一只龇牙咧嘴的马尔济斯:【这小拖把怎么每次见到我都丑凶丑凶的。】

    曲晟在底下评论:【识破了你本性,一家不容二狗。】

    他没回。

    岑稚不知不觉翻到底,有点意犹未尽。

    谢逢周设置的半年可见,更新频率挺高的,差不多一周一条,能看出他的三次元生活真的很充实热闹。

    跟他比起来,岑稚觉得自己被工作通知转发和读书笔记分享占满的朋友圈,显得枯燥无趣又乏善可陈。

    岑稚真心佩服这种能把乱七八糟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怀着一颗敬畏之心给谢逢周逐条点完赞,返回时,聊天页面冒出红点数字。

    应该是收到动态提醒,朋友圈主人给她发了条消息:【在干嘛?】

    茨恩岑:【陪祝祝游泳。】

    谢逢周:【市体育馆?】

    茨恩岑:【嗯嗯。】

    对面没了动静。

    祝亥颜喊岑稚去换衣服,她撑着光滑的瓷砖起身,手机又嗡嗡两下。

    这次是条语音。

    岑稚随手点开,放到耳边。

    “——我在C区篮球场。”

    听筒里的声音在球鞋摩擦地面与投球喝彩的嘈杂背景里,有种干净清冽的磁性,不知道是不是刚运动完,还带点轻微的喘,听得人耳根发热。

    他很直接地问。

    “要不要过来找我?”

    –

    游泳池和篮球场离得不远,岑稚不用五分钟就找到谢逢周在的场地。

    男生打球不太顾忌形象,整个篮球场一半人都大汗淋漓,袖子高撸到肩膀上,还有一些上半身直接裸着。

    也就谢逢周穿的还算规矩,黑色短袖和浅灰的直筒运动裤,高高瘦瘦,背对着入口的位置在跟人抢篮板。

    转身传球时手臂高抬,短袖衣摆往上收起,露出一截肌理清瘦的腰。

    曲晟跟他配合得很好,接住球后两套假动作绕开对方后卫三步上篮。

    跑到两分线和谢逢周撞了下肩。

    余光扫见场外,谢逢周转身大步朝这边走过来,在岑稚跟前停下,而后弯腰从她旁边捞起一瓶矿泉水。

    他俯身凑近时,身上携带运动后的蓬勃热气和原本冷淡干净的沐浴盐味道一起涌来,像被阳光晒软的云朵。

    岑稚仰头瞧他喝水时上下滚动的喉结,终于没克制住好奇心,问出来。

    “你那块红印是疤痕吗?”

    谢逢周模糊地应了声,喝完水,他抬手摸了摸脖子:“你说这儿?”

    “嗯。”

    “小时候磕的。”谢逢周随口解释,把瓶盖旋上,放回她旁边的时候说了句,“记得发我一份。”

    磕的地方还挺让人误会,岑稚忍不住又看一眼:“发什么?”

    谢逢周单手撑在她旁边的长椅靠背上,碎发和额头中间还绑着根黑色发带,短发凌乱地汗涔涔地支棱着。可能是才打完球,望来的目光都让人觉得热:“刚刚不是拍我了?”

    “……”

    岑稚惊奇。

    她就在他抢篮板的时候随手拍了一张,他后脑勺长眼睛了吗?

    谢逢周像是知道岑稚想什么,瞥她一眼:“你在哪儿我都能看见。”

    “所以下次拍照之前打声招呼。”他补充,“我没注意表情管理,被留了丑照怎么办。”

    这人居然还有偶像包袱,岑稚想笑:“我拍照技术还可以,而且你也不用担心。”

    可能是同样的场景让她想起高二那次篮球联赛,岑稚很自然地道,“附中论坛不都说拜可周吗。”

    谢逢周像是愣了下。

    和她对视几秒,他把脸撇到旁边,再转回来时,眼睛里有明显的笑意。

    “是有这个说法。”谢逢周没否认,“晚上一起吃饭?”

    他这样问,岑稚忽然想起来祝亥颜还在外边等着,从椅子上站起来。

    “下次吧,今天有事。”

    谢逢周:“那等我打完送你回家?”

    “不用那么麻烦。”岑稚感觉他和他朋友应该还有别的约。

    谢逢周有一会儿没出声,再开口时语调淡淡:“第五天了。”

    岑稚没听懂:“什么?”

    谢逢周看着她:“你觉得我们现在像是结婚的状态吗?”

    “……”

    岑稚顿住。

    还算和谐的氛围冷却下来。

    两人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沉默片刻,谢逢周率先移开目光,按着椅背站直身子:“行。”

    “下次见。”

    说完他径直往球场去。

    站到场地上回头。

    长椅边空空如也。

    ……狗东西。

    让你走你还真走。

    曲晟高中不是校篮队的,体力没谢逢周那么强,打完前半场已经有点不太行了,下半场本来准备随便碰碰就结束,结果谢逢周打得格外凶残。

    他也就是看起来好说话,骨子里少爷脾气,没多少耐心,心情差劲的时候拽得要死,这会儿更是跟吃枪药似的,不阴不阳地嘲讽对面撞人的前锋:“兄弟,这点距离都投不进去,要不我把篮筐掰下来挂您身上吧?”

    他以前怼人从不带敬词,曲晟目瞪口呆地看他血虐对方,半天想起来问:“你跟谁学的这么阴阳怪气?”

    见曲晟杵在旁边也不动,谢逢周懒得传球给他,绕开防守随手扔出去。

    砰一声。

    轻轻松松进筐。

    谢逢周人站在三分线外,冷眼看着球从筐里砸下来,摘掉护腕转身时瞥一眼曲晟,不咸不淡地撂下四个字。

    “跟我祖宗。”

    深谙谢少爷的脾性,这时候最好谁都别去招惹他。打完球曲晟没敢跟他近距离再见,远远招个手直接溜了。

    谢逢周捞起挂在椅背上的黑色挡风外套穿上,刷地把拉链封到顶。

    也不着急走,顺势坐在岑稚刚坐的那个位置,双手环胸,头往后仰靠在椅背上,目光看向球场顶板的灯。

    场地人陆陆续续走完,他也反思完自己,那会儿语气确实有点冷淡。

    他叹口气,站起来搓了把凌乱的头发,另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

    嗡嗡。

    手机进来条消息。

    曲晟:【出来,门口有惊喜。】

    ……什么。

    谢逢周拉开置顶那位的聊天框,思考着如何找话说,低着头往外走。

    还没到门边就听见曲晟不着调地喊:“岑妹妹,我们先走了?”

    “下次见。”

    后边的声音干净清软。谢逢周不自觉地停住脚,抬起眼。

    女生正背对着他站在不远处的廊道里,还是那件柔软贴身的奶杏色长袖针织小衫,直筒牛仔裤拖地宽松,腰间松垮,于是用一根棕色皮带系着,衬得那截腰细得盈盈一握。

    长发浓密潮湿地散在背后。

    和曲晟挥完手,岑稚转头,刚好对上谢逢周没来得及收回的目光。

    她走过来。

    谢逢周一秒按灭手机屏幕,和手一起揣回外套兜里,假眉三道地把视线移向斜侧方摆着的广告牌。

    余光里有人停在他跟前,声音温和地仰头叫他:“谢逢周。”

    被叫的人控制住低头的欲望,没看她,又懒又拽地嗯了声:“干嘛。”

    “我和祝祝交待过了。”

    岑稚拉住他的袖口,让他被迫抬起手,再把手里那杯热饮料挂到他微微屈起的指节上,耐心道,“她晚上去爷爷那儿吃饭的时候会帮我解释下,所以我今天先不跟她一起回西河。”

    饮料已经不那么热了,谢逢周猜她等了有一会儿,还是把脸转过来:“……你说的有事是这个?”

    “嗯。”

    她平时工作很忙,每周只要有空闲就会去西河街陪卫杨吃饭。

    老爷子年轻的时候离过次婚,没再找过,所以这些年都是一个人住。

    看他主动把饮料勾住,岑稚感觉应该是把人哄好了:“你想吃什么?”

    谢逢周现在什么都不想吃。下半场打完一身汗,他只想回去洗个澡。

    “那我等你?”岑稚说完,想了想,又改口,“去你家吃也行。”

    “你家有菜吗?”

    漫不经心往杯子里戳吸管的动作顿住,谢逢周慢慢站直:“……有。”

    ……吧。

    靠现在买还来得及吗?!

    作者有话说:

    本来想双更,有心无力(躺平)

    以后找机会补上。

    ——

    第30章 小电驴

    vento:【晟晟。】

    曲晟:【……有事说事别犯病。】

    vento:【帮忙买点菜, 随便什么菜都行,买完放我家冰箱里。】

    曲晟:【?你想干嘛?】

    vento:【别问了赶紧的!】

    这人发消息很少用感叹号,估计真的挺急, 曲晟不再磨蹭回个OK。

    结果聊天框又冒出两条。

    vento:【对了。】

    vento:【晚上别来我家蹭饭。】

    曲晟:???

    就他妈离谱!

    我像是缺这口饭的人?!

    谢大少爷对屏幕那边的骂骂咧咧一无所知,站在体育馆门口没等一会儿,三分钟前说要去开车的人回来了。

    “……”谢逢周收起手机,沉默地将岑稚和她的座驾上下扫视一圈,慢吞吞地问,“这就是你的车?”

    “对啊。”岑稚坐在她那辆朴实的粉色小电驴上, 歪着头往谢逢周身后瞄一眼, “你今天真没开车?”

    电瓶车确实也算车。

    谢逢周妥协地走过去,长腿一跨坐到后车座, 两脚松松地支着地面。

    他调整了下坐姿, 尽量不让自己显得那么憋屈,才道:“没有。”

    “那你刚刚说要送我回家?”岑稚怀疑地把祝亥颜的头盔递给他。

    “嗯, 本来想带你蹭曲晟的。”谢逢周面不改色,看着那个竖着狐狸耳朵还花里胡哨的头盔,没接,坚守着男人最后的底线,“能不戴么?”

    岑稚单手扶把, 扭头瞥他:“你想让咱俩被警察叔叔扣下罚款?”

    谢逢周:“我交。”

    “不好。”

    岑稚同学决不允许任何人坐在她的车上不遵守交通规则,于是想出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要不你看看附近有没有到你家的地铁?我先去……”

    “——行。”

    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几秒钟前还坚韧不屈的人伸手接过头盔, 利落地套上按好搭扣,幽幽地叹了口气, “走吧, 五好市民。”

    岑稚终于满意, 拧着车把加油门,小电驴蹭地蹿入路面车流里。

    将近七点,避开了晚高峰车流也依旧拥堵。红绿灯路口车排长龙,橙红尾灯绵延成一条光带。

    到处都是滴滴叭叭的催促声,扰的人心浮气躁。岑稚望着缓慢跳动的红色数字,本来正耐心等着,过了会儿发现,不少人回头往她这边看。

    还都是些女孩子。

    岑稚以为后边出什么事了,懵逼地跟着扭头,刚好和谢逢周对上视线。

    后座对他来说还是偏矮,一米八几的个子窝在粉色小电驴上怎么看怎么违和,冲锋衣外套拉链封到顶也没能遮住喉结上那枚红痕,一身黑色衬得他后颈皮肤有种冰块质感的冷白。

    见岑稚往后看,谢逢周也转头瞥了一眼。可能是搭扣系得不舒服,他转回来时,单手拎着狐狸耳朵把头盔微微调了下角度,问:“怎么了?”

    薄薄一层玻璃罩将他的眼神过滤得朦胧冷感,有点百无聊赖的意思。

    岑稚在嘈杂鼎沸的街道车流里跟他对视几秒,忽然知道那些女生在看什么了——老爷子说得果然没错。

    这人确实很招桃花。

    “谢逢周。”岑稚冷酷无情地说,“要不你还是去搭地铁吧。”

    后座的人两手抄进兜里,长腿屈起,懒懒散散地支着地面,闻言顿了顿,有些无奈地笑起来:“干嘛……我都听你话戴头盔了,又哪里惹到你了?”

    岑稚用眼神给他暗示周围:“你不觉得你回头率太高了吗?”

    “不觉得。”谢逢周回答得很干脆,说完意识到什么,挑起一边眉梢。

    “怎么——”他拖腔带调地拉长尾音,“别人看我你不高兴啊?”

    话音未落。

    小电驴猝不及防嗖地蹿出去。

    岑稚赶在红灯变绿的零点零一秒拧动手把,成功甩开没反应过来的一众四轮车,视野总算开阔,她舒口气,这才问:“你刚说啥我没听见?”

    “……”谢逢周觉得自己刚才在给瞎子抛媚眼,懒得搭理她。

    岑稚没去过御庭水湾,所以不认路,全程靠谢逢周给她人工导航。

    小电驴驶上环海公路,林立的楼厦渐渐被抛在身后。略带咸涩气息的夜风从海面掠过绿化林,枝叶簌簌晃动。

    盏盏亮起的灯将笔直柏油路映成一条细细长线,灯光在两人身上鳞次滑过。

    柔软的发丝从挡在眼前的玻璃罩上飞扬又飘落,谢逢周抬起头。

    岑稚正专心致志地骑着车,头盔下散落的长发被风吹起,有几缕往后掠过谢逢周的下巴,带出细软的痒。

    甜甜的。

    像樱桃果和花香。

    谢逢周安静地对着她的背影看上一会儿,眼神逐渐温柔下来。

    那缕发丝再次绕过来时,他抄在兜里的手指动了动,有种想捉住的冲动。

    但也就一秒。

    因为岑稚下一秒直接抬起手,有点心烦地扒拉扒拉头发,两根手指撑开皮筋,准备随便给绑起来。

    谢逢周表情从温柔变成惊恐,立马把手抽出来紧紧捏住车座:“悠着点儿吧姐姐,带人你还单手开车。”

    “啊?”风太大,岑稚隔着头盔听不清他说什么,消化几秒明白过来,不以为意,“没事,电动车我开好几年了,虽然没驾照,但技术还行。”

    谢逢周丝毫没有被安慰到:“没驾照你都敢上路?!”

    他自己可以飙车到二百迈。

    可这家伙科二考三次挂三次。

    实在无法给予太多信任。

    “……”

    岑稚想说骑电瓶车本来就不需要驾照,最后还是嘎吱把车靠边停了。

    唯一拿得出手的车技被人轻视,岑稚不太高兴地把头盔摘下来,反手递到身后,硬邦邦道,“帮我拎一下。”

    他们刚好停在路灯底下,月亮和灯光一同落下。岑稚低头咬着皮筋,将长发拢成松松的马尾,露出一截纤瘦后颈,被黑发衬得像润白玉瓷。

    谢逢周一时间没法分清那是她原本的肤色,还是月光的颜色。岑稚绑完头发,右手往后对他伸过来。

    准确地说。

    是对他伸出一根小手指。

    胸腔鼓噪声声加重。

    ……这不挺会的么。

    谢逢周弯起嘴角,将揣在外套兜里的另只手拿出来,手指勾上去。

    察觉到触感不对,岑稚回头瞅他一眼,莫名其妙:“我让你把头盔给我,你干嘛呢?”

    “…………”

    自作多情的谢少爷后半路全程装死。

    语音导航变成手势导航。

    不多时到了御庭水湾,小电驴夹在一众豪车里,刷谢逢周的脸进入小区。

    和矜奢西欧风的柏府江南不同,御庭水湾更偏向含蓄雅致中式复古。

    处处花木成簇,绿荫幽幽。一亭一池一园廊都透出别出心裁的精巧。

    不想被后座那人批评开车禁止张望,岑稚控制住欣赏欲望,目不斜视穿过大片藤冰山花墙,沿路找到六号宅。

    小区里全是独栋别墅,邻居之间修有灌木花丛,道路宽阔,私密性很好。

    门上监控识别到户主自动打开,岑稚把小电驴停进庭院。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谢逢周家里,跟人身后进了玄关,视线往客厅眺,半路却被镂空交错的玉石隔断阻开。

    上面零散摆着游戏手办和小型多肉盆栽,最中间的格子放着玻璃瓶。

    瓶中水半满,一捧玫瑰开得正烂漫。

    他还养玫瑰啊。

    岑稚刚要把目光收回来,倏然想起什么,又仔细数了一遍。

    九支。

    是她送的。

    居然养得那么好。

    岑稚有些惊讶地看向谢逢周。

    被看的人一无所觉,弯腰从鞋柜里拿出双粉绒绒的兔耳朵拖鞋,拆开吊牌递给她,还特地补充:“新的。”

    岑稚道了声谢,跟着他进去。

    这栋房子从外边看灯火通明,像晶莹剔透又孤高的珠宝盒。进来后的观感却截然相反,生活气息很浓郁。

    到处铺着柔软的地毯和靠枕,一整面墙壁的玻璃窗前悬挂着蜿蜒垂落的藤蔓植物,茎叶脆嫩饱满。靠近旋转楼梯的地方摆着很高的矩形鱼缸,里头养着许多色彩斑斓的小型热带鱼,一尾尾彩带似的穿梭在疏落海草间。

    明明墙漆家具也是低饱和莫兰迪色调,却完全没有她家的冷漠寡淡。

    岑稚感到很新奇,就像闯入一个与自己全然不同的世界。

    她正四处打量,余光里出现团雪绒绒的不明物体,热情地朝她扑过来。

    岑稚下意识伸手接住,直接被这团沉甸甸的雪团扑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撞进谢逢周怀里,发顶磕上他下巴。

    谢逢周毫无防备,侧腰撞上隔断一角,格子里摆放的手办砸在地上。

    咚地一声。

    岑稚清晰地听见身后那人轻轻嘶了下,声音沉下来:“谢五折。”

    萨摩耶知道闯了祸,脑袋整个埋进岑稚怀里,耷拉着尾巴不肯抬头。

    突然就被狗勾撒娇了,岑稚无措地伸手撸撸萨摩耶软弹弹的耳朵,转头去看谢逢周:“……你没事吧?”

    谢逢周靠着隔断没说话。

    过了会儿,皱起的眉松开,他捡起手办放回去:“这话该我问你。”

    把五折从她怀里扒拉开,谢逢周将人扯到跟前,“刚不是撞我下巴上了?”

    岑稚被他握着手腕低头察看,距离近得有些亲密,她不自然地后撤。

    “磕了下,不疼。”岑稚生硬地岔开话题,“你晚饭想吃什么?”

    谢逢周见她没事,松开手:“冰箱里有菜,按你喜欢的来,我都行。”

    他勾着拉链把外套脱掉,挂到玄关衣架上,“我去洗澡,出来给你帮忙。”

    这样的对话太过自然。

    就好像他们在一起生活很久了。

    岑稚心里生出种微妙感,没等她开口说不用帮忙,谢逢周先把房间布局简单跟她介绍完,去二楼卧室了。

    萨摩耶趴在沙发边,脑袋枕着它软绵绵的蓝海豚玩偶,尾巴在地毯上扫来扫去,圆溜溜的眼珠跟着她转。

    岑稚感觉它很想跟在自己后边,但可能刚刚被训了,不好意思过来。

    远远地对它摆摆手,算打招呼,岑稚取下包,转身去厨房。

    冰箱里塞的满满当当。

    一打开门,不堪重负被挤出来的胡萝卜尖尖直接杵到了岑稚脸上。

    “……”她仰头躲开,有点无语。这菜囤得跟去叙利亚逃难一样。

    视线在冰箱里大概扫了圈,岑稚定好三菜一汤,拿完需要的食材,用手肘将冰箱门合上。

    厨房里设备齐全,看着都很新,估计没怎么开过火。岑稚找出围裙系上,动作娴熟地洗菜切菜。

    她厨艺好,也喜欢做饭。

    平时工作太紧绷,只有做饭的那片刻清闲,会让她觉得神经放松。

    在岑稚的字典里,人活于世的原则就是四个字:不能饿着。

    很快做好三道菜,岑稚想找一个大点的碗去盛那锅紫菜虾仁汤。

    找了半圈没找着,最后发现在橱柜的最上面一层。

    谢逢周家的橱柜很高,可能是按他身高设计的,整个厨房顶板都不低。

    岑稚垫着脚够了半天,放弃,正要转身去客厅搬一把椅子过来。

    头顶落下片阴影。

    淡淡的薄荷沐浴液和清苦的榛果尾调在空气里铺散开来。

    身后那人一手撑在她右侧流理台上,另只手抬起,轻松将汤碗拿下来。

    他低头时,有滴水珠从潮湿的额前碎发上落下来,啪嗒砸在岑稚鼻尖。

    冰凉凉的触感。

    岑稚被砸得后颈激灵一下,故作淡定地从他半圈住的空间里钻出来:“你家碗为什么要放那么高?”

    谢逢周像被她问到了,停顿了一下才道:“之前没考虑过这些。”

    他把碗递过去,哄人似的顺着往后补一句,“那我以后放低点。”

    菜全摆上桌后,岑稚拉开椅子,发现萨摩耶正眼巴巴地望着他俩。

    岑稚没养过宠物,她觉得谢五折应该是饿了:“需要给它弄点吃的吗?”

    “不用。”谢逢周眼皮子也不抬地盛了碗汤,“它最近减肥。”

    岑稚哦一声,夹两筷炒木耳,又忍不住道:“可它也没有很胖。”

    听出岑稚话里话外的维护意味,谢逢周抬头,挺新奇地挑起眉,视线在萨摩耶和岑稚中间来回打量,最后定格在谢五折身上:“按它一天四顿还加餐的饭量,这会儿确实饿了。”

    他把盛好的汤放岑稚跟前,不咸不淡道,“得有五分钟没吃了吧。”

    岑稚:“……”

    可能是时间有些晚,过了劲,两人都没有太多胃口,菜只吃掉一半。

    剩下的岑稚放进冰箱,看着里面摆放得东一戳西一戳毫无规矩,强迫症犯了,硬是把东西重新收拾了遍。

    她回到厨房时,谢逢周正微微弓背站洗碗池前,往盘子上挤洗洁精。

    谢少爷显然是没怎么做过家务活,洗完两个盘子,池里全是泡沫。

    岑稚站旁边看了会儿,实在看不下去,走过去用手肘撞一下他,想说要不还是我来吧,你以后买个洗碗机。

    话没说出口,不知道她碰到哪儿,谢逢周手里动作停住,轻吸口气。

    岑稚一愣:“怎么了?”

    “刚撞隔断上了。”

    谢逢周缓了缓,不太在意,洗完最后一个盘子,越过岑稚放进她背后的橱柜里。习惯性递到最高处。

    微微一停,又往下放两层。

    “严重吗?”岑稚看向他腰侧。

    谢逢周低头瞧见她满脸担心,原本想说的话又咽下去。

    “有点。”

    他冲干净手,把水龙头关掉,靠回流理台上,“帮我看看红了没。”

    说着微微拉开那件睡衣衬衫的衣摆。

    岑稚目光毫无遮挡地落在那截肌理清瘦的腰上,和篮球场抓拍到的模糊照片不同,现在清晰到不能再清晰。

    她开始的时候没反应过来,眼睛顺着男人坚硬有力的腰线往后,侧腰那处果然青了一块。她低头凑近,伸出一根手指碰上去:“这样疼吗?”

