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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1章 同学会

    同学会的地点订在汀宜望河路一家挺出名的中餐厅, 二班能来的人陆续到齐,班长张冠清在群里艾特无果后,单独又给谢逢周发了条微信。

    【不是说好八点吗少爷, 怎么还没来?程二说有事晚会儿到,就差你了!!】

    为了让这祖宗有点紧迫感,张冠清特地在句末用两个感叹号来突出事情严重性,结果对面只慢悠悠回了俩字。

    vento:【等人。】

    张冠清都没脾气了:【咋的,我们谢草今儿还带了家属啊?】

    过了半分钟。

    那边回:【嗯。】

    张冠清扑哧笑出声,以为谢逢周在跟他开玩笑。

    他压根不信这货能找到对象。

    读书那会儿又拽又混, 不解风情的要命。汀宜附中追他想跟他谈恋爱的女生春草似的一茬接一茬, 这少爷愣是一个也不往心上放,辟谣速度堪比神舟六号发射, 眼里只有篮球和游戏。

    高二那年, 艺术班有两个漂亮姑娘同时追他,缠得很紧, 怎么都拒绝不掉,上完体育课还一起把他堵在操场。

    他特混球地说:“要不你俩比个八百米吧,谁赢我带谁去教导主任那儿自首早恋,也算当过我女朋友了。”

    那俩姑娘听完差点挠花他的脸。

    简言之。

    长得再帅又怎么样。

    一副早恋相,标准注孤生。

    这家餐厅包厢安排得很绕, 张冠清以为谢逢周是迷路了又不好意思张嘴,主动问了他位置, 下楼去接他。

    今天外面零下三度, 从凌晨开始就在下雪,稀稀疏疏落到现在, 行道树和停车坪被铺上银装素裹的一层。

    从旋转玻璃门出来, 凛冽寒风直往脖子里钻。张冠清嘶了下, 竖起衣领,下台阶时被一辆车吸引了注意力。

    是台午夜蓝帕美。

    其实什么车倒不是重点,重点是车主那一手崭新的停车技术。

    大冷天肯出来吃饭的人少,停车坪上也没停几辆车,几乎全空着。

    即使这样,那台帕美也得往前往后转半天,最后能看出来车主也有点自暴自弃了,直接一车横占俩车位。

    ……这驾照买来的吧。

    张冠清眼角抽了下,准备等人下来,看看到底是什么马路杀手。

    主驾的门打开。

    车主从车里出来,没扎头发,浓密软滑的长发海藻似的散落在肩上,戴着顶软乎乎的羊毛贝雷帽。

    穿了件长款的牛角扣羽绒服,里面搭着条奶咖色针织百褶长裙,被羽绒服盖着,只露出小半截柔软的裙摆。

    整个人气场乖巧甜净。

    ——是个妹妹啊。

    那没事了。

    张冠清宽容心立马拔高了,正要给谢逢周发消息问问他在门口哪个地方。

    开帕美的妹妹绕过车头,走到副驾那边,把副驾的门拉开了。

    有个年轻男人从副驾下来,高瘦挺拔,身上有种很招人的慵懒散漫,侧对着台阶和跟前的人说了句什么。

    表情挺温和。

    但估计不是什么好话。

    因为小姑娘听完就蔫巴巴地耷拉下脑袋,有点受挫的样子。

    男人见她这样,没再开口,右手拿着的那条羊绒围巾从姑娘后颈绕过去,将人带近点,低头给她系围巾。

    系完撸了把人家脑袋,转身往前走。

    小姑娘乖乖地跟在他后面。

    张冠清本来还在心里唾弃自己就像路边一条狗,走着走着被这些小情侣踹一脚,结果发现那男的挺眼熟。

    再看一眼。

    “——谢逢周?!”

    被喊的人正往台阶上走,循声望向他,俊秀眉目在雪夜里扎眼的好看。

    几年不见。

    这狗东西越长越帅了。

    张冠清不禁唏嘘,走近之后发现不对劲:“你额头上咋红了一块儿?”

    谢逢周闻言睨了眼岑稚,岑稚心虚仰头望天,于是他浮皮潦草地道:“在路上给仪表盘磕了个头。”

    张冠清没听懂:“……啊?”

    谢逢周也不打算和他解释,抄着兜问:“你怎么下来了?”

    “接你啊。”张冠清目光控制不住地往他旁边飘,越看越觉得这妹妹很面熟,似乎在哪儿见过,“这位是?”

    谢逢周:“我老婆。”

    张冠清:??!

    谁?!

    “你好。”岑稚站在谢逢周身侧,礼貌地抬手打个招呼。一张白皙甜净的瘦圆小脸,荔枝眼圆润澄澈,是完全没有任何攻击性的甜妹天菜类型。

    近距离一看这妹妹,张冠清总算知道面熟在哪儿了,附中优秀学生展栏四寸照片里,他高中路过了三年。

    “岑稚?”他试探着叫了名字,“你是不是岑稚?附中文科年级第一?”

    见妹妹点头,张冠清震惊得无以复加无语凝噎,看一眼岑稚,又看一眼谢逢周,突然往前一步抓住谢逢周肩膀拼命摇晃:“——谢周周你他妈是不是个人啊?!这么可爱的妹妹你都下的去手!人家今年才二十三吧?!”

    谢逢周:“……”

    拍掉张冠清的魔爪,谢逢周懒得搭理他,抚了抚肩袖,带着岑稚进了旋转玻璃门,走之前冷冷瞥他一眼。

    “按时吃药。”

    张冠清连忙跟上:“诶你俩等等我!”

    边跟边拿出手机,对着两人的背影拍了张照片,火速发到班群里。

    高三理二班–班长:【都别吃饭了来吃瓜!惊天大瓜!!@全体成员】

    –

    岑稚上楼的时候还是有点不放心:“这样停真的不会被罚款吗?”

    走在她前面的人不紧不慢踩着台阶,敷衍地安抚:“别担心,肯定会。”

    岑稚啊了声:“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谢逢周好笑,懒洋洋地道,“罚了就去交钱。”

    说着转头,发现岑稚满脸不安。

    这家伙从小到大遵纪守法,估计也没干过这事。怕她等会儿饭都没心情吃,谢逢周脚步慢下来,想了想,“要不我陪你出去再停一遍?”

    一想到还要再重复一次停车的痛苦,岑稚立马道:“谢谢,但没必要。”

    她连迈两级台阶,头也不回地超过谢逢周往前走,“两百我还是交得起的。”

    小菜狗。

    谢逢周失笑,跟着她上楼。

    张冠清订的二楼VIP包厢,应该是谁刚出去了,门还没带上,半敞开的门板里能清楚听见里面翁乱的动静。

    像在聊什么八卦,闹腾得沸反盈天。

    谢逢周推开门。

    原本吵闹得跟菜市场似的包厢一瞬间安静下来,圆桌边二十几个人的眼睛齐刷刷地一同朝门口两位看来。

    岑稚什么场面没见过。

    ……这场面她真没见过。

    和屋内众人对视半晌,岑稚寡不敌众地收回脚,仰头瞧一眼包厢号。

    没走错。

    谢逢周倒是冷静:“看什么?”

    他高中拽归拽,但人缘很好,理科班又男生居多,再多年不见碰上还是能聊得热火朝天。他这么问了句,包厢里又热闹起来,有人对他挤眉弄眼地招手:“来,谢草,带岑妹妹坐这儿!”

    岑稚是个聪明人,他们这一样起哄,她就明白过来,肯定是刚才餐厅外面那个人在他们班群里说什么了。

    不过这样善意的闹腾和她在程家遭遇的各色眼光相比,要容易接受许多。

    岑稚被谢逢周带着进了包厢,以为他会坐和他招手的男生旁边。

    “你坐这里。”谢逢周挑了另一个位置,帮她拉开椅子。

    岑稚应了声好,坐下来取掉挎包,谢逢周又很自然地接过,跟他的大衣一起挂在后面榫卯结构的木架上。

    然后在她左侧的空位坐下。

    不到两分钟的互动看得一桌人目瞪口呆,暗暗交换诧异的眼神。

    这少爷怎么变得这么会照顾人了?

    跟高中简直天差地别。

    张冠清跟在两人后面回来,和谢逢周旁边的男生换了位置,刚坐下就贱兮兮地靠上来:“不交待交待?怎么把人家小姑娘勾到手的?”

    余光扫见谢逢周搭在椅背上的手,卧槽了声,一把抓过来,“戒指都戴上了,你不会真结婚了吧?”

    张冠清当时在楼下太震惊,没发现岑稚手上的钻戒,听谢逢周说他老婆,还以为是女朋友,毕竟大部分男生谈恋爱都有这个口头上的习惯。

    现在居然是真的,张冠清意外的同时又有点心塞,捂着胸口直摇头,“谢周周啊谢周周,好歹当年一起打球,结婚竟然不叫兄弟,真他妈不够意思。”

    谢逢周把手抽出来,懒得接他那矫情劲儿:“有女生在,少说脏话。”

    “……”

    可把你给绅士住了。

    不等张冠清吐槽,谢逢周又问:“菜点了没有?”

    “早点了。”张冠清道,“我刚上楼的时候问了下,等会儿就能上。”

    谢逢周:“有螃蟹没?”

    “螃蟹?”张冠清不懂他什么意思,“没啊,大冬天的谁点螃蟹。”

    谢逢周没再理他,从木盒里抽出张纸巾,习惯性地擦了两下自己跟前干净的桌面,另只手搭上岑稚椅子的靠背,人斜斜地凑上去,眼睛却没看她,低声问:“想吃螃蟹吗?”

    岑稚正和右边的女生聊天,她是坐下之后才知道谢逢周为什么给她挑这个位置,挨着女生有共同话题可以说,不会出现她一个人冷场的尴尬。

    女生对岑稚的钻戒很感兴趣,拉着她问在哪儿订的,她答了两句,忽然感觉到有温热的气息洒在耳畔。

    有些事情不做还好,一旦做过,只是简单的靠近都很容易想歪。

    岑稚脑子里不受控制地冒出昨天客厅的场面,还有这人将下巴搁在她颈窝的呼吸声,放在腿上的手指蜷起来。

    半天没听见她答,谢逢周撇头瞧她一眼,漫不经心擦着桌面的动作停下,直接将身子侧向她,左手还松散地挂在她椅背上,笑了下:“不是。”

    “我就问你一句要不要吃螃蟹。”他弯着眼,“岑吱吱,你耳朵红什么?”

    “……”

    岑稚保持镇定,“不吃,谢谢。”

    她以为回答完谢逢周就会转过去,谁知道这人擦完桌面,又抽出张湿巾慢条斯理地擦干净手,人声鼎沸里,他视线光明正大地落在她脸上。

    下一秒,白瘦的后脖颈被人拎小猫似的,用指尖轻轻地捏了一下。

    岑稚身子一僵,扭头。谢逢周正支着下巴看她,眉梢往上轻挑。

    光天化日大庭广众朗朗乾坤——

    岑稚推开椅子站起来。

    左边女生跟着抬头:“怎么了?”

    “……我去个洗手间。”

    岑稚装作没看见谢逢周嘴角抿住的笑意,面不改色地出了包厢。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左拐,岑稚扫开感应式水龙头,冰凉的水流哗啦涌出,浇在她手背上,降了聒噪的心跳。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自从车库那晚过去之后,谢逢周就像有什么封印被解开了,看她的眼神格外直白。

    无时无刻不在勾引她。

    嗯。

    勾引。

    岑稚非常肯定地用了这个词。

    她站在洗手台前冲了会儿水,手机在大衣兜里响起微信提示音。

    她已经猜到是谁了,还是抽张纸巾擦了擦手,把手机拿出来。

    谢逢周:【不弄你了,回来。】

    岑稚只看这六个字就能想象到谢逢周现在的神色,他肯定又在笑。

    面无表情把手机揣回兜里,岑稚隐约听见洗手间里传来谈话声,被哗啦水流冲散,模模糊糊听不太清晰。

    感应式水龙头自动停下,两人的闲聊内容清楚了些。

    岑稚没有听墙角的习惯,但准备离开时,她捕捉到谢逢周三个字。

    脚步不自觉地顿了顿。

    “……听说你们班谢逢周这次聚会带女朋友来了?”

    “什么女朋友,人家俩结婚了。”

    “我的天!”原先的女生显然很吃惊,“这也太早了吧,大学刚毕业就领证了?我还以为他要再玩个几年,毕竟高中难追的要死,谁这么有段位?”

    洗手间里安静几秒,即使另一人刻意压低声音,岑稚还是听到自己名字。

    “她啊——”原先的女生显然听说过,“我知道,附中当年文科实验班的大佬,高中三年每次考试都是第一,长得好看,人也挺好的,追她的男生也多,我记得我们班体委就暗恋她。”

    女生强调,“她作文特好。”

    “我就是想跟你说这个。”另一人低声道,“你知道吗?谢草有个初恋,在咱们学校,作文也写得很好。”

    女生啊了声:“真的假的?我怎么没听说过?”

    “我高二那年听我们班后排那群男生说的,他们不是经常和谢草一起打球吗,应该假不了。”

    “不会是开玩笑吧?”

    “我本来也这么以为,但我有次帮老师发卷子,在谢草桌洞里看见这么——”另一人夸张道,“厚一堆作文精选。”

    这件事在理科实验班不是秘密。

    汀宜附中是市重点,学校里卧虎藏龙,学霸学神扎堆,尤其实验班,一群有天赋的人拼命比谁更努力。

    谢逢周不一样,他纯靠天赋,成天把重心放在游戏和篮球上,也照样能在班里混得如鱼得水,名列前茅。

    不过他从来没拿过第一。

    一个原因是他这人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做事随心所欲看心情。数理考试可以一道题写三种解法,也可以直接划个箭头,标上‘套路相同过程省略’。

    另个原因就是他作文特烂,撑死凭着一手好字博个老师的同情分。

    差到次次拉低语文平均线那种。

    这少爷却完全不放心上,球场上该浪还浪,给班主任老邓气得不轻。

    后来附中语文教研组讨论了下,每星期都会从学校各个年级挑出满分作文整理成范本,发到各班鉴赏阅读。

    从那以后,谢逢周突然开始专攻作文。有段时间甚至篮球也不打了,上课下课都趴桌面上翻高考作文精选。

    给老邓感动得以为他终于回头是岸,开始体谅自己逐渐上升的血压了。

    最后还是没耽误他考试跑题。

    “反正我听李锐他们说,谢草是想上作文范本,因为他初恋也在里面。”

    另一人又想起什么,“哦对了,还有那个广播站午休栏目,也是为了他初恋。”

    “我天……”女生语气不无羡慕,“他初恋到底是谁啊?”

    “不知道,作文范本从全校挑,那么多人,哪儿猜得过来。”那人话锋一转,“不过肯定不是岑稚,他俩高中一点苗头都没有。估计是理科班的吧。”

    原先的女生没再说话。

    不管是谁,能让谢逢周那样又拽又骄傲的少爷脾气为她做到这种程度,真的不得不承认那个女孩子挺厉害。

    还被当成初恋。

    神级段位了简直。

    两人脚步声向外走来。

    岑稚转身离开。

    她对谢逢周结婚之前的感情状况不关心,毕竟她拥有的是结婚以后。

    理智上这样想,脑子里却不自觉地回想起自己刚搬进御庭水湾,把书收拾到三楼书房时,在书架上见到的那一整排高考作文精选。

    餐厅到处都供着暖气,被水冲过的手指却冰凉,岑稚把手放进口袋。

    回了包厢。

    菜已经上来了,谢逢周没动筷子,靠在椅背上低头给谁发消息。

    微信提示音在身后响起。

    谢逢周抬起头,见岑稚拉开椅子坐下,收起手机谑了句:“就那么怕我?”

    躲到吃饭才回来。

    岑稚没吭声,也没看他,沉默地拆开餐巾,想给自己舀一小碗汤。

    桌子是旋转的,汤还离得远,她坐着没动。转过来时,有人用手指轻轻摁住玻璃桌面,让汤停在她面前。

    “……”

    岑稚转头。

    谢逢周下巴懒散一点:“舀吧。”

    岑稚说了句谢谢,盛完汤,谢逢周松开手指,玻璃桌再次转动。

    岑稚低头吹散汤匙上的热气,慢吞吞喝了一口,扭过脸道:“谢逢周。”

    她声音不大,包厢里一直有人在聊天说话,很吵闹,谢逢周还是听见了。

    他靠近了些,示意她接着说。

    “你喜欢看小说吗?”

    没想到她要问这个,谢逢周看她一眼:“你指哪种?”