    “……”

    无人接话。

    岑稚保持着弯腰的姿势抬起头,视线往上,撞进双笑意促狭的眼里。

    谢逢周单手往后撑住流理台,垂下眼帘望向她,语气轻轻慢慢。

    “挺疼的。”

    作者有话说:

    第31章 河流桌

    岑稚猛地意识到自己现在的举止多逾距, 被烫到似的收回手,指尖蜷缩进袖口里,直起身往后挪了两步。

    “……青了一块, 所以会疼。”岑稚面不改色地问,“你家有云南白药吗?或者冰袋,冷敷完就好了。”

    她表情还算冷静。

    眼神也明亮。

    白皙耳廓却泛着红。

    谢逢周收回视线,把衣服放下去:“那我用喷雾剂处理一下吧。”

    岑稚心里莫名松口气,正要找借口出去,跟前这人又道:“你能帮忙吗?”

    耷拉下去的耳朵又刷地竖起来, 岑稚警惕地看他:“不合适吧。”

    “什么不合适?”谢逢周站直身, 神色有些无辜的疑惑,“让你帮忙拿下喷雾剂, 怎么就不合适了?”

    “……”

    他刚刚肯定不是这个意思。

    但她没有证据。

    要论嘴上功夫, 还真没几个人是谢逢周的对手。岑稚很有自知之明地不再多和他较真儿,出去找喷雾剂。

    喷雾剂放在电视柜抽屉第二层, 岑稚按谢逢周说的位置找到,扶着膝盖起身时,在悬挂墙壁的那幅几何撞色框裝画底下,瞥见一张很独特的长桌。

    三块不规则木头拼接成峡谷,留白部分是墨蓝河流, 河底隐隐泛着荧光。滴胶调色凝出草丛和河道,桌面被打磨抛光得剔透澄澈, 很有厚度和质感。

    岑稚一下被吸引住注意力, 认出这是张以王者峡谷为原型的河流桌。

    眼睛亮亮地转头问:“在哪儿买的?”

    谢逢周正站在电视柜前,给圆形玻璃小缸里的绿毛龟喂食, 闻言往这边扫了眼, 随口道:“自己做的。”

    一级手残选手岑稚同学被深深地震撼到了, 她看看河流桌,又看看谢逢周,不太相信:“你怎么做的?”

    像是觉得她这个问题有点好笑,谢逢周给龟喂完食,擦掉指尖碎屑,举起两只手对她示意一下:“用手。”

    戏谑地说完,他发现岑稚望向他的眼睛里开始一颗一颗地往外冒星星。

    崇拜溢于言表。

    “……”谢逢周几不可见地轻抬一下眉,忽然间找到拿捏她的方法。

    “怎么,”他慢悠悠地朝她走过来,在旁边停下,“很喜欢这个?”

    岑稚嗯嗯点头,碰到感兴趣的东西,话也多起来:“我一直在玩这个游戏,刚开始特别菜,后来在游戏里遇到个很好的朋友……哦你也认识,他之前还介绍你来接系统升级的单子。”

    “我和句号是在河道遇见的。”岑稚说着,伸出一根手指在桌面上给谢逢周指了下,“就是这里。”

    指腹触碰上桌面的下一秒。

    盈盈浅浅的湛蓝色光圈从她指尖底下荡开,像荧光海漾起层层涟漪,烟火在墨蓝银河里安静又绚烂地绽放。

    岑稚惊讶地睁圆眼睛。

    谢逢周甚至听见她轻轻吸了口气。

    就喜欢这家伙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他忍住笑,抱着胳膊倚在桌边,逗小朋友似的:“想不想再来一次?”

    岑稚:“想!”

    她眼里装满蠢蠢欲动的期待,谢逢周抬手关掉客厅大灯。视野倏然暗下来,只有河流桌泛着荧蓝色微光。

    “来吧。”

    他下巴朝桌面随意一点。

    岑稚小心地伸出手指,在刚刚碰过的地方又点一下。

    层层叠叠的年轮状光晕绽开来。

    她试探着按向别处。

    一圈圈涟漪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留下道长长光痕,像蜻蜓翅膀掠过水波。

    墙壁映得忽明忽暗,将两人影子投在那副几何画上,被木框装起。

    岑稚忍不住哇了声,求知欲达到巅峰:“这底下是装了什么东西吗?”

    “感应模块灯珠。”

    “噢。”岑稚若有所思,不亦乐乎地玩了会儿,发现河道那一片的涟漪烟火是整个峡谷里最绚烂的。

    刚好是她和句号遇见的地方。

    真巧。

    想起之前那朵纸玫瑰,岑稚不禁感叹:“你居然连这个都会做。”

    谢逢周笑:“我会的多了。”

    “那你都会些什么?”岑稚是真的好奇,她经常对事物充满探知欲。

    很少对人好奇。

    她觉得谢逢周就像那种童话迷宫,你以为挺了解他,可拐个弯又会出现不同的风景,他身上永远有新鲜感。

    谢逢周没答,语调带着漫不经心的懒散:“以后你就知道了。”

    哪能一次性都告诉你。

    不得保留点神秘感。

    看岑稚还想再上手,谢逢周诶了声:“不能一直摸。”

    “为什么?”

    “没电换不了。”谢逢周很诚实地道,“我一个月也就碰一回,你刚那几下,已经把我下半年KPI冲完了。”

    “……”

    好吧。

    中看不中用。

    岑稚意犹未尽地克制住自己,“你做这张桌子用了多久啊?”

    “两个月。”

    从挑选木头到滴胶做模型,再到铺树脂安装灯珠,打磨抛光,途中出现挺多次意外,电刨机都烧坏两根线。

    但成品出来效果还不错。

    “你为什么要花那么长时间做一张一个月只能摸一次的桌子?”岑稚这次是真好奇,她虽然不缺耐心,也绝不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

    谢逢周答得很拽:“因为喜欢。”

    岑稚看他低头,修长手指轻轻摁在河道的位置,桌面绽开墨蓝烟花,微缩倒印在他漆黑清亮的虹膜上。

    “我这人没什么远大追求。”她听见谢逢周散漫干净的声音,“只想做喜欢的事,再把喜欢的事做好。”

    他的确活得轻松自在,没有包袱简单热闹。不像她,总要顾忌那么多东西,行程表里的任务永远忙不完。

    这人好像和她不是一个世界的。

    他不会焦虑,也没有野心。

    谁说少年意气一定是永不停歇只手摘星,年轻的代名词不止有孤独一掷冒险主义,还要有随心所欲一身潇洒。

    岑稚忽然有点羡慕他。

    一直问个不停的人安静下来,谢逢周不由得抬起脸,在昏暗模糊的光线里,对上岑稚直棱棱望来的眼睛。

    应该是为了做饭方便,她把头发挽成丸子。她脑袋本就圆圆小小的,这样的头型扎丸子头最好看,鬓角落着碎发,有种蓬松慵懒的氛围感。

    谢逢周挺佩服自己。

    客厅没开灯,唯一光源是那张河流桌,荧蓝光影模糊掉视野,他也能看见岑稚右眼角一颗淡褐色小雀斑。

    很可爱。

    可爱得玻璃缸里所有热带鱼都从疏落水草间穿梭进他心里,尾巴搅得一湖平静池水涟漪荡漾,心神不宁。

    岑稚正发着呆,视线里忽然出现只手。她回过神,没躲也没动。

    那只手在半空停顿几秒,最后屈起指节,拨了下她额前掉落的碎发。

    岑稚一愣,跟着抬手摸了摸:“……我头发乱了?”

    谢逢周没说话,把客厅大灯重新打开,明亮的光线倾涌而下。

    岑稚不适地眯起眼,听见身侧那人简单又直白地答一个字:“没。”

    没乱。

    所以就是单纯想碰碰她。

    明白这句话里边的意思,岑稚耳朵莫名有些发烫。牛仔裤口袋里的手机冷不丁嗡嗡地震动起来。

    暧昧气氛瞬间消散。

    祝亥颜发消息问她什么时候回家,岑稚这才发现快九点了。

    见她转身去拿包,谢逢周跟在她后边抄起茶几上的车钥匙:“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

    她的小电驴还停在院子里。

    岑稚快速收拾好东西,站在玄关把鞋换回来,对谢逢周摆摆手,转身要走时,脚步一顿,又将脸扭过来,“可以和五折说声再见吗?”

    谢逢周清晰地捕捉到她眼里含蓄的不舍,沉默片刻,意味不明地挑起眉,肩膀抵着门框,转头向客厅道。

    “折总,出来送人。”

    叼着玩具自娱自乐的萨摩耶得到召唤,眼睛亮晶晶地摇着尾巴蹿过来。

    围着谢逢周转一圈,小脑袋蹭蹭他裤腿,而后躲在他后边看向岑稚。

    “我要走了。”岑稚弯腰,揉了揉狗勾那对觊觎已久的三角耳朵,软软弹弹手感特好,“下次见,五折。”

    萨摩耶竖起耳朵:“汪!”

    谢逢周冷眼旁观他俩互动,岑稚走之前还跟发表到此一游感言似的,说了句:“你家装修风格蛮不错。”

    粉色小电驴驶出别墅庭院。

    在花叶树影里消失不见。

    谢逢周在原地站了会儿,用穿着灰色拖鞋的脚将门重新带上。

    靠着鞋柜叹口气。

    看上他的家。

    看上他的狗。

    看上他的桌子。

    就看不上他是吧。

    ……这人怎么那么难搞。

    很多年没有过的挫败感席卷而来,谢逢周低头,和蹲坐在他脚边的萨摩耶四目相对,他单膝屈起蹲下去。

    自言自语:“她好像很喜欢你。”

    思忖片刻,谢逢周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抬起,撸了把五折狗头,一本正经:“折总,要不你再努把力。”

    争取让你爹父凭子贵。

    成功上位。

    作者有话说:

    立个flag!

    从明天开始,我要日【一周】的六(握拳)

    ——

    第32章 复活卡

    岑稚一打开门, 就见到祝亥颜抱着胳膊杵在玄关那儿,一动不动瞅着她。

    即使祝编剧长得赏心悦目,岑稚依旧被吓一跳:“你干嘛?”

    “我还要问你。”祝亥颜俯身凑近, 目光审视地检查她领口,“跟你男人待到九点才回来,去做什么了?”

    要是不给她打电话。

    估计今晚都乐不思蜀不着家了。

    “没做什么呀。”岑稚把包取下来,换着鞋道,“撸狗做饭摸桌子。”

    ……前两个可以理解。

    摸桌子是什么鬼。

    祝亥颜不信:“就这?”

    岑稚:“不然呢。”

    她脖子和衣领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祝亥颜顿时有种前排八卦吃到假瓜的感觉, 不死心地追问:“你俩就没干点啥被容易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审核上锁的事吗?”

    岑稚满头雾水,脸上写满单纯的困惑:“什么事?”

    这姑娘是真没开窍。

    也对。

    毕竟还没谈过恋爱就直接一步迈入婚姻, 适应不了节奏能理解。

    祝亥颇为遗憾, 跟在岑稚后边往里走:“你真把人家当塑料老公啊。”

    岑稚趿拉上拖鞋,进厨房给自己倒杯水, 靠着冰箱门边喝边给祝亥颜递一个‘有话请直说’的眼神。

    祝亥颜反趴在沙发靠背上,老实交待:“就想问你对谢逢周什么感觉。”

    意外她要问这个,岑稚慢吞吞地把水咽下去,才答:“挺好的。和他相处起来不用端架子,轻松随和。”

    说完停顿一下, 又认真补充,“我很羡慕他的生活状态。”

    她回答得过于官方, 祝亥颜支着下巴:“那你猜他对你什么感觉?”

    岑稚还真不知道:“朋友?”

    她和谢逢周只有夫妻之名。

    现在应该算朋友吧。

    岑稚对朋友有着很高一套划分标准, 她长这么大,心里真正认可的朋友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

    虽然猜不到谢逢周的想法, 但她已经把他归入进她的朋友范围了。

    再这样问下去, 问到地球爆炸这个缺心眼儿的也反应不过来。祝亥颜一脸‘朽木不可雕也’, 捅破窗户纸:“你难道就没觉得他喜欢你?”

    不等岑稚开口,祝亥颜又道:“前几天我就想问了,你老公家世好背景硬什么也不缺,凭他那张脸和声音条件,追他的人一大把,怎么你一求婚他就答应了?你还连个钻戒都没有,空手套白狼,你没想过为什么吗?”

    “……”

    岑稚喝水的动作顿住,顺着她的话思考了下,“因为那份婚约协议吧。”

    她在跟谢逢周求婚前做足了功课,把方子奈发来的谢家和亿嘉集团的资料翻来覆去地看,在协议里清楚写上亿嘉能和程家往后的利益合作往来。

    但她毕竟不是学金融的,是个外行,所以当时谢逢周签字,她很担心车里灯光太暗,他看不清会吃亏。

    她两边谁也不想欠。

    “然后呢?”祝亥颜摊手,“岑吱吱,你是不是忘了,你现在不是程家二小姐,只是个社畜打工人了?”

    岑稚被她问得愣住。

    有种恍然梦醒的感觉。

    对哦。

    她现在已经不是程家人了……那谢逢周为什么要和她结婚?

    排除掉所有选项,岑稚不得不看向最后一个:“他喜欢我?”

    这句话说出的下一秒就被她自己否定,“不可能,我们才认识两个月。”

    两个月里还是偶尔见面。

    岑稚也不觉得她身上有什么独特亮点能让谢逢周一见钟情,太扯了。

    “你俩不是高中同学吗?”

    “是毫无交集的高中同学。”岑稚强调,“他在西楼,我在东楼,高中三年都碰不上几次的那种。”

    她语气太肯定,祝亥颜也有点自我怀疑了:“不应该啊……”

    手指摩挲一会儿下巴,祝编剧凭借阅读多年套路小言以及给广播剧改写玛丽苏脚本的老练经验,得出第二个更扯的结论,“他是不是暗恋你?”

    岑稚差点一口水喷出来,白皙脸颊呛得通红,捞起个靠枕砸过去。

    “洗洗睡吧你。”

    谢逢周那么拽的人会暗恋她?

    吉尼斯十大冷笑话之一。

    岑稚洗完澡进卧室,祝亥颜正躺在床上跟人聊微信,见她过来,随口道:“奈奈约咱俩明天晚上去喝酒。”

    由于岑稚的关系,祝亥颜和方子奈关系也不错。三人经常攒局聚餐。

    岑稚坐在床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低头刷手机,嗯一声答应。

    见她心不在焉,祝亥颜爬起来凑到她身后,下巴搁在她肩膀上,发现她在刷驾驶证考试视频,惊奇:“你看这个干嘛?你不是对科二PTSD?”

    岑稚淡定道:“我报名了。“

    祝亥颜刷地扭头看她,狐疑:“以前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你都宁死不屈,现在怎么突然想开了?”

    岑稚没吭声。

    把视频刷完,滑向下一个,叹口气:“总不能一直用小电驴载人。”

    祝大美女感动地一把抱住她的腰:“你终于开始体谅我在后座风吹雨打大夏天还烫腚的艰难不易了。”

    “辛苦辛苦。”岑稚发顶搭着浴巾,反手摸摸她脑袋,心里补充。

    当然也不全是这样。

    钻戒的目标太遥远。

    还是先攒钱买一辆南瓜车吧。

    “对了。”祝亥颜想起来,“奈奈说明天她哥可能也去。”

    岑稚不放心上:“去呗。”

    祝亥颜:“我的意思是,你有一定几率会碰见程凇。”

    岑稚滑动屏幕的指尖停顿一下,平静地嗯了声,没太大反应。

    祝亥颜看她一会儿:“在我跟前就不用装了吧,我知道你心里还是有隔阂的,根本没有彻底放下。”

    从十六岁开始的暗恋,几乎贯穿她整个青春期,哪儿说放下就放下。

    人心都是肉长的。

    又不像机器可以控制情绪。

    岑稚笑了下,没接话。

    祝亥颜从她神色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只能问:“你现在对程凇什么打算?”

    “……”

    听到这个许久未联系的名字,岑稚安静片刻,说,“我在往妹妹的方向靠。”她转头看向祝亥颜,“你知道的,我肯定没法跟他彻底决裂。”

    以兄妹之名一起长大,就算不能成为情人,也绝不会成为仇人。

    他们之间的关系比较复杂,经历过那么多,羁绊太深,可惜有缘无分。

    祝亥颜对视着岑稚那双干净无痕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之前每天都盼她放弃,觉得她总是等待很辛苦,现在她真的放手,开始往前走了。

    却变得比从前更加内敛。

    她把心里那道门锁得更加死,从来不会向别人倾诉,白日里正常社交,晚上就将自己关在那间房子里。

    一段那么失败的暗恋。

    需要很久很久的自愈过程。

    注意到祝亥颜沉默下来,岑稚玩笑着安抚:“不用担心我,我准备听司机师傅的话,晚上多出门赏赏月亮。”

    祝亥颜没听懂这是什么梗。

    岑稚不再说,正要退出视频关灯睡觉,屏幕顶端弹出微信消息。

    谢逢周:【[智力不够,就不要来挑战这个游戏!进入小游戏中心……]】

    岑稚:“……”

    这人。

    又在。

    给她分享复活卡。

    自从两人加上微信,谢逢周玩游戏,有事没事分享复活链接给她。

    起初岑稚还会回两句消息,后来习以为常,也懒得管了。

    反正这少爷就把她当复活工具人。

    祝亥颜倒是看出端倪:“他微信里不缺朋友吧?怎么只分享给你?”

    这种复活链接如果随手转发,肯定列表里谁方便发给谁。

    次次发给同一个人。

    要么故意,要么这个人是置顶。

    “因为我是他塑料老婆。”

    岑稚按灭屏幕,探身关灯的时候说了句,“等我明天下班了,你陪我去花鸟市场挑几盆多肉吧。”

    “你要养花?”

    “嗯。”岑稚打个哈欠,“谢逢周家里养了好多花,我也想试试。”

    “……”祝亥颜挑着眉看她半晌,忽然笑起来,“岑岑,你知道忘记一段感情最好的办法是什么吗?”

    岑稚:“什么?”

    “开启一段新的恋爱。”祝亥颜意味深长地勾起唇角,“打个赌吧。”

    “你早晚要栽在谢逢周手里。”

    谢逢周这种类型。

    下定决心追谁,太容易让人沦陷。

    清心寡欲那么久。

    也该来个男妖精治治这小木头了。

    –

    Tulk向来在灯红酒绿里拔得头筹,叶辛楚拎着包推开二楼包厢门,人差不多已经到齐了。

    她这段时间行程空着,三天两头有局约她,今天这场也是曾锐组的。

    包厢里见她进来,抬手招呼。

    叶辛楚眼角扫过沙发,程凇靠在那里,有几个人在他旁边玩骰子,他指间夹着根烟,低头划着手机没参与。

    见她进来,眼皮也没抬一下。

    叶辛楚本想挨着他坐,见他这样,转个身坐去曾锐对面。

    他们两个之间的关系从岑稚生日宴冷却到现在,而且看程凇的样子,根本没打算给叶辛楚任何缓和的台阶。

    大家若无其事,不太敢掺和。

    过了会儿,去隔壁包厢找妹妹的方子尧回来,曾锐顺口问。

    “给你妹送东西怎么那么慢?”

    “见到岑岑了。”方子尧在程凇旁边坐下,道,“跟她聊了两句。”

    话音一落。

    包厢里安静一瞬,众人视线若有若无瞟向程凇,叶辛楚也看过去。

    裴芹好面子,岑稚离开程家的事除了他们这些关系近的,没几个人知道。

    程凇按灭手机屏幕,用夹烟的手往玻璃杯里倒半杯酒,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怎么不把她叫过来?”

    方子尧刚想说,人家几个小姑娘自己组的有局,不好打断。

    还没说出口,叶辛楚先道:“岑稚都结婚了,不得跟你们避嫌。”

    程凇倒酒的动作停住。

    叶辛楚这话本来就是在试探他,见他这样,心里更是咯噔一下。

    坐在程凇旁边的人察觉到氛围不对劲,连忙打圆场,笑:“这话说的,结婚也碍不到岑岑社交啊。”

    “也不看和她结婚的是谁。”叶辛楚盯着程凇,语气很冲,“她和谢逢周二人世界还来不及,哪儿顾得着社交。”

    咚声轻响。

    玻璃杯搁在矮几上。

    程凇微微弓着背,单手搭在腿上,没什么表情地掀起眼帘回视她。

    方子尧见状朝叶辛楚递个眼色,示意她别说了。这人最近本来就阴晴不定,好不容易把他约出来一次。

    叶辛楚被程凇冷漠的眼神刺到,脾气掺着委屈冒出来,还要再开口。

    程凇起身离开。

    –

    岑稚见到方子尧的时候,就猜到肯定会碰见程凇。

    但她没想到那么快。

    洗手间外的走廊上空荡荡的安静,那人一动不动站在外边。

    显然等了有一会儿。

    岑稚将擦拭水珠的纸巾折起扔掉,乖乖地叫了声哥。

    还没有说别的,程凇先开口。

    “玩够了吗?”

    他应该是喝了不少酒,岑稚隔着段距离都闻到空气里淡淡的酒味。

    程凇定定地看着她,声音温和下来,哄人似的:“玩够就回家吧。”

    岑稚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那里现在不是我家……”

    “不是你家你为什么叫我哥?”程凇打断,“你就那么想和我做兄妹?”

    “……”

    岑稚感觉很不解。

    甚至有些荒唐。

    她最不愿意喊他哥哥的那些年里,不是他一次次地把她当妹妹吗。

    有什么东西滞堵在喉咙里,岑稚几不可闻地轻吐一口气。

    再抬头时,神色无比平静。

    “以前可能不想,但现在。”她把右手举起来,“我已经结婚了。”

    那枚钻戒在灯光下晃到刺眼,程凇神色变淡,语气却很冷:“那就离了。”

    岑稚诧异地看着他。

    “谢家让出的项目会用其他方式补还给亿嘉,你和谢逢周结婚不就是因为想要远离程家吗?”程凇停顿下来,看她很久,再开口时,声音莫名哑了下来,“我保证他们不会再打扰你,你明天去把婚离了……听话。”

    流动的空气似乎开始凝固。

    闷闷地压在胸口。

    结尾的两个字岑稚听过无数次,从六岁到现在,可这次格外陌生。

    她没吭声。

    过了会儿,说:“不全是。”

    “我选择结婚,不全是要远离程家。”岑稚温声道,“也是为了远离你。”

    这话轻轻柔柔地落下来,像一把没有刃的软刀。程凇僵住,心口突然闷疼了一下,脑子里都空白一瞬。

    连话都说不出来。

    “所以我不会离婚的。”岑稚对他弯起眼,“先走了。”

    她习惯性地想加哥哥,想起程凇的话,还是没有说出来。

    径直绕过他离开。

    –

    叶辛楚心不在焉地抿着酒,余光里包厢门打开,进来道颀长的黑色身影。

    她下意识地站起身,想说句什么找补刚刚的冲动。

    程凇完全没在意她,拎起沙发上的风衣外套。车钥匙在茶几上,他俯身去够了两次,指尖微微发抖。

    第三次才勾起来。

    方子尧问:“要回去了?”

    程凇没开口,又往外走,衬衫袖口下,攥着钥匙的手指骨泛白。

    见他情况不对,方子尧以为他喝多了酒,找人跟着送他回家。

    叶辛楚主动道:“我去吧。”

    方子尧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还是道:“算了,他现在最不想看见的应该就是你……我自己送吧。”

    叶辛楚闻言面色有些难堪,自尊心不允许她再跟上去,只能坐下。

    曾锐递来杯酒,她置气地推开:“是因为岑稚?因为岑稚他才对我这样?他不就是把岑稚当妹妹吗,一个养女而已,说扔就扔了,有什么关系啊!”