    “就,”岑稚想了想,精辟总结,“霸道总裁不能跟白月光在一起于是找个替身当金丝雀——这种。”

    谢逢周:“……”

    “不看,吧。”谢逢周稍稍停顿了下,又确定一遍,“嗯,不看。”

    岑稚莫名松了口气。

    “问这个干嘛?”谢逢周用公勺给她捞了块藤椒鱼,意味不明地斜她,“找了我不够,你还想找个金丝雀?”

    岑稚差点一口汤喷出来,连忙摆手否认:“没有没有。”

    这人压根不和她在同个频道上。

    估计是真不看了。

    岑稚不再跟他聊,专心吃饭。

    –

    吃完饭刚过九点,还有下一场,张冠清说在宛夜也订了包间。

    岑稚知道宛夜,挺出名的一家KTV,她只在高中毕业前跟着班级聚会去过一次,到现在都没有第二次。

    主要是她五音不全,唱歌找不到调。

    但这毕竟是他们班的聚会,岑稚也不想扫大家的兴,跟着下楼。

    谢逢周一眼看穿她心思:“回家吗?”

    岑稚还没答,走在前面的张冠清听见了,把头扭过来:“这才几点啊,回什么家,谢逢周你是越来越玩不起了。”

    说着又去看岑稚,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岑妹妹,我跟你说,你家这位乐坛隐藏巨星,唱歌特好听,保准你听一次为这家伙心动一次。咱们高三那年不是有个文艺汇演吗?他去唱了——”

    张冠清还没说完,谢逢周从大衣兜里抽出手,直接把他的头给转过去了,口气冷淡又不耐:“少说两句,就显得你有嘴是吧?”

    张冠清嘀咕了句狗脾气,朝岑稚递个眼色,跟旁边男生聊天去了。

    岑稚还真把张冠清的话听进去了,问谢逢周:“你还会唱歌啊?”

    “不是跟你说过。”谢逢周看着台阶下楼,语调散漫,“我会的多了。”

    原来是真的。

    岑稚感兴趣了:“那你等会儿到了地方能唱一首让我听听吗?”

    小姑娘仰头朝他眉眼弯弯地笑,眼里亮晶晶的装着星星。

    完全没了刚刚桌上爱答不理的样子。

    谢逢周也冲她假笑了下,一秒收回,面无表情,拽得要死:“看我心情。”

    岑稚:“……”

    宛夜离饭店不算近,外头还下着雪,大家商量了下,决定开车去。

    照样是岑稚当司机。

    谢逢周在她拿到驾照的第二天,就扔给她一把帕美的车钥匙,也没跟她说是什么时候去提的车。

    去宛夜的路上,为了避免重复让这少爷给仪表盘磕头的悲剧,岑稚每个刹车都踩得小心翼翼。

    好在没出什么差错。

    宛夜的停车坪要比饭店拥挤,岑稚探头瞄了一眼,果断回来求助:“谢逢周,你帮我把车停进去吧。”

    窝在副驾椅背里的人抱着胳膊,拖腔带调地问:“有好处没?”

    停个车你还想要什么好处。

    见岑稚无语地瞥他,谢逢周笑了下,把手放下来:“给我解下安全带。”

    反正就是得使唤她一下。岑稚有求于人,不得不听话从主驾地凑上去,摸索到安全带的搭扣,指尖按住。

    咔哒一声。

    “好了。”岑稚要退开,跟前这人忽然抬手勾住她脖颈上系着的围巾。

    微微用力一拉。

    岑稚顺着惯性往前扑,反应极快地张开手撑在谢逢周两侧的椅背上。

    原本只打开一条缝隙的车窗被他按下,降了一半下来。

    凛冽的寒风卷着雪花灌进来。

    “你干嘛?”岑稚被吹得懵了下,窗外有辆黑色轿跑停在他们旁边。

    她偏头看了眼。

    对上主驾那人琥珀色的眼睛。

    目光很冷地看着他们。

    ……程凇。

    岑稚心里紧了紧,下意识把脸转回来,谢逢周正松散地靠在她手臂圈起的空间里,微微仰头瞧她。

    见她低头看来,谢逢周隔着段呼吸可闻的距离,对她极轻地眨了下眼。

    眼里有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等岑稚反应过来,他勾住她后颈,当着程凇的面,错开鼻峰亲上来。

    作者有话说:

    明天浅浅修罗一下。

    ——

    第42章 楼梯间

    是个很浅的吻。

    跟前这人凑近含住她的唇瓣, 温柔辗转,没有深入,连节奏都很轻。

    车里打着空调, 窗外在落雪,半冷半热交杂混来。干净又带点轻微苦涩的木质香从谢逢周温热的颈窝钻入岑稚的鼻尖,好像青绿通透的松针和新鲜清苦的榛果一起碾碎,不热烈也不疏离,她被这种个人存在感极强的气息撩得断了思绪,意识乱糟糟地下沉。

    直到大团雪花被风裹挟着从敞开的玻璃窗扑进车内, 岑稚被冻得一个激灵, 突然想起程凇还在看,她撑着座椅往后撤开, 正要扭头看向窗外。

    谢逢周把车窗升上去了。

    这个吻是什么意图, 在升上车窗的那刻展露无遗。

    谢逢周是个很坦荡的人,做什么事都光明磊落, 现在也不躲不避地望进岑稚的眼里,他知道她也知道。

    但岑稚什么也没说。

    就像之前他在市医院和程凇打架那次,又或者他擅作主张替她接了程凇的电话那次,她都选择闭口不提。

    明明刚接过吻,唇瓣上还余留着对方的温度, 车里氛围却安静了瞬。

    不过也只有短短一瞬,岑稚重新系好围巾, 推开车门:“走吧。”

    包厢里人到的差不多, 还有两个男生在抢麦,比在餐厅里更热闹。岑稚发现这群理科学霸也没一个老实的。

    圆桌边围着圈人在打牌, 张冠清叫谢逢周过去玩, 他看了岑稚一眼。

    岑稚明白他的意思:“你去吧。”

    她指了下吧台, “我想喝点酒。”

    谢逢周知道她酒量不错,说了句别喝太多,有事叫他,捏捏她的脸走了。

    吧台上摆着调好的鸡尾酒,岑稚随便挑了杯颜色漂亮的,没喝两口,干净反光的玻璃台柱上,她看见程凇推开包厢门,酒桌那边有谁对他招手,他侧头扫一眼吧台,走向那人。

    岑稚心里没有任何波动地收回视线,将杯沿上插着的柠檬片拿下来。

    她坐的位置正好对着台柱,就算她不关心,余光也能印出酒桌的情景。

    程凇坐下之后,没再往她这边看,被人起哄着喝了两杯酒,就靠在沙发里,淡笑着听周围一群人聊天。

    过了会儿,他从衣兜里拿出手机,修瘦指尖摁着屏幕,给谁发消息。

    嗡嗡。

    岑稚放在吧台上的手机屏幕亮起来。

    diazepam:【出来】

    他发完这条消息就收了手机,从沙发上站起来,推开包厢门出去了。

    岑稚把屏幕按灭,坐在高脚椅上没动,不紧不慢地将那杯酒喝完,手指摩挲着杯壁,又待了会儿,也起身。

    那些盘踞深扎在她心里的快要腐烂的树根,是时候全部清理干净了。

    铺着地毯的廊道空无一人,岑稚走向楼梯间,程凇倚着墙站在昏暗的光线底下,望向她的目光深深潼潼。

    像即将掀起暴雨的平静海面。

    岑稚感觉他现在这样有点不太对劲,于是隔着两步距离没再往前。

    正要说话,程凇先开口,语气轻描淡写的,听不出情绪:“亲了?”

    岑稚一顿。

    程凇看她一会儿,又问:“跟他亲过几次?”

    “……”

    岑稚慢慢皱起眉,朝他抬起右手,“我和谢逢周已经结婚了,别说接吻,就算……”那两个字她有点说不出口,于是略掉,“你也没权利干涉吧?”

    那枚戒指圈在她指根,尺度正正好的合适,没有一丝多余的缝隙。

    也没法插进任何一个人。

    程凇从来没有哪一刻觉得戒指在她手上那么刺眼。

    见他不说话,岑稚要收回手,跟前这人忽然往前了步,一把拽住她手腕,猝不及防地将她连人带过来。

    不等岑稚反应过来,无名指上的戒指已经被他摘掉了一半。

    “程凇你干嘛?!”岑稚连忙蜷缩起手指,不敌他力气大,硬生生将她右手掰开,戒指被取下来,掉在地上。

    圆环咕噜噜朝前滚动,钻石磕碰瓷砖地面,叮声轻响,在地毯边缘停下。

    岑稚想去捡,程凇一言不发地将她按到楼梯间墙面上。头顶灯光被他高瘦的身形遮挡住,阴影随即覆上来。

    清冽的酒意和淡淡的烟草香带有强势的攻击性,岑稚愣了下,反应更快地偏头躲开,灼热呼吸洒在她耳畔。

    “程凇!”岑稚挣扎着想将被他固住的手腕抽出来,“你疯了吧!我结婚——”

    “对!”程凇打断她,有点狠狠地盯着她,眼眶泛着红,“我就是疯了!”

    “为什么他可以,我就不行?”喉咙艰涩地滚动了下,他声音哑下来,“以前不是还好好的吗,为什么突然就变成这样了?是我哪里做的不好吗?”

    昏暗的光线里,他向来温柔冷漠的琥珀色瞳仁很亮,像蒙着层水汽。

    下颌崩得很紧,喉结微微颤抖。

    岑稚仰头跟他对视片刻,移开视线,低声道:“你挺好的,是我的原因。我说过,我不想再跟着你了。”

    她在用力把手腕抽开,程凇第一次这么强烈地感觉到她下定决心要离开自己,慌不择乱地重新紧紧攥住:“那以后换我跟着你行吗?吱吱,换我跟着你,别不要我,行吗?”

    他声线有些颤,语无伦次,“你这样是因为那封情书?我给你写,多少封都可以,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求你。”

    岑稚从没见过程凇这么卑微的样子,心里控制不住地一阵阵堵闷。

    并不是在心疼谁。

    她只是单纯觉得,就算暗恋结束,他们也不应该变成这个样子。

    安静的走廊响起脚步声。

    渐渐往楼梯间靠近。

    那人在楼梯口停下,弯腰将滚落到地毯边缘的那枚钻戒捡起来。

    指尖抚掉戒指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他回头,看向楼梯间里的两人。

    视线在两人身上定格几秒,谢逢周走过来,神色漫不经心地将程凇攥住岑稚的手指一根一根掰开,再把人从他困住的角落里拉出来,什么也没说,抬起岑稚的手将戒指给她戴上。

    没有再看程凇,帮岑稚把凌乱的长发捋顺,又紧了紧她松掉的围巾。

    “怎么把自己弄得乱糟糟的?”谢逢周语气散漫地道。收拾完,他无比自然地将手伸下去,和岑稚十指扣合。

    “走吧,我们回家。”

    –

    雪下得大了些,轻飘飘地落在窗玻璃上,很快融化成水珠,随着重力坠落,再被雨刮器有一下没一下地拂开。

    谢逢周靠在副驾上,头偏向窗外,像在闭目养神,呼吸很轻。

    霓虹灯光从他眉骨上鳞次滑过。

    岑稚以为他很困,就把车速稍稍提快了一些。路上没怎么堵车,不多时到了御庭水湾。她把车倒入车库,熄了火,转头正要叫他,他睁开眼。

    低头解了安全带,推门下车。

    “……”岑稚伸到半空中的手停顿了下,看他出了车库,跟着下去。

    谢逢周没走远,站在车库出口等她。岑稚见状走快几步,跟他并肩。

    一路无话。

    两人进了别墅,岑稚站在玄关脱掉羽绒服和围巾,挂到衣架上。

    谢逢周没动,沉默地倚着鞋柜看她低头换鞋,过了会儿,忽然问:“如果我没赶到,你是不是就答应他了?”

    他声音和平时一样懒散温和。

    岑稚闻言抬起脸,没听太懂:“什么?”

    谢逢周站在壁灯光影里,双手往后撑着柜面,垂下眼帘瞧她,没什么情绪地弯了弯唇,重复一遍:“如果我当时没赶到,他说给你写封情书,你是不是就原谅他跟着他走了?”

    “……”

    岑稚动作顿住。

    写情书这件事是埋得最深、烂得最彻底的那块树根,就像有根刺扎在她心上了,她很努力地在往外拔掉。

    现在又被他向下摁进去。

    呼吸的空气里似乎布满了细密的冰碴,让岑稚喉咙有点酸疼。

    听程凇说那些话时,她也没有这样。

    岑稚轻轻地眨了下眼睛,再开口时,声音比他更温和:“谢逢周,结婚前的感情生活,就没必要问了吧。”

    “……”

    谢逢周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她真的很懂得如何温柔地对人开枪,如何扣动扳机杀死一只小羊。

    要论最合格的猎人。

    他根本玩不过她。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她,突然将人拽过来,砰地压到门板上。

    岑稚后脑勺磕进他垫着的掌心,随即下巴被抬起,谢逢周低头堵住她的唇。

    他吻得很用力,虎牙尖咬着她唇瓣,疼得岑稚想要推开他,又被他横冲直撞地闯进来,一点也不温柔地含着她纠缠,难得强势得不容抗拒。宽瘦的掌心松开她手腕,往下落到她腰间。

    岑稚脱了羽绒服,只剩那条奶咖色的针织长裙,柔软贴身,曲线毕显。

    谢逢周的手在那里停了会儿,忽然单手扣住她的腰,稍稍用力,将她整个人抱坐到鞋柜上。一瞬间的腾空让岑稚很没有安全感,下意识搂住谢逢周后颈,又被他用虎口托着下巴吻住。

    头顶壁灯明晃晃地亮着,岑稚被他亲的喘不上气,眼睛里全是水雾。

    五折从三楼的楼梯上探出头,见到两人,欢快地从楼上蹿下来。

    岑稚羞耻心涌起,用力抵着他大衣下宽削平直的肩膀,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五折……五折过来了……”

    感受到她的抗拒,谢逢周终于微微往后撤开,眼里全是灼热发烫的情潮,湿漉漉的像浸了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而后低头轻咬了口她下巴。

    清沉的声线沙哑:“专心点。”

    说着又亲上来。

    岑稚哪儿受过这种架势,感觉马上就要被他拆吃入腹了,浑身发软,脸颊也发烫,挣扎着想要从他怀里出去。

    她越挣扎谢逢周锢得越紧,紧到岑稚甚至有点透不过气,忍无可忍地在他后脖颈上挠了一把。

    他冷白皮,红痕很快浮了出来。

    谢逢周慢慢停下,唇也离开,凌乱地额发抵着她的平复呼吸,清冽滚烫的气息勾得岑稚脑子里一团浆糊。

    安静的房间里冷不丁响起电话铃声。

    五折趴在沙发边远远看着他俩,估计是察觉到气氛不对,没敢过来。

    放在他大衣兜里的手机贴着岑稚小腿震动,她清醒下来,推开他。

    谢逢周顺从地松了力道,高瘦的身形还挡在她身前,没让她从鞋柜上下来,目光落在她被吻得红润的唇瓣上。

    岑稚刚稳了稳呼吸,跟前这人又不做人地凑上来,微微启开薄唇抿住她的轻轻吮吸,又探出舌尖轻舔了下。

    岑稚后颈像过电似的一阵酥麻,不可思议地睁圆眼睛瞪着他。

    只温柔这么几秒,下一刻,谢逢周按住她的肩膀,清瘦指节勾开她的衣领,偏头咬住她细细的锁骨。

    岑稚吃痛地嘶了声,抬脚就要踢他,又被谢逢周单手握住脚踝。

    他抬起头,岑稚白皙的锁骨上留下了淡红印记,甚至还有两个虎牙尖窝。

    锁骨只有薄薄一层皮肉,所以这一口实打实,岑稚疼得眼泪花儿都出来了,想也不想就骂他:“混蛋!”

    被骂的人站直身子,松开她脚踝,从兜里拿出响个不停的手机。

    徐颂今打来的,谢逢周看了眼,对岑稚道:“我去书房接个电话。”

    “混蛋!”岑稚隔着衣服按住被咬的地方,很凶地盯着他又骂一遍。

    谢逢周正准备走,听到这句又把头转回来,视线落在她身上如有实质,他挑着眉笑了下,语气带着混不吝的玩味:“宝贝,混蛋这两个字对男人来说不算脏话,你越骂我越想亲你。”

    “……”岑稚嘴里那句硬是憋着没能说出来,脸色一阵变化,最后她底气不足地喊了句,“谢逢周你是狗!”

    谢逢周突然有些无语凝噎。

    他转身去客厅,边走边划开接听键。

    岑稚从鞋柜上下来,整理歪斜的衣领,清楚地听见他跟电话那边说话的声音,拖着点尾音懒懒散散的。

    “刚刚是我家猫。”

    “没,性格很好的,不怎么发脾气。只要你不咬她,她就不会挠你。”

    岑稚:“…………”

    狗。

    东。

    西。

    作者有话说:

    矛盾是关系升级的开始。

    明天再苦(?)一章就全剩甜了。

    ——

    第43章 再见了

    时隔一个月, 岑稚再次回到时话实说,工位上堆满了零食,都是她不在时, 办公室的姐姐们留给她的。

    岑稚在家提前做了准备,所以没费多长时间磨合,很快追上工作进度。

    临近下午六点,谢逢周给她打来电话,说订了餐厅,问她几点下班。

    岑稚正忙着校稿, 觉得可能要加班, 粗略估算了下时间,道:“八点吧。”

    “行。”

    对面挂了电话。

    心里惦着这件事, 岑稚工作效率出奇得高, 七点不到就忙完下了楼。

    她来公司自然不能开那辆招摇的帕美,暂时又没有存款买车, 于是那辆粉色小电驴又重出江湖。

    外头稀稀落落地飘着雪,岑稚系好围巾,拎着头盔正要给谢逢周发消息,余光里有辆宾利停在她不远处。

    车牌号很熟悉,岑稚装作没看见, 车门打开,有人下来了。

    那人个高腿长, 几步走到她跟前。她没抬头, 也没了发消息的心思,准备戴上头盔先去餐厅。

    头盔另一侧被人捏住, 嗓音有些沙哑:“……能聊聊吗?”

    岑稚还记得那天钻戒和强吻的事情, 有点抗拒地想把头盔拽回来, 指尖不小心碰到程凇手腕,温度很烫。

    她抬起头看他,发现他唇瓣干涩苍白,颧骨也透着不正常的潮红。

    这种状态岑稚很清楚,皱起眉,没有接程凇的话,转头问主驾上的贾函:“他发烧了,你怎么不带他去医院?”

    贾函有苦不敢言,对岑稚摇摇头。

    岑稚抽了下头盔,被抽动,几不可闻地叹一口气:“你想聊什么,就在这说吧。说完让贾函带你去医院。”

    程凇默了下,低声问:“你呢?”

    岑稚明白他什么意思,淡淡道:“我还有约。”

    程凇不动也不说话了。

    一看上去就知道他昨晚没睡好,他皮肤白,眼下的青灰就很明显。眼里还有淡淡的血丝,固执地盯着她。

    岑稚觉得他以前根本没有这样难缠,从来都是别人缠着他。

    正是下班的点,人流量大,公司进进出出的人都要往这边瞟一眼。

    岑稚想起昨天在楼梯间,她想说却没有机会说出来的话,沉默片刻,低头看了眼时间,离八点还有一个小时。

    “走吧。”她掰开他的手指,把头盔戴上,平静道,“我跟你一起去。”

    贾函等程凇上车,重新启动车子,一路被车内沉默氛围压得不敢开口。

    呼吸都小心翼翼。

    不经意瞥了眼后视镜,发现自家老板的目光一直盯着窗外。

    岑稚的小电驴跟在后面。

    贾函见状不由得心情复杂。

    早知现在。

    当初何必呢。

    –

    到了市医院,贾函帮忙挂号缴费,做了几项基础检查,岑稚坐在输液室里,看着护士给程凇扎上针。

    护士走后,输液室就只剩他们两个,岑稚把门关上,转过身时,注意到程凇的视线一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

    他平时神色冷漠寡淡,很少能让人猜出情绪,现在不知道是不是生病的原因,眼神有点空茫茫的,很干净。

    岑稚和他对视几秒,坐回他旁边的位置:“你很少生病的,没必要这样折腾自己,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会去找你。”

    空调机嗡嗡运作的声音有点嘈杂,程凇听见她轻轻慢慢的声音。

    “你昨天说是不是因为那封情书,你可以写一份给我。当时在青城山,你把情书递给我时是没拆封的,我以为你不知道里面装着什么,现在看来,你从一开始就知道我喜欢你,可你一直都逃避,不愿意面对我的喜欢。”

    岑稚望进他琥珀色的眼睛里,“你总说把我当妹妹,你敢承认你对我没有一点兄妹之外的感情吗?程凇,我不是傻子,你对我的好到底是哪种好,我能感觉出来的,所以我才会抱着再等等的幻想跟在你后面那么多年。”

    她顿了下,“……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不管我等多久,你还是不会回头,陪在你身边的人换了一个又一个,我一旦有想离开的念头,你就会把我往外推得更开,你不就是想赌我会不会回来找你,是不是还喜欢你吗?”

    “程凇,你不懂得怎么喜欢别人,我可以教你,你找不到感情里的安全感,我可以给你,但你不能总是用‘把人远远推开,看ta会不会回来找你’这种垃圾方式去鉴别喜欢啊。”

    这些话在岑稚心里藏了很久,她谁也没有告诉过,她以为她会守着它们直到烂进土里。但现在一口气说出来,她发现自己比任何时候都要平静。

    甚至还能对程凇笑一下,“就好比你用摔杯子来检验杯子是否结实。”

    “你想过杯子会碎吗?”

    “……”

    程凇愣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好像全部堆积在角落里心思都被看穿。

    他不知道岑稚什么时候知道的,她总是一副安静乖巧的样子,却把所有事情看得透彻无比。

    她都明白。

    只是她没有说。

    他一直以为自己伪装的很好,就像裴芹和程越江,私底下各玩各的,那么糜乱,各种包养,在媒体面前仍旧一副模范夫妻恩爱不疑的样子,他把他们的虚伪和演技学了个十成十。

    他在他们那里从来没有除了物质补偿外的任何东西,也不善于处理柔软的情感,习惯于用冷漠的壳子把自己包裹起来。就像竹锦去世,他明明那么难过,灵堂里却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过了这么些年总是会梦见她。

    一起长大的领养的妹妹是他壳子里唯一的软肋,他不愿意被人发现,所以藏得更深,表现得更不在意。

    他心里空着很多情感的缺口,不知道怎么去爱一个人,所以在高一上学期快要结束的那年,他第一次在客厅撞见裴芹和陌生男人纠缠,感到恶心又反胃,他逃了出去,第一件事就是给岑稚发消息,让她不要那么早回家,这么肮脏的一面,不愿意让她看见。

    他慌不择路地闯进家网吧,碰见隔壁班班花,和他表白说喜欢他。

    到底什么是喜欢。

    他脑子很懵也很乱,鬼使神差地答应了,以为能这段恋爱或许能把他心里空缺的口子暂时填满。

    可直到结束还是空荡荡。

    只要见到裴芹和程越江,想到他们私底下都是这样的生活方式,那种窒息感就裹挟着他,让他感到压抑。

    唯一能够倾诉的人已经离世,窒息感激起了十六岁少年的另一种叛逆。

    他开始有样学样,逃避现实,放任自己沉沦泥沼,不想挣扎,对什么都是无所谓的态度,薄情寡义,漠不关心,投入进去又很快抽身。

    也不知道是在报复谁。

    他察觉到岑稚喜欢自己是从高二开始的,她搬出程家时,他其实松了口气,他不想让她撞见这个家淫.乱的一面。老爷子六十岁大寿那天她在操场等他,问他谈那么多次恋爱是谁都可以吗,当时他看见她眼里的情感,潮湿又认真,像独角兽在看着太阳。

    可太阳是谁。

    他下意识地想要躲避,拙劣地装作没有发现,说也不是,反正你不行。

    反正她不行。

    他怎么混怎么坏无所谓,那个家怎么乱怎么脏也无所谓。

    她不行。

    她得是干净明亮的。

    程凇起初真的把她当妹妹,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人生轨迹几乎要融入彼此的生命里,她的存在对他而言,就像是呼吸一样自然,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她会在某一天离开自己。

    那个家对他而言没有归属感,他觉得自己似乎一直在漂泊,而岑稚就是他漂泊的底气。她给人的感觉太永恒,像宇宙里一颗亘古不变的星辰,不管什么时候,抬头都能看见她。

    但如果有一天,看不见怎么办。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开始因为这个假设而不安。

    他不肯承认自己缺乏安全感,却在岑稚表露出一点想要离开他的意识时,就假装漠不关心地把她推得更远。

    每次他和叶辛楚吵架,她总是第一个过来,语气平淡地劝他复合,给他原本毫无波动的情绪添了烦躁。

    他刺回去:“会写吗?情书。”

    生日那天,她从头到尾都坐在离他很远的地方,离开时他送她回家,路上她又问:“你会和叶辛楚复合吗?”

    你为什么那么关心?

    就那么想让我跟她在一起?

    所以他反问:“你男朋友?有空带给我看看,别让人骗了。”

    他一次次地把她推开,然后再惶惶惴惴地等她主动回来找他,她确实每次都回来了,虽然一次比一次沉默,但她一直没有从他身边离开。

    他得到了短暂的安全感。

    直到下一次,恶性循环。

    方子尧说岑稚可能喜欢他,问他是什么想法,他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想法。

    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件事,他发现他对岑稚的感情很复杂,喜欢吗?什么是喜欢?兄妹吗?那种融入进彼此生命的感觉,确实更偏向兄妹。

    然后他说:“从小就当妹妹的,我倒是希望她认清位置,别动心思。”

    后面那句话。

    他也不知道是在对谁说。

    如果没有爱情会长久,那么一直做兄妹就很好,只要不离开他就好。

    他是这样想的,直到岑稚撕碎情书,答应和冯家联姻,再和谢逢周结婚,事情开始脱离了他设想的轨道。

    他在得到消息的下一刻开车去找岑稚,却在花店门口见到她给谢逢周送了玫瑰。

    一直以来包裹住他的壳子在哪里撕裂开一条缝隙,很细微很不显眼,似乎也只是漏了点风进来。

    于是他继续伪装,保持着一贯的态度,越是在意越是害怕,越是漠不关心把她推开,然后不联系,以为岑稚还会像以前一样回来找他。

    但是这次岑稚真的没有再回来。

    岑稚来收拾行李的那天,他看见她手上的戒指,堵闷感一点点加重。

    他以为他不会在意,毕竟他没想过要和她在一起,他努力克制着情感把她当妹妹。如果真要逾距,就凭他爸妈为达目的不折手段的样子,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肯泼脏水引导医闹舆论,对养女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他能做的就是和她保持兄妹的距离,再把关系控制在被接受的范围之内。

    可是他晚上开始失眠,开始睡不着,就像有什么东西逐渐被抽干了。

    有些人的存在好像空气,起初并不觉得有什么,失去却会感到窒息。

    你可以不吃饭,不睡觉。

    不做任何事。

    但你不能不呼吸。

    所以在tulk遇到岑稚时,他第一次失控了,逾越了他自己制定的条框,让她去离婚。

    他想,并不是因为自己喜欢才让她离婚,而是不该让他从小就保护着的妹妹,为了离开程家,为了一个项目,把自己一辈子的事情搭进去。

    这是他身为兄长的责任。

    他以为她会答应,她从来都很听他的话,但她的眼神格外冷淡:“不仅是为了远离程家,也是为了远离你。”

    心口在他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疼了下,疼得他脑子空白了一瞬,甚至不明白为什么她一句话会让他这么难受。

    难受到接下来几天,他都不太敢回忆当时她说了什么,不敢把那句话回忆第二遍,开始躲避她的消息。

    方子尧打电话说岑稚车祸住院,他当时在公司,开着车没拿伞,淋雨跑进医院大厅,顺着楼梯往上跑。

    她小时候一被人欺负就红眼眶,现在人贩子报复她把车撞翻到坡下。

    那么疼,她会不会哭啊。

    他还是不放心把她交给任何人,她应该待在他身边,被他保护着。

    这是他临近失控的第二次,他想也不想地又提出让她离婚,为了还谢家项目,他不顾股东会那群老狐狸的反对,硬是要把程家好不容易拿到手的城西那块地让给亿嘉。

    其实对他而言,什么都无所谓,只要能让谢家把岑稚还回来。

    岑稚很客气地拒绝,说她可以保护好自己,就算不行,也能找别人帮忙。

    这个别人是谁,他再清楚不过,他当时有点茫然,不明白为什么。

    从小到大你跟在我身后。

    我们一起长大。

    怎么现在,遇到危险时,你第一个想要联系的人不再是我了。

    他有预感,如果再不把岑稚接回来,她可能就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到走廊和谢逢周说了这件事,不知道为什么就打起来,后来靳楠来了。

    女人声音柔和,说话时下颌微抬,带着不容置喙的气场:“小朋友,离婚这件事,先不说你问没问她的意见,就算她同意,你的父亲母亲呢?别把事情想的那么简单,你以为这块地是你想给就能给的?股东会和谁同气连枝你也明白,打断骨头连着筋,先把位置坐稳了,再来谈感情。”

    “最重要的一点。”靳楠拢了拢肩上的大衣,眼神淡淡地眺他,“她现在丽嘉是我谢家的儿媳妇,以后也会是我谢家的人,这一点,你要认清楚。”

    靳楠说的没错。

    程越江罚了他一个月禁闭,把他关在别墅里,让人看着不许他出门。

    他从靳楠的话里,真正意识到岑稚不再是程家的养女,她成了谢家的人。

    她迁出了户口,成了和他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陌生人。

    这个认知让程凇躺在床上忽然就红了眼眶,他把自己蜷缩起来,胸口空了好大一块,空荡荡的不完整。

    他以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十七年不是个数字,她不知不觉在他生命里占据了这么重要的位置,那种即将彻底失去的空荡感像潮水把他淹没。

    即将灌顶之前,他爬起来,将油门加到底冲出了别墅,到四季海楼才发现她搬了家,搬到哪里他不知道。

    最后失魂落魄地去了酒吧,借着酒意给岑稚打电话,听到谢逢周的声音。

    他们同居了。

    程凇回到别墅,程越江劈头盖脸又是一顿骂,他毫不关心地路过他回了卧室,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岑稚和谢逢周同居这件事。

    他们会做什么?

    接吻?

    上.床?

    她以后会有个孩子,她成了别人的老婆,以后还会是别的小孩的妈妈。

    ……和他彻彻底底的没有交集了。

    一直在潜意识里刻意忽视的感情,胆小地封锁起来的真心,不敢说出来的喜欢,在一瞬间把他冲垮了。

    这种感觉,就好像两株共生植物,他靠着她呼吸,靠着她觉得自己还存活着,两只脚踩在实地上。

    现在她离开了,养分和空气都消失,他开始迅速地枯萎。

    程越江收走了他的通讯设备,他失眠的次数更多,总是会梦见医闹那段时间,铺天盖地的辱骂和舆论压力全部挤压在他身上,他在梦里把自己锁在狭窄黑暗的房间里,背靠着一扇门,她坐在门外面,安静地陪着他。

    她什么也不需要做,就会让他有种难言的安全感。

    白天睁开眼却发现,她已经走了,可能以后也不会再回来了。

    他好像重新被按进了泥潭和沼泽地里,黏稠的黑暗扯着他往下陷,这次拽住他的手将他拉出来的人不在。

    程越江把别墅看得更严,他在卧室里不分晨昏地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禁闭结束,程越江让助理把手机给他,他打开微信,没有收到岑稚的一条消息,反而在班级群里看见聚会。

    一群人在讨论,他呼吸停滞,缓慢地往上翻,看见一张照片。

    谢逢周和岑稚的背影。

    他几乎什么也没想,驱车前往KTV,刚把车停好,余光透过微敞的车窗瞥见谢逢周的脸。

    两人对视,谢逢周把视线收回去,抬手按下了车窗。

    岑稚撑在他身后椅背上,动作很亲密,眼睛专注地望着他,耳朵有点红。

    他就看着谢逢周亲了她,她没有躲开,睫毛细密地颤抖着,像蝴蝶颤动的翅膀,轻微的频率却掀起汹涌台风。

    直到车窗合上,他们进去,他不知道在车里待了多久,去解开安全带,手很抖,抖得有点找不到搭扣。

    神经被拧成极细的一条,濒临崩断的边缘,灵魂被割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和人社交,一部分远远地看着岑稚。

    她刚刚在车里和谢逢周接吻的场景在他眼前不断播放,那种迟钝的、被压抑许久的、厚重的情感在酒精的作用下变成近乎偏执的占有欲,胸腔里的心脏剧烈跳动到发疼,他面上没情绪地拿出手机,给岑稚发了消息。

    他靠着楼梯间的墙壁等了许久,她出现的时候,他有那么一瞬间的庆幸——或许她还是有点在意他的。

    但在她抬起手,让他看见那枚戒指的瞬间,绷紧的神经啪地断开,占有欲席卷掉他的理智,他想也不想地扔掉她的戒指,把她按在墙上想强吻她。

    他可以,怎么我不行?