    包厢里的人在程凇走后,大多都散了,剩下那几个也当做听不见。

    酒水洒在桌面上,曾锐抽出张纸巾擦掉,叹一口气:“其实你清楚的吧,岑稚在他心里到底什么位置。”

    叶辛楚被戳中痛点,抬头盯他:“你这话什么意思?”

    曾锐对上她的视线,淡淡地道:“你难道就没有奇怪过吗?你出国之前程二还在市医院实习,现在怎么不见他和临床方面有任何交集。”

    叶辛楚愣了下。

    她回国后一直在想怎么不掉身份地追回程凇,还真没注意到这点。

    不过猜也能猜到:“程叔叔不同意?”

    “不止。”曾锐沉默片刻,“市医院两年前出过一次很严重的医闹。”

    程凇跟着竹锦长大,他虽然不说,但老夫人在他心里位置很高。

    竹锦去世后,他一直有学医的打算。

    医学院的学生不比金融系计算机系,经常实验室和医院两头跑,实习工资还低,日子过得昏暗又惨淡。

    程凇那样从小锦衣玉食的少爷,熬大夜轮班倒没抱怨过一句,程越江和裴芹三番两次阻挠,他从不放心里。

    直到大四那年去市医院实习,有个肝移植的病人排异现象严重,程凇跟着陈教授查完房离开,不到两分钟的功夫,那个病人突然就不行了。

    手术台上没能抢救过来。

    家属为了治好病人,掏空家底把所有钱都砸进来,房子也卖掉,一时间无法接受,情绪激动地在医院里砸东西闹起来。病人正在念高中的儿子把这件事掐头去尾发布到学校论坛,很快传遍网络,铺天盖地的负面舆论朝医院压来,骂主刀医生吃人血馒头。

    这和程凇原本关系不大,程越江对程凇学医挤压诸多不满,为了逼他放弃,让手底下的人买水军,在网上引导舆论浑水摸鱼。矛头一夜之间全部指向这个还没毕业的年轻人,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程越江察觉到严重性开始压热度,但事情已经发展到无法控制的地步,病患家属一次一次地找到医院,对程凇进行攻击和谩骂。

    那可以说是最辗磨人心理、让人崩溃的一段日子。程凇当时不过二十一岁,病患离世本就在初出茅庐的实习生心上蒙了阴霾,所有谩骂又全部压在他身上,别说回医院回学校,他直接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封闭起来。

    叶辛楚没想到她走之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情,愣了好久才问。

    “然后呢?”

    曾锐把那杯酒重新推到她面前,又倒一杯:“岑稚把他拉出来的。”

    谁也不知道岑稚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只知道她那段时间忙着毕业论文,仍然每天抽空去校外公寓找程凇。

    程凇不想见任何人,情绪很差,岑稚一直待在门外,等到他愿意开门。

    曾锐道:“他再见到我们,状态已经和事故发生前一样了。”

    他很平静地放弃学医,拒绝陈教授的挽留,答应程越江接手程家。

    他虽然不说,但曾锐他们都能感觉到,程凇读书那会儿,泡实验室去医院实习,又苦又累,觉也没睡几个小时,身上却有种意气风发的光亮。

    现在即使温泉酒店各种娱乐项目做的风生水起,他给人的感觉也很散漫无所谓,浮皮潦草为度日而度日一般。

    “所以别说程二根本没有和你复合的想法,就算他有,你俩也处不了多久,因为你无法接受他旁边有岑稚。”曾锐顿了顿,“可我说句不好听的,他就算和你分手再多次,也绝对不会和岑稚断掉关系。”

    “岑稚把他拉出来两次,他奶奶去世那次,和医闹这次。你在最关键的节点选择出国,真的怨不得别人。”

    叶辛楚被这番话说的脸色苍白下来,仍然抬着下巴不肯接受:“既然你知道,那为什么还要帮我复合?”

    曾锐笑了下,视线淡淡地落在她身上:“我为了什么你不知道?”

    “我……”叶辛楚张张嘴,仓促地避开他的注视,唇瓣紧紧抿住。

    曾锐冷不丁地问:“当初也是程二先跟你提的分手吧?”

    叶辛楚把脸转过来。

    眼神惊讶。

    “他没说过,我猜的。”曾锐喝了口酒,“如果是你甩的他,你不可能这么放不下,他倒是很洒脱。”

    “……”

    叶辛楚捏着酒杯,咬住腮帮。

    曾锐猜的没错。

    确实是程凇提的分手。

    她知道自己脾气很差很作,以为程凇会一直包容她。后来发现,他根本不是包容,是他对什么都无所谓。

    大四那年他们吵架,她拿出国当借口威胁他低头,他坐在车里,神色寡淡地撇头看向窗外,再转过来时,语调很散漫地道:“行,那分吧。”

    “别人问你就说你甩的我,反正名声这种东西,对我也没什么用。”

    程凇这人就是这样,从来不回头,说他冷漠绝情,他也能在一段关系走到最后时帮你留住体面。

    分手从不会让女生很难看。

    大多时候他都懒得多说一句。

    就像那个纹身。

    叶辛楚看他纹着好看,也去纹了他的名字缩写,被人传言情侣纹身,他没解释过,是觉得没必要解释。

    有些事他不说,但他心里划分得比谁都要清楚。

    “他早就往前走了,你一直缠着他也没意思啊。”曾锐很直白,“你刚出国那个星期,子尧帮他申请一张去瑞士留学的表格,他扔到沙发角落看都没看,是真对你没感觉了。”

    心里被钝刀割似的闷疼,叶辛楚眼眶红了,讷讷地说:“所以他喜欢……”

    下半截没说出来,曾锐明白她想问什么:“喜欢不喜欢,我不清楚。”

    他和程凇一起长大,从高中起就知道岑稚暗恋程凇。

    曾锐一直不算喜欢岑稚,也许气场不合,他觉得这姑娘活得太清醒,和他们不像同个世界的人。

    她总给人一种永恒的错觉。

    跟她待久,容易陷进去。

    “我不清楚程二现在和岑稚到底什么关系。”曾锐皱眉,“但程二不可能让她因为程家跟别人结婚。”

    “她和谢逢周肯定会离。”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看电影

    祝亥颜订的周三六点的机票, 岑稚还要上班,特地起个大早送她。

    机场里人不多,候机厅响起语音播报, 祝亥颜从长椅上站起来,和岑稚不舍地拥抱一下:“我会想你的。”

    即使再短暂的分别,也总会让人心情低落。岑稚抿直唇线,正要安慰一句有空就去临安找她,祝亥颜猝不及防拐个弯:“——还有你老公。”

    岑稚:?

    祝大编剧松开她,趁最后两分钟迅速从包里摸出一沓东西:“上次被拒绝, 我回去痛定思痛反思了下, 觉得肯定是名片太粗糙吸引力不够。”

    说着,祝亥颜拉过岑稚的手, 把那沓比狐狸头盔都花哨的名片放岑稚掌心里, 右手拍拍她肩膀,言辞凿凿语重心长, “请务必全部给你老公,记得隔三差五给他洗个脑,你现在是我们全艾音的希望,革命能不能成功,就靠你了, 小岑同志!”

    岑稚:“…………”

    您可赶紧走吧。

    从机场出来还不到六点半,岑稚找一家早餐店吃了饭, 在公交站台等车。

    十月末的天初初亮起, 空气中凝满浓重雾气,枝叶金黄的树枝交错伸向天幕, 高楼商厦拔地而起, 伫立在深秋清晨里, 有种遮天蔽日的昏沉。

    岑稚两手抄进牛角扣大衣口袋,仰头看了会儿半秃的行道树,忽然想起来已经快要十一月份了。

    该发工资了。

    困倦的脑子瞬间清醒不少。

    岑稚把手机从挎包里拿出来,点开计算器开始加加减减。

    等钱到手先给谢逢周买一枚戒指,先让他凑合戴五位数的,然后房租水电日常花销……还要存一点买车。

    算到最后,看着屏幕上显示的那个数字,岑稚忍不住深深叹口气。

    唉。

    养公主好难。

    比养多肉都难。

    正想着按这样攒下去年末能不能买到车,身后传来一声尖叫。公交站牌前等车的行人被惊动,纷纷回头。

    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头发凌乱披散着,背上书包拉链敞开,试图跑向站台,却被个中年男人一把拽住着胳膊往回拉:“跟我回家!还学会离家出走了!知道你妈有多担心你吗?!”

    女孩满脸眼泪,扒着树干不放手,向周围人呼救:“救命!他不是我爸!我根本不认识他!帮帮我!”

    “说什么呢你!”男人怒不可竭,反手给她一巴掌,“在外边交些乱七八糟的朋友,连自己亲爹都不认了!”

    周围路人原本以为是家庭伦理戏码,还看看热闹,听到这里有部分人已经懵了,犹豫着要不要去劝和。

    岑稚站在人群外,看向激烈挣扎的女孩,冷静地拿出手机报警。

    快速说完地址事件,女孩书包被扯断,掉在地上,她顾不上捡,踉踉跄跄冲向站牌,视线锁定岑稚,朝她跑过来:“姐姐!姐姐求你帮帮我!”

    女孩眼泪朦胧地扑上来,男人紧跟其后:“李慧!你别给老子找事!你妈都被你吓进医院了,你有没有孝心!”

    听男人喊出女孩名字,想来帮忙的人确定是家长在管教孩子,不再关注。

    48路公交车到站,一批人上车。

    站牌前仅剩零星几个人。

    女孩见状慌乱地抓紧岑稚胳膊:“姐姐你相信我,我真的不认识他!”

    “你再几把乱说——”男人伸手就要扇上来,被人挡住。

    “我报过警了。”岑稚把手机屏幕朝向男人,“不管你俩什么关系,都可以等警察来之后好好解释。”

    男人对视上她清亮锐利的眼神,脸色一阵变化,最后还是放下手,狠狠指了指女孩,往地上唾一口,离开。

    女孩抖如筛糠,显然被吓得不轻,声音都在颤:“谢、谢谢姐姐。”

    “没事。”岑稚安抚地帮她捋顺凌乱的头发,看她穿着校服,应该是在上学的路上出现意外,“你家住哪儿?打个电话让你家长过来接你。”

    女孩小声应好,抖着手去摸书包,想起书包被扯断,掉在不远处。

    她拐回去捡,手在包里翻了翻,一张小脸苍白下来。

    岑稚见状问:“怎么了?”

    “我钱包和手机掉了……”女孩眼眶通红,“里面还有身份证。”

    岑稚帮她把书包拉链拉上,背在她肩上:“别急,想想掉哪儿了。”

    “应该是掉在来的路上。”女孩小心扯住岑稚袖口,唇瓣微颤,“姐姐,你能陪我去找吗,我一个人不敢。”

    岑稚顿了下:“……要不等警察过来?”

    “我怕被人捡走。”女孩擦擦眼泪,“妈妈还在医院等我去照顾。”

    听见妈妈二字,岑稚动了恻隐之心,按亮手机看一眼时间,估算了下会不会迟到:“走吧,我陪你找。”

    刚过七点不久,路边店铺陆陆续续开张,朦胧天色也亮起来。

    白天本就容易降低人的心理防线,岑稚起初没太警惕,跟着女孩往前走一段路,发现越走越偏,路面见不到几个行人:“还没找到吗?”

    “很快就到了。”女孩拽住岑稚的手腕,抬脚要拐进巷子里。

    被她拉住的人没动。

    “还是等警察来吧。”岑稚扫一眼狭窄空荡的巷子,要把手抽出来。

    结果女孩看着瘦弱,力气出奇的大,钢筋铁箍般紧紧攥着她。

    岑稚心里一寒,开始用力甩开她。

    女孩见她发现不对劲,趁四周无人,一把将她往巷子里拖,边拖边喊人:“赵哥!快!我把人弄来了!”

    岑稚这才注意到巷口不远处还停着一辆面包车,等待已久的男人大步冲上来,她定睛一看,是刚刚和女孩在站牌前拉扯的人!他们是一伙的!

    竟然敢大白天拐卖人口!

    岑稚惊骇不已,立刻冷静下来,用巧劲掰开女孩两只手,转头就跑。

    没跑几步被人扯住大衣领,男人一巴掌用力扇上来。岑稚听见风声侧头躲开,回身狠狠踹上他膝盖骨。

    她学过散打,但体型和男人相差甚大,一脚下去男人纹丝不动。

    “贱.婊.子!”男人骂了句,伸手要去拽她头发,“慧慧,过来帮忙!”

    他们人多,岑稚刚刚回头时注意到面包车主驾位置上还有个人。她不敢耽搁,蓄力踢向跑来的女孩侧腰,踹开几米远。趁男人扯她胳膊往回拖的功夫,拼尽全力用膝盖撞上男人胯间。

    最没防备的地方遭到重创,男人惨叫一声,脸色刷白,虾米似的弓腰。

    岑稚转身拼命往前跑,一秒不敢停,心跳剧烈到快要炸开。

    “滴呜——滴呜——”

    前方传来短促尖锐的警笛声,岑稚见到从车上下来的几位警察,悬到喉咙口的心脏猛地落下去。

    那几人非常警惕,听见警笛声立刻驱车离开。岑稚带着警察找去时,巷口空荡荡的连个人影都没有。

    岑稚把匆匆一眼瞥见的面包车车牌号告诉警方,坐车去派出所做笔录。

    结束时女民警叮嘱:“最近拐骗招数很多,请一定多加防备,遇到这种事情立刻报警,我们会以最快时间到达。”

    “好的。”

    岑稚心有余悸地点点头。

    这场闹剧发生的太快,从头到尾不过半个小时。岑稚从派出所出来,离她上班打卡的点还有二十分钟。

    如果搁在普通人身上,肯定要和领导请个假,回家修养压惊。

    但岑稚显然心理素质强大。

    她不带迟疑地搭乘派出所附近的地铁,进华域大厦坐上电梯时,心情已经平复下来了,甚至还有余力思考要不要把这段亲身经历当选题报上去。

    将近八点半,工作室里人差不多到齐了,有些开始埋头工作。

    唐秀意外她今天居然不是最早来办公室的,见她脱下大衣挂椅背上,咦了声:“小岑,你衣领怎么那么皱?”

    岑稚给电脑开机,闻言转头看了下,后衣领那块确实皱巴巴的。她把衣服抱到怀里,用手抻了抻,道:“路上遇见点意外。”

    轻描淡写将事情简单叙述了遍,全程语气都没有什么太大起伏。

    短短两分钟,听得整个办公室胆战心惊,唐秀直接扑过来上下检查。

    “我的天,岑岑你没受伤吧?”

    “没有。”岑稚笑起来,“我学过两年散打,可以保护好自己。”

    唐秀听到这更惊讶了:“你?”

    她将这姑娘纤瘦苗条没个二两肉的小身板打量一番,“学过散打?”

    岑稚点头:“嗯。”

    ……明明是个可爱甜妹。

    果然人不可貌相。

    其他人愤慨地讨论起来:“现在的人贩子太会利用人的同情心了,招数层出不穷,防不胜防,真恶心。”

    “对啊,前几天金兰路那边就走丢一个高中生,听说还有不少山村和小县城女孩被拐卖到红灯区。”李可悦一脸惊魂未定,抬头交待岑稚,“你和你唐秀姐后天要去胥河县跑乡村志愿者的采访,估计得晚上结束,记得跟主编申请多带几个人,把摄影部许强他们都带上,有备无患嘛。”

    “可别提了,许强他们天天就知道干饭,一身虚膘。”唐秀嫌弃,伸手抱住岑稚,“还不如咱们岑岑呢。”

    岑稚笑了下,右眼皮轻跳起来。

    隐约有种不太好的预感。

    晚上下班前,闫燕从李可悦嘴里知道这件事,特地把岑稚叫去,关心地问要不要给她放一天假缓和心态。

    岑稚拒绝了。

    闫燕还是不太放心:“那后天的采访,让可悦和唐秀一起去吧。”

    “谢谢主编关心。”岑稚乖巧道,“但真的没事,我可以去的。”

    小姑娘工作态度真没得挑,闫燕赞赏的同时还有些感慨。

    果然一代要比一代优秀。

    从主编办公室出来,岑稚回工位收拾东西,发现李可悦和唐秀还没走。

    “一起吃晚饭吗?岑岑。”

    李可悦接在唐秀后面道:“吃完饭刚好可以送你回去。”

    知道两位姐姐是担心她一个人回家害怕,岑稚心里涌起细细暖流。

    虽然城市角落存在黑暗与龃恶,但身边毕竟还是美好居多。

    轻快的心情在出了华域后消失殆尽,岑稚神色淡淡地看着拦在她跟前的人。

    那人戴着墨镜,头锃光瓦亮,一套黑西装,臂膀肌肉分明。

    李可悦还以为是哪个龙虎帮,警惕地拽着岑稚后退:“你谁啊?”

    光头男长得魁梧壮硕,问话倒是挺有礼貌:“岑小姐现在有空吗?”

    岑稚:“没有。”

    她说完带着李可悦和唐秀要走,光头男锲而不舍地又跟上来。

    “辛楚姐想找你问点事。”

    岑稚余光瞥见路边停靠的那辆黑金色迈巴赫,停下脚。

    –

    岑稚拉开椅子坐下,发现叶辛楚约她的地方,很巧的是当初她和谢逢周检查浏览系统升级的这家书咖。

    她还记得二楼是宠物乐园,不由得抬头往天花板上看了眼。

    服务员过来问两人要喝点什么。

    叶辛楚去掉风衣,要了杯美式,看向岑稚:“你喝什么?我请。”

    岑稚没回她,转头对服务员道:“一杯柠檬水就行,谢谢。”

    等服务员离开,她淡声道,“我还没吃晚饭,你有事请快一点说。”

    叶辛楚正好也懒得浪费口舌跟她聊开场白:“程凇最近找你了吗?”

    果不其然。

    岑稚就知道她要问这个:“没。”

    她和程凇只昨晚在Tulk见一次。

    叶辛楚:“他……”

    “如果你找我是要问程凇,那我什么也不知道。”岑稚温声打断,“我还有事,先走了。”

    岑稚说着,站起来去拿包。

    如果不是当时旁边还有李可悦和唐秀,不想把两人扯进来,她实在是不愿意再和叶辛楚打交道。

    见她这种态度,叶辛楚啪地将饮品单合上,精致的下巴倨傲抬起:“我话还没有说完,谁让你走的?”

    “怎么?”她将单子扔上桌面,眼角眺着岑稚,语气微嘲,“程家不要你了,就没人教你怎么尊重人了?”

    岑稚拿包的手顿住,低头看她。

    服务员将咖啡和柠檬水从木托盘端上桌,道一句请品尝,退下去。

    岑稚没什么表情地瞧了叶辛楚一会儿,不紧不慢地说:“你知道吗,生日宴那天,我把香槟洒到你衣服上,确实不是故意的。”

    叶辛楚没想到她会突然提到这个,皱起眉:“你什么……”

    话没说完。

    一滴水珠顺着发丝滴落。

    叶辛楚还没反应过来。

    站她对面的岑稚端起那杯柠檬水,慢慢地从她头顶整杯浇下去。

    杯沿的柠檬片也砸在她身上。

    “但我现在是。”

    叶辛楚完全来不及躲开,被浇了满头满脸,再不见刚刚的精致优雅,卷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狼狈至极。

    她惊叫一声,腾地从位置上站起来,尖声骂:“岑稚你有病吧!”

    被骂的人放下杯子:“下次见。”

    顿了下,“哦,希望没有下次。”

    说完。

    拎着包推开椅子走人。

    书咖里顾客很少,仅有的几桌人全部惊住,八卦地都往这边瞟。

    小声议论。

    叶辛楚向来被人捧着惯着,何曾这样丢脸过,胸口不断起伏,气得面色涨红,拿出手机要给大壮打电话。

    准备让他拦住岑稚教训一顿。

    手机还未解锁。

    被人捏住边缘,两根白净长指稍一用力,从她手里抽出来。

    “谁啊!”叶辛楚气冲冲地一抬头,看清跟前的人,愣住。

    那人单手抄在大衣兜里,另只手将她的手机不轻不重扔上桌面:“抱歉。”

    他嗓音纯澈性感,斯斯文文,还带着致命的温柔,让人感觉他在情场上一定是危险到极点的那种类型。

    说出的话却又拽又混。

    “我太太脾性向来如此,如果给你带来不便。”他笑一下,眼睛弯起。

    “那就忍着。”

    –

    岑稚坐上停在书咖路边站牌前的那辆公交车,好心情被破坏个干净。

    她低头给唐秀和李可悦发消息,让他俩先去吃饭,不用管自己。

    公交车起步。

    有谁扫完码在前门站立几秒,穿过窄道和两边零星疏松的人走向倒数第二排,径直在她旁边的空位坐下。

    余光里是大衣一角,很挑人的普鲁士蓝,衬得那人手腕冷白瘦削。

    岑稚打字的指尖一顿,闻到清苦干净的木质榛果尾调,抬起头。

    两天没见的人正靠在她旁边座位的椅背上,懒洋洋地偏头瞧她,没有说好巧,也没有找开场白,直接问。

    “等会儿有事吗?”

    居然在这里碰上了。

    岑稚眨眨眼:“……没啊。”

    “我还没吃饭。”谢逢周朝窗外一抬下巴,“要不要跟我去吃螃蟹?”

    岑稚编辑完消息按下发送键,关掉手机,摇摇头:“不了。”

    她没胃口。

    谢逢周被拒绝也没在意,视线望向正前方,声音松软像被月亮晒软的云。

    有些漫不经心的哄人意味。

    “那带你去看场电影,行不行?”

    –

    岑稚还没有和男生看过电影。

    晚八点商场正热闹,六楼影院外人流密集。谢逢周去买票,岑稚就很自觉地排起旁边爆米花的窗口。

    本来准备买两杯可乐,但她想起上次体育馆给谢逢周带的那杯双拼奥利奥碎,这人没说什么,也喝完了。

    岑稚买完站在影院门口等了会儿,谢逢周过来,她把袋子递过去。

    摸到袋子是热的,谢逢周接到手里打开看一眼,不解地扬眉:“为什么给自己买可乐,给我买奶茶?”

    岑稚跟他往影院里走:“你不是喜欢甜的吗?”

    谢逢周眉梢抬得更高了:“谁跟你说我喜欢甜的?”

    明明好几次都见他在吃糖,他这样一问,岑稚又不确定了,犹豫地把可乐递给他:“……那我跟你换?”

    “不用。”谢逢周没接,把她怀里抱着的其他东西拿过来,慢条斯理地斜她一眼,“奶茶也行,我都行。”

    “……”

    好的。

    岑稚立马在心里拿出小本本。

    公主不喝奶茶。

    他们来的晚,剩下的位置都靠后,放映厅坐满人,两人在倒数第三排坐下,好在视野也够清晰。

    谢逢周挑的是最近新上映的一部悬疑破案片,评分很高,老戏骨阵容,剧情全程高能,演技也全员在线。

    唯一缺点就是太在线。

    岑稚来之前没告诉谢逢周她从来不看血腥恐怖电影。

    其实这部电影也不恐怖,就是氛围塑造的太灵异,凶杀整得像鬼片。

    死亡灯光一打,不止电影屏幕里主角脸色刷白,岑稚被吓得也刷白。

    她甚至有点想去厕所了。

    谢逢周知道她胆子小,之前游轮那天晚上,他只是背着光在门口站着没动,这姑娘看见都连连往后退。

    但他没想到会这么小。

    “我买票的时候你也没说不行啊。”见她跟雕塑似的直挺挺坐在位置上,谢逢周低声问,“换一场?”