    我们明明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

    为什么突然就不跟在我后面了?

    那换我跟着你行吗?

    以后换我跟着你。

    他其实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语无伦次,前言不搭后语,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把她留下来,让她回来。

    只要回来继续待在他身边。

    他怎么样都可以。

    程凇还记得,当时在楼梯间,她眼里满是失望。不像现在输液室里这样,干干净净的。

    他试图在里面找到怜悯,就算是怜悯也是好的。

    可她一点情绪都没有。

    岑稚仰头看着输水的透明胶管,药水缓慢地一滴一滴落下来:“程凇,你知道我们认识多少年了吗?”

    液体从胶管流入手背,血管里结了冰似的沁凉一片,程凇喉咙里酸涩地堵着,微微张口,最后还是没答。

    眼底潮湿地发烫。

    岑稚自顾自地道:“十七年。”

    “六岁那年我遇见你,十六岁那年开始喜欢你,到现在我二十三岁。”

    “认识你十七年,喜欢你七年。”

    “我不想再把下个七年浪费在你身上了。”岑稚拎着包站起来,声音很温柔,说出来的话像在和他道别。

    “程凇,我们到此为止吧。”

    如果再碰到喜欢的人,你记得一定要对她好点呀。不要总让她掉眼泪,女孩子都是假装坚强,内里很脆弱的。

    山长水阔,我就只能陪你到这里啦。

    以后的路各自走吧。

    再见了。

    我曾经,最最喜欢的少年。

    –

    岑稚从医院大厅出来时,外面又落起雪,铅灰色云朵厚重地堆积着。

    心情却是前所未有的轻松明朗。

    她戴上头盔才发现谢逢周给她发了微信,第一条来自二十分钟前。

    【你在医院?】

    第二条是刚刚:【还要不要吃饭?】

    岑稚手机在工作的时候静音了,下班后忘了取消,立马给他回消息。

    【吃。】

    她有点奇怪谢逢周怎么知道她在医院,正要解释,对面又发来一条。

    谢逢周:【快八点了。】

    岑稚看了眼屏幕顶端的时间,七点四十:【那你等我二十分钟。】

    市医院到金河广场如果不堵车,二十分钟绰绰有余。最怕墨菲定律,行至半路,雪天路滑有车追尾了。

    岑稚平时耐心很足,但今天等得她莫名心慌,频繁看表看路况,按住性子又等完五分钟,她拐个弯绕了远路。

    岑稚停好车,摘了头盔下去,一口气也没有歇息,径直跑向那家西餐厅。

    服务员训练有素,面带笑容地迎上来:“位置满了,请问您有预约吗?”

    西餐厅里光线明亮晃眼,岑稚喘着气,目光巡视一圈,没有见到人。

    “六号桌的先生呢?”

    服务员闻言转头望去,六号桌坐着两位女士,明白过来:“您说上一位吗?那位先生接了个电话,刚走。”

    墙上壁画边挂着西式钟表。

    岑稚看见时间。

    八点零二。

    说等她到八点。

    真的就一分钟也没多等。

    –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岑稚都没有和谢逢周再碰上面。

    他出差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走之前在冰箱上贴了张便签纸,让她照顾好五折。

    岑稚早晨下楼倒水,路过冰箱看见这张便签纸,停下脚步。

    纸上钢笔字迹潇洒潦草,她把这行字来来回回看了三遍,沉默片刻,又抬手将便签纸贴回原来的位置。

    他不留归期,岑稚也不问。

    微信毫无动静。

    两个人在未来一周里零交流,跟失联似的,又或者都暗暗别着劲。

    岑稚每天中午和晚上下班回家,给五折喂狗粮,晚上遛完五折还会习惯性地去花店里买一支玫瑰带回去。

    她答应要送给谢逢周九十九朵玫瑰,现在已经送到第七十朵。

    玫瑰不好养,在水里放了没两天就要枯萎,岑稚搜了很多方法也不管用。

    留不住花期。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谢逢周真的很厉害。她送他第一支玫瑰是十月中旬,他一直把它们养过了十月末。

    绿毛龟和热带鱼还在喂,窗前一排多肉也在浇水,她将第七十六朵玫瑰插进玻璃瓶里,直起身子看向四周。

    这里和她刚搬进来没有任何变化。

    却总感觉缺了点什么。

    把头转回来时,岑稚沮丧地发现,昨天买回来的那支又要枯了。

    背靠着玉石隔断想了想,岑稚从兜里摸出手机,点开度娘输入问题。

    ——[多久不回家算离家出走?]

    –

    某人疑似离家出走的第七天,时话实说完成一个重要采访。唐秀提议早点下班去喝两杯,众人纷纷赞同。

    地点选在酒吧一条街的星期八,比起对面的Tulk,更像唱歌喝酒的清吧。

    唐秀他们人多,订了包间,在二楼。岑稚跟在李可悦旁边,绕开细竹管串起的竹帘往上走,突然听见同行的人激动地小声问:“快看快看,站楼梯口的那个,是不是明拾老板?”

    岑稚下意识地抬起头,视线顺着楼梯一路向上,最后落在一个穿黑色羊毛大衣的高瘦男人身上。

    他正倚在木质栏杆上给谁发消息,顶板射灯将他耳后冷白的皮肤映出一种冰块的剔透冷感。大衣里是落肩款的休闲西装,比较没有攻击性。

    澄黑西裤烫熨笔挺,面料垂感极好,修衬着那双长的很有存在感的腿,裤口也讲究地刚刚触及鞋面。

    从头到脚,一身慵懒散漫的清贵。

    似乎注意到旁人的目光,谢逢周抬起眼,刚好和楼下的岑稚对上视线。

    岑稚心跳快了拍。

    ……是有段时间没见了。

    她抬手想打个招呼,谢逢周拐弯下楼,没看她,继续和人发消息。

    像那边对他多重要似的。

    李可悦挽着岑稚的胳膊,憋着没出声,余光跟着他下来。清晰瞥见男人低折的后脖颈,衬衫衣领微微翘起,后颈线条修韧清瘦,棘突明显。

    确实瘦的很有味道。

    等人和他们擦肩而过,李可悦立马用手摸摸胸口,轻吁了声:“每次见到明拾这弟弟都会被蛊到,别的不提,那张脸是真绝,看着都是视觉享受。”

    “弟弟的香水也好好闻。”唐秀插一句,“差点就忍不住跟他搭话了。”

    旁边有人笑:“矜持点吧你俩,人家都结婚了,手上戒指没看见吗?”

    “想想也不行啊,又没干嘛。”李可悦扭头问岑稚,“是吧岑岑?”

    岑稚笑了笑,没接话。

    右侧肩膀隐隐有点疼——刚才某人路过,不轻不重地撞了她一下。

    连句道歉都没说。

    岑稚心里闷着一口气,回头看了眼,人影重重,他早不见了。

    包厢暖气充足,岑稚把围巾解开,挑个靠近吧台的位置坐下。

    李可悦攒了一桌人玩纸牌游戏,岑稚没参与,支着高脚椅和唐秀喝酒。

    想着等会儿还要回去溜五折,她没有多喝,心不在焉地跟唐秀聊天。

    一杯酒喝完,她准备再换一杯。

    吧台上手机屏幕亮起。

    楼梯上装不认识的人给她发了微信,包厢号,后边跟着简明扼要的两个字。

    【过来。】

    岑稚拿酒的手顿了顿。

    嗡嗡。

    对面又发一条。

    【还是我过去?】

    接连震动两下吸引了唐秀的注意力,岑稚在她看来之前按灭屏幕。

    “唐秀姐,我去个洗手间。”

    岑稚随便扯个借口起身,她不太敢让谢逢周过来,那场面想想就很刺激。

    岑稚站在走廊上才发现,谢逢周发给她的包厢号,就在他们隔壁。

    她刚要推门,门从里面打开,曲晟和她对上脸,声音里有明显的惊喜。

    “岑妹妹?”他赶紧侧身让路,“快进快进,来的正好,你家那位又在犯病,霍霍得我都不敢跟他坐一起。”

    岑稚心一紧:“犯什么病?”

    曲晟:“公主病。”

    “……”

    岑稚突然也不太想进去了。

    好不容易等来这混球的克星,曲晟怎么可能让她走,半请半拉地把岑稚弄进包厢,砰地把门板又关上了。

    岑稚莫名有种赶鸭子上架的感觉,硬着头皮转身,一眼瞧见谢逢周。

    包厢里人不少,但没有几个她认识的。谢逢周的朋友一茬接一茬,岑稚能记住的只有吃饭那次的几个人。

    谢逢周坐在角落沙发里,漫不经心地搭着腿,西裤随着坐姿往上收起一截,露出穿着黑色袜子的修瘦脚踝。有个人在跟他说话,他剥着颗糖没搭腔,没什么聊天欲望的样子。

    余光瞥见岑稚,他抬起头,下巴朝旁边空位点了下,示意她坐过来。

    原本和他闲聊的人见到岑稚,笑着打一声招呼,很有眼力见地走了。

    把沙发位置留给他俩。

    岑稚在谢逢周右边坐下,顺势问了句进来之前找了一路的开场白。

    “什么时候回来的?”

    谢逢周把糖放进嘴里,糖纸折了两折丢入篓中,才道:“下午。”

    “哦。”岑稚停顿了会儿,又问,“那你吃晚饭了吗?”

    谢逢周嗯一声,没再说。

    岑稚察觉到他回答得很冷淡,识趣地不问了,默默地在那儿坐了会儿,实在想不明白他把自己叫来干嘛。

    他不去和旁人聊天,就坐在沙发里支着下巴听圆台上的女歌手唱歌。

    不跟她说话也不看她。

    ……有那么好听吗?

    岑稚觉得也就还行吧。

    百无聊赖地拿出手机开了局消消乐,步数快耗完的时候,旁边伸过来一只手,帮她消了排狐狸头,岑稚抬起脸,发现谢逢周靠着沙发背正看她。

    她低头继续玩,察觉到谢逢周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到了她屏幕上。

    有个游戏开发领域的大佬在旁边观战,岑稚顿感压力好大,不想玩了。

    她刚退出游戏,谢逢周突然靠近,亲了上来。

    岑稚完全没来得及躲,温热的唇瓣只和她短暂地碰了一下就撤开。谢逢周看着她的眼睛,然后伸手揽过她的腰,微微用力将人抱坐到自己腿上,拢住她白瘦的后颈,仰头又吻过来。

    岑稚有点被他吓到了,不可置信地睁大眼,感觉他亲的愈发肆无忌惮。

    周围全是人在说话,他们坐在角落沙发里,光线忽明忽暗的暧昧,视觉被屏蔽掉一层,听觉就格外灵敏。

    岑稚甚至听见曲晟的声音,往这边越靠越近,手指紧张地揪着他衣领,在他换角度的间隙断断续续地道。

    “有……有人……”

    “他们不敢看。”

    谢逢周哄了句,她还是很抗拒,于是停下来,盯着她看了几秒,漆黑的眼里情绪不明。等岑稚从他腿上下去,他起身,一言不发地拉着她往外走。

    岑稚被迫跟着他:“去哪儿?”

    谢逢周松松地捏着她手腕,没回头,口气冷淡:“找个没人的地方。”

    岑稚心跳咚咚,耳根发烫,但也没有挣开他,乖乖地跟着他出门。

    走廊上有包厢没关严,漏出点跑调的歌声。两人沿着地毯佚䅿往前,安全通道地标亮着幽绿色的灯,空旷安静。

    岑稚后背刚靠上瓷砖墙面,就被谢逢周托起下巴堵住唇。呼吸交缠间她脑子里混乱一片,听见他低声问。

    “想我没?”

    岑稚眼前都是雾气,光线又昏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正要回答,他很快又自顾自接了句:“算了不重要。”

    反正也从来说不出对他服软的话。

    亲起来那么甜的人,为什么心就又冷又硬,像最高密度的石头。

    暖不热也撬不开。

    唇瓣忽然被他用牙尖咬了下,岑稚吃痛,耳朵隐约捕捉到唐秀的声音。

    边打电话边往安全通道这边走。

    岑稚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是那种道德感很强的人,在电影院听别人接吻都觉得害臊,现在更是羞耻,抬手想要推开谢逢周,却被人按住手,亲的尺度更露骨更过分。唇齿缠磨间,还把另一只手从她衣摆里伸进去,隔着打底衫捏了把她侧腰上的软肉。

    岑稚身子麻了下,控制不住地漏出点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明显。

    外面打电话的唐秀隐约听见动静,想过来看看怎么回事。

    岑稚脊背都绷紧了,又慌又乱,在唐秀到来的前一秒,谢逢周终于放过她,站直身子将她挡在自己后面。

    岑稚拽着他外套一动不敢动。

    唐秀走近后发现又没了声音,本来以为听错了,开着手机电筒照了下。

    照到一半,就瞧见有人站在那儿,被光线刺得微微眯起眼,衬衫衣领敞得有些开,额发微乱,薄唇还透着缠磨出的红,一看就知道他亲过人。

    谢逢周不适应地抬起手,在眼前挡了下,懒洋洋地问:“看够了吗?”

    唐秀猛地反应过来这位是谁,国粹弹幕刷了满屏,高亮、血红、加粗。

    她按下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快速扫一眼被他挡在身后的人,说了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转头快步离开。

    心里一阵狂风暴雨惊涛骇浪——

    卧槽什么刺激场面!

    这弟弟事后也太他妈欲了吧!

    岑稚听着唐秀远去的脚步声,明显压着兴奋。她不用想都知道,凭唐秀那张嘴,这件事肯定要在报社小群里传出八个版本,一时间又羞又气,闷不吭声地绕开谢逢周也打算回去。

    下一刻又被这狗东西扣住手腕压到墙上,语气很混:“我说让你走了吗。”

    岑稚挣扎了下,没挣开,气道:“你刚刚就是故意让别人听见的。”

    谢逢周故作惊讶:“这都被你猜出来了?”他一边慢条斯理地将岑稚两只手腕举过头顶,单手固住,一边不走心地敷衍她,“我岑哥真聪明。”

    “……”

    岑稚莫名噎得慌,她骂人词汇量有限,除了混蛋就是,“你不要脸!”

    谢逢周扑哧笑出声,逗她玩儿地慢悠悠反问:“你今天才知道?”

    岑稚恨不得给他一爪子,正要蓄力抽出手,结果谢逢周突然把手松开了,她来不及刹车一头往前栽进人怀里。

    谢逢周闷声笑,细碎的气息从头顶落下来:“干嘛,吵不过就想撒娇?”

    谁跟你撒娇!

    岑稚气不过踩他一脚,即使鞋底干净,还在他鞋面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一看就知道贵的要死的手工皮鞋。

    岑稚踩完心就虚了,被踩的人倒是毫不介意,笑了下:“消气没?”

    “要不要换只脚再踩一下。”

    “……”

    岑稚不想理他。

    “说话。”

    谢逢周用两根手指捏她的脸,把她嘴巴捏成小鸭子,“不说话我亲你了。”

    岑稚一声不吭,眼神挑衅。

    谢逢周果然松开手,低头亲过来。舌尖想进去,发现她唇瓣紧闭,他顿了下,微微往后撤开,哄人。

    “乖,张嘴。”

    岑稚抿着嘴角宁死不屈。

    谢逢周也不急,看她一会儿,右手漫不经心地从她侧腰摸上去,在她腰窝揉了把。岑稚后颈过电似的,不自觉松了牙关,刚启唇就让他闯了进来。

    一级防备被攻破,岑稚不甘示弱地启动二级,一点不客气地开始咬他。

    一个吻接的跟打仗一样,两人都较着劲,亲到最后气喘吁吁。

    谢逢周还想靠近,被岑稚一巴掌盖住脸,再捏着下巴转到一边,踮脚拉开他衬衫领,在他的锁骨上吭哧一口。

    以牙还牙。

    这小孩是真的记仇。

    谢逢周好笑。

    岑稚没动真格,气势很猛,真咬上来只有一点牙齿压在他骨头上,就像被小猫软绵绵湿漉漉地啃了一口。

    谢逢周巴不得她再用点劲,咬得狠一些,在他身上留个印记,好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出来做了什么事。

    她说得对。

    他就是不要脸了。

    她也别想要。

    作者有话说:

    好了,他俩可以安心谈恋爱了~

    附赠一则小剧场:

    某天周周翻到吱吱的度娘搜索记录

    ‘如何延长玫瑰花期’

    ‘多久不回家算离家出走’

    ‘公主丢了国家管报销吗’

    ‘狗不见了要给狗发微信吗’

    周周:“…………”

    ————

    第44章 水星记

    为了不引人怀疑, 岑稚回包厢前真的去了趟洗手间。扫开水龙头洗手的间隙,她抬头看了眼墙面上的镜子。

    ……好像有点肿。

    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句狗男人,她扒拉两下凌乱的长发, 回了包厢。

    如岑稚所料,房间里比她走之前更热闹,众人以唐秀为圆心,讨论得两眼放光激烈无比,尤其是最中间的唐秀,光说不够, 还腾地拍桌站起来, 拽过李可悦重现安全通道的场景。

    “当时弟弟就这样,把人家严严实实地挡后面, 我连根头发丝都没看见, 大概瞅到身高……”唐秀正跟李可悦情景再现,见岑稚推开包厢门进来, 立马抬手指向她,“对对,就岑岑那样的,那姑娘差不多跟岑岑一样高!”