    “……没关系。”岑稚猛吸一口可乐,故作镇定地点评,“挺好看的。”

    明明已经开始抖腿了。谢逢周看破不戳穿,忍住笑又靠回椅背里。

    想看她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结果岑稚同学下一秒就阵亡了。

    不是因为剧情。

    是因为后座那对情侣。

    后排本来位置就隐蔽,又没多少人,那俩人更加肆无忌惮,荧幕上尸横遍地子弹乱飞,他俩亲的难舍难分。

    声音啧啧作响。

    岑稚开始以为谁家老太太在嘬橘子,迷惑地抬起脑袋找了找,头转到一半,余光里两人抵死缠绵热情似火。

    尴尬地立刻把头又转回来。

    怎么会有人在公共场合这样。

    岑稚长这么大,做过最激烈的床.上运动无非也就是晚上关灯睡觉发现被子盖反了,转圈找长和宽两条边。

    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岑稚心虚地瞟一眼旁边。

    谢逢周手肘支在椅靠上,从纸桶里拾起颗爆米花放进嘴里,下颌偶尔动一动,神色专注地看着电影。

    应该是没听见,岑稚松口气。

    不然简直太尴尬了。

    后座亲的旁若无人,她努力想把注意力放到电影上,却屏蔽不了那道暧昧的声音,一时有些如坐针毡。

    岑稚想找个借口去卫生间,刚一扭头,旁边的人突然靠过来,说了句:“要不我去提醒他俩收敛点?”

    他声音压低几乎成了气音,温热清冽的气息洒在岑稚耳朵上。

    她忍不住往右边躲开一点,发烫的耳廓又被谢逢周用干净的指尖轻轻捏住,搓弄什么似的,轻揉了下。

    人侧身凑到她耳边,懒散的语调挟着笑,带一分若有若无的坏。

    “给我家吱吱耳朵都听红了。”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深长巷

    一场电影看完, 岑稚还没从遍地横尸的画面和抵死缠绵的声音里缓过来。

    两人坐手扶电梯下楼,出商场时谢逢周转头瞧她,发现这姑娘双目无神, 一副精神受到双重创击的样子。

    手抵着玻璃推开门,谢逢周站在原地没动,目光扫过不远处的站牌,诶了声:“今天晚上等车的人好多。”

    岑稚心不在焉地跟着抬头,路灯白刷刷地亮着,公交站牌底下空荡荡。

    一个人也没有。

    一个人!

    也!没!有!

    身后的人突然紧紧拽住他的大衣, 谢逢周淡然高冷地单手抄着兜, 嘴角抿成直线,忍上几秒, 还是没忍住, 扑哧笑出声:“还真信啊你?”

    岑稚:“……”

    不动声色地深吸口气,岑稚松开手, 仰脸看他,神色认真:“信的。”

    她温温和和道,“小时候爷爷告诉我,狗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

    行吧。

    谢少爷摸摸鼻尖。

    被骂了。

    深秋十月末温差大,夜晚凉意攀升, 刚从暖气和煦的商场出来,就被迎面扑来的料峭寒风吹得一个激灵。

    岑稚将毛衣领拉高, 遮住下巴颏儿, 听见谢逢周道:“走吧,送你回去。”

    他们看电影的商场在金华路, 离四季海只有一个红绿灯的距离。

    岑稚不知道谢逢周的车停在哪儿, 但她知道, 他肯定和她不顺路。

    她把手机拿出来按亮屏幕,十点多了:“不用麻烦,这里离我家很近。”

    谢逢周闻言停下脚,低头看她一会儿,意味不明地抬眉:“你确定?”

    岑稚本来挺确定。

    他这样一问,她不由得回头望一眼十字路口,车水马龙,阳气很重。

    于是放心地把脸扭回来,对谢逢周点点头:“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谢逢周没强求:“行。”

    他把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来,漫不经心地朝她挥了下:“那拜拜。”

    岑稚应声再见,转身往反方向走。

    心理学上有一种现象,叫做白熊效应,通俗讲就是后抑制反弹效应。

    越控制自己不去想某件事。

    大脑越会被某件事占满。

    拐过红绿灯之后是条长巷,两边是高低错落的居民楼。也许是太晚,巷子里幽深寂静,爬藤植物层层叠叠挂满墙头,连风吹过的声音都格外清晰。

    这条路岑稚平时走过很多次,哪一次也不像现在这样提心吊胆。

    月亮被飘荡的云雾笼罩,路灯明晃晃地洒下,有种惨白的洗地感。

    岑稚手指紧紧捏住包带,硬着头皮快步上台阶,身后传来哗啦响动。

    电影场景一股脑全冒出来。

    她猛地转头。

    墙头跳下只三花猫,黄澄澄的眼珠和她对视一秒,昂首挺胸地走了。

    岑稚:“……”

    暗暗松口气,岑稚稳住砰砰直跳的不争气的小心脏,正要继续走。

    低垂的视线定格在地面上。

    一道影子被路灯拉长,浅浅地铺在青石地砖上,和她脚尖平齐。

    再往前延展。

    渐渐超过她的影子。

    影子的主人闲庭信步似的不紧不慢走到她身侧,和她并肩:“跟我说再见的时候不是挺豪横吗。”

    他微微歪下头,玩味地弯起唇角,“怎么一只猫就把你吓成那样?”

    这人居然一直跟在她后面,岑稚窘迫的同时,还有丝难言的安全感。

    每次丢脸都被谢逢周撞个正着,岑稚开始逞强:“谁说我被吓到了。”

    说完她还故作轻松地哼个小曲儿,大步往前甩开谢逢周。

    可惜谢少爷腿长,她跨两步他一步就能追上,慢悠悠地和她聊起天。

    “给你讲个故事吧,岑同学。”

    他一这样叫她,岑稚就觉得没好事,警惕地瞥他:“哪种?”

    谢逢周顿了下,笑起来:“不是鬼故事,一则很普通的寓言。”

    走得再快他也跟轻松跟上,岑稚放弃抵抗,和他并排:“哦,你讲。”

    不知名的秋虫在草堆里鸣叫,风卷枝叶簌簌响动。长巷深沉寂静,衬得谢逢周声音有种清澈懒散的磁性。

    羽毛般轻柔扫着耳畔。

    岑稚听他娓娓道来:“从前有个渔夫,他下水打鱼时捉到只鸭子,于是拎回家想给久病床榻的母亲炖汤补身体,有个地方却怎么也炖不烂。”

    谢逢周转头问,“知道是哪儿吗?”

    这是谁家的寓言故事,岑稚老老实实地摇头:“哪儿?”

    “嘴。”谢逢周居高临下地睨她,轻嗤道,“因为死鸭子嘴硬。”

    岑稚:“…………”

    如果再听不出来,她这二十三年算白活了:“你在内涵我?”

    谢逢周抄着兜笑得散漫,朝她混不吝地挑眉:“这叫明讽,宝贝。”

    这人承认得理直气壮,岑稚反而被噎住,有点纳闷:“我惹到你了?”

    “没啊。”谢逢周快她两步走到前边,面向她,慢悠悠地倒退着往后走,“不觉得那只鸭子跟你很像吗?”

    “就比如今天晚上你不想看那部电影,你说没事我可以。刚才在街上你明明很想我送你回家,你也说不用我自己行。”谢逢周没给岑稚否认的机会,自顾自继续,“从咱俩认识开始,你就只会说,不用麻烦了谢逢周,谢谢你谢逢周,没关系的谢逢周。”

    “但其实呢?”

    路灯从墙头洒下,拢着年轻人高高瘦瘦的身形,他懒洋洋地耸一耸肩,“其实你也可以说,谢逢周我怕黑不喜欢看恐怖片,谢逢周你送我回家吧,谢逢周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岑稚脚步慢下来。

    停在原地。

    风从巷中吹过,摇晃的树影落在跟前人的肩上,额发被吹乱,眼睛里却明亮地落着光,坦荡干净地看着她。

    “我没有读心术,也会猜不到你在想什么,所以你要把要求表达出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会答应。”

    谢逢周跟着她停住,“好比现在我有三颗糖。”

    他把抄在衣兜里的右手拿出来,在她面前摊开,掌心搁着三枚薄荷味硬糖,“如果你说,谢逢周我想吃糖。”

    “不止这三颗。”

    “你要多少,我都会给你。”

    “岑稚。”他罕见地叫她名字,神色认真,“提要求并不是小孩的权利,想要的话,为什么不开口呢。”

    “……”

    岑稚呼吸微滞,愣愣地望着他。

    从来没有人和她说过这样的话。

    洪怡帮她搬家的那次,说她活得无欲无求,好像不存在她喜欢的东西。

    其实她以前也有的。

    可在程家那么多年,说了不会有谁听,有谁在意,后来再也不说了。

    如果喜欢的都得不到。

    那干脆就什么也不要喜欢。

    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了,弯弯一角挂在墙头,仿佛触手可得。

    巷里落满皎洁的光。

    岑稚沉默好一会儿,才把心里潮到像下过场雨的湿软感压下去,问:“所以我能摸摸五折的耳朵吗?”

    谢逢周:“……”

    合着他说那么多。

    这家伙就听进去一句是吧。

    他表情很无语,岑稚笑起来。

    主动往前两步站在他跟前,从他摊开的宽瘦掌心拿走一颗薄荷糖。

    “谢逢周。”

    岑稚把糖剥开放进嘴里,仰头看他,眉眼弯弯地温声道,“等周五采访结束,我们每天都一起吃晚饭吧。”

    –

    岑稚周五跟着唐秀去胥河县进行大学生志愿者采访。

    胥河是汀宜市底下最贫穷的县城之一,前些年因为群山环绕地形偏僻难修路,经济发展一直带不起来。

    去年汀宜调来新市长,大刀阔斧三把火整改,胥河县终于修上新路。

    只修完主干线。

    大部分地方还在施工。

    摄影部的何强被唐秀指使着去当司机,绕好大一圈才到县上。说是县,地方小旧潦破,和村镇也没差多少。

    采访地点是一所希望中学,主旨在于展现青年学生下乡支教的建设精神。

    不知道何强车技不行还是路途太颠簸,唐秀在车上就反胃难受,下车直接扶着树干对着垃圾桶干呕。

    她一天的身体状态都不是很好,主要采访任务就落在岑稚身上。

    岑稚安排摄影和采访顺序,前前后后绕着学校转了三四圈,中午饭也没顾上吃两口,又连忙开始下午的工作。

    三个男摄影师跟着她,脚底板都要站出泡了,她倒是没什么太大不适。

    采访结束已经是晚上七点,岑稚帮何强扛着设备,跟校长和一众支教老师再见,从学校西边侧门出去。

    侧门外拐角有公共厕所,岑稚站在树底下等何强。设备有些重,她拎了会儿想换只手,不经意地抬起头,瞥见侧门有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中年男人,正和门卫大爷说着什么。

    边说边给大爷展示他手里一沓宣传单,门卫大爷不耐地摆摆手。

    岑稚起初没注意,瞥一眼就收回视线,过了会儿忽然觉得她对那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于是再次抬头看去。

    男人刚好转身,在昏黄的路灯里和岑稚远远地对上视线。

    只一秒。

    岑稚头皮嗡地发麻。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刚好何强上完厕所回来,两人并肩离开。

    被人紧紧盯着后背的冰冷感直到她和唐秀一群人汇合,才终于消失。

    拎着设备的手心渗出薄汗。

    竟然在这里碰到那伙人贩子。

    虽然当时天色昏暗,但岑稚确定那个就是巷口坐在面包车主驾的人。

    他来希望中学干什么?

    岑稚想起李可悦说有人把农村少女拐卖进城市红灯区,心里泛起寒意。

    到市里就把这件事报到派出所。

    岑稚很想拐回学校问问门卫大爷,那人和他聊了些什么,又怕再撞见。

    思来想去还是暂时放弃。

    不急着一时。

    而且她一个人也出不了多少力。

    回去时还是何强当司机,唐秀死也不愿意再坐他的车,上了另一辆。何强方向感很差,岑稚只能坐副驾陪他。

    扛着十几斤设备楼里楼外跑一天,何强累得话痨都治好了,路上一句闲话都没和岑稚掰扯,车速也慢,没多久就和唐秀他们那辆拉开距离。

    岑稚低头用手机整理采访大纲,车窗半敞着,林间夜风哗啦灌进来。

    她被吹的侧脸凉冰冰,伸手去按上升键,目光掠过侧视镜。

    他们走的是胥河新修的主干路,道路平坦却不算宽阔,勉强能两车并行。

    正是晚上,路灯间隔很远,道路两边是密密深深的丛林灌木,松柏高耸将夜空半遮半蔽,视野模糊不清,隐约辨出有辆黑色轿车在他们后边。

    右眼皮又开始跳,第六感强烈,岑稚按灭手机屏幕,抬头往前看。

    唐秀他们的车早就拐弯不见。

    她给唐秀打个电话,听筒里传来机械女音,提醒她对方占线。

    眼睛再次瞟过侧视镜。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那辆车跟得越来越近。

    “何强哥。”岑稚挂断唐秀的电话,紧盯着侧视镜,声音平静,“我跟你说件事,你听完尽量保持冷静。”

    何强正张嘴打着哈欠,闻言懵逼地啊了一声:“啥事?”

    “我们被人跟踪了。”

    “跟踪?”何强以为她在和自己开玩笑,随意往后扫了眼,“你说后头那辆车?说不定人家跟咱同路呢。”

    岑稚没理他,拨了110,等对面接通后,口齿清晰地说出当前状况。

    何强听完发现她来真的,登时疲倦消散,捏紧方向盘又往后看一眼:“卧槽你说人贩子……就前两天唐秀姐说大白天差点把你拐走的那伙人?”

    “嗯。”岑稚又给唐秀拨个电话,“这段路没监控,你开快点。”

    对方还在通话中。

    可能很不巧地正跟谁煲电话粥。

    何强也是毕业没两年,哪儿遇到过这种事,脑子当即乱了一半。

    岑稚说什么他做什么。

    听到这话立马一脚踩上油门。

    黑色轿车像是察觉到他们意图,猛地开始加速。

    砰!

    车前盖撞上他们车尾!

    公司分配的车到底不行,只撞一下车身就剧烈摇晃。岑稚被惯性冲击地往前一扑,又被安全带紧紧勒住。

    何强比车还不行,手中方向盘拐个偏弯,冲着路边电线杆就撞上去。

    好在千钧一发之际又拐回来。

    “他妈的这群人有病吧?!”何强吓得嗓门儿变调,死死踩着油门不敢松,一刻不停地驱车往前疾驰。

    黑色轿车紧追不舍。

    砰!

    又撞上来!

    “我靠我靠我靠!”何强慌不择路地骂,“这破路怎么他妈一个人也见不着!警察什么时候到啊小岑!”

    “一般来说五分钟之内,但这地方挺偏的,十分钟吧。”岑稚胸骨被刚刚那一下勒得生疼,她右手紧紧拽着扶手稳住身形,大脑在何强聒噪的叫声中格外理智清醒,她打开手机想看时间,屏幕上弹出一条未读微信。

    谢逢周:【采访结束没?】

    –

    “嘣——”

    母球第四次被击入袋,曲晟捡出来,直起腰看向靠在桌边,心不在焉地将台球杆支上桌面的人,啧一声:“走点心吧谢大少爷,真没劲。”

    谢逢周把球放回开球线,俯身边瞄准边兴致缺缺地问:“现在几点了?”

    旁边有人回:“刚过七点半。”

    那人看完时间,笑着道,“怎么,你饿了?我让人把包间订上。”

    “别理他,他就是在算岑妹妹什么时候下班。”曲晟抱着胳膊站在一边,从鼻子里哼出声笑,“不然你以为他今天怎么有兴趣跑这荒山野岭打桌球。”

    那人恍然:“岑妹妹在附近工作啊?”

    “山底下县城里采访呢。”曲晟抬手搭住谢逢周肩膀,很不理解,“你都追到这儿了,不就是想跟岑妹妹一起吃饭吗?胥河就修那一条主干路,你这会儿下去说不定刚好能碰上。”

    “你管我。”

    谢逢周正找着角度,有点不耐地耸了下右边肩膀,把曲晟的手抖掉。

    砰一声,母球笔直地打出去。

    是个很骚很刁钻的角球。

    顺利撞入袋。

    “哇,我们公主真棒!”曲晟吊儿郎当地给他鼓掌,故意磕碜他。

    谢逢周懒得搭理,把台球杆扔给旁边的人,转身往休息沙发区走。

    曲晟诶了一声:“不打了?”

    “赢你没有成就感。”谢逢周简单直接地嘲讽回去,从沙发上捞起手机。

    页面干干净净。

    一条消息也没有。

    ……这狗东西不会忘了吧。

    前天晚上才说完,今天就食言。

    谢逢周随便挑个位置坐下,探身拎起紫砂壶给自己倒了杯茶,另只手点进置顶那位的聊天框,指尖敲上键盘。

    发条微信过去。

    原本以为又要很久才回。

    结果几秒之后就冒出新消息。

    还是语音。

    ……稀奇。

    谢逢周眉梢轻挑,弯着唇角点开那条语音,将手机收音孔凑到耳边。

    听筒里噪音刺耳嘈杂,轮胎摩擦地面和汽车碰撞声听得谢逢周心跳猛一停滞,下意识从沙发上站起身。

    在对面咒骂交杂的一片混乱里,岑稚声音居然还蛮温和淡定。

    “谢逢周,我现在腾不出手给你打字,我们好像被人追杀了。”

    –

    何强是真的震惊。

    都生死不由命一念之间了,他旁边那姑娘还能心平气和给人发语音。

    震惊之余更震惊的是,岑稚发语音时叫的那个名字,简直如雷贯耳。

    他不由得确认一遍:“谁啊?”

    “我先生。”岑稚眼睛盯着侧视镜,分外冷静道,“不要靠边走,走中间,他们应该是想把你往路边挤。”

    好奇心害死猫。

    何强就唠那么两秒钟嗑的功夫,黑色轿车放弃撞击,很有技巧地从侧边挤上来,车视镜重重刮擦过车身。

    次啦——

    锐利刺耳。

    何强反应不及,前轮一扭车胎倾斜下滑,猛打方向盘挣扎几下给拐回来。

    道路两旁是密而高的灌木丛,在夜里黑黝黝地透不进光,像潭深深沼泽。

    黑色轿车再次挤来,铁了心要让他们连人带车滚落翻进坡下灌木丛里。

    何强突然一声惊叫。

    原来是轿车降下车窗,主驾男人抄起长柄铁锤向他们窗玻璃猛地砸来!

    五菱宏光不扛造的车窗在被击中的瞬间就四分五裂地碎开。

    当场裂出一大片蛛网纹路。

    坐在副驾的岑稚被飞溅而出的玻璃碴子划伤侧脸,血珠顺着耳畔滚落。

    她在何强的鬼哭狼嚎里镇定地抬手抹去,白皙指尖沾满滑腻红色。

    岑稚心里非常清楚,这群人就是亡命之徒,知道她是记者也猜到她回去要报警,再加上上次巷口撞胯之仇。

    今天肯定凶多吉少。

    虽然很抱歉连累了何强,但有那么一瞬间,岑稚不禁想起谢逢周。

    如果现在换他开车。

    死神镰刀砍向谁还真说不准。

    至少谢逢周不会像何强这样哀嚎飚脏话,把着方向盘的手抖成筛子。

    他可能会一边将油门踩到底,一边懒洋洋地讲些笑话让她放松。

    车门被撞到严重变形。

    铁锤再次砸来。

    岑稚迅速脱下大衣披在头上,挡住碎裂的玻璃渣,在何强的怒骂中面无表情地想,有命回去她一定要考驾照。

    何强车技烂成这样都能过科二。

    她怕什么。

    隐隐约约闻到汽油泄漏的刺鼻味道,岑稚顿感不妙,想要从大衣底下探出头,却感觉身体在撞击里变重。

    耳膜迟钝地嗡鸣轰响。

    像有针一下下地戳着她脑内神经。

    次啦——!

    不堪重创的车终于顺着斜坡钝重翻滚进深密灌木,将树枝压断一片。

    哗啦惊起一林飞鸟。

    主驾上比鸟还聒噪的人没了动静。

    岑稚被座椅压得喉间腥甜,勉强咽下嗓子,伸手想去探何强呼吸。

    胳膊断裂似的疼。

    她紧咬住牙根,应该是骨折了。

    昏昏沉沉的视线透过碎裂的车窗玻璃往外,黑色轿车停靠在路边。

    车门打开,似乎有人想下来。

    耳边骤然划过发动机轰鸣的巨响!

    刺目车灯疾驰而来。

    不要命地撞向那辆黑色轿车!

    轿车车前盖被库里南撞得凹陷下一大块,车身倾斜着翻入另侧丛林。

    随后是刺耳的警笛。

    红蓝色光照亮半边黑夜。

    好像有什么东西轻飘飘地抽离身体飘向半空,视野昏暗模糊,渐渐变成一条线,有谁拨开灌木向她跑来。

    恍惚间她听见那人喊她。

    “——岑稚!”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

    岑稚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她就这么死了。

    ……谢逢周是不是要守寡啊。

    作者有话说:

    大难之后必有大甜。

    没错就是同居。

    ——

    第35章 别犯浑

    岑稚是个很讲信用的人。

    说了采访结束之后每天都要和谢逢周一起吃饭, 果然兑现了。

    只不过是谢逢周把饭带到医院。

    她躺在床上。

    谢少爷不但勤勤恳恳给她带饭,还无微不至地照顾到边边角角。

    甚至喝水都要端着杯子喂她。

    怎么敢让公主伺候自己。

    小岑同学表示很惶恐。

    于是不小心呛了一下,玻璃杯沿微微倾斜, 病号服领口被水珠浸湿。

    还没说什么,喂她喝水的人已经很自觉地抽出张纸巾帮她擦掉水迹。

    “……”岑稚沉默一会儿,忍不住抬起右手,对他伸出根小拇指,“谢逢周,秦医生说我好像只是蹭破块皮, 你这样让我觉得我现在半身不遂了。”

    也许是福大命大, 那么惊险的逃亡翻车事故,搁旁人身上说不定当场人就没了, 她和何强却一点事没有。

    除了侧脸那道细细的划痕, 还有小手指蹭掉的皮,秦厌殊把她上上下下全身检查一遍, 手臂也没骨折,而是当时被座椅压到麻筋的正常反应。

    至于何强为什么突然消音。

    是被吓晕了。

    她脸上不用说,被玻璃碴子划了下,小手指的伤严重到这种程度——如果谢逢周再把她晚送进医院两分钟,可能就自己愈合了。

    谢逢周眼皮子也不抬, 语气差得离谱:“别说蹭破皮,就算蹭掉一根头发丝, 你也给我躺这儿好好养着。”

    自从她醒了之后, 这少爷就冷着脸,一副别人欠他二五八万的架势。

    岑稚试图挣扎一下, 谢逢周将水杯搁上桌面, 面无表情地瞥她:“秦厌殊怎么说?保持制动休息懂不懂?你以为蹭破皮没事, 小病不养万一落下残疾,等你老了就翘着兰花指写稿吧!”