    众人齐刷刷转头。

    “……”

    岑稚面不改色往前走。

    “我虽然没看清那姑娘,但我看清了弟弟啊。”唐秀连啧三声, “只能说年轻真好,我要再晚到一会儿, 剩下的画面就少儿不宜了。你们是不知道弟弟那架势, 一看就知道他亲过人……”

    岑稚悄悄挪到角落,企图无限降低存在感, 还没坐到凳子上, 唐秀刷地又抬手指向她, “看到岑岑的口红色号没有,弟弟当时嘴巴就那个颜色!”

    众人再次齐刷刷转头。

    岑稚:“…………”

    如此巧合两次,唐秀本来说完就扭过去的脸又扭了回来,望向岑稚的眼神陡然锐利起来,若有所思:“岑岑。”

    “你这个口红……”

    岑稚有种无间道即将被发现的刺激,硬着头皮和唐秀对视,表情很无辜。

    呼吸都屏住了。

    “色号还挺自然的,回头链接发我一下。”唐秀转头,“咱们接着说弟弟。”

    “……”

    岑稚觉得她好像坐了个过山车。

    松了口气的同时还有点郁闷,她跟谢逢周就那么没有夫妻相吗?都巧合到这种程度了,居然没一个人怀疑。

    大家都在听八卦,她当然不会主动撞枪口,坐角落里给自己倒了杯酒。

    刚喝两口,被一众姐姐激烈讨论得要冒火星子的八卦男主角发来微信。

    谢逢周:【上次不是说想听我唱歌?你现在过来。】

    这家伙套路太深,岑稚不得不打起十二分警惕,礼貌拒绝:【不好意思,刚截完肢。】

    这理由草率到离离原上谱,对面好整以暇地接招:【没事,给你推轮椅。】

    茨恩岑:【截的上半身。】

    停上半分钟。

    那边回了个‘你赢了’的表情包。

    岑稚想笑。

    她其实还挺想听谢逢周唱歌的,毕竟他声音条件好,唱歌应该也惊艳。

    早知道就不拒绝那么迅速了,岑稚有点惋惜地喝完一杯果酒,忽然想起同学聚会那天,二班班长张冠清说,高三文艺汇演有谢逢周的节目。

    岑稚来了兴致,搜到汀宜附中的论坛网址,输入学号登录上老账号。

    附中是老牌学校,附中论坛存在的时间比岑稚的年纪都要大。这几年估计是又改版了,岑稚有点不太会操作,摸索了会儿才找到闲聊灌水区。

    附中不限制学生带电子产品,所以这会儿正上着晚自习,论坛里也人多八卦杂,帖子几秒一刷新,乱七八糟天马行空问什么的都有,热闹又可爱。

    岑稚往下翻了翻,顺手帮几个文科楼主解答了疑问,而后找到搜索框,输入关键词‘文艺汇演谢逢周’。

    论坛是按帖子热度排序的,刚按下搜索键,一个热帖就被顶到最上面。

    底下洋洋洒洒跟了近一千楼。

    岑稚无声哇了下,点进去。

    楼主:[我来当活菩萨了姐妹们!前排高清拍摄谢草吉他弹唱《水星记》视频!链接放在一楼了!!都特么过来给我存——(尖叫破音)!!]

    ……水星记?

    岑稚脑子里模糊浮出几帧画面,指尖点开链接,自动跳转到浏览器视频。

    和楼主说的一样,视频确实拍的非常清晰,连谢逢周穿在校服里那件灰色连帽卫衣的牌子都能辨认出来。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楼主手有点抖。

    岑稚戴上耳机,将声音调大,在视频里兴奋的讨论声中等到前奏响起,脑海里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

    她想起来了。

    这场文艺汇演是附中为了缓解高三年级备考压力特地举办的,四月份春末,她记得自己好像坐在礼堂后排。

    下午七点多,天已经彻底黑了。她是坐在空荡的教室写完一套数学卷子,最后一个到礼堂的。

    汇演本来应该只有高三生,但不知道为什么,岑稚进去的时候,礼堂里坐得满满当当,一水儿的蓝白校服里掺着不少高一高二的绿色和紫色。

    最前面坐着校领导和主任老师,同桌帮忙占了位置,岑稚从后排挤进去坐下,礼堂是阶梯式,视野还算开阔。

    附中向来卧虎藏龙,节目单编排得五花八门,比联欢晚会都热闹。

    耳边欢呼阵阵,岑稚心不在焉地跟着鼓掌,视线搜寻着理科实验二班的方向,最后也没在人堆里见到程凇。

    心里有点失落。

    街舞表演的几个女孩子下台,按节目单的顺序,下一个轮到了谢逢周。

    谢逢周是个哪怕走在一堆会玩的人里也比别人更加冒尖的人,有不少高一高二的小女生都是冲着他来的。

    节目单把他划到歌唱栏,没有标歌名。自从岑稚坐下后,就不断听到周围有人在谈论他待会儿会唱哪首歌。

    岑稚虽然没跟谢逢周见过几面,但对这位附中风云人物还是久有耳闻的。

    主持人报出歌名的时候,很多人都没有想到,岑稚也有些惊讶。

    郭顶的《水星记》。

    这首歌在一七年并不被大众熟知,没多少人听过,岑稚一直把它归到自己的小众歌单里,除了睡前循环播放,只把它分享给过游戏好友句号。

    有人听到名字开始低头搜歌,更意外于谢逢周这样骄傲不羁的性子居然肯唱这种缓慢抒情调的情歌。

    灯光在一片讶然中变暗,少年背着一把棕色吉他,踩着台阶走上来。

    可能是个子高瘦,没款没型的蓝白色校服穿在他身上有种独特的好看。松松的裤脚下露出一截白皙脚踝,筋骨明晰,整个人线条锋利干净。

    舞台中间的椅子高度对他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他屈起一条腿,另只脚支着地。将吉他放好后,又伸手微微抬高了身前固定的话筒。

    没有任何开场白,修长手指拨动吉他琴弦的下一秒,隐隐躁动的礼堂不约而同地闭麦安静下来。

    前奏清澈温柔,和他垂眼坐在灯底下,给人的感觉一样。话筒将他的声音放大,带着干净清冽的很具有少年味道的磁性,每个字都像一尾尾圆滑的小鱼,从那束灯光的微尘里游过,滑到礼堂后排,岑稚耳边,在平静的心湖里砸开一圈圈涟漪。

    “着迷于你眼睛

    银河有迹可循

    穿过时间的缝隙

    它依然真实地

    吸引我轨迹……”

    “还有多远才能进入你的心

    还有多久才能与你接近

    咫尺远近却无法靠近的那个人

    要怎么探寻

    要多么幸运

    才敢让你发觉你并不孤寂

    当我还可以再跟你飞行

    环游是无趣

    至少可以

    陪着你……”

    唱到最后,在忽明忽暗的光线里,他抬头看向观众席的某个位置。

    灯光折射进他漆黑的瞳孔里,像凝聚出一颗小小的星球,干净明亮。

    岑稚按下视频暂停键,指尖顺着他看的方向划一条直线连到观众席。

    拍摄角度有限,猜不到他在看谁。

    岑稚返回论坛,往下翻了翻帖子。

    1l:[啊啊啊姐妹我爱你!让我们一起说谢谢女菩萨!!]

    2l:[鲨疯了!nmd谁懂?!谢草真是蛊的我死去活来!呜呜呜到底怎么才能和拽比大帅哥谈恋爱!教教我!]

    3l:[又会打篮球又会弹吉他,还坐在第一考场!妈妈!我好想嫁给他!]

    4l:[一个作文次次十几分的人有什么可喜欢的,肯定连情书也写不出来,都别抢了,我语文好我去教他!!]

    ……

    底下全是各种彩虹夸夸和发疯文学。

    岑稚看得不禁咋舌,直接往下拉到底,发现居然还有今年的评论。

    估计是每年都有人来回味一遍。

    982l:[当年不火,现在这首歌代表着什么懂得都懂,我就想问,论坛里传言谢草暗恋谁是不是真的?]

    岑稚滑动屏幕的动作顿住,几乎下意识想起了洗手间里听到的对话。

    ……他当时在看他初恋吗?

    岑稚默了几秒,把链接保存,退出论坛,又给自己倒了杯果酒。

    唐秀他们八卦完了,氛围还是很high,隔壁包厢估计也刚刚开始,岑稚无聊地坐了会儿,想打两局游戏。

    结束之后就回家溜五折。

    她登录上账号,句号正好也在线,两人组队,一场结束对面甩个问号……:[?]。:[想什么呢,心不在焉的。]

    这甩问号的聊天方式,跟谢逢周还挺像的。岑稚收收了神:[没有。]

    犹豫片刻,她还是问了出来。

    爱吃螃蟹:[那个,初恋对你们男生来说,是不是很特别啊?]

    岑稚没谈过恋爱,不懂得初恋的地位是不是和白月光一样有杀伤力。

    她也没有其他熟悉的男性朋友,所以问句号是最合适的。

    那边停了会儿……:[应该吧,怎么了?]

    岑稚看到这个回答,心里就有点说不上来的闷闷的。她把下巴搁在光滑冰凉的吧台上,磨磨蹭蹭地打字。

    [我有一个朋友。]顿了顿,岑稚面不改色地继续,[她跟她老公是闪婚,就没谈过恋爱直接领证的那种,然后她某天忽然发现她老公有个初恋。]

    爱吃螃蟹:[你说,如果她现在跟她老公提起,会不会显得很逾距?]

    这次句号沉默了相当长一段时间。

    过了半分钟。

    对面慢悠悠地回来两条……:[挺巧。]。:[我也有个朋友。]

    岑稚:?。:[我朋友的老婆跟他说过这么一句富有哲理引人深思的话:结婚之前的感情生活,就没必要再追问了。]

    岑稚:“……”

    怎么感觉这句话。

    有些许的耳熟。

    开第二局时,岑稚突然想起来,这不就是同学聚会结束的那天晚上,她站在玄关对谢逢周说的吗。

    差点忘了。

    谢逢周和句号是朋友。

    岑稚脑瓜开始飞速转动。

    谢逢周既然能把这件事和句号分享,他俩关系应该挺好的。

    那句号知不知道谢逢周初恋是谁?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下一瞬间,就被岑稚摁死在摇篮里。

    算了,不问了。

    她先跟谢逢周说没必要追问,现在又在背后和他朋友讨论他的初恋。

    太不坦荡,也太双标了。

    她只是看见那句话,都有一点不舒服,谢逢周当时听完是什么心情?

    岑稚反射弧很长地开始后悔。

    同时还有些恍然大悟。

    ——公主离家出走的原因找到了。

    –

    游戏打完,岑稚看了眼时间,给谢逢周发了微信说先回去溜五折。

    李可悦本来想送岑稚回家,但唐秀喝的七荤八素,扒拉着她不松手。

    岑稚和众人道别,戴着围巾和毛线帽出了清吧,步行到路口打车。

    她低着头找约车软件,余光里有一辆银灰色兰博基尼停在她跟前。

    岑稚抬起脸,看见熟悉的车牌号。

    车窗降下一半,主驾那人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手肘懒散地抵着窗沿,隔着窗玻璃将她上下扫一圈,呦了声:“这么快就痊愈了?医学奇迹。”

    岑稚反应了两秒才想起她在微信里扯的犊子,面色不变道:“假肢。”

    谢逢周笑起来,给她开了副驾车门。

    路上不怎么堵,很快到御庭水湾,五折叼着牵引绳蹲坐在玄关等待已久,门一开就欢快地扑了上去。

    岑稚rua了把它软弹弹的耳朵,进了客厅把包丢到沙发上,短暂地歇了会儿。五折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

    一个星期不回来就变心了,谢逢周路过客厅时,往下摁了把五折狗头,趿拉着拖鞋走向中岛台。

    从冰箱里拿出罐可乐,谢逢周勾开拉环仰头喝了口,将冰箱门关上,这才看见他走之前贴的那张便签纸。

    原位置没变。

    纸上还多了一句话。

    谢逢周喝可乐的动作顿了顿,他微微弯腰,仔细将那句话又看一遍,笑了下,抬手揭下便签纸。

    岑稚正坐在沙发上给五折系着牵引绳,头顶落下片阴影,她仰起脸。

    谢逢周趴在她身后的沙发靠背上,低头瞧她,眼里有明显的笑意。

    “我不在家,你很想我吗?”

    岑稚收回视线:“不想。”

    谢逢周慢吞吞地拖长尾音哦了声,忽然抬起手,两根手指夹着张便签纸在她跟前一晃:“那这是什么?”

    不等岑稚看清,他把纸张翻个面,挑着眉梢字正腔圆地念:“谢逢周,玫瑰的花期要过了,你怎么还没回来,我好想你啊——这是谁写的?”

    “……”岑稚沉默地瞅着他,“请不要给自己加词好吗。”

    她明明只写了前两句话。

    谢逢周很坦然地嗯了声,站直身子,将便签纸折了两折:“我这人从小就想象力丰富,擅长补充句意。”

    说简单点。

    就是喜欢脑补。

    岑稚笑起来,继续给五折系完牵引绳,头也不抬地道:“谢逢周,我决定把九十九换成九百九十九了。”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谢逢周没听太懂,顺着问了句:“为什么?”

    “因为以后还有那么长时间。”岑稚从沙发上站起来,转身朝向他,弯起眼睛,语调很轻也很甜,“九十九朵玫瑰对公主来说,还是有点太少啦。”

    “……”

    什么鬼的公主。

    你是不是在骂我。

    各种弹幕在脑子里刷了满屏,谢逢周拎着可乐罐的手指捏紧,喉结缓慢地往下滑了下,最后开口却是。

    “再哄哄我。”

    岑稚一愣:“嗯?”

    谢逢周用拿着便签纸的那只手把她拉到身前,没有抱她,只是俯下身,额发抵着她右肩膀,毛绒绒的发顶像狗勾一样柔软,挠着她颈侧皮肤。

    五折就蹲在两人脚边,尾巴好好地收在地上,岑稚却有那么一会儿,感觉全世界的小狗尾巴都在摇晃。

    “……岑稚。”

    跟前的人轻轻蹭了蹭她颈窝,声音放得很低,带着甘拜下风的投降。

    “你把刚刚那句话重复一遍。”

    “再哄哄我。”

    作者有话说:

    第45章 爱我吗

    祝亥颜周四给岑稚发消息, 问她今年准备先去谁那儿过年。

    岑稚复工这一个星期忙得昏天黑地,隆冬腊月雪天路滑,事故多采访也多, 她跟着闫燕跑了三天,晚上回去还要熬夜写稿,人都要累没了。

    收到这条微信时她正坐在工位上边敲键盘边啃饼干,中午没吃饭。

    抽出点注意力扫了眼聊天框,岑稚有点懵:【这么快就要过年了?】

    不祝:【?】

    不祝:【姐姐,你忙傻了吧, 今天都二十五号了。】

    《汀宜今报》性质比较特殊, 春节假期放得晚,岑稚加班加的快没时间概念了, 从桌面角落扒拉出日历。

    还真是。

    岑稚每年除夕都是两个地方轮着换, 西河街和荣宁县。

    黛思华当年一时无法接受女儿离世的噩耗,过于悲痛晕倒在家, 等醒过来,儿子张慕秋已经擅作主张地同意程家收养岑稚,手续也办妥了。

    老太太当时人还躺在病床上没下来,又气又恼又无可奈何,眼睁睁看着外孙女被接走, 只能被迫同意。

    这些年和大儿子渐渐疏远,不再走动, 好在当了一辈子教师, 通达明理会照顾自己,退休金也足够她独自居住。汀宜和荣宁离得远, 岑稚每年放长假, 都会回去陪她住一段时间。

    岑稚去年先去西河街看卫杨, 按理说今年该回荣宁陪外婆了。

    但车祸住院的那次,靳楠说让她有空和谢逢周一起回谢家,她不太清楚除夕是不是要去,谢逢周也没提。

    岑稚想了想,回祝亥颜的微信:【不太确定,到时候再看看。】

    看了眼时间,还有半个小时下班,她今天不准备加班,退出祝亥颜的聊天框,给谢逢周发了消息。

    茨恩岑:【晚上要一起吃饭吗?】

    –

    谢逢周翻着酒水单,圆桌上手机屏幕亮起,他抬头,瞧见备注,翻页的动作停顿一下,捞过手机又看了遍。

    眉梢轻轻挑起。

    对面卡座的徐颂今倒了杯威士忌,见他心情挺好地给人回信息,面无表情:“我失恋你笑成这样不合适吧?”