    岑稚:“……”

    这话说得有道理。

    但是不多。

    警察是岑稚住院的次日清早来找她做的笔录,说这次事故并不是意外,他们在四季海小区捉到人贩子团伙中的另一个,那人特地蹲点她的上下班时间,还在她家门口做了标记。

    就算岑稚采访那天没遇到他们,晚上工作结束回家也照样会出事。

    是蓄谋已久的报复。

    岑稚后知后觉地听出一背冷汗。

    “这件事涉水太深,牵扯太多,不适合记者来做,放心交给我们。”

    警察同志走的时候,拍一拍岑稚的肩膀,叮嘱,“到目前为止警方只追捕到三个人,还漏了一个。一定要多加防备,他随时可能再找上你。”

    这意味着她又要搬家了。

    岑稚不禁叹气。

    住院的事没有告诉卫杨和祝亥颜。

    老爷子年纪大了,不想让他操心,祝亥颜离得远,知道也是干着急。

    所以来看望的只有唐秀和李可悦他们。唐秀没想到在车上和朋友打个电话的功夫,就差点耽误出人命,愧疚的眼眶都红了,还得岑稚安慰她。

    唐秀一行人离开之后,病房里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听见房门打开的动静,岑稚躺在床上顿觉心累,走一波来一波。

    一上午她都没怎么休息过。

    她打起精神,撑着床铺坐起来,看清楚来的是谁后,动作顿住了。

    今早起了大风,窗帘被谢逢周拉上,她不知道外面什么时候下的雨。

    程凇半边肩袖被淋湿,额发也凌乱地搭在眉前,难得透出几分仓促狼狈。

    呼吸稍微急促地起伏,像是没有搭电梯,一路跑上的五楼。

    扶着门框在原地站上片刻,他拍掉风衣肩袖的雨珠,走进病房。

    将岑稚仔细地上下检查一番,确定没什么大碍,程凇紧绷的神经松下来,目光落在她侧脸那道结痂的细疤上。

    “……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他俯身,屈指去碰那道疤,低声问。

    “还疼吗?”

    指节碰个空。

    岑稚偏头躲开了。

    “不疼。”她乖乖地说。

    抬起的手在僵在半空,程凇沉默地看她一会儿,勾过椅子坐下:“以后这么危险的事少掺和,根本不是你能解决的。这次就算了,下次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记得给我打电话。”

    “不用麻烦了。”岑稚将靠枕调好位置,“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怎么保护?”程凇语气冷下来,“像这回一样,再被人送进医院?”

    岑稚顿了下,往后靠到枕头上,抬眼看他:“那我也可以找别人。”

    “……”

    清楚这个别人说的是谁,程凇呼吸微滞,胸口一阵酸涩堵闷地疼。

    明明以前。

    他才是她最信任的人。

    程凇没说话,从桌面果篮里挑了个苹果,垂下眼对着纸篓削皮,声音听不出情绪:“没有别人让你找,等你养好伤,就和谢逢周把婚离了。对亿嘉的补偿已经考量好了,城西那块……”

    “哥。”岑稚温和打断,“我和你说过了,我不会离婚的。”

    “这件事不是你决定的。”程凇头也不抬地淡声道,“还有,别叫我哥。”

    “你离开程家,我们就没有血缘关系。以前怎么叫我现在还怎么叫。”

    岑稚不吭声。

    安静地看他削苹果。

    程凇读书那会儿成绩很好,解剖学实验常年拿满分。所以他能把螃蟹剥得很精细,也能把水果削得很漂亮。

    细细的果皮打着弯从他白皙修长的指间掉落进纸篓,岑稚开口:“如果没有血缘关系,那我们只是陌生人。”

    她慢慢道,“陌生人的话,好像就没有什么资格过问我的婚姻了。”

    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下,被水果刀的刀刃抹出一道细细红线。

    程凇没什么表情地抬眼看她:“岑稚,你非得这样跟我说话吗?”

    男人琥珀色的瞳仁像冷漠的玻璃,里面的情绪复杂又潮湿。

    他肩膀被淋湿的地方还没干,湿漉漉地晾着,像被抛弃的流浪动物。

    岑稚还没有见过程凇这种眼神,和他对视几秒,移开目光:“我不想说了。”

    听出她在下逐客令,程凇把刀放回原位置,割伤的拇指收进掌心,另只干净的手将削完的苹果递给她。

    岑稚没接。

    程凇也没收回去。

    就这样对峙片刻,岑稚有点说不出的心闷,她把脸转过来,愣了下。

    程凇进来时没有把门关严。

    门板半合半敞,谢逢周就站在外边走廊上,不知道听到多少。

    他低头收着一把黑色折叠伞,雨珠顺着伞尖滴落,另只手垂在身侧,松松拎着束被包扎起的奶油向日葵。

    黑衣黑裤,线条锋利冷淡。

    那束向日葵却是明媚灿烂的奶黄色。

    注意到岑稚的视线,谢逢周抬头看她一眼,折好伞,推门进了病房。

    径直路过程凇,站到床边,把包装向日葵的牛皮纸拆开。

    岑稚仰脸瞧他:“买花干嘛?”

    “到处白刷刷的。”谢逢周将花一支支插入床头玻璃瓶,这才低头睨她,懒洋洋道,“给你点颜色看看。”

    岑稚:“……”

    虽然但是。

    这句话歧义好大。

    两人聊天的氛围轻松自在,相比之下,程凇好像才是横进来的陌生人。

    捏着苹果的手指节微微泛白,他抽张干净的纸放到桌上,道:“我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不等岑稚说话,他转身离开,走到门边又回头,神色寡淡地望着谢逢周,“能出来下吗?有点事跟你说。”

    谢逢周没回头,漫不经心地嗯了声,拎着水杯往玻璃瓶里倒水。

    余光里岑稚看看门口,又看看他,他笑了下:“看什么。”

    水升到半满,谢逢周把杯子放下,“睡会儿,该吃饭了我再叫你。”

    说完,带上门出去了。

    五楼是VIP病房,走廊上静悄悄的没什么人。程凇站在楼梯拐角处,低头在想事情,见谢逢周过来,他抬起眼。

    “岑稚因为什么和你结婚,你应该清楚。”程凇开门见山,看着他,面上没表情,“等她出院,我会按照协议内容,把所有补偿都如数还给谢家。”

    谢逢周偏头笑了出来,抽出抄在兜里的手,轻轻掰了下手骨节:“然后呢?”

    程凇:“然后你们离……”

    话没说完。

    谢逢周已经一拳挥了过去。

    程凇毫无防备,被打得往后一退,衬衫衣领又被人一把攥起。

    “程凇。”谢逢周漆黑的瞳孔盯着他,手背上青筋崩起,一字一顿,语气乖张,“你他妈就是个混蛋。”

    “你凭什么左右她的想法?她是一个人,不是你的所有物!请你认清楚自己的位置!”

    嘴角火辣辣的疼。

    程凇没说话,用手背蹭了下。下一秒,拳头带着风声,重重回过去。

    “——该认清的人是你!你他妈以为你在她心里又是什么位置?!”

    两人念书那会儿都不是什么听话的主儿,高中又同在校篮队,对方弱点知道得一清二楚,下手一个比一个狠。

    走廊上花瓶被撞得碎了一地。

    不多时就见了血。

    方子尧和曲晟从电梯出来,老远听见走廊的动静,顿生不妙,连忙赶来。

    廊道遍地狼藉。

    两人身上挂了彩,谁也没收手。

    方子尧赶紧上去想把暂时处于上风的谢逢周拉开,手刚碰到这人的肩膀,就被他一把甩开,不耐冷戾。

    “滚!”

    曲晟紧紧攥住他手腕,低声道:“别他妈犯浑,你知道谁来了吗?”

    话音刚落。

    细高跟踩在瓷砖地面上,清脆的声响渐渐靠近,停下。

    身后传来个温柔的声音。

    “逢周。”

    “……”

    谢逢周动作停住,转过头。

    女人肩上披着件黑羊绒大衣,头发松松挽起,五官端正温婉,化着淡妆。

    拎着包的手腕皙白,祖母绿翡翠玉镯剔透润和,眉眼和谢逢周七分像。

    能看出保养得很好。

    状如桃花的眼睛掠过两人脸上的淤青擦伤,语气轻和,却自带威慑力。

    “你们在做什么。”

    作者有话说:

    明天日万。

    ——

    第36章 下雨天

    如果要说谢家所有人里, 曲晟最不想和谁打交道,那必然是靳楠。

    三十岁就能坐到亿嘉旗下亚太区珠宝品牌老总的女人,看着温柔, 骨子里却是个雷厉风行不折不扣的女强人。

    和谢亭是完全相反的两种类型。

    但谢亭也没容易相处到哪儿去。

    简言之就是谢逢周家里没有一个好招惹的,包括谢逢周本人。

    被靳楠淡淡地扫一眼,曲晟腿肚子已经开始抽筋了,很上道地对谢逢周使个眼色:“还不快松手。”

    谢逢周一动不动,面无表情。

    对他妈的气场熟视无睹。

    曲晟都要给这祖宗跪下了。

    廊道里再次传来脚步声。

    拖鞋踩着瓷砖地面,很轻。

    僵持的几人同时回头。

    岑稚站在不远处, 身上还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 宽松没款的衣服显得她整个人有种单薄到易碎的纤瘦。

    面色却温和平静。

    即使看见走廊上花瓶盆栽砸碎一片遍地狼藉,也没有露出半分惊讶。

    发现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向自己, 岑稚慢慢地朝他们走过去。

    岑稚没见过靳楠, 凭借和谢逢周相似的眉眼猜是他妈妈,但又不太确定, 犹豫一下,乖巧道:“阿姨好。”

    说完她转头望着程凇和谢逢周。

    周围明显感觉到两人原本剑拔弩张,紧绷到一点就炸的气势在短短几秒内散的一干二净,双双错开视线。

    视线在程凇淤青的颧骨和嘴角停留一会儿,岑稚看向谢逢周。

    这人也没好到哪儿去。

    眼角那块擦伤红了一片, 下巴上还有一道细细的划痕。

    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岑稚伸手轻轻拉了下谢逢周的衣袖。

    她什么也没说。

    谢逢周却慢慢松开攥着程凇的手。

    方子尧见状惊诧不已。

    靳楠也极轻地扬一下眉。

    曲晟在旁边简直感慨至极, 岑妹妹还真是把这混世魔王吃得死死的。

    岑稚踮起脚把谢逢周歪斜的卫衣领口整理好, 又拨了拨他凌乱的额发。

    像在给一只大型犬顺毛。

    被顺毛的人从头到尾没有任何反抗的意思,面上情绪依旧冷淡, 但那种冷硬嚣张到恨不得把程凇揍进ICU的架势却松散开来, 岑稚抬手给他拨头发时, 他还听话地把脑袋低下来了。

    给他收拾好,岑稚主动拽住谢逢周清瘦的手腕,把人拉到靳楠面前,像家长给小朋友打掩护似的,面不改色地道:“阿姨,谢逢周他平时很乖的,今天可能是心情不太好。”

    走廊陷入诡异的寂静。

    方子尧想起自己刚刚去拦谢逢周时这人看他的眼神,就一个激灵。

    绝不是什么好人。

    打起架来比程凇还混。

    乖?

    方子尧默默望着岑稚。

    把人小姑娘骗成这样,披着羊皮的大尾巴狼没跑了。

    半晌,靳楠开口:“不是已经领过证了吗?怎么还叫阿姨。”

    居然还真是谢逢周的妈妈,岑稚顿了顿,改口:“……妈。”

    靳楠嗯一声,道:“你们先回去吧,我有几句话和程家这小孩说。”

    岑稚闻言回头看了眼程凇,发现他眼神有点空,定定地落在她身上。

    让她莫名心里堵了一下。

    没看多久,被人握着手腕的人反客为主将她牵起,冰凉修长的五指分开她指缝穿进去扣好,骨节硬邦邦地硌着她,略显强势地拉着她往回走。

    他力气很大,岑稚被硌得手疼,不由得仰头,瞧见他紧绷的下颌线。

    等离靳楠远些了,岑稚才问:“你脸上的伤要不要处理一下?”

    她没问他为什么和程凇打架。

    ……或许根本不关心。

    谢逢周低头对视上她那双圆润干净到没有任何情绪波动的眼睛,猜不透她在想什么,就像程凇说的那句,他也猜不出自己在她心里到底什么位置。

    “……不用。”谢逢周别开眼,用另只手推开病房门,带岑稚进去,“你怎么出来了?被吵醒了?”

    “没有啊。”岑稚脱掉拖鞋,掀开被子坐回病床上,“我太饿了。”

    被饿醒的。

    谢逢周突然想起什么:“差点忘了家里还煲着汤,我现在回去。”

    他转身要走,脚步一顿,又把头转回来,“你一个人可以吗?”

    “嗯?”岑稚没懂。

    谢逢周下巴朝门外抬了下。

    岑稚明白过来,点点头:“阿姨看起来挺好相处的。”

    谢逢周不置可否,离开之前好整以暇地瞥她一眼:“是咱妈。”

    靳楠不多久回来,岑稚坐在床上看书,见她进来就把书合起放到一边。

    靳楠在床边坐下,道:“上午有个会要开,所以没能早点过来看你。”

    她语气带着三分歉意,岑稚赶紧摆摆手:“我没什么大碍,过两天就能出院了,还是阿姨……”

    岑稚卡一下壳,很生硬地改过来,“还是妈妈的工作要紧。”

    张慕青离世后,她有十几年没叫过这个称呼了,在程家也叫裴阿姨。

    好在靳楠并不在意,从果篮里挑个橘子,边剥边道:“你和逢周结婚后也没有回过老宅,逢周说你是记者,平时工作忙,我跟他爸就不好意思催你过来。等你养好伤,和逢周一起回家吃顿饭吧,大家都想见见你。”

    大家。

    岑稚敏锐地捕捉到这俩字。

    看来谢逢周家里人还不少。

    回家这个词和妈妈一样陌生,岑稚听话地点头答应:“好的。”

    女人有一双很美的手,剥橘子的动作优雅从容,岑稚注意力被吸引,又听靳楠道:“对了岑岑,你和逢周商量下,什么时候搬到枕春禾去。”

    “他爸在那给你们添了套婚房,环境不错,安保也好,最重要是离老宅近,随时都能回来,人多热闹。”

    靳楠把剥好的橘子递给岑稚,语带不满,“逢周大学那会儿在御庭看房子我就不太赞同,那小区安保一看就不行,果然,让你被人盯上了。”

    “……”

    岑稚简直震惊得无以复加。

    御庭水湾那栋房子竟然是谢逢周自己买的,还是读大学那会儿买的。

    天知道她当时还在苦逼兼职。

    人与人之间的差距也太大了吧。

    虽然不知道枕春禾在哪儿,但御庭水湾这种高档小区被靳楠说的像烂尾楼,岑稚觉得有必要替开发商正名一下,接过橘子:“谢谢妈妈,但我还没有和谢逢周住一起,我在四季海。”

    靳楠正抽湿巾擦手,闻言讶然:“你俩没同居?”

    听到这个词,岑稚耳根一热,有些尴尬地回答:“……没有。”

    靳楠皱起眉,小声嘀咕:“这小混蛋在搞什么,领证不吱声,婚礼也说不办,现在还不跟人住……”

    琢磨片刻,靳楠得出个结论,温柔拉起岑稚的手,凑近她压低声音:“乖宝,你说实话——你和谢逢周是不是夫妻那方面生活不太协调?”

    “!!”

    岑稚一个初吻都还在的人,哪儿听谁和她说过这种话。当即被口水呛到,脸色涨得通红,连连摆手,磕磕绊绊道:“没没没、没有。”

    她说的是没有那方面生活,靳楠以为没有不协调,心下纳闷,抬头扫一眼病房,这才发现缺个人。

    “那小子去哪儿了?”

    见话题转移,岑稚猛地松一口气:“哦,他说回去盛汤。”

    靳楠诧异:“他自己做的饭?”

    应该是吧。

    岑稚刚一点头,靳楠满脸欲言又止,问:“你最近惹到他了?”

    岑稚茫然地眨眼:“没呀。”

    “那他为什么要害你?”

    “……”

    果然是亲妈。

    这怼人的功夫如出一辙。

    谢逢周家里的人相处起来似乎都很轻松愉快,岑稚晚到走廊,所以没有发现靳楠前后气场变化简直是两个人。

    又聊一会儿,靳楠还有客户要见,临走前叮嘱岑稚好好养伤。

    拎着包离开。

    –

    岑稚不知道靳楠和程凇说了什么,她住院的后两天程凇没再过来。

    方子奈带着大包小包零食来看她,说程越江知道程凇在医院跟人打架的事情勃然大怒,要关他一个月禁闭。

    岑稚听完,没有发表意见。

    方子奈觑她脸色,小心翼翼地问:“岑哥,你真的喜欢程淞哥吗?”

    这件事闹成这样,方子奈知道不稀奇。岑稚大大方方承认:“嗯。”

    “但现在不喜欢了。”

    方子奈很懊恼怎么没有早点发现,说不定无形中很多关于程凇的话还对她造成伤害。但看见她这样坦然的样子,心疼的同时又舒口气。

    她表情红橙黄绿青蓝紫地变,岑稚好笑:“你在想什么?”

    “想你还好不喜欢了。”方子奈蹭过来抱住她,“事先说好我对程凇哥没意见——我觉得你和他一点都不般配,跟他在一起你只会受伤,像他那种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浪荡子,根本不可能为谁渣男上岸海王收心。”

    “他到现在可能都没想明白,对你到底是兄妹之情还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说明他心里没有爱这个概念。”

    “任何一段感情走到最后,都是有心者有所累,无心者无所谓。”

    方子奈松开岑稚,认真道,“所以岑哥,教别人怎么去爱太难了。”

    “爱应该是相互的。”

    这些道理很简单,岑稚觉得她看得还没有一个比她小的妹妹清晰。

    难道这就是年纪越小越清醒?

    岑稚不禁感叹:“我以前从来没有发现,你居然是个感情大师。”

    方子奈翘起尾巴:“当然,我可谈过不下三十个男朋友。”

    ……行吧。

    原来是谈得多见得多。

    初恋即结婚的岑稚同学还没有体会过恋爱的快乐,忍不住有点好奇:“谈恋爱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经历丰富的方大小姐一秒兴奋:“那我就有话说了。”

    话题一旦展开。

    接下来无穷无尽。

    谢逢周刚从公司回来的时候,她俩在聊,见岑稚挺开心,就没说什么。

    结果等晚上九点该睡觉了,她俩还在聊,被冷落一下午的谢少爷忍无可忍地合上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

    方子奈正和岑稚叭叭如何辨别渣男,头顶落下片阴影,她仰起脑袋。

    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桃花眼。

    “九点了。”谢逢周双手环胸站在她身后,居高临下地低头睨她,“需要找人送你回家吗,妹妹?”

    方子奈对这位声名在外的拽哥还是有点子敬畏的,当即刷地站起身。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

    走之前还凑岑稚耳边嘀咕一句,“桃花眼——这就是我说的渣男相。”

    旁边倚着桌子的渣男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小点声,别让我听见。”

    “……”方子奈立马抄起车钥匙溜出门,“岑哥我走了,拜拜!”

    “路上小心。”

    岑稚正对着门外挥手,放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一下。

    她反手摸出来,手机屏幕亮着,进来条短信,号码的主人着实让她意外。

    是谢怀榆。

    两个月见不到一面的顶头boss。

    面试那次被大佬当场加题的恐怖场景历历在目,岑稚不由得紧张地咽下嗓子,指尖小心点开那条信息。

    消息只有短短四行。

    【致岑稚:

    凡事力能则进,否则退,量力而行。你会成为一名像你母亲那样优秀的记者,但我不太希望你像她那样。】

    “……”

    岑稚愣住。

    将消息来回看几遍。

    好一会儿,她按灭屏幕,紧绷的心弦松下来,取而代之是浓重的压抑。

    谢逢周回着靳楠微信,眼角余光瞥见岑稚慢吞吞地躺下去,扯高被子将自己整个儿蒙进去,鸵鸟埋沙似的。

    “干嘛。”谢逢周挑着眉,收起手机,弯腰去扯她被子,“和你朋友能聊三个小时,和我待一起就自闭了?”

    躲在被子里的人一声不吭,在里头蜷起来,紧捏着被角没让他扯开。

    谢逢周顿了下,松开手。

    用脚把椅子勾到床边坐下,手肘支在床铺上撑着下巴,另只手找到她肩膀的位置,伸出根手指轻轻戳了下。

    “怎么了?”他声音懒洋洋的,“怎么突然就不开心了?”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

    岑稚本来有点潮湿孤单的难过,被他这样一打岔,又不好再矫情了。

    她没说话,在被子里翻个身,从背对谢逢周变成转向他。

    病房开着灯,薄被里投进朦胧昏沉的光,岑稚安静片刻:“谢逢周。”

    被喊的人嗯一声:“说吧。”

    “我好像还没有和你讲过我爸妈的事。”岑稚吸吸鼻子,小声道,“他们在我六岁的时候就出事了。”

    薄被外又嗯了声。

    这次温柔下来。

    “你应该不知道那则新闻,毕竟你也就比我大几个月。”岑稚垂下眼,“简单来说就是场大型火灾,他们为了救人,双双牺牲了。其实……”

    喉咙里酸涩涌出什么东西,岑稚连忙咽下,清清嗓子,“其实我爸给我妈争取了逃生的机会,她没走,她护着一对双胞胎离开,自己被货架砸了。”

    “你知道吗?我小时候特别恨他俩。”眼泪顺着鼻梁划过侧脸,在流进耳蜗之前,被岑稚平静地抹掉,“我不明白他们怎么就非得去保护别人。尤其恨我妈。她护着双胞胎逃离了火海,对,我承认,她很伟大。”

    “然后呢?”

    “然后那两个小孩还有妈妈。”

    “……我再也没有了。”

    后面的声音哑得不成调。

    薄被底下几不可见地轻颤。

    病房里陷入安静的沉默。

    过了会儿,薄被一角被掀起,有只手从底下推进来小包拆开的抽纸。

    “谢、谢谢。”岑稚哽咽着道谢,抽出张纸巾囫囵地擦掉眼泪。

    她缓了缓,瓮声瓮气地继续,“不过现在好多了,我能理解他们。”

    “我大学报了和我妈一样的专业,成为了和她一样的记者,阴差阳错进了她当初工作的地方。”

    “虽然这样说很土,但我觉得这就是命运安排好的。我嘴上说我爸妈很傻,但换成我,像这次人贩子,给我多少次机会我都会选择举报的。”

    岑稚捏着湿漉漉的纸团,自嘲道,“可能我们一家都是傻子吧。”

    被子一角又被掀开。

    这次伸进来的是摊开的掌心。

    岑稚把团成团的纸巾放到谢逢周手里,他拿出去扔进纸篓。

    被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轻响。

    岑稚透过被子,隐约见到外面那道人影拉开椅子,屈膝蹲下,趴在床边,隔着层薄被说:“挺好的啊。”

    她听见谢逢周声线松软道,“这世界上总得有傻子去维持聪明人的平衡。”

    岑稚微微一怔。

    “而且就算你举报一百遍,我也不觉得你傻,相反,我可能会说。”

    谢逢周顿了顿,懒懒散散地哇哦了声,“——我岑哥真棒。”

    “……”

    他明显在学方子奈的语调。

    岑稚无声笑起来。

    “但你没必要和恶势力单打独斗。”谢逢周语气认真下来,“会使用工具是人和动物的最大区别,你完全可以向人求助。就像你现在躺在病床上,也能使唤我去给你做饭。”

    回忆起昨天中午那份齁咸糊嗓难以下咽的汤,岑稚一把止住emo,刷地掀开被子坐起来,支棱着乱糟糟的长发盯着他,眼眶和鼻尖还泛着红,表情格外严肃诚恳:“谢逢周。”

    她语重心长,“我不是不爱吃你做的饭,我习惯了和恶势力单打独斗。”

    谢逢周:“…………”

    那你挺牛。

    跟前这人趴在床边面无表情地仰头瞅她,岑稚没撑住笑场。

    笑一秒就收起,转移话题,“又要搬家了,我还没想好要搬去哪儿呢。”

    谢逢周撑着床沿站起身,转动了下发麻的手腕,漫不经心似的问。

    “要帮忙吗?”

    “不用。”岑稚拒绝,“我没有跟你客气,是真的不用,你可能不知道,我最擅长搬家了,我以前……”

    “不是帮你搬家。”

    谢逢周截断,他个子很高,站在床边就遮住顶板的灯光,一片影子将岑稚笼罩起,垂下薄薄的眼皮瞧她,“我是说,要我明天去接你吗?”

    “岑稚,搬来和我住吧。”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银行卡

    岑稚在出院的当天下午回四季海收拾东西, 搭谢逢周派来的车去御庭水湾。

    她本来没想和谢逢周住,主要是她暂时找不到合适的房子,再加上刚被人贩子蹲点, 一个人住确实危险。

    在汀宜又没有其他放心的同居室友。

    谢逢周不一样。

    她和谢逢周是合法同居。

    今天周二,谢逢周还在公司。司机张叔帮岑稚把行李搬进六号宅。

    家里静悄悄的,房门打开的瞬间五折就抛弃玩具欢快地蹿上来迎接,见到岑稚,它歪歪脑袋,应该是有点奇怪怎么不见谢逢周, 而后又摇起尾巴。

    “嗨。”岑稚弯腰, 单手扶着膝盖和它打招呼,“下午好, 五折。”

    五折:“汪!”

    揉揉萨摩耶软嫩嫩的三角耳朵, 岑稚拖着行李箱往里走。

    和她上次来没有什么变化。

    谢逢周在她答应同居的次日早上,就在二楼收拾出一间客卧。

    和他的卧室挨着。

    墙漆是藕粉和奶灰, 很舒适的配色,让岑稚惊讶的是梳妆台上各种化妆品和饰品的收纳盒一应俱全。

    然而她根本没多少东西。

    岑稚把箱子里全部化妆品都放上去,也只占据不到五分之一的位置。

    客卧自带洗浴间和衣帽间,岑稚将行李箱里的衣服用品摆放完毕,剩下两个大纸箱装的都是些书籍报纸。

    别墅里有两间书房, 一楼那间被改成储物间。岑稚搬着箱子上三楼,推开第一扇门, 无声地哇了下。

    灰色纹路的原木地板, 白色长条书桌,一整面墨蓝色的墙挨着一整面明亮巨大的玻璃落地窗, 窗帘敞开。

    墙上高低错落地贴着很多图纸, 有的涂满函数公式, 有的画着数据图像。

    书桌上装着台式电脑,电竞椅上挂着铁三角耳机,旁边还有台笔记本。

    凌乱地堆放着几本书。

    进去后转头就是整面墙壁的黑色书架,摆满各种编程代码和计算机软件开发方向的书籍杂志,穿插着手办。

    书架从四排开始空出一半。

    应该是专门给她留出的位置。

    岑稚抱着箱子走近时发现,居然还照顾到了她的身高——刚好能够到。

    她用剪刀把胶布划开,将箱子里所有书籍摆上书架,整齐码放好。

    码到倒数第二排时,岑稚在右侧角落看见十几本高中满分作文精选。

    中间还有个很厚的透明文件夹,里面装着一沓高中作文方格答题纸。

    不过应该复印的。

    因为是黑白色。

    最让岑稚意外的是,文件夹右边有一本封皮破旧的安徒生童话书。

    ……这人还看童话故事啊。

    岑稚放完自己的东西,好奇地蹲在书架前低头凑近那本故事书。

    真的很破。

    连书脊上的书名都模糊掉了。

    脑子隐约浮出点画面,岑稚觉得她似乎在哪儿见过这本书。

    正想抽出来仔细看看,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有人打电话过来。

    岑稚扫一眼备注,接起。

    “喂。”

    那边问:“行李搬完没?”

    不知道为什么,谢逢周的声音透过听筒传出来,和当面听他讲话时,是两种不太一样的感觉。

    前者更干净磁性,让人耳蜗酥痒。

    岑稚记得谢逢周高中的时候就在校广播站,午休诗词栏目的播音员。

    他进站的第一天,论坛里小小地讨论一把,中午半个小时,好多人特地守着不睡觉,等他开始播音。

    岑稚喜欢诗词,所以每次都听得特别认真,当时她不知道主持午休栏目的是谢逢周,只是觉得这个男生的声音好好听,特别适合录下来睡前放松。

    岑稚把手机拿远一些,冷不丁想起祝亥颜走之前交待给她的任务。

    那沓名片还没有给谢逢周。

    她嗯一声:“搬完了。”

    “房间风格怎么样?”

    “你说卧室吗?”

    岑稚诚实道,“我挺喜欢的。”

    “那就行。”岑稚听见对面有笔盖轻敲桌面的声响,他懒懒道,“今天天气不错,带小朋友出去遛遛弯。”

    落地窗外确实晚霞漫天,是入秋以来难得晴朗的傍晚。

    “嗯嗯。”

    岑稚乖乖点头,“我会照顾好五折。”

    听筒里默一秒,漫出年轻人低低的笑声:“刚才那句话是对折总说的。”

    “帮我转告它一下。”

    电话挂断。

    岑稚在原地站了会儿,忽然抬手捏一捏发烫的耳朵,抿起嘴角。

    抱着空纸箱离开书房。

    –

    谢逢周说得没错。

    不是她遛五折,是五折遛她。

    萨摩耶这种狗勾向来被称为‘微笑天使外表,捣蛋魔鬼内心’,浑身精力多得用不完。刚被岑稚套上牵引绳带出门,就跟疯了似的撒欢往前跑。

    饶是岑稚体育神经发达也差点没跟上,被带着一路逆风狂奔。

    幸好她扎了头发。

    否则整个一女版梅超风。

    遛完五折精疲力尽,岑稚回小区的路上还顺带买了两份晚饭。

    御庭水湾全部是监控面部解锁,岑稚正要朝监控打个招呼,萨摩耶先蹿到她前面,对着摄像头乖巧吐舌微笑。

    咔哒。

    门锁自动解开。

    ……挺高级。

    岑稚由衷地给五折竖起拇指,解开牵引绳,带它进去。

    玄关鞋架少了双灰色男士拖鞋。

    谢逢周回来了。

    萨摩耶比她更快地意识到这点,开心地绕过客厅,顺着楼梯跑上三楼。

    岑稚弯腰换鞋,视线跟着它进门的方向,发现是三楼的书房。

    她拎起打包的两份炒面,在五折后边上楼,书房门半关,她抬手敲了敲。

    下一秒。

    门缝里探出个小脑袋。

    五折用爪子帮她把门板扒拉开。

    谢逢周正坐在书桌前对着那台笔电工作,白T外是件宽松的黑色针织开衫,戴着镜片很薄的银色细框眼镜,一手支着桌面抵在鼻子前,另只手滑着鼠标,目光专注地查看电脑文件。

    听到门边的动静,他头也不回地说了句:“下次不用敲门。”

    “哦。”岑稚很少见他戴眼镜。

    上次在书咖就想说了,这人戴眼镜莫名会给人一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不过他怎么样都很好看。

    爱美是人类的本能,岑稚本来瞟他一眼,忽然想起他俩已经领证了。

    于是又光明正大地看了几秒,把一份炒面放桌上:“你吃这个吗?”

    谢逢周抽空扫了眼:“谢了。”

    岑稚见他挺忙,不准备继续打扰,想去洗个澡。转头要走时,她摸到外套口袋里那沓名片,担心明天又忘记,就站在门口刷新闻等他忙完。

    一篇新闻没读完开头,谢逢周抬起脸望向她:“有事跟我说?”

    岑稚没想到他看着文件还能注意到自己:“你先忙,忙完我再说。”

    “现在说吧。”谢逢周又把视线收回去,滚动两下鼠标,“我听着。”

    “……也不是什么大事。”岑稚不太好意思地把名片从兜里拿出来,放到桌面上,尽量还原祝亥颜的话,“祝祝说如果你缺钱,可以考虑去艾音兼职,她随时给你留个主役位置。”

    那沓名片比狐狸头盔还花哨,是谢逢周不敢苟同的审美:“怎么。”

    他哂笑一声,“住进来第一天,就开始担心咱们家的经济问题了?”

    岑稚没料到他有神级理解能力,懵逼地啊了声:“不是……”

    谢逢周没给她解释的机会,摘掉眼镜,松松懒懒地靠进椅背里,单手环胸,另只手神秘地对她勾了勾。

    岑稚不懂他要干嘛,听话凑近。

    然后就看见这少爷拉开书桌右侧第二格抽屉,从里边拿出七八张银行卡,在他修长指间扑克似的被展开,又捋成整齐一叠递给岑稚,吊着眉梢:“经济大权现在转交到你手里了,密码我生日。五折很好养,对它好点。”

    乖乖趴在谢逢周腿边的萨摩耶听到自己名字,抬头汪了声。

    岑稚自从还完账,每天都在用六位数密码保护卡里的四位数存款。

    头一回接触如此大的阵仗,她震惊得没反应过来,下意识用双手虔诚地接过,才想起来问:“那你呢?”

    “我?”

    谢逢周用下巴示意那份炒面,“我就更好养了,给我留口饭吃就行。”

    突然觉得养公主也好省钱。

    手里一沓银行卡金光闪闪,贫困潦倒的岑稚同学有点移不开眼了。

    良心提醒:“你不怕我卷钱跑路吗?”

    谢逢周:“骑着你的小电瓶?”

    岑稚:“……”

    好吧。

    是缺乏作案工具。

    谢逢周看完文档,勾住电脑边缘合上,站起来,出门之前揉一把她脑袋,哄小孩似的:“跑的时候带上我。”

    “挣钱给你路上花。”

    –

    突然拿捏住家里经济命脉也是一种压力,岑稚用一沓名片换来一沓银行卡,在别墅里上楼下楼来回巡查两趟,最后谨慎地全部锁进床头柜里。

    嗯。

    公主殿下攒的小金库。

    她要好好守住。

    闫燕给岑稚批了一个月的长假,让她安心修养,这次岑稚没拒绝。

    洗完澡她难得无事可做,躺在床上找句号开了两局游戏,互道晚安。

    伸手按灭大灯,岑稚闭上眼。

    过一会儿,觉得似乎哪里不太对,她卷着被子翻个身。

    睡意顷刻消散。

    岑稚在黑暗里睁开眼。

    这间卧室和她的不一样,墙壁上没有小夜灯,她见不到光就睡不着。

    翻来覆去半天,她认命地把手机拿过来,给谢逢周发微信。

    茨恩岑:【睡了吗?】

    那边可能也在玩手机,秒回。

    【没。有事?】

    茨恩岑:【你家有夜灯吗?就很小的可以插在插座上的那种。】

    她搬家的时候只记得收拾书,把这个漏掉了。想着谢逢周一个男生应该用不到这种东西,岑稚又打字。

    【我只是问问,如果没有就……】

    还没打完。

    那边发来一条。

    谢逢周:【你床边矮柜里第二个抽屉里,挑个你喜欢的。】

    岑稚愣了下,按开大灯,趴到床边拉开第二层抽屉。

    里面安静搁着五六个小夜灯。

    不同颜色不同款式。

    ……他家里还真有这种东西。

    给谢逢周回句谢谢,岑稚选个橘黄色小橙子,插好,关上灯。

    莹莹橘色在黑暗里映出一片光。

    岑稚以为这次可以安心入睡了,结果过了会儿,她又睁开眼。

    纠结地拽着头发再次拿出手机。

    茨恩岑:【睡了吗?】

    谢逢周:【。】

    就是没睡的意思。

    岑稚深吸一口气,慢吞吞地打字:【我可以去你房间睡吗?】

    鼓起勇气发完。

    岑稚把脸埋进枕头里。

    半晌。

    小心地睁开左眼瞟一下屏幕。

    那边没回。

    应该是被拒绝了。

    这个结果在岑稚意料之中,她叹口气,今晚估计要失眠了。

    刚想完。

    房门被人屈指叩响。

    岑稚猜到是谁,立马开灯,趿拉上拖鞋跑过去打开房门。

    走廊亮着盏灯,谢逢周站在灯底下,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完全吹干,穿着丝质的黑色衬衫睡衣,松松裤腿下露出截清瘦脚踝,端着杯牛奶打量她。

    “认床睡不着?”他把那杯牛奶递过来,“把这个喝了试试。”

    岑稚没接:“不是。”

    她扶着门框,有点为难,“就我……闭上眼脑子里乱糟糟的。”

    谢逢周起初没听懂,过一会儿明白过来:“车祸后遗症?”

    “好像是。”岑稚仰头看他,“所以我能和你一起睡吗?”

    “随便睡哪儿,沙发地板都行。”

    有人陪她就好。

    谢逢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默了几秒,端起牛奶抿一口,慢悠悠地道:“可以是可以,但是。”

    他转个折,“我习惯裸睡。”

    岑稚:“………………”

    “谢谢,再见,晚安。”

    岑稚抬手就想关门。

    关到一半停住,想起什么,她又重新把门打开,冲谢逢周期待地眨一眨眼:“那我能跟五折一起睡吗?”

    “五折?”

    谢逢周挑眉,“它睡觉打呼噜。”

    这么可爱的狗勾怎么会打呼噜。

    岑稚不信:“没关系,我不介意。”

    “那行吧。”谢逢周耸耸肩,转头朝身后打开的卧室喊,“五折。”

    萨摩耶也没睡。

    听见召唤就乐颠颠地跑出来。

    “它真的很吵。”谢逢周走之前好心道,“实在撑不住可以叫我。”

    岑稚嗯嗯点头,送走谢逢周,她关上门,一把抱住五折,下巴在它软软的耳朵上蹭蹭蹭:“我们睡觉吧五折!”

    萨摩耶很喜欢她的亲昵,摇着尾巴跟在她后边,等岑稚上床,它就乖乖趴在床边她一伸手就能摸到的位置。

    岑稚终于安心,关灯睡觉。

    有狗勾陪着,她心里多了分踏实感。困意很快涌来,陷入梦境。

    可能是心情不错,梦里也是晴朗明媚的天气。谁知晴朗没多久,天空乌云翻滚电闪雷鸣,雷声轰隆巨响。

    一声一声几乎贴着她耳朵。

    轰——

    雷鸣朝她直直劈来!

    岑稚从梦里惊醒,腾地坐起身,发现那道雷居然还在耳边响。

    她以为出现幻觉,茫然地循着声源处望去——萨摩耶正头挨着她打呼噜。

    岑稚:“…………”

    谢逢周还真没骗她。

    岑稚心情复杂地对着五折沉默一会儿,重新躺回去,试图屏蔽噪音。

    结果呼噜越打越响。

    岑稚用两根手指堵住耳朵,眼睛瞪得像铜铃,面无表情盯着天花板。

    片刻后难以忍受地起身,扛着枕头和毯子抬腿跨过熟睡的五折,轻手轻脚走到客卧沙发边,脱掉鞋躺上去。

    这里离床有段距离。

    没那么吵了。

    岑稚满意地刚要闭眼。

    沙发后冒出一对三角耳朵。

    岑稚:?

    萨摩耶歪着小脑袋看着她,似乎很懵她怎么突然不睡床了。而后黏人地绕过沙发,又趴到岑稚旁边。

    一秒入睡。

    呼噜。

    呼噜。

    呼噜。

    岑稚:“……”

    干得漂亮 :)

    –

    事实证明。

    宠物的陪伴并不全是美好的。

    岑稚一晚上没睡踏实,第二天凌晨蒙蒙亮才勉强眯了会儿。

    七点的生物钟又准时把她叫醒。

    她万分痛苦地睁开眼,感觉身体被掏空,耷拉着黑眼圈,双目无神地掀开毯子坐起来,五折已经不见了。

    估计出去了。

    岑稚打着哈欠拉开房门,目光不经意往前瞥了眼,动作一停。

    客卧旁边是间开放式会客厅。

    窗帘敞开着,晨光从玻璃窗外洒进来,在地板上铺一层灿烂金色。

    谢逢周正背对着她,单膝屈起蹲在那里,往五折的碗里倒狗粮。

    上半身没穿衣服,裸着。

    从岑稚的角度刚好看得一清二楚。

    很完美的骨架,宽肩,窄胯,清瘦结实的背部有略微明显的脊柱沟。

    两边的肩胛骨也很干净性感,像一对休憩的蝴蝶安静地拢起翅膀。

    晨光在他冷白的皮肤上笼一层浅浅的蜜金色,有种细腻温润的质感。

    岑稚一时间没移开眼。

    听到身后的动静,谢逢周转过头。

    他显然也没怎么睡饱,应该是被五折闹醒的,短发凌乱地支棱着。

    两人对视几秒,谢逢周站起来。

    他没穿昨晚那套睡衣,宽松的灰色运动裤,抽绳也没系,往下垂着。

    完全盖不住清晨正常的生理反应。

    反而被灰色衬得更加明显。

    岑稚脑子还是懵的,眼神下意识地看上去,一动不动看了好久。

    谢逢周本来没发现,想和她打个招呼就回房间洗漱。走了两步注意到这家伙眼睛直愣愣的,盯得位置不对。

    他跟着低头。

    白皙耳根渐渐泛出薄红。

    哗啦。

    一件运动服外套隔空扔过来,正正好盖在岑稚头上,挡住她的视线。

    岑稚反应过来,要扯掉。

    脑袋被人隔着外套往下轻摁,沙哑懒散的声音没好气:“往哪儿看你。”

    “再看收费了。”

    作者有话说:

    万更完成!

    今天(周三)依旧日六!

    第38章 飞机耳

    早上的事情太过尴尬, 尴尬得岑稚躲在客卧洗漱间里磨蹭半个小时。

    就是不敢出门和谢逢周见面。

    她当时没睡醒,完全是哪儿引人注意往哪儿看,发誓没有任何想法。

    现在睁眼闭眼, 脑子里全是当时的画面,挥之不去,比野草都顽固。

    尤其是谢逢周那两句话。

    3D立体循环播放。

    ……阿西。

    岑稚一头扑进柔软的床被里,羞耻心达到顶峰,抓狂地蹬了几下腿。

    咚咚。

    门板被叩响。

    床上扑腾的人像按上暂停键。

    一秒安静。

    咚咚。

    又叩两下。

    谢逢周特有的散漫声线从门外模糊地传进房间:“岑吱吱。”

    “……”

    岑稚一动不动。

    当没听见。

    “别装死了。”门外的人像有透视,慢条斯理地道, “出来吃早饭。”

    “……”

    岑稚打定主意不吭声。

    谢逢周在门外等了会儿, 见她还是不开门,又道:“我去公司了。”

    “饭在一楼餐厅, 小心放凉。”

    岑稚屏气凝神, 高高支棱起耳朵注意门外,脚步声似乎渐渐远去。

    她趿拉上拖鞋从床上下来, 慢慢走到门边,贴着门板听外面响动。确定没有动静,她松一口气,拉开门。

    谢逢周抱着胳膊倚在门框边,洗漱完毕, 衣服也换了,冷白衬衫, 澄黑西裤熨烫得垂顺笔挺, 右手上还绕着一条黑色领带,正守株待兔地等着她。

    岑稚:“……”

    诡计多端的男人。

    她反手就要关上门, 被谢逢周眼疾手快地用穿着拖鞋的脚卡住门板。

    “我不理解。”他有点好笑, “被看的是我, 你那么见不得人干嘛。”

    岑稚一听见他说话,那副画面就在脑子里高清无.码地放大、放大。

    好不容易降温的脸又腾地热起来,岑稚没跟他对视:“把脚拿开。”

    谢逢周不但不拿开,还把手也抵上门板:“刚刚为什么不开门?”

    ——你说为什么。

    岑稚红着耳朵仰头瞪他。

    她长着双标准的荔枝眼,眼白是干净无杂质的乳白色,黑眼珠圆润剔透。

    从谢逢周的角度往下看,就好像一只闹脾气的垂耳兔在跟他撒娇。

    他忍不住偏头笑起来。

    只笑两秒又收住,手肘抵着门口站直,一本正经地道:“这我要和你解释一下,五折太闹腾,我没来得及穿衣服,再说我也不知道你会出来。”

    事情起源根本不是这个,岑稚脱口而出:“我又没管你穿不穿衣服。”

    谢逢周从善如流地哦了声:“你指那个?那是男人早晨正常的生理现象,初中生物课没学过吗?它叫——”

    不等后来两个字说出来,岑稚吓得踮脚一把捂住他的嘴:“嘘嘘嘘!”

    “我学过我学过你不要再说了!”