    “有什么苦水赶紧倒。”

    谢逢周头也不抬地打字,毫无同情心,“倒完我还要回去吃饭。”

    “……”徐颂今看他这不值钱的样就知道约他吃饭的是谁,“周啊,哥可提醒你,男人不能太恋爱脑。”

    酒馆装修整体偏英伦复古风,卡座之间隔着书架,墙壁上挂有框装油画,私密性好也安静。酒柜里的藏酒琳琅满目,美中不足就是没有驻唱歌手。

    还不到七点,馆里没什么客人。

    谢逢周刚一下班就被徐颂今拉过来,闻言按灭屏幕把手机丢回桌上,从赠送的小盘里捡了颗花生,边剥边漫不经心地接茬:“情况不一样。”

    “我领证了。”

    徐颂今被这句话狠狠地戳了心窝子,仰头把酒一口闷了,火辣辣的燎到胃,自嘲地嗤笑:“话别说太满,我跟你嫂子大学那会儿就谈了,到现在长跑七八年,你俩才结婚多久。”

    谢逢周把花生放进嘴里,拍掉手上的碎屑,这才抬头瞥他一眼,不咸不淡地纠正了三个字:“前嫂子。”

    徐颂今:“……”

    徐颂今:“你他妈会不会安慰人啊?”

    谢逢周笑了下,往后靠进椅背里,两手懒洋洋地抄着兜:“不正安慰着吗。”下巴冲徐颂今抬了抬,“少喝两杯,我没空送你回家。”

    徐颂今已经不指望他嘴里能说出什么人话了,他心里清楚,这弟弟虽然嘴损,却是一圈人里最靠谱的,不然他也不会失恋就来找谢逢周喝酒。

    两个大男人之间没有什么细腻话可聊,徐颂今闷头喝了几杯,酒精作用下还是没忍住开口:“……其实也没什么,就她前任回国找她了,她决定先跟我分了,去和那男的复合。”

    谢逢周:“这你都能答应?”

    “她高中暗恋她前任两年,分手还是因为那男的要出国,不想异地恋。”徐颂今苦笑,“凡事都得讲究个先来后到,我一个后来者,我能说什么?要怪只能怪自己出现的太晚了。”

    这次谢逢周安静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徐颂今倒着酒抬头,发现这人正窝在椅背里滑手机:“你干嘛呢?”

    “给你订张去乐山的机票。”谢逢周耷拉着眼皮子,不阴不阳道,“这么慈悲为怀,大佛都得给你让座。”

    徐颂今:“…………”

    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徐颂今啪地搁下酒杯,准备撸着袖子想好好教训这小狗东西什么叫尊老爱幼。

    小狗东西把手机收起来,沉默片刻,给自己也倒了杯酒。

    –

    岑稚站在桐文街路口,红灯第二次变绿的时候,她抬腕看一眼表。

    七点十五。

    说七点过来接她的人现在也没影。

    路上堵车了?

    岑稚拍掉毛线帽上落的雪,从羽绒服口袋里摸出手机,想给谢逢周打个电话问问,又担心影响他开车。

    正琢磨着发条微信,屏幕自动跳转到通话页面,一串陌生号码。

    岑稚划开接听:“您好。”

    “弟妹。”

    那边长吁口气,“可算要到你电话了,有空来八三一酒馆接个人不?”

    “你老公喝醉了。”

    –

    八三一酒馆在金融街附近,岑稚没多久赶到,按徐颂今在电话里说的位置找过去,远远瞧见谢逢周在吧台前,手往后撑着台面,松散地倚在那儿。

    酒馆里光线暧昧昏沉,岑稚隔着段距离,没看清他表情。

    徐颂今拎着瓶酒站他旁边,拍着他肩膀说着什么,感动中夹带一分欣慰。

    岑稚走近才听清。

    “……不愧是我兄弟,我失恋你喝得比我都伤心,哥哥平时没白对你好!”

    谢逢周起初没反应,挺好欺负地任他折腾,没一会儿就不耐烦起来,耸了下右侧肩膀甩掉徐颂今的手。

    “别烦……”

    话说一半,听见个清甜的声音。

    “谢逢周。”

    被喊的人一秒敛起烦躁,转头望来。

    刚刚离得远,岑稚凭他站姿感觉他没怎么醉,现在和他对视,发现他眼尾泛着薄红,一双桃花眼里水光潋滟。

    眼神直楞楞的。

    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

    他应该是喝酒不上脸的类型,但黑发下的耳朵很红。见到岑稚就下意识地撑着吧台站直,把右手伸向她。

    表情也乖乖的:“老婆。”

    谢逢周平时很少这么叫她,岑稚脸上发热,嗯一声,牵住他递来的手。

    指尖刚碰上,就被他分开指缝穿进去,清瘦指骨硬硬地硌着她掌心。

    有点黏人。

    岑稚还没有见过这人喝醉的样子,他平时基本上不怎么喝酒。

    别说喝酒,抽烟好像也很少。

    记得谢逢周之前在游轮上说过他是两杯倒酒量,岑稚问旁边的徐颂今。

    “他喝了多少?”

    徐颂今不确定:“三杯?”

    “……”

    还真是多一杯都不行。

    岑稚跟徐颂今再见,带谢逢周出酒馆。这人醉酒后比平时话都少,很听话地被她牵着手跟在她后面。

    谢逢周的车就停在酒馆外,岑稚从他大衣兜里找到钥匙,等他坐上副驾,细心地探身过去帮他系好安全带。

    谢逢周全程毫无反抗,甚至在岑稚扯过安全带从他身前绕过来时,他还很配合地微微往上抬了抬手。

    给人的感觉就是。

    这会儿把他卖了,他还能帮你数钱。

    ……也太听话了吧。

    岑稚惊奇地瞅他一眼,系好安全带后启动车子,副驾那人像跟着被按开了什么开关,忽然把脸转过来。

    “你爱我吗?”

    岑稚被这个突如其来的灵魂拷问砸得猝不及防,控制不住抖了下手。

    兰博基尼吭哧冲到马路牙子上,她猛拐一个方向盘稳住:“……啊?”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结果旁边那少爷一动不动盯着她,又问了遍。

    “你爱我吗?”

    “……”

    怎么突然开始琼瑶了。

    岑稚能确定谢逢周喝醉了,而且醉的不轻,要搁平时,他那又拽又欠的性子肯定问不出这种矫情话。

    岑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点啥,默默打开车载音乐,试图缓解下尴尬。

    音乐还没起个头,谢逢周又伸手给关上:“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

    “……”醉鬼得顺着哄,岑稚张张嘴,根本说不出口,于是又闭上。

    她假装镇定地目视前方路况,最后囫囵地从嗓子里“嗯”了一声。

    “那怎么证明你爱我?”醉鬼还问起劲了,“你能给我写八千字情书吗?”

    ——八千?!

    岑稚瞪大眼。

    论文都不带这么写的吧?

    谢逢周冷笑:“你又沉默了,我能给你写封两万字的,你八千不行是吧?”

    ……不是我小瞧你。

    就你那作文水准,两万字还真不一定能编出来。

    眼看谢逢周又要开口,岑稚被他作得脑壳疼:“写写写,回去就给你写。”

    她以为这下总该消停了,但作精不吭声,还是看着她,嘴角抿成直线,眼神莫名有种隐忍不发的委屈感。

    岑稚:“……怎么了又?”

    “你的语气好勉强。”谢逢周按下车窗,把脸转向窗外,四十五度角仰望路灯,“所以到底还是不爱吧。”

    “……”

    岑稚悟了。

    不要企图和公主讲道理。

    讲不通的。

    公主不听。

    作者有话说:

    (ps:怎么千收也要加更哭笑不得,你们就是想方设法压榨我(指指点点)

    ——

    第46章 后来者

    后半段路谢逢周倒是挺老实, 不作也不无理取闹,就抱着胳膊靠在椅背里,全程转过头看向车窗外。

    后脑勺都透着懒得搭理人的架势。

    岑稚开始反思自己说错了什么, 反思到御庭水湾也没反思出个一二三。

    她不挺配合的吗。

    男人心海底针,谢逢周清醒时她就猜不透他心思,现在更是难上加难。

    回家之后,岑稚照常先摸摸迎上来的五折,摘了围巾和毛线帽,转身想帮谢逢周把大衣脱掉, 结果这人径直路过她, 不带拐弯地走向落地窗。

    “诶你不换鞋吗?”落地窗前一排多肉和盆栽,担心他不小心撞碎, 岑稚亦步亦趋地跟上去, “你要干嘛?”

    谢逢周没理她,从旁边木架上拿过花洒, 蹲在多肉前开始挨个浇水。

    “……”

    你好敬业。

    年轻男人高高瘦瘦的个子蹲在那儿,单手搭在膝盖上,低着头,肩膀也微微往下耷着,怎么看怎么消沉。

    有点像那种被人丢掉的流浪犬。

    岑稚在他后面站了会儿, 摸不着头脑地和五折对视一眼,跟着蹲到他旁边, 探身去查看他表情:“你胃疼吗?我去厨房给你煮碗醒酒汤?”

    谢逢周起初没开口, 尽职尽责地给每一盆多肉都浇上水,才道:“不用。”

    他用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搓了把头发, 额发凌乱, 眼眶微红, 声音还有点哑,“给我来杯忘情水,谢谢。”

    “…………”

    岑稚忍了三秒没忍住,吭哧笑出声,在醉鬼看来之前又立马收回去。

    她发现谢逢周喝醉之后,说话做事真的毫无逻辑可言,不禁想逗他。

    “忘情水倒是也有。”岑稚一本正经地骗小孩,“你先说你要忘谁。”

    谢逢周搁下花洒,从一排多肉盆栽里挑个长得最丑的,有一下没一下地薅,沉默半晌,语气很冷淡地开口。

    “忘掉一个渣女。”

    眼看自己那盆熊童子就要在他手底下被薅秃,岑稚正心疼着,闻言愣住,嘴比脑子快地问:“你初恋?”

    问完岑稚就后悔了。

    在别人喝醉时趁机探寻别人隐私,也太不礼貌了。

    她刚想转移话题把这茬带过去,谢逢周声音低低地道:“不是初恋。”

    “是暗恋。”

    岑稚呼吸轻轻停住了。

    他高中还真有暗恋的女生。

    他那么拽的人。

    别问。

    别好奇。

    跟你有什么关系。

    “……哦。”岑稚慢慢道,“暗恋失败确实会比较刻骨铭心一点。”

    停顿一秒,她把视线移向他手下那盆熊童子,不经意似的,“她渣你了?”

    “嗯。”谢逢周现在处于问什么答什么的状态,就是说话没什么逻辑,很跳脱,“她还给我讲童话故事。”

    什么童话故事?

    岑稚努力跟上他的思路,猜测:“你和她小时候就认识吗?”

    谢逢周薅秃一盆换下一盆,声音听着闷闷的,答非所问:“她不记得我。”

    两盆都逮着她的薅,岑稚简直了,准备伸手给抢过来。还没摸到花盆,谢逢周转头望着她,眼尾泛红,漆黑瞳仁里像藏着只温顺的小羊,看向她的眼神格外乖,且毫无反抗之力。

    “我不是后来者对不对?”

    岑稚其实没听懂。

    她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她只是觉得公主现在心情不好,她得哄一下。

    “嗯。”

    岑稚重重地认真地点头,“你不是。”

    被哄的人和她对视片刻,终于不再霍霍她的盆栽,对她伸出手。

    “那你抱抱我。”

    “……”岑稚盯着他看上几秒,突然把头转到另一边。

    硬生生把嘴角压下去,淡定地又将头转回来,“行行行,抱你。”

    她移开两人中间的盆栽,往前挪两步,隔着大衣伸手抱住谢逢周。

    他很自然地把下巴搁到她颈窝,岑稚闻到他衣领上淡淡清冽的酒味,不由得叮嘱:“你以后别喝酒了。”

    不然谁一拐一个准。

    谢逢周:“好。”

    “当然。”岑稚面不改色地打着算盘,“在家里还是可以喝两杯的。”

    谢逢周:“好。”

    这么乖。

    小恶魔拿出三叉戟,一脚踹开道德天使,扑棱着翅膀从岑稚头顶飞出来。

    明天酒醒后肯定没这么好欺负。

    岑稚沉寂多年的恶趣味在这一秒苏醒,陡然达到顶峰。

    –

    次日岑稚起个大早,换上运动服牵着五折去公园晨跑,顺带遛狗。

    回来时薛姨已经把早餐摆上桌,笑着和岑稚打招呼:“早上好,太太。”

    这个称呼岑稚刚开始不太适应,听多了倒也习惯了:“薛姨早。”

    薛姨做完饭就离开御庭水湾,岑稚给五折倒上狗粮,洗个澡换身衣服,坐到餐桌前再看一眼挂钟,正好七点。

    楼梯处响起动静。

    岑稚低头给自己盛一碗粥,耳朵直棱棱地竖起,听着那道拖鞋趿拉着地板的脚步声懒懒散散,朝她走来。

    对面椅子被拉开。

    有人坐下来。

    岑稚没忍住,抬眼看向他。

    谢逢周看起来没有宿醉后的任何后遗症,捏着勺柄有一下没一下地搅拌碗里的白粥,有点没睡醒的样子。

    低折的后颈上翘起撮短发。

    岑稚不确定他酒后会不会断片,若有所思地瞄他一眼,又瞄一眼。

    第二眼还没来得及收回,谢逢周冷不丁掀起眼皮子,给她逮个正着。

    “看我干嘛?”

    他挑眉,“有事要跟我讲?”

    “没有。”看来是断片了,岑稚立马摇头,眼观鼻鼻观心地喝一口粥,又好奇地抬起头,“谢逢周。”

    “你是不是不会抽烟啊?”

    岑稚昨天突然想到这件事,她唯一一次见谢逢周抽烟,还是黎安酒庄庭院的那天晚上,他坐在车里,挂在车窗上的那只手的指间夹了半根烟。

    还不确定是抽没的还是燃没的。

    意外她会问这个,谢逢周看她一眼,嗯了声。刚睡醒,声音里还带点鼻音。

    “不会。”

    一夜之间拥有了两项碾压他的技能,岑稚眼睛亮了:“我会诶。”

    “……”谢逢周无语地瞥她,“怎么,你慢性自杀你还挺骄傲?”

    岑稚没搭理他的嘲讽,不紧不慢地把粥喝完,道:“友情提醒你一下。”

    “最近对我客气点。”

    谢逢周捏着勺柄,头也没抬,宽松的毛衣领口里后颈线条清瘦明显,低着头舀粥,闻言扑哧笑了下,玩味且懒洋洋地哦一声:“哪种客气?”

    “各个方面。”岑稚强调,“比如现在——把你的腿收回去。”

    餐厅有东西两张餐桌,他们坐的这张实木方桌是很正常的双人尺寸,底下空间就那么大。这人坐下没一会儿,长腿就无处可放似的抻直,不管岑稚往哪边躲,都能蹭到他西裤面料。

    微凉垂顺地滑过她脚踝。

    “不好意思。”谢逢周从善如流地道歉,换个坐姿,懒散地搭起腿。

    干净的灰色居家拖鞋鞋尖,光明正大地轻勾一下她落到小腿边的裙摆。

    眼里笑意挑衅。

    岑稚没什么反应,好脾气地放下碗筷站起身:“我吃完了,先走了。”

    不等谢逢周开口,岑稚抄起电瓶车钥匙,在玄关换上大衣和拖鞋出门。

    ……这么不经逗。

    谢逢周好笑,从桌面上捞过手机,准备刷会儿游戏新闻。

    屏幕顶端弹出条微信。

    刚出门就给他发消息。

    小姑娘还挺黏人。

    谢逢周弯起嘴角,顺势点进去。

    祖宗:【[送你的.mp4]】

    是个音频文件,不算大,就小几兆。

    谢逢周边喝粥边按开。

    收音孔里传来衣料摩挲的响动,像是放在口袋里录的,音质模糊。

    但勉强能听见岑稚的声音。

    谢逢周把手机凑到耳边。

    “……小朋友不能喝酒对不对?”

    什么小朋友。

    谢逢周不明所以地抬起眉,下一秒,他在音频里听见自己的声音。

    “嗯。”

    “那再重复一遍。”

    “我以后再也不喝酒了。”那边声音低低闷闷地,“……姐姐。”

    话音入耳。

    谢逢周一口粥差点喷出来。

    这他妈什么鬼?!

    –

    岑稚把小电驴停在公司楼下,兜里手机一路上都没什么动静,刚到地方就震动不休,时间掐得很精准。

    岑稚慢悠悠地把头盔解开,又收拾一下东西,那边把电话挂断。

    转而开始弹微信。

    她拎着包进华域大厦,等电梯时终于将手机拿出来,指纹解锁。

    消息满屏。

    谢逢周:【[已挂断]】

    谢逢周:【[已挂断]】

    谢逢周:【?】

    谢逢周:【我昨天晚上喝醉了?】

    谢逢周:【[已挂断]】

    谢逢周:【岑吱吱你别给我装死!】

    谢逢周发消息很少用感叹号,看来是被那个音频震慑到了。

    岑稚已读不回,无动于衷地按灭屏幕。电梯刚好下来,她走进去。

    嗡嗡。

    电话又打过来。

    岑稚按完楼层键才不疾不徐地划开接听,对面连个开场白都没有。

    直接就是一句:“删了。”

    岑稚学他今早的语气,懒洋洋地拖着腔调:“发完我就删了。”

    停一秒,补充,“但有备份。”

    “……”那边沉默片刻,缓缓地深吸一口气,声线低沉,“岑稚。”

    “结婚这几个月,我待你如何?”

    硬的行不通开始实行道德绑架了,岑稚自我感觉是个挺有道德的人,闻言认真思索一番:“不咋地。”

    谢逢周:“…………”

    难得能把这家伙噎死,岑稚比刷题用光两桶笔芯都有成就感,电梯很快到报社楼层,她忍下笑意官方道:“抱歉谢先生,我要工作了,今晚见。”

    说完利落挂断。

    神清气爽地走出电梯。

    岑稚本来以为按谢逢周的耐性,忍到晚上不成问题。

    没想到这声‘姐姐’杀伤力那么大。

    中午工作结束,岑稚有篇稿子需要收尾,没跟着唐秀她们一起吃饭。

    正专心致志地敲着键盘,余光里有人进入办公室,她随口道:“吃完了?”

    那人不答,反手关上门。

    岑稚抽空抬头看了眼,一愣:“你怎么来了?”

    谢逢周在门锁上拧动一下,转身走向她工位。身上还是今早那件黑色毛衣,外边搭着件小翻领的廓形长大衣,极细的格纹融入深灰色。

    应该是刚从会上下来,鼻梁上那副镜片很薄的无框眼镜还没摘。

    整个人有种疏离冷淡的斯文感。

    等他走近。

    岑稚问:“找我删音频?”

    谢逢周拉开唐秀工位前的椅子,闻言抬眉:“什么音频?”

    他像是刚想起来,没所谓地哦了声,“你说那个……想留就留着。”

    突然转性了?

    岑稚狐疑地瞅他:“那你来干嘛?”

    “找你吃饭啊。”谢逢周理所当然地在她旁边坐下,“还没忙完?”

    “快了。”岑稚把视线放回电脑屏幕上,“你等我十分钟就行。”

    谢逢周点点头,转着桌上的钢笔,话锋一转:“能问你点事吗?”

    就知道没那么简单:“你说。”

    果不其然,谢逢周第一句就是:“我昨晚喝醉做什么丢人事没有?”

    这少爷偶像包袱是真重,岑稚忍住笑,撒个善意的谎言:“没。”

    谢逢周应该是信了,坐姿明显松散下来,钢笔在桌面叩两下,他又问:“那我说了什么不该说的没?”

    岑稚敲键盘的手一顿,想起他前言不搭后语的那个暗恋对象。

    “没有。”

    得到两个满意答案,谢逢周终于放下心,将钢笔重新丢回桌面上。

    ……还真不打算提音频的事情。

    岑稚有些意外。

    给稿子收完尾,门外响起一阵闲聊笑闹和脚步声。

    门板轻微摇晃两下,唐秀咦了声:“谁把门锁了?”

    她扬声,“岑岑,你在里面吗?”

    “在。”岑稚应声,奇怪地看一眼谢逢周,“你锁门干嘛?”

    她保存文档,起身去开门,刚拧开门锁,手指握住门把。

    有只手从后面伸来,宽瘦温热的掌心覆上她手背,固住她开门的动作。

    岑稚心里有种不妙的预感,还没转身就被人轻推肩膀,砰地压到门板上。

    她吓了一跳,抬头就对上谢逢周看来的视线,被薄薄的镜片滤掉一层。

    莫名冷淡又危险。

    岑稚心跳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谢逢周,你……”

    他直接低头堵住她的唇。

    后背撞上门板,吱呀响动。

    唐秀察觉到不对劲:“岑岑?”

    唐秀的声音只隔了一扇门的距离,清晰传到岑稚耳边。道德感受到刺激,她紧张地乱了呼吸,想要推开。

    谢逢周压着她,没让她动,吻得很过分,没有任何过渡,长驱直入。

    像是故意的。

    没听见岑稚的回答,李可悦以为她出了什么事,跟着唐秀叫她名字。

    同时拧动门把手。

    岑稚哪儿敢让她们现在进来,用力紧紧压住,慌乱之下神经绷紧,所有感官都被放大,唇齿之间的交缠让她面红耳赤,甚至不敢闭眼,近距离看着谢逢周的镜片上渐渐蒙起水雾。

    岑稚快要被他滚烫的呼吸弄得喘不上气,看着他微微后撤,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没动,另只手慢条斯理地摘掉眼镜,折起来放进大衣兜里。

    低头又凑近。

    岑稚心跳快得震耳欲聋,感觉到这人温热的气息洒在她耳畔,压低声线语带威胁:“把音频备份删了。”

    “不然我就开门。”

    “…………”

    作者有话说:

    吱吱:在这等着我呢:)

    ——

    第47章 白窗纱

    说实话, 岑稚长这么大,被人威胁的次数还真不少。

    但没哪个能狗过谢逢周。

    上次在星期八的安全通道,他也是这样故意亲她, 差点被人发现。

    岑稚隔着门板,听见唐秀和李可悦已经商量着去拿备用钥匙了。

    谢逢周低头,额发抵住她的,眼里带笑,声线压成气音:“删不删?”

    他问着,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略微收紧, 长指勾住门把, 作势要拧开。

    岑稚仰头跟他对视几秒,细眉一抬, 然后带着他的手咔哒把门打开了。

    ——她还没对谁的威胁妥协过。

    谢逢周一愣, 紧接着,岑稚踮起脚扯住他的大衣领, 强迫他弯下腰。

    门板被人哐当推开,唐秀和李可悦冲进来:“岑岑你没事……”

    ……吧。

    最后一个字消音。

    岑稚亲完谢逢周,看见这人睁大的眼睛,她松开手,淡定地用手背蹭一下嘴角, 往后退了步:“没事。”

    唐秀:“……”

    李可悦:“……”

    办公室里陷入死一样的寂静。

    半晌,唐秀从地上捡起脱臼的下巴重新安上, 顺便捣了下石化的李可悦。

    “你……”李可悦语言系统紊乱, 抬手在他俩中间来回比划,“你俩……”

    “噢。”岑稚接过话茬, 用戴着钻戒的那只手主动牵住谢逢周, 从容道, “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先生。”

    顿了顿,岑稚温和地补充,“比较黏人,过来找我要午安吻。”

    天。

    呐。

    两人震惊地齐刷刷看向谢逢周。

    被看的人抬起另一只手打招呼,脸上没什么表情:“早。”

    “……”

    “哦,抱歉。”谢逢周改口,黑发下的耳朵红得要命,“中午好。”

    –

    谢逢周走后,岑稚不出意料地被两把椅子围堵得严严实实。

    她在拧开门把的时候就做好心理准备,所以面对唐秀和李可悦机关枪似的盘问,也能有条不紊地回答。

    八卦了半个月的女主角原来就在自己身边,那种不可思议的程度就像隔壁搬来新邻居而你一直没关注,直到某天借酱油时惊悚发现那人是你爱豆。

    唐秀一把抓住岑稚肩膀来回摇晃:“所以上次在安全通道也是你?!”

    岑稚被晃得头晕:“嗯,是我。”

    “完全看不出来。”李可悦一时半会儿还是没法接受,但不是岑稚和谢逢周结婚这件事,而是,“完全看不出来弟弟私底下那么好欺负,明明又拽又酷的……居然是只黏人小狗。”

    岑稚挣脱唐秀的魔爪,搬着椅子远离她,闻言点头,脸不红心不跳地诋毁谢逢周人设:“他确实挺好欺负。”

    喝醉之后。

    其他同事陆陆续续回来,唐秀和李可悦还是有点分寸的,默契地帮岑稚掩住这个惊天大八卦,开始工作。

    约好的饭没能吃成,岑稚准备去茶水间泡一桶面,有同事从外面给她取来一份外卖:“岑岑,你的饭。”

    岑稚猜到是谁点的,道了声谢,接过来,是海记楼的芒果糯米饭和红咖喱牛腩,还有一杯茉莉奶绿。

    李可悦被秀到了,手从电脑后边伸过去给岑稚比个拇指。岑稚忍不住笑了下,把吸管戳进奶茶杯,拿出手机想给谢逢周发微信,结果刚好看见聊天框顶端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她等了会儿。

    对面还没输完。

    岑稚正要学他甩个问号过去,那边终于发过来。

    谢逢周:【怎么突然公开?】

    六个字。

    岑稚看一眼时间,打了两分钟。

    她本来就没想瞒着,一直没有告诉唐秀她们,是因为谢逢周在时话实说八卦小群里出现的频率太高了,她不想走到哪儿都被人时刻注视议论。

    后来她想通了。

    被议论是一时的。

    而一天不公开,这人就折腾她一天。

    他不光明正大地抗议,他也不发表意见,但他会暗戳戳地作。

    岑稚有点摸透了谢逢周的脾气,默默在心里记录进公主饲养指南。

    这话自然不能当着他面说出来,岑稚简单道:【因为咱俩合法。】

    过了会儿。

    谢逢周:【哦。】

    岑稚不知道他现在什么表情,又把问题问了遍:【晚上一起吃饭?】

    这次倒回的很快。

    谢逢周:【嗯。】

    茨恩岑:【那你来接我吧。】

    谢逢周:【嗯。】

    岑稚眨了下眼,感觉他这会儿好像特别乖,试探着打字。

    【我把音频留着了?】

    谢逢周:【嗯。】

    小恶魔又扑棱着翅膀蠢蠢欲动,岑稚下拉底线:【叫姐姐。】

    对面沉默了。

    半分钟后,发来条语音。

    很短,只有几秒。

    还真叫了?

    岑稚惊讶地点开,凑到耳边。

    语音条里声音懒懒淡淡,就仨字。

    “想得美。”

    –

    晚上的饭也没能吃成,多了个人。

    岑稚提前把工作完成,在公司楼下等待的间隙,还去对面花店买了枝花。

    谢逢周今天难得开了低调的座驾,岑稚对上车牌号,从副驾上去。

    “你的花。”她系好安全带,将牛皮纸包装的玫瑰递过去,“第八十六朵。”

    “谢了。”

    谢逢周伸手去接,玫瑰又被收回去。他抬头,对上岑稚狡黠弯起的眼睛。

    她说:“叫姐姐。”

    这小孩还挺得寸进尺。

    谢逢周懒得搭理她,一把将玫瑰从她手里抽出来,下巴往后扬了下。

    岑稚不自觉地回头看向后座,正好对上女人的饶有兴致的目光。

    “…………”岑稚缓慢道,“妈。”

    靳楠应声,显然对她递花时那句话很感兴趣:“岑岑,你不是比逢周小吗?”

    这种调戏人的话被长辈听个正着,岑稚默默蜷缩起脚趾,努力维持乖巧人设不倒:“嗯……确实小几个月。”

    靳楠更感兴趣了,支着下巴:“那你怎么让他叫你姐姐?”

    “……”岑稚不知道怎么解释,求救的眼神递向抹着方向盘听热闹的人。

    余光里小姑娘耳根通红,谢逢周拨了下转向灯,懒洋洋地开口。

    “妈。”

    语带暗示。

    这小子开始护短了,靳楠收起逗人的心思,极其自然地转移话题。

    平日里晚饭都是两人在外面解决,现在靳楠来了,薛姨回御庭水湾做饭。岑稚去厨房帮忙端汤时问了两句,才知道靳楠隔几个月都会来这边住一天,查看下谢逢周最近生活怎么样。

    谢逢周是谢家独生子,靳楠心疼他无可厚非,但岑稚总觉得不太对劲。

    这种隐隐约约的不对劲在饭桌上表现的更为明显,两人不怎么聊天。

    或者说,话题都是靳楠主动抛出去,谢逢周次次都会接,话不多。

    但语气又挺松散。

    就挺微妙的,亲密又疏离的感觉。

    岑稚从小寄人篱下,对这种氛围变化比较敏锐,毕竟是他们母子之间的事情,她不好插嘴,低头认真扒饭。

    一顿饭吃完,岑稚有意给两人留出单独相处的空间,帮薛姨收拾碗筷。

    谢逢周见她戴着硅胶手套跟在薛姨后面进了厨房,还把门关上了,不用猜都知道她什么意思,有些好笑。

    “最近怎么样?”

    谢逢周搭着椅背,语气漫不经心:“您刚不是问一遍了?挺好的。”

    靳楠视线落在他喉结那块红色疤痕上,想说什么,谢逢周有预感似的看她一眼:“这个您也问过很多遍。”

    他淡淡笑了下,“早就不疼了。”

    –

    因为靳楠在,岑稚时隔一个月,不得不抱着被子和枕头再次搬进谢逢周的卧室,营造出两人同居的假象。

    靳楠的客房就在斜对面,为了不让她怀疑,岑稚进去时没有敲门。

    卧室里没人。

    岑稚看了圈,不知道谢逢周去哪儿了,再往里走两步,发现洗浴间的磨砂玻璃门关着,隐约传来水声。

    岑稚没多想,以为谢逢周在洗漱,把被子和枕头放在沙发上。

    刚收拾完,淅沥水声停下,玻璃门被推开,里面的人带着水汽走出来。

    岑稚瞥了眼,一顿。

    谢逢周擦着头发,反手关上门,额发还湿着,往下滴着水。

    上衣也没穿,就一条松垮的灰色运动长裤,裤腰间的抽绳没有系,松松地散着,两根带子垂下来。

    肩上、胸膛上还挂着水珠,顺着他清薄而分明的肌理寸寸往下滑,腰腹像铺着几块匀称规整的鹅卵石。

    ……这是不充钱就能看的吗?

    岑稚刷地把头转过来,装模作样地坐在沙发上开了局俄罗斯方块,耳朵听见衣柜打开的声响,过了会儿,拖鞋趿拉着地板的脚步声靠近,停在她跟前,头顶灯光被遮挡住。

    他懒声道:“怎么不睡床?”

    岑稚没抬头,生怕又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没关系,我睡沙发就行。”

    怎么说也是人家的卧室。

    谢逢周也没发表什么意见,囫囵擦了两下头发,在她旁边坐下。

    岑稚闻到清新的薄荷沐浴盐的味道,摞方块的思绪断了一拍。

    有只手从旁边伸过来,像上次消消乐一样,帮她消掉一排方块。

    岑稚惊奇地看他一眼:“你什么游戏都很擅长吗?”

    谢逢周靠着沙发,嗯了一声,也没谦虚:“不都一个套路。”

    有吗。

    岑稚感觉她玩得这些游戏还都难得千奇百怪的,听他这样说,不由得起了求知欲:“什么套路?”