    谢逢周本来就低着头,岑稚猝不及防靠近,两人距离缩成短短一寸。

    四目相对间呼吸可闻。

    微微愣神,他很快反应过来,眼睛弯起,听话地道:“好,不说了。”

    他回答时,柔软温热的唇瓣触碰到岑稚掌心,呼吸清浅地洒在她指节上。

    好像被羽毛轻轻麻麻地挠了下。

    岑稚触电似的收回手,条件反射想揣进兜里,揣了两下发现衣服没兜。

    又故作镇定地背到身后。

    她耳廓红得滴血,谢逢周知道要适可而止,把绕在右手上那条领带展开,穿过衬衫衣领,边系边道:“狗粮在客厅沙发后边的格墙架上,中午喂一次就行,看着五折别让它吃太多。”

    他系领带时微微抬起下巴,线条锋利清晰,脖颈修长。喉结像被正方体冰块顶出的棱角,随着话音上下滚动。

    那片暧昧的红痕刚好印在那儿。

    “……好的。“岑稚莫名有些不太好意思看,假眉三道地撇开视线。

    “那我走了。”谢逢周没注意到她的不对,“记得把早饭吃了。”

    岑稚跟他挥手再见,目送他下一楼,捞起挂在玄关衣架上的黑色大衣穿上,指弯勾着车钥匙,换鞋出门。

    才真的松一口气。

    ……但有个地方还是不太对劲。

    岑稚单手握拳,轻锤两下聒噪不休的胸口,怀疑是昨晚没睡好要猝死了。

    –

    在接连遭到岑稚两次委婉又不太委婉的抗议之后,谢大少爷终于意识到自己厨艺天赋为零,放弃洗手作羹汤。

    早饭是薛姨准备的。

    薛姨以前在老宅。大三明拾刚起步那段时间,谢逢周饮食作息很不规律,应酬加班回来倒头就睡,硬生生作得胃疼,被来看他的靳楠逮个正着。

    那句人物采访里很拽很出名的‘如果明拾起不来就滚回去继承家产’,也是谢亭当天晚上在电话里说的。

    从那以后靳楠就让薛姨专门去御庭水湾顾着他一天三顿按点吃。

    薛姨做完饭收拾完卫生就离开,家里只剩下岑稚和五折一人一狗。

    岑稚娱乐活动很少,如果不能工作,她用来打发时间的只有两件事。

    做饭和打扫卫生。

    现在都被薛姨承包了,她无事可做,百无聊赖地看一会儿书,又拎着花洒给落地窗前那排多肉盆栽挨个浇水。

    她搬家时把祝亥颜陪她去花鸟市场挑的熊童子也带来了,和谢逢周的摆在一起,他把花养得鲜嫩翠绿,衬得她那两盆格外青黄不接营养不良。

    等谢逢周回来跟他取取经吧。

    岑稚叹气。

    喂完热带鱼喂绿毛龟,岑稚把谢逢周家里能霍霍的活物都霍霍一遍。

    包括谢五折。

    在认识谢逢周之前,岑稚从来没有和宠物这样近距离接触过。可能是上次在书咖被五折治愈到,她对五折有着很厚的天使滤镜,看见那对软软弹弹的三角耳朵,就忍不住上手rua。

    谢逢周在的时候她放不开,现在家里就剩五折,作案时机非常成熟。

    下午遛完萨摩耶,岑稚给它洗澡,吹得蓬蓬松松。最简单的摸摸抱抱贴贴之后,岑稚开始丧心病狂地拿出木梳和五彩小皮筋,给五折扎辫子。

    起初五折会歪头躲开,被梳子捋一次,它就主动把脑袋凑岑稚跟前。

    岑稚一捏着木梳抬手靠近它,它会把耳朵往两边耷拉,变成飞机耳。

    岑稚不懂这样是舒服还是不舒服,坐在沙发下铺着的圆毯上,拿起手机百度,发现是很喜欢的意思。

    于是开心地给五折连梳几下。

    一大团雪绒绒的长毛在一人一狗的目光里轻飘飘地掉到地板上。

    “……”

    岑稚低头看看那团毛,又抬头看看五折明显秃了一块的脑袋顶。

    萨摩耶也看着她。

    眼神天真无邪。

    客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里。

    岑稚缓慢地伸手捡起那团绒毛,当着五折的面,小心放回它脑袋上。

    还轻轻拍了拍。

    正要说句话安抚它一下,玄关传来咔哒轻响,门锁自动打开。

    谢逢周回来了。

    岑稚做贼心虚地立马把拿着木梳的手藏到身后,五折听见动静,欢快地从客厅蹿向玄关,那团毛又飘下来。

    岑稚瞪大眼睛,生怕谢逢周发现自己把他的爱犬整秃了,连忙扶着沙发也爬起来,一个箭步冲在五折前面。

    谢逢周左脚刚踏进家门,还没来得及迈右脚,循声抬起眼,一人一狗同时以加速度向他冲来。

    完全不给他躲开的余地。

    咚。

    先行赶到的岑稚没来得及刹车,生怕两人撞到,她反应很快地张开胳膊,两手撑在谢逢周身后的墙壁上。

    给人来了个标准的壁咚。

    谢逢周被迫圈在她手臂之间,背靠着墙没动,半笑不笑地低头瞧她:“一天不见这么想我?”

    “……”

    岑稚假装没听见,冷静地收回手站直,把五折严严实实地堵在后面。

    五折很想和谢逢周亲昵,脑袋从岑稚身后冒出来。

    下一秒又被岑稚摁回去。

    谢逢周用脚带上门,站在玄关脱大衣,见状挑起眉:“你……”

    “工作辛苦了。”岑稚主动上前一步,帮他把脱了一半的大衣袖子扒拉下来,挂到衣架上,“包也给我吧。”

    说着接过他右手拎着的电脑包。

    无事献殷勤。

    非奸即盗。

    谢逢周和抱着包的岑稚对视一会儿,忽然偏头往她身后看。

    岑稚立刻歪头挡住。

    谢逢周又往右偏了下。

    她也往右。

    来回两次,五折以为他们在玩什么很新的东西,跟着把头歪过来。

    正正好从岑稚后面露出脑袋。

    朝谢逢周灿烂地吐舌微笑。

    视线在萨摩耶头顶明显秃掉一块地方停留几秒,谢逢周收回目光,好整以暇地看向岑稚。

    “…………”岑稚硬着头皮从兜里掏出那团绒毛,弯腰放回五折头上。

    耷拉着脑袋道歉,“对不起。”

    谢逢周没说话,低头换完拖鞋,边解衬衫袖扣边道:“领带帮我去一下。”

    “好。”岑稚闻言乖乖应声,牢牢抓紧这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谢逢周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即便现在没有站直,她也需要踮脚。细白手指穿过黑色领带,耐心地解下来。

    她发顶挨着谢逢周的鼻尖,清甜的樱桃和淡淡花香无声占据掉呼吸。

    谢逢周倚着鞋柜垂下眼帘瞧她,一手抄兜,另只手松松拦在她腰后。

    以防她站不稳往后倒。

    岑稚取下领带递给他,表忠心似的又强调一遍:“真不是故意的。”

    谢逢周接过来,懒洋洋地嗯了声:“我知道。五折最近在换毛。”

    岑稚:?

    岑稚:“你刚刚怎么不说?”

    谢逢周绕着领带,挺无辜地眨一下眼:“我以为你也知道。”

    “……”

    她怀疑这人就是想趁机使唤她。

    但她没有证据。

    警报解除。

    岑稚心里猛地松一口气。

    她很想继续和五折亲近,但谢逢周回来了,就有点不太好意思,于是坐在沙发上接着看上午没看完的书。

    经过一天的相处,五折和岑稚彻底熟悉起来,叼着玩具过来找她。

    岑稚刚进入状态,正趴在茶几上写读书笔记,被五折一撞胳膊,黑色水笔在书页上划出道长长痕迹。

    她也没生气,伸手挠挠五折下巴:“我现在在忙,等会儿陪你。”

    五折在熟人跟前很闹腾,不然早上也不会饿了就一爪子把谢逢周拍醒。

    眼下根本不管岑稚在干嘛,哼哼唧唧地用耳朵拱她手背,还把玩具叼到她摊开的书上,故意给她捣乱。

    娟秀字迹被拱得歪七扭八,岑稚正想装凶,对上萨摩耶水汪汪的眼睛。

    “……”她果断转过脸找人帮忙,“谢逢周,你可以把五折叫走吗?”

    谢逢周原本窝在她对面的单人沙发里,衬衫袖只卷了一边,松松搭在清瘦的小臂处,腿上放着台笔记本。

    不知道今天怎么没去书房。

    闻言抬头往她这儿看一眼,把电脑挪到沙发上,起身走过来,在五折跟前蹲下,慈祥地摸了摸它的脑袋。

    然后拿走它叼在嘴里的玩具放到地上,当着它面,biu地弹进沙发底下。

    “好了。”谢逢周扶着膝盖站起来,“两个小时内它都不会再来打扰你了。”

    “……”

    这娴熟的操作手法。

    岑稚看着趴在沙发边奋力刨玩具的萨摩耶,沉默半晌,得出结论。

    ——这个家不止一只狗。

    –

    为了避免重复昨晚的悲剧,岑稚洗漱完,定个十点的闹钟,掐着谢逢周睡觉的点,准时敲响他的房门。

    谢逢周一打开门板,就瞧见这姑娘穿着睡衣扛着枕头,站在走廊上。

    他了然:“来找五折睡觉?”

    “不不不。”岑稚摆摆手,伸出一根手指,在两人之间浅浅地来回比划一下,小声道,“来找你睡觉。”

    她以为谢逢周又要拒绝,补充,“睡一晚上就好,可能是刚出院,后劲比较大,我觉得明天晚上应该……”

    “进来吧。”

    谢逢周截断,侧身给她让路。

    ……这就答应了。

    岑稚眨眨眼:“好的,谢谢。”

    她跟在谢逢周后边往里走。

    这还是岑稚第一次进男生卧室,她和程凇青梅竹马,也没去过他房间。

    所以有些好奇地打量。

    主卧和客卧的布局没什么太大区别,只有墙漆和摆件不同。房间没有其他男生那样凌乱,也不像岑稚那样强迫症似的整洁,哪里都透着恰到好处。

    Kingsize的床上铺着灰色薄被,靠枕立着,桌上电脑屏幕亮起,旁边还摊开本书,她敲门前他可能在工作。

    谢逢周弯腰把床上东西收拾了下:“你睡床吧。”

    这怎么可以。

    岑稚立刻道:“没事,我睡沙发。”

    谢逢周哦了声:“也行。”

    “……”

    你都不再虚伪地谦让一下吗。

    岑稚以为至少得客套两个回合,结果谢逢周这人从来不按理出牌。

    她把枕头放到沙发上,抖了抖毯子,正要往上躺,谢逢周开口。

    “就这么睡了?”

    “……嗯?”岑稚不明所以,迟疑地道,“不然咱俩再聊会儿天?”

    谢逢周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一条腿曲着,正全神贯注地敲着键盘,闻言扑哧笑了下:“谁跟你聊天。我是说你洗完澡头发也不吹干,就这样睡?”

    岑稚其实吹了,但吹得比较敷衍,她没想到谢逢周还能注意到这点细节:“那你房间里有吹风机吗?”

    谢逢周用下巴颏指了指书桌:“最底下那个抽屉里。”

    书桌旁边有个插座,岑稚找到吹风机,没有回沙发,站在桌前,将电源插好,习惯性地直接开到最大档。

    这个吹风机是靳楠给买的,好像是什么德国牌子,噪音几乎为零。

    然而这样,谢逢周还是听到点动静。

    他从电脑屏幕里抬起头,远远看见岑稚背对着他,一手举起吹风机,一手撩着头发,最烫的风怼着发顶吹。

    宽松的睡衣袖口随着动作往下滑落一截,露出纤细白净的小臂。

    ……这家伙到底是女孩子不是。

    生活习惯上那么粗糙。

    谢逢周轻啧一声,看不下去,把电脑推到一边,起身下床。

    头顶落下片阴影,岑稚刚要抬头,右手一轻,吹风机被人拿走。

    谢逢周用脚把转椅勾过来:“坐这。”

    “你不是在工作吗?”岑稚转过脸看他一眼,“我自己吹就好了。”

    谢逢周按住她的一边肩膀,把她摁到椅子里坐好,调着档位漫不经心地道:“这也是我的分内工作之一。”

    温热的风从后颈吹来,岑稚不自然地躲了一下,长发被身后的人缠绕在指间,一缕缕,潮湿变得柔软。

    “别乱动。”

    谢逢周声线低了些。

    岑稚抿抿嘴,不再动了,两手搭放在膝盖上,跟小学生听课一样。

    谢逢周无意中瞥她一眼,见状有些好笑,忍不住又看了下,视线一顿。

    这套睡衣穿在她身上宽松一些。

    衣领微微往前开着,领口有颗扣子没系,从谢逢周的角度,刚好可以看见领内纤细凸出的锁骨,弧度一路延展到清秀的肩胛,瓷瓶似的白腻。

    有一缕黑发顺着侧颈柔软地滑进锁骨窝里,发尾探入衣领以下。

    谢逢周收回视线,垂下眼。

    骨节分明的长指在发梢里穿过,轻柔和缓地按压着,岑稚被伺候地太舒服,困意上涌,揉揉干涩的眼皮。

    “好了吗?”

    仔细帮她吹干发梢,谢逢周关掉吹风机,嗯一声:“行了,去睡吧。”

    岑稚摸摸蓬松的头发:“谢谢。”

    “不客气。”谢逢周把线绕好,重新放回抽屉里,“记得v我五十。”

    岑稚:“……”

    您还真是一点亏不吃。

    掀开毛毯坐在沙发上,岑稚把枕头摆正,发现谢逢周也上了床,合起电脑放上旁边桌面,像是要睡觉。

    他身上还穿着昨天那件黑色丝质衬衫和长裤的睡衣,岑稚拿出眼罩的手顿了一下,奇怪:“你不是习惯裸睡吗?”

    谢逢周正要去够那本没看完的书,闻言悠悠瞥她:“你想我裸着?”

    “那我现在脱。”

    他说着手指就要去解衬衫扣,岑稚一个滑躺给自己蒙上毯子:“晚安。”

    谢逢周笑了下,往后靠着床头,捞过书,翻到折起的那页往下看。

    卧室里安静到呼吸可闻。

    不知过了多久,谢逢周从书里抬起头,挂钟时针已经走过十二点。

    沙发上的人早就睡着了。

    他把书合上,趿拉着拖鞋下床,绕到沙发前,低头看了岑稚片刻。

    女生双手交叉叠起放在毯子上,非常标准的睡姿,标准得跟摆拍似的。

    也就睡着的样子是真乖。

    平时都在装乖。

    谢逢周扶着膝盖弯下腰,很缺德地伸出一根手指,横在她鼻子前。

    呼吸被堵住。

    睡梦中的人拧起眉,换个方式。

    目光落在她微微张开的唇瓣上,谢逢周低头笑一下,把手收回来。

    俯身掀开毯子,将人打横抱起,动作很轻地搁到床上,再盖好被子。

    关上大灯。

    房间里只剩床尾一盏落地小灯。

    谢逢周拐回沙发前,正要凑合着睡一晚,有什么东西贴着后腰震动。

    他摸了下,摸到岑稚的手机。

    屏幕上来电显示格外刺眼。

    谢逢周坐在沙发上,懒懒散散地敞着长腿,转头看了眼床上的人,微微弓背,一手搭在膝盖上,另只手漫不经心地划开接听键,放到耳边。

    听筒里传来酒杯碰撞的清脆声响,没有人说话,只有略微沉重的呼吸。

    半晌,对面开口,嗓音带着酒意的涩哑:“……什么时候回家?吱吱。”

    黑暗里,谢逢周无声哂笑一下,语调散漫:“凌晨一点给我太太打电话。”

    他彬彬有礼地问,“先生,您没事吧?”

    作者有话说:

    第39章 接吻吗

    岑稚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程凇半夜给她打了电话。

    没有五折的呼噜声当BGM, 这一觉睡得格外踏实,导致她难得想赖床。

    在柔软宽阔的床铺上翻滚两圈,岑稚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是在谢逢周卧室, 趿拉上拖鞋就直接进了洗漱间。

    正睡眼惺忪地往电动牙刷上挤着牙膏,磨砂玻璃门被人推开。

    岑稚转头,见谢逢周支棱着凌乱的短发走进来,额前碎发往两边翘,睡衣开了两颗扣子,领子敞开歪斜着。

    斜方肌和锁骨之间的角度勾人, 目测凹陷部分放串硬币不成问题。

    面对大清早的美色.诱惑, 岑稚正要维持清心寡欲人设把脸转回来。

    转到一半想起这人怎么进来了。

    于是又转过去。

    还没问出口,谢逢周在她旁边站定, 嗓音沙哑地道了声早, 而后微弓起背,单手撑着洗漱台台面, 另只手抽走岑稚拿着的牙刷,放进自己嘴里。

    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岑稚懵了:“你干嘛?”

    谢逢周侧头睨她,叼着牙刷还能口齿清晰地回答:“刷牙,没见过?”

    岑稚更懵了:“你抢我牙刷做什么?”

    谢逢周像是挺想笑,直起身懒洋洋地靠着洗漱台, 下巴往架子上一扬。

    岑稚顺着望过去。

    那里摆着洗面奶和剃须刀等一系列男士洗漱用品,她茫然几秒, 猛地反应过来:“不不不、不好意思!”

    困意死得一干二净。

    岑稚扭头往外走, 尴尬又纳闷。

    她昨晚不是睡的沙发吗,为什么一觉醒过来会在床上?

    ……那谢逢周睡哪儿了?

    这个问题在出了洗漱间就找到答案。

    沙发上毯子折叠的整整齐齐, 最上面放着她的手机。

    岑稚在沙发前站了会儿, 回头望向里边刷牙的人, 抿了抿嘴角。

    毯子抱进怀里后拎起手机,想看看时间,屏幕识别到指纹自动解锁。

    通话页面没有返回,已接通的‘程凇’两个字大刺刺地排在最上边。

    岑稚愣了下,点进详细记录,发现打来的时间是昨晚零点四十五分。

    通话时长很短,不到三十秒。

    用脚趾头猜也能猜到是谁接的。

    这通电话岑稚没问,早上吃饭时谢逢周也没提。两人彼此心知肚明。

    他不返回,就是光明正大让她知道。

    于是就这样揭过去,像没有发生一样,平静到未掀起一点水花波动。

    岑稚很快抛之脑后,全部精力都放在她的人生大事上——考驾照。

    基于科二考三次挂三次的悲惨经历,时刻备战型选手岑稚同学在联系完驾校的前一天晚上紧张到失眠。

    翻来覆去睡不着,最后从枕头底下摸出手机给教练发微信。

    茨恩岑:【教练你好,请问考驾照需要我本人过去吗?】

    饶是教练见多识广,也被这个问题震撼到了,沉默半天斟酌出仨字。

    【……尽量吧。】

    侥幸落空。

    岑稚难过地卷起小被子入睡。

    她是越紧张越淡定的类型,次日起个大早搭公交去驾校,还没多少人到,于是时隔半年她又坐上熟悉的大众。

    教练是个端着保温杯的大哥,很养生很佛系,不太会骂人的样子。

    岑稚有点放心了:“教练早上好。”

    教练看她一眼,拧开保温杯杯盖,吹着杯口飘出的热气问了句:“你就是昨晚上给我发微信的妹子?”

    车里弥漫着浓浓的红枣枸杞味,岑稚诚实点头:“嗯,有点紧张。”

    “紧张很正常,不用担心。”见妹子长得乖巧可爱,教练宽容心upup,安抚,“我手底下就没有教不会的学生,大哥陪你练,你照常发挥。”

    岑稚有些感动:“谢谢大哥,大哥你是个好人。”

    大哥谦虚:“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脾气好,心态好,你撒欢儿开吧。”

    故事的开头总是格外和谐,这flag立了没一星期,佛系大哥心态崩了。

    “我让你撒欢儿不是让你撒野!没瞅见树吗?拐弯啊!打死打死打死!”

    不是说脾气好吗,岑稚紧紧把着方向盘不敢松手:“打死谁?”

    “……打死我!”见她还楞头往树上冲,大哥逐渐摆烂,“加油,撞上去!”

    岑稚啊了声:“不太好吧。”

    “知道不好你还不踩刹车!!”终于等她拐弯,大哥又指着前面,唾沫星子乱飞,“有人!小心!按喇叭按喇叭!”

    岑稚被吼得脑子蒙了,头晕眼花地四处找一圈:“喇叭在哪儿?”

    练那么长时间连喇叭都找不着,大哥忍无可忍:“在我嘴上!哔哔哔哔!”

    岑稚:QAQ

    过程虽然无比坎坷,好在结局不错。

    顺顺当当过了科四,岑稚拿到驾照时有种热泪盈眶的感觉。当年高考完收到临安大录取通知书都没这么激动。

    大哥同样眼眶湿润,和岑稚深情凝视半晌,哽咽着重重一拍她的肩膀。

    “终于走了。”

    岑稚:“……”

    “以后家里有条件就买条路吧。”

    岑稚:“…………”

    –

    不管怎么样,她现在都是一位国家认证可以合法上路的司机。

    岑稚揣着驾驶证无比快乐地到站台等公交,把这个普天同庆的喜讯分享给微信里熟悉的好友,还有卫杨。

    指尖在屏幕上滑到一半,看见屏幕上的谢逢周三个字,她停下。

    这人昨天晚上没回家,发条微信说有项目出了点状况,睡在公司。

    想起靳楠之前说他忙起来就顾不上吃饭,岑稚改掉原本的路线,在驾校附近一家很出名的早餐店买了汤包和小米粥,转搭地铁,到金融街明拾。

    岑稚发誓。

    她只是关心谢逢周,给他带早饭。

    绝对不是去炫耀她的驾照。

    金融街和隔区桐文街截然不同,车多楼满,街道上人群拥挤忙碌,拔地而起的高楼大厦有种遮天蔽日的昏沉,仿佛电影里超现代的科技末日。

    初冬天亮得晚,还不到八点,漫天云层厚重绵密,边缘隐约透出橘光。

    岑稚找到金融街的地标性建筑双子大厦,按电梯壁上的标示上四十二层。

    明拾刚起步时是在科技园CBD大楼那边租的写字间,谢逢周大四那年迁了位置,签下双子大厦半层长约期。

    岑稚第一次来明拾,前台姑娘也不认识她,走流程问她有没有预约。

    岑稚这才想起还没给谢逢周发微信,正要从包里拿出手机,有人叫她。

    “弟妹?”

    这声音有点耳熟,岑稚回头,看见个五官英挺俊朗的男人。

    谢逢周的朋友,上次吃饭见过。

    岑稚很快有了印象:“早上好。”

    “早。”徐颂今发现她右手拎着的早饭,了然,“来找谢逢周?”

    岑稚:“嗯,不过我还没预约。”

    “预什么约啊,谢逢周这会儿应该在忙,我先带你进去。”徐颂今说着,瞧一眼全程懵逼的前台姑娘,屈指叩叩台面,“记着脸小朱,这你们老板娘。”

    老板娘?!

    朱丽眼睛都瞪圆了,万分诧异地看着岑稚,老板居然结婚了!!

    岑稚礼貌地对朱丽点了下头,跟在徐颂今后面往公司里走。

    明拾整体装修十分现代科技化,和御庭水湾完全两种风格。主打白灰黑三色,背光采用高级的浅银灰,极具流线感,看起来简约流畅,纤尘不染。

    还没到上班的点,公司里人没来齐,只有测试部和技术部的工位上坐满了人。电脑全是顶级配置,单网速就比时话实说不知道快了多少。

    岑稚扫了眼,发现大多人都在聚精会神地对着屏幕上某款游戏敲键盘。

    游戏公司的日常工作就是打游戏吗?

    搞得她也有点想跳槽了。

    徐颂今带着岑稚到最里边那间办公室,刚好有人推门出来。

    “徐副总。”那人打个招呼,目光好奇地瞟向站他身后的姑娘。

    徐颂今:“你们老板忙完没?”

    “刚开完会,一晚上没睡,这会儿准备补觉呢。”赵羡猜不出岑稚和徐颂今什么关系,但副总以前隔三差五开老板感情玩笑,以为又是哪个追老板的姑娘缠着让他带来的,委婉提醒,“老板才把我骂出来,脾气正差,副总您还是别找他了,小心撞枪口上。”

    徐颂今没放心上:“这不巧了吗,我带个人过来治治他的脾气。”

    ……谁敢治他们老板?

    赵羡还没反应过来,徐颂今已经大无畏地推开门,让姑娘单独进去了。

    刚关上的门又被打开,谢逢周滑着鼠标头也不抬,以为又是赵羡,不阴不阳地嘲讽了句:“第四趟了啊,真喜欢这办公室我让给你,你来当老板。”

    声音隐约透着点不耐。

    岑稚还没听过谢逢周这种语气,拧上门把后站在原地,转过身看他。

    桌后那人正低着头,下颌线流畅利落,冒着一些疏于打理的淡淡青茬,衣服也没换,还是昨天早上出门的那套半拉链翻领卫衣和锁口长裤。

    办公室里打着空调,黑色大衣挂在椅背上。很是随意懒散,显然没收拾。

    谢逢周本来想听听赵羡又有什么废话要说,等了半天不见吭声,抬起头。

    和岑稚对上视线,他明显愣了下。

    “你怎么来了?”