    谢逢周不说话,挑着眉瞧她一会儿,坐直了些:“手机屏幕靠近点。”

    “我教你。”

    每次到这种学习知识的时间,岑稚就格外听话,闻言把新仇旧怨通通抛开,凑近谢逢周,手机也移过去。

    她侧着身子按了两下屏幕,觉得这个坐姿不太舒服,正要调整一下。

    腰被人单手环住,微微用力将她抱到自己那边,敞开的长腿中间。

    空余位置有限,岑稚的后背隔着一层薄薄的棉质睡衣贴着男人宽阔硬朗的胸膛,呼吸起伏都感受明显。

    她不适应地往前挪,谢逢周的手臂从后揽住她:“乱动什么。”

    他语调散漫,“再挪坐地上了。”

    声音近得几乎贴着她耳畔,清沉干净,蛊得她耳根发麻。

    “……我不想玩了。”岑稚顿感不妙,要站起来,手机被人抽走。

    “那你看我玩。”谢逢周懒散地把下巴放在她发顶,就着这个将她圈在怀里的姿势,重新开了局俄罗斯方块。

    岑稚硬着头皮垂眼看向屏幕,呼吸间全是他身上刚洗过澡的清新好闻的薄荷味,还裹着温热潮湿的水意。

    搅和地她有点心神不宁。

    屋里安静得只剩下方块消除的背景音乐,谢逢周手指修长,关节处仿若雕刻,清瘦骨感,泛着冷白的光。

    看他玩游戏都很赏心悦目。

    岑稚刚刚专注进去,边观战边琢磨他摞方块的思路,手机黑屏了。

    她愣了下,以为没电了,伸手想去拿,谢逢周避开,丢到旁边沙发上。

    长发被人慢条斯理地拨开,温热的气息洒在她后颈,接着,吻落下来。

    脊背像过了阵涓涓电流,岑稚还没有被人亲过那么私密又敏感的地方。

    心跳一下子就乱了。

    屋里打着空调,窗外落着雪,一冷一热间窗玻璃蒙上层雾气。

    房间内空气密度缓慢上升,蒸腾着疏离又热烈的木质香尾调。

    修长清瘦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她侧腰位置,岑稚被他蹭得神经末梢发颤,转过头看他,身后的人顺势扣住她后脑勺,亲了上来。

    手机落到地毯上,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换了姿势,唇瓣厮磨间,岑稚不自觉地揽住了谢逢周的后颈。

    ……

    岑稚意识到不对劲,赶紧抽出手,抽到一半让人按住,灼热的呼吸落在她耳畔,带着点喘息地低声笑:“摸错地方了,宝贝。”

    ——那你刚刚怎么不说?!

    岑稚就算再迟钝,这会儿也反应过来,轰地一下从脸红到耳根,慌不择路地从谢逢周怀里挣扎出来。

    砰。

    洗漱间的门被关上。

    里头雾气还没散干净,在瓷砖墙面和磨砂玻璃门上氤氲出朦胧水痕。

    岑稚后背贴着潮湿的门板,心跳剧烈地像要冲出喉咙,越想越尴尬。

    上次还只是远远瞟了一下下,这次居然直接上手了!

    她怎么能摸谢逢周那儿!

    她脑子有坑吧?!

    触碰到的指尖后知后觉地开始发烫,岑稚掩耳盗铃地想揣进兜里,揣了两下,发现自己穿的睡衣,没兜。

    咚咚。

    门板被人不紧不慢地叩响。

    “该睡觉了。”谢逢周的声音被玻璃门滤掉一层,有种干净的温柔。

    说的话却不是人。

    “出来,今天晚上不碰你。”

    “……”

    一句话击垮岑稚刚做好的心理建设,羞耻心瞬间达到顶峰。

    洗浴间里隐约传来挠门的细微动静,谢逢周忍不住笑,又补一句。

    “你睡床。”

    话音刚落。

    门从里面推开,岑稚目不斜视地径直绕开他走向沙发,扛起枕头上了床。

    一点都不跟他客气。

    短短几秒钟需要一晚上去治愈,岑稚木着脸,卷起被子躺下。

    床沿轻微塌陷下一片。

    有人跟着坐到床边。

    脑子里立马响起一级警备,岑稚万分警惕地盯着他:“你做什么?”

    “睡觉啊。”

    谢逢周掀开被子进来,语气挺坦荡,“我说让你睡床,又没说我要睡沙发。”

    “……”

    诡计多端的狗男人。

    “那我去睡沙发。”岑稚还没爬起来,就被谢逢周摁住脑袋一把按下去。

    “让你睡这儿你就睡这儿,大半夜别折腾了。”谢逢周捞过桌上的笔电,按着电源键开机,“想把咱妈招来?”

    精准捏住岑稚的死穴。

    岑稚默默躺回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再咕噜两圈滚到床边,在中间空出一条泾渭分明的线。

    谢逢周抽空扫了眼,有点好笑。

    他懂得适可而止,这家伙愿意跟他睡一张床上,已经算很大进步了。

    折腾一天,岑稚本来就挺累,再加上耳边敲击键盘的轻微声响,规律如催眠曲,没一会儿困意席卷而来。

    半梦半醒间,好像有人从身后隔着被子抱住她,清缓的呼吸落在她发顶。

    小声说了句晚安。

    –

    岑稚第二天早上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从床边边挪到了床中间。

    她睡相很好很老实,一般睡觉前躺在哪儿,一觉醒来还在哪儿。

    她揉揉眼睛,往旁边看了下。

    谢逢周不在。

    周六不用上班,靳楠有事要办,吃过早饭就离开了。走之前和岑稚道别,叮嘱她下星期来老宅过除夕。

    岑稚答应,想起外婆。

    准备找个时间和谢逢周说一下。

    谢逢周早上吃饭的时候就不在,岑稚出门遛完五折回来,依旧没见他。

    她洗个澡换身衣服,去三楼书房找要用的书。一排作文精选还整整齐齐摆在那儿,岑稚蹲在书架前看了会儿,视线移向旁边厚厚的文件夹。

    如果她没有猜错的话,文件夹里装的应该是谢逢周高中暗恋的那个女孩子的满分作文复印本。

    ……留了这么多年。

    看不出这人还是个大情种。

    岑稚收回目光,把自己想找的书拿出来,扶着膝盖站起身时,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整面墙的落地窗外。

    一整个早上见不到影子的人正站在别墅庭院外的路面上,背对着雕花栅栏门,跟前有个女生正和他说话。

    距离有些远,岑稚看不清女生的脸。

    又有新桃花了?

    岑稚隔着窗玻璃撇了撇嘴角,面色从容淡定地抱着书走出书房。

    没下两节台阶突然跑起来,一个滑步闪到次卧门前,拧开门把手冲进去,对着书桌开始翻墙倒柜地扒,很快扒拉出目标——去年被祝亥颜拉着去看某歌星演唱会时买的望远镜。

    次卧和书房的窗户是两个朝向,岑稚一口气不歇地径直跑回书房落地窗前,举起望远镜,假眉三道地看风景。

    然后一点点,不动声色挪到路面上。

    望远镜将视野放大数倍,岑稚甚至能看见谢逢周后颈微微翘起的卫衣领。

    他抄着兜,低头在听女生说话。

    女生长得很漂亮,斗篷风大衣里是JK制服裙,白衬衫和蝴蝶领结,灰黑色百褶短裙,短袜配同色小皮鞋。

    绑着鱼骨辫,明媚元气,风格看着很像某个选秀节目里的女团成员。

    没见过。

    岑稚架着望远镜仔细打量,在脑海搜索一番,确定毫无印象。

    ……谢逢周的初恋?

    岑稚正琢磨着,镜框里的女生说完什么,表情有些期待地看着谢逢周。

    被看的人站在那儿一动不动。

    女生神色肉眼可见地失望下来,伸手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像在撒娇。

    停了半分钟,谢逢周右手从兜里抽出来,低头按几下屏幕,手机递过去。

    女生立刻拿出手机去扫。

    岑稚只能辨认出屏幕上是个二维码,但她不确定是什么码。

    难道是在要微信?

    人姑娘撒个娇他就给了?

    能不能有点定力啊!

    脑子里弹幕刷刷刷占满屏,岑稚面无表情地盯着两人如何互动。

    直到女生扫完码,又站在原地给谁发消息,过了好一会儿,女生收起手机,上了停在路边的那辆车。

    岑稚的目光随着那辆车走远,直到拐弯消失在花树小道尽头,她把视线移回来,发现谢逢周不见了。

    “诶?”岑稚奇怪地举着望远镜四下寻找一圈,连个衣角都没见着,自言自语地嘀咕,“不会跟人跑了吧?”

    “谁跑了?”

    “我……”岑稚下意识地要回答,刚开口就反应过来,一仰头。

    入目是男人线条清晰的下颌骨。

    谢逢周站在她身后,微微弯腰把下巴放在她发顶,跟着她看向窗外。

    岑稚抬头,他就直起身,靠着书架慢悠悠又问了遍:“你说谁跑了?”

    “……猫。”

    岑稚立马将望远镜藏到背后,发现这样显得她很心虚,又拿出来,面不改色地道,“刚才院子里有一只猫跑了。”

    谢逢周哦了声,也不知道信没信:“你拿望远镜做什么?”

    “看风景。”岑稚说着又举起镜筒架到眼前,假模假样地欣赏窗外景色。

    落地窗开了一半,挂钩勾住的雪白窗纱被风吹起,晃过岑稚的脸。

    她站在晨光里,纤瘦身形被金色光线薄薄地拢着,发梢在风里轻扬。

    谢逢周瞧她片刻,忽然拉过飘动晃荡的白色窗纱,抬手盖到岑稚的头上。

    镜框里的视线被网格化,岑稚一愣,放下望远镜转过脸要看他,下巴被人抬起。眼前的人俯下身,微微偏头错开鼻峰,隔着薄纱亲了她一下。

    温软的触感停留一秒就离开。

    岑稚捏着望远镜,心跳咚咚咚地,震得她胸口发烫:“……你在干嘛?”

    落在她发顶的白纱一角被掀开,谢逢周从底下进来,近距离对视上她的目光,眼神干净而诚挚,轻声答。

    “在吻我的新娘。”

    作者有话说:

    码字软件复制粘贴时自动重复了两段,已经删了并补充了一千字,放心看吧。

    ——

    第48章 除夕夜

    靳楠离开御庭水湾后, 岑稚晚上去谢逢周的卧室拿昨天抱去的被子和枕头,准备搬回客卧。

    谢逢周端着杯水,倚在书桌前, 边喝边看她收拾,等她收拾好,问了句:“今晚不和我睡了?”

    “不了。”岑稚选择性忽视昨晚的羞耻时刻,“还是各睡各的比较好。”

    谢逢周没发表什么意见:“行。”他随手举了下玻璃杯,“晚安。”

    “……晚安。”

    这人越好说话,越要放大招。

    岑稚防备地看他一眼, 确定他离自己还有段距离, 扛着枕头迅速跑路。

    原本以为谢逢周又有什么套路,岑稚打起十二分精神。但直到她洗漱完躺在床上准备睡觉了, 他也没动静。

    难不成想多了?

    岑稚自我怀疑, 探身插上小夜灯,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亮起。

    谢逢周:【睡了吗?】

    ——来了。

    岑稚谨慎回复:【就睡。】

    谢逢周:【有件事想跟你说。】

    岑稚不太想听。

    谢逢周:【关于五折。】

    岑稚秒回:【你说。】

    聊天框顶端的‘对方正在输入中……’闪了半天, 打打删删,似乎很为难。

    岑稚不禁屏住呼吸。

    谢逢周:【算了,说完怕你担心得睡不着,还是不说了。】

    谢逢周:【晚安。】

    岑稚:“…………”

    你觉得你说一半我就能睡着了?

    什么毛病。

    岑稚无语地一把将手机塞枕头底下,扯过被子蒙住脸闭眼睡觉。

    半分钟后。

    她刷地拉下被子, 重新将手机掏出来,噼里啪啦打字。

    茨恩岑:【谢逢周。】

    茨恩岑:【出来把话说完。】

    茨恩岑:【五折怎么了?】

    对面很狗地不回了。

    强迫症逼死个人。

    岑稚被他说了一半就撂那儿的话吊的抓心挠肝, 好像有只蚂蚁在心上爬, 翻来覆去都难受地睡不着觉。

    最后还是没忍住坐起来,趿拉上拖鞋出门。廊道里开着灯, 她趴在栏杆上往客厅看, 五折不在小毯子上。

    所以五折去哪儿了?

    它怎么了?

    岑稚脑子里一时间闪过百种不好的念头, 拐回去敲谢逢周的房门。

    刚敲两下,门从里面打开。

    谢逢周换了睡衣,看样子是正准备睡,见到她还挺意外:“怎么了?”

    “五折不见了。”岑稚有点着急,“我没在楼底下看见……”

    话音未落。

    有个雪绒绒的小脑袋从谢逢周腿后面露出来,三角耳朵动了动:“汪!”

    原来在谢逢周这儿。

    岑稚高悬的心顿时落了下去,想起微信,又问谢逢周:“你刚要说什么?”

    “什么说什么?”谢逢周半真半假地挑了下眉,像是才回忆起来,哦一声,“我想说五折好像又胖了一斤。”

    岑稚:“……”

    岑稚:“就这?”

    “嗯。”谢逢周点头,“就这。”

    岑稚面无表情转身就走。

    “诶。”捉弄她的人从身后握住她手腕,声音里有没忍住的笑,另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按亮屏幕看了眼时间,“快十二点了,能跟你许个愿吗?”

    岑稚面瘫脸:“我是阿拉丁神灯?”

    谢逢周看着她不说话,瘦削的脸贴着门侧边沿,很轻地眨了下眼。

    很像一只注视着主人的小狗。

    岑稚跟他对视两秒,可耻地心软了:“……你先许,我听听看。”

    谢逢周:“陪我睡觉。”

    岑稚差点被口水噎住:“你能许个容易过审的愿望吗?”

    “就单纯睡觉。”谢逢周笑起来,“什么也不做的那种。”

    岑稚才不信,软下的心一秒又邦邦硬起来,无情拒绝:“自己睡吧你。”

    她说着,要把手抽出来,不但没抽动,还被人稍一用力拽进房里。

    砰。

    门板关上。

    五折不知道什么时候出去了,卧室里就剩他们两个。岑稚心跳砰砰,跟前的人慢条斯理地压上来:“陪我。”

    又威胁她。

    岑稚立场坚定:“不要。”

    谢逢周低头亲了她一下:“就一晚。”

    “不要。”

    岑稚偏头躲开,被人两根手指固住下巴,又亲了一下:“陪我吧。”

    岑稚还想拒绝,谢逢周完全不给她说话的机会,一下一下地亲她,每次都只停留一秒,边亲边低声:“吱吱。”

    “行不行?”

    “就一晚,行不行?”

    “嗯?”

    岑稚被他磨得实在是无法拒绝,她现在大概能理解商纣王了,美色.诱惑真的不是谁都能扛住的。

    估摸这人让她摘个星星,她都真的得考虑考虑去哪儿搬梯子。

    “行行行,陪你陪你。”

    磨人的男妖精利落地撑着门板直起身,恢复一贯懒散的样子,松开她手腕,还顺势撸了把她发顶:“乖。”

    “……”

    她是不是被骗了。

    于是在做好十二分预警和心里建设之后,兜兜转转,她又睡到了谢逢周的床上。

    岑稚直挺挺地躺在那儿,双手交叉放于小腹,盯着天花板百思不得其解,到底是哪一步出了问题。

    中间依旧隔着半张床的距离,谢逢周掀开被子坐上来,很自然地把枕头移动位置,和岑稚的挨着。

    “……”岑稚闭着眼,不动声色地连人带枕头往里挪了挪。

    旁边那人跟着挪。

    直到两个枕头并排移到墙角,岑稚避无可避,终于停下。

    晃在眼皮上的光线熄灭,应该是谢逢周把灯关了。而后床垫微微下陷,谢逢周在她右边躺下,侧身对着她。

    视线明目张胆地落在她脸上。

    岑稚假装睡着了,被他看得有点装不下去,翻个身朝向墙壁。

    她听见身后的人安静片刻,放在被子下的手臂从身后伸过来,隔着睡衣松松揽住她的腰。

    岑稚脊背一僵:“你干嘛?”

    谢逢周低低地笑了声,气息温热地洒在她后颈:“不继续装了?”

    “谢逢周。”

    岑稚贴着墙面,企图唤醒他的人性,“你说单纯睡觉,什么也不做的。”

    谢逢周本来想反问一句我做什么了,见她跟只壁虎似的,就差趴到墙上睡了,好笑:“不逗你了,睡吧。”

    他说着收回手,空出位置。岑稚松一口气,从侧躺变成平躺。

    这样折腾