    岑稚朝他走过去,把右手拎着的汤包和小米粥放到胡桃木办公桌上:“我猜你应该还没吃早饭,就给你买了点。”

    谢逢周没说话,仰头看她一会儿,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又把头低下去了,没握鼠标的那只手抬起来,挡在鼻子前,嗯了一声:“是没吃,谢了。”

    岑稚见他也不准备吃,探手摸了摸粥盒和汤包的温度,外面零上七八度,过来一路已经凉了:“你们这有微波炉吗?我拿去给你热一下。”

    “不用。”谢逢周心不在焉地看着屏幕,“我等会儿自己热就行。”

    ……他好像确实心情不好。

    岑稚不知道是不是公司的事情,隔行如隔山,她也帮不上忙,秀驾照的念头打消,道:“那你忙吧,我走了。”

    谢逢周这次倒是抬起脸,左手还挡在鼻子前,问她:“晚上有事吗?”

    他手指很长,指节白净分明如伞骨,又或者是脸小,这个动作就几乎遮住了他二分之一的脸。

    岑稚的注意力被吸引,没来由地想起很久之前还在《一周时新》上班时,洪怡给她看的科技峰会现场视频。

    当时谁也没有想到,她会和坐在一众大佬里的‘神仙弟弟’结婚。

    “没事啊。”闫燕给她批的假下个星期才结束,她最近一直在忙考证。

    现在忙完,彻底闲下来了。

    “那晚上过来接我下班吧。”谢逢周语调散漫地道,“不是考到驾照了?”

    “诶?”

    岑稚惊奇,“你怎么知道?”

    她没有发朋友圈。

    也没有在微信里告诉他。

    谢逢周余光扫了下她羽绒服口袋,驾驶证露出来一半,心说你都恨不得拿出来怼我脸上了,我能看不见吗。

    他不答反问:“行不行?”

    简直正合岑稚的意,她来这趟就是这个意思,当即欣然应允:“好呀。”

    又叮嘱了遍要热饭,岑稚离开。

    她前脚刚走,徐颂今后脚进来,挑眉:“你就让弟妹这么走了?还没到打卡的点,怎么不跟人多聊会儿?”

    “聊什么。”

    谢逢周冷淡地瞥他一眼,扣上电脑站起来,“我他妈没换衣服也没刮胡子。”

    “……”

    见他推开椅子转头往办公室自带的休息室走,徐颂今无语地槽了俩字。

    “矫情。”

    –

    拿到证第一天就被委派了接公主下班的任务,岑稚做足了准备。

    特地到西河用卫杨进货的电动小破车溜达了两趟,起码都是四轮的。

    谢逢周六点下班,岑稚提前坐公交过去,路上还去取了一周前订的东西。

    她空出二十分钟,准备在楼下等一会儿,结果刚到地方就看见谢逢周。

    他应该是提前出来的,靠在车门上低头给人发消息,等岑稚过来,从大衣兜里拎出车钥匙隔空丢给她。

    岑稚接住,一跃而起的战马车标分外惹眼,她默默看了几秒,开口。

    “谢逢周。”

    被喊的人按着屏幕发微信:“嗯?”

    “你这车有保险吗?”

    “……”

    谢逢周把最后一份文件转给徐颂今,按灭手机收进兜里,抬起头慢悠悠地瞥她,“驾照是你买来的?”

    “当然不是!”

    她凭本事考到手的好吧。

    “那怕什么。”谢逢周拉开副驾车门坐进去,“有保险,你随便撞。”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几百万的车和驾校的破大众开起来还是有区别的。

    而且区别不小。

    具体表现在各方面设备太丝滑,岑稚刚一启动,车就嗖地往前冲出去,“砰”地撞倒了树底下的垃圾桶。

    岑稚立马踩刹车:“别怕别怕。”

    谢逢周:“我没怕。”

    岑稚:“不是,我在安慰自己。”

    “…………”谢逢周本来没什么感觉,听到这句抽了抽嘴角,一声不吭地把安全带解开,又紧紧地重新绑一遍。

    讲文明树新风的小岑司机下车将无辜的垃圾桶扶起,再次发动车子。

    找到手感之后,倒也一路平稳。

    问题就是过于平稳。

    谢逢周转头看向半敞的车窗外,一辆共享小黄车慢慢悠悠地超越他们,蹿到前面。

    岑稚也看见了,把脸扭过来:“要不我再提个速?”

    “不用。”谢逢周面无表情地按着她脑袋,将她的脸又扭回去,“你专心开车,我还年轻,不想英年早逝。”

    正值晚高峰,十字路口堵得水泄不通,法拉利夹在车流里,周围一众车从它龟速挪动中猜出车主新上路,非常默契地在它周围空出个大圈。

    岑稚完全没发现,屏气凝神把车停好,和前方车保持刚刚好的距离。

    带点炫耀地问旁边:“怎么样?”

    “挺好的。”谢逢周抱着胳膊靠在副驾椅背里,温和道,“以后出门记得跟我说一下你走哪条路,我避着点。”

    岑稚:“…………”

    她就不该。

    来接。

    这只狗。

    啪嗒。

    有什么滴在车窗上。

    天色已经暗下来,一溜泛着红橙光的车尾灯里依稀能辨出细密雨丝。

    岑稚不确定下的是雨还是雨夹雪,按下车窗准备伸手接了看看,结果刚降一半,就瞅见右侧平行的那辆出租车后排坐着对小情侣在接吻。

    “……”

    电影院就算了,毕竟氛围在那儿摆着,大马路也不放过,真是丧心病狂。

    岑稚立刻把车窗升上去,缓解尴尬地去拿储物格里那瓶维他茶。

    没摸到瓶子。

    摸到一只骨节硬朗的手。

    岑稚一顿,转头看过去。

    谢逢周也在看她,或许是车里没开灯,漆黑瞳孔像引入深陷的漩涡。

    车窗上渐渐落下疏疏密密的雨滴,顷刻间,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砸着车顶,窗户关得紧,声音被阻隔掉一层,雨水在玻璃上流淌成河。

    气氛似乎不太对劲。

    岑稚迟钝地意识到这点,是从谢逢周松开那瓶维他茶,握住她手腕开始。

    他应该是怕弄疼她,力度掌握得刚好,虎口薄茧若有若无地蹭着她细嫩的手背,掌心温热地与她脉搏贴合。

    岑稚觉得那块皮肤酥酥麻麻地烫起来,一时间不知道谁的体温更高。

    视线在半空交合,像平静水面下的漩涡,空气里有什么无声地涌动着。

    她忽然注意到,谢逢周大衣里是件深灰立领卫衣,和早上那件不一样。

    ……他还换衣服了。

    后面有人按喇叭。

    岑稚回过神,发现绿灯亮了,把手从谢逢周掌心抽出来,装作认真看路况,雨刮器一下一下地刷着心跳。

    余光里谢逢周又靠回椅背,从兜里拿出手机,开了局微信跳一跳。

    岑稚暗暗松了口气。

    回御庭水湾时,雨小了下来。

    倒车入库岑稚刚考完不久,非常娴熟地操作完毕,给车熄了火。

    旁边专心打游戏一路无话的人终于动了动,放下手机给她鼓掌:“真棒。”

    “……”岑稚解开安全带,“谢谢您百忙之中抽空敷衍我。”

    谢逢周笑起来,退出游戏小程序页面,正要去按搭扣。

    “等一下。”岑稚拦住他,一本正经地道,“你把手伸出来。”

    谢逢周挑眉:“干嘛。”

    “你先伸出来。”

    这番对话有些熟悉。谢逢周顿了顿,明白什么,唇角牵起个弧度,他往后靠回去,朝岑稚伸出左手。

    岑稚从羽绒服兜里摸出接他之前取的那枚男款戒指,和龙虾店那次一样,拉起谢逢周的手,侧身低头凑近,将银色指环圈上他无名指,往下推到指根,连画饼的台词都没怎么变。

    “五位数先凑合一下,以后等我攒钱了给你买更好的。”

    她说话时,呼吸洒在他指间。

    谢逢周这回倒是没有嘲笑她,比啤酒拉环那次还要安静。

    一下子完成两个任务,岑稚心情松快不少,正要开车门,听见他道。

    “岑稚。”

    谢逢周很少叫她名字,虽然语气一如既往的懒散,岑稚心脏还是跳了下。

    她扭头,看见他直起身,慢条斯理地解着安全带,用讨论今天晚上吃什么的日常态度,问:“接过吻吗?”

    岑稚呼吸停了停:“……没有。”

    谢逢周抬头望过来,昏暗的光线里,他眼睛干净明亮如星河,接下来那句也问得格外坦荡:“要不要试试?”

    心跳越发剧烈,岑稚手指紧紧抵着车门,心里有种强烈的预感。

    而且这种预感在等红绿灯时就冒了出来,她故作镇定地咽了咽嗓子。

    “和谁?”

    谢逢周应该是笑了下。

    他从副驾上探身凑近,清冽微苦的榛果尾调萦绕过来,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洒在她下巴上:“你还想和谁?”

    岑稚刚要开口。

    他低头吻上来。

    唇瓣贴合的那一瞬间,岑稚心跳快得要承受不住,脑子都空白一瞬。

    只碰上短短两秒,谢逢周微微后撤开,对上岑稚惊讶到睁圆的眼睛。

    像只被吓傻的兔子,一动不敢动。

    谢逢周低低地笑了声,撑住她右侧的椅背,将人半圈进怀里,另只手往上遮住她的眼睛,偏头又亲上来。

    视线被挡住,感官变得格外敏锐。

    即使岑稚没接过吻,也能感觉到谢逢周亲得很生涩。柔软的唇瓣辗转着摩挲之后,只是漫无目的地含住她,牙齿还会不小心磕碰到一起。

    而且急促的心跳证明眼前这人的紧张程度与她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一次呼吸碎成很多段,轻轻浅浅地扑在唇齿间。

    也许男生在这方面天生无师自通,变换过几次角度之后,扫过她齿列的舌尖倏然撬开,闯了进来。

    岑稚后颈酥麻一片,忍不住想要后退,蒙在她眼前的那只手移开,虎口托住她的下巴,让她被迫仰起脸。

    车内空气开始升温,细密躁动的雨声全部闯进她胸腔里,雨水蔓延着往上升,心跳越来越快,如雷鸣一般震耳欲聋,震得她几乎要喘不上来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跟前的人终于后撤开,下巴搁在她颈窝,炙热滚烫的呼吸洒在她侧颈,带着点喘息地哑声笑,手轻轻拍她后背:“换气,宝贝。”

    “……”

    岑稚的脸轰地红了,眼睛浸了水似的,湿漉漉的明亮。胸腔里积蓄雨水蔓延过喉咙,带着心脏要冲出来。

    她小声问,“你呢?”

    这句话没有谓语和宾语,谢逢周却听懂了:“亲过啊。”

    他收了笑,“刚刚第一次。”

    说着,人凑上来,温热的唇再次覆上她的,轻声道,“现在第二次。”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跳一跳

    从车库出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湿冷的风携着细密雨丝迎面扑来,吹得岑稚昏沉发烫的脑子清醒不少。

    她没敢和谢逢周并肩,三步两步躲雨似的进了别墅。五折在玄关等了两人好久, 见岑稚回来,欢快地摇着尾巴围着她转了两圈,用耳朵蹭她手背。

    岑稚囫囵地揉揉它脑袋,换完鞋就往楼上走。她没回头也能听见身后动静,谢逢周正不紧不慢地跟着她上楼。

    这人的存在感太强了,即使他不说话, 岑稚满脑子都是车里的画面。

    她同手同脚地径直拐到房门前, 拧开门把,拧到一半发现不对劲。

    头顶落下道清沉声线, 带着分玩味的笑意:“这好像是我的房间。”

    “……”

    岑稚努力保持冷静, 松开手。

    背后那人却将右手从兜里抽出来,掌心覆盖上她手背, 带着她的手按着门把往下一压,锁扣咔哒轻响。

    房门打开了。

    “还怕黑吗?”谢逢周垂眼瞧她,低声问。语调轻轻慢慢,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要不要跟我一起睡?”

    指腹若有若无地在她手腕内侧摩挲。

    勾引意味明显。

    岑稚懵了下, 觉得自己好像聊斋故事中雨夜被狐狸精邀请到家里做客留宿的穷书生,什么车祸后遗症都被这人一秒治好了, 吓得慌忙从他怀里钻出来, 语无伦次:“不不不不用了,我很好, I'm fine。”

    谢逢周微微一顿, 随后倚着门板低头笑出声, 卫衣下的肩膀轻轻颤动。

    岑稚被他笑得有些窘迫,语速飞快地说句晚安,转头回了自己房里。

    一关上门,岑稚后背紧靠住门板,心跳一下一下快要冲出来,脸颊发烫。

    车库里的场景像过电影似的,一帧帧在她眼前高清回放。唇瓣上被缠磨的触感还在,她甚至可以非常清楚地回忆起谢逢周是怎么把舌头伸进来的。

    ……完了完了完了。

    岑稚一瞬间羞耻心爆棚,靠着门板滑下去蹲住,抱着脑袋埋进膝盖里。

    卫杨说得没错。

    祸水。

    –

    做了一晚上乱七八糟颠三倒四的梦,岑稚早上睁开眼的时候,感觉比之前听五折打一宿呼噜还要痛苦。

    最痛苦的莫过于今天周六。

    谢逢周不用上班。

    意味着她和这人要待一起一整天。

    平心而论,岑稚对谢逢周没有任何抗拒感,她很喜欢和他相处的那种轻松自在,正面情绪总是电量满格。

    她知道她和谢逢周现在是终生伴侣关系,早晚都会突破那一步,但程凇的这段惨败暗恋对她影响很大,就像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树,深埋在地底的根茎交缠盘踞掉她整个青春期,下定决心拔得干干净净,得给她时间。

    岑稚承认,她是个胆小鬼,失败一次后,再敞开心扉接纳喜欢另一个人,要积攒足够的勇气。她原本打算细水长流,现在谢逢周横冲直撞地闯进来,她除了不知所措就是心跳惶惶。

    似乎有某种平衡被打破了。

    他们目前的关系只剩两种走向,要么更暧昧一点,要么更恶劣一点。

    再当朋友相处肯定是不可能。

    所以岑稚下楼吃早饭时全程保持沉默,也不是不想说话,就是长了二十三年初吻突然没了,不知道该说什么。

    坐在她对面的谢逢周看起来完全不受影响,心情挺好地逗着五折,中途还起身给她倒了杯热牛奶。

    “谢谢。”岑稚咬着煎蛋道谢,瞟他一眼,心里忍不住怀疑。

    昨晚到底是这人第一次接吻不是。

    怎么他就那么淡定。

    这个问题仅限于想想,给岑稚再多贴一张脸皮她也不好意思问出来。

    吃完饭薛姨把碗筷收拾了,岑稚见谢逢周上了三楼书房,选择留在客厅。

    她下个星期回报社,为了适应工作进度,昨晚睡觉前问李可悦要了最近的采访和新闻稿件,准备熟悉一下。

    岑稚进入工作状态后很专注,五折叼着玩具过来打扰,她抽空陪它玩了十分钟,就搬着电脑窝进沙发里。

    不知过了多久,岑稚给最后一份稿件做完笔记,合上电脑看了眼时间。

    上午十点半。

    她起来转了一圈,对着落地窗前悬挂垂落的一整排绿萝休息了下眼睛,拐回客厅给热带鱼和绿毛龟喂食。

    搬到御庭水湾一个月,岑稚已经习惯了每天招猫逗狗养花喂鱼,单调的公式化生活插入了新乐趣,她觉得自己以前真是把日子过到寺庙里去了。

    怪不得祝亥颜说她打个坐就能飞升。

    岑稚正站在电视柜前给圆形玻璃水缸里的小龟喂食,楼梯口传来动静。

    条件反射地绷直脊背,岑稚面不改色往水里撒食,耳朵不受控地竖起。

    谢逢周应该是站在茶几前倒了杯水,玻璃磕碰桌面发出轻微脆响。

    而后拖鞋趿拉着地板的脚步声懒懒散散地朝她的方向走来。

    岑稚喂食的动作一顿。

    脚步停在她不远处,有道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短短几秒,移开。

    在离她最近的单人沙发上坐下了。

    岑稚轻轻吁了口气,磨磨蹭蹭地杵在原地,用一根小竹签拨了拨圆形水缸里的铜钱草,余光往身侧瞄了下。

    单人沙发就在电视柜的右侧,只有几步远的距离。谢逢周背对着她,松散地搭着腿,宽松的裤腿下是截白皙修瘦的脚踝,手肘支着靠背撑住脑袋,另只手在屏幕上漫不经心地滑动。

    从岑稚的角度,可以清楚眺见这人柔软浓密的发顶,连发缝都看不见。

    还有他的手机屏幕。

    微信跳一跳。

    岑稚原本打算看一眼就收回视线的,但她奇怪很久了,从民政局领证那天开始她就想问了,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把力度控制的那么好,每次都刚好让小人跳到支撑平台的正中间。

    对强迫症患者来说简直极度舒适。

    好奇心像小猫尾巴一样软绵绵地挠着她心尖,她憋了会儿,到底还是没憋住,自己凑上去了:“谢逢周。”

    被喊的人头也不抬,似乎料定她会主动过来搭话,指尖在屏幕上摁住又松开,慢悠悠地“嗯?”了一声。

    岑稚趴在沙发靠背上,从后面看他玩游戏:“你是怎么控制的力度啊?就是让小人刚好跳到最中间的位置。”

    谢逢周没接话,慢条斯理地又过几局,才问:“想知道?”

    “想。”岑稚乖乖点头。长发从她肩上掉落,发尾柔软地滑进谢逢周微微翘起的衬衫衣领里,贴着他后颈。

    谢逢周指尖停了停,终于转头瞧她一眼:“那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岑稚本来就是趴着的,他忽然把脸转过来,距离一下子被拉近。

    近得岑稚能看清他高挺优越的眉骨,眼窝深邃。双眼皮白而薄,眼尾细长微微上翘,像盛春枝梢鸟雀翘起的一支尾羽,干净标准的桃花眼。

    心跳倏然漏了一拍,岑稚站直身子,那缕长发也从他衣领里抽离出来。

    她知道谢逢周要问什么,谢逢周也没等她开口:“今天为什么一直躲我?”

    岑稚眨了眨眼:“……没有呀。”

    她摆明了在装傻,谢逢周也不戳破,放下搭起的腿,换了个坐姿,侧过身子把手机递给她,懒懒道:“你玩一局,我看看你是怎么按的。”

    岑稚哦了声,接过手机。如果这样站着,谢逢周肯定看不见她的动作,于是又趴回去,点击重新开始。

    她按了四五下,小人不是跳得太近就是跳得太远,谢逢周手臂搭在靠背上瞧了会儿,道:“注意蓄力,跳的时候跟着距离估算秒数,前几个可以试错,摸准你自己的手劲儿,调整一下。”

    岑稚按照他说的方法重开一局,开头几个过后,后面果然轻松起来。

    她做什么事注意力都很集中,玩着玩着,整个身子都不自觉地俯低在沙发上,长发落在屏幕上挡住视线。

    岑稚正要拨开,旁边那人伸手过来,帮她把头发别到耳朵后面,硬朗的指骨蹭过她耳廓,拿开时,指尖若有若无地轻轻捏了下她薄薄的耳垂。

    滑动的指尖顿住,岑稚抬起头,对上谢逢周近在咫尺的眼睛。

    不知道是不是别墅里装着地暖,他眼神很热,比昨晚在车里还要热。

    岑稚心跳渐渐加速,一下一下地撞着胸口。她有点不想玩了,还没退出程序,屏幕顶端冒出来一条微信。

    高三理二班–班长:【逢周,明天班里聚会你要不要过来?@谢逢周】

    高三理二班–班长:【我问程凇了,他还没……】

    第二条消息看到一半。

    屏幕被人按灭。

    谢逢周将手机从岑稚手里抽出来,丢到茶几上,搭在沙发靠背上的那只手往上抚到她耳朵,这次毫不避讳、光明正大地揉捏了下。

    后颈酥麻,岑稚听他低声道。

    “给我亲一下。”

    这话说得客气,不等岑稚拒绝,捏她耳垂的那只手绕开浓密长发,按住她后颈向下压,微微仰头吻上来。

    岑稚呼吸一下子乱了。

    这个男人好像交出初吻之后就有点上瘾了,亲亲的时候比谁都认真。

    他应该是在楼上书房办公的时候吃了糖,吻里带着薄荷清凉的甜意,清冷又热烈的木质香水尾调从他敞开的衬衫衣领里散出来,岑稚意识开始下沉。

    这个姿势很费腰,岑稚被他按着后颈亲了会儿,腰酸脖子疼。

    她有点抗拒地想要躲开。

    谢逢周察觉到了,松开放在她颈后的手,将人从沙发背后拽到跟前,带坐到他腿上。岑稚的腰很细,他单手揽住还绰绰有余,手感好得不可思议,像新鲜剥开的柔软的栀子花瓣。

    他望来的目光好像更热了些,岑稚心跳如擂鼓,小声提醒:“……你刚刚说只亲一下。”

    “骗你的。”谢逢周凑上来,含住她的唇瓣咬了咬,声音很温柔,说得却不是人话,“喘不上来就拍下我。”

    “你……”

    岑稚刚要开口,给了他可乘之机。

    舌尖毫不费力地探入她齿列,温软地碰到她的。岑稚气息乱掉了,明显听见他的呼吸也紊乱起来,偏头想要躲开,又被他略微强势地托着后背按到他怀里,另只手穿过散落的长发轻轻扣住她后脑勺,吻得很深。

    唇齿间的炙热让岑稚有些受不住,心跳也快得震耳欲聋。

    她还是没学会怎么换气,实在喘不上来了:“……谢、谢逢周。”

    “嗯?”被喊的人声线哑得不像话,专心致志吻她,估计根本没怎么听。

    直到岑稚求救似的拍了下他肩膀,他才终于停下来,微后撤,离开她的唇,低头靠在她颈窝轻轻喘息。

    岑稚一直都知道谢逢周的声音很好听,但没想到会用到这种地方,单是听他呼吸就像听什么色.情广播剧配音,羞耻地她恨不得把耳朵堵上。

    岑稚重新吸入氧气活过来,比跑了八百米还累,接吻真是个体力活。

    茶几上的手机嗡嗡震动了下。

    群里又有谁艾特谢逢周。

    众人千呼万唤始不应的谢少爷仰头看着坐在他腿上的人,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她侧腰,眼神有点黏人。

    “再亲会儿?”

    ——还来?!

    岑稚眼睛都瞪圆了,头顶咕嘟咕嘟往上冒着热气,像壶烧开的热水,不管三七二十一从他身上爬起来,抱着电脑转身上楼,临走前小声骂了句。

    “禽兽。”

    被骂的人视线跟着她走远,直到拐弯看不见,将背后的抱枕拎出来挡在身前某处,头往后枕在沙发靠背上,一只手臂横在眼前,遮住上半张脸。

    冷淡锋利的喉结顶着脖颈慢慢滚动了下,红痕在冷白皮肤上暧昧显眼。

    过了会儿,他兀自笑起来。

    没骂错。

    确实禽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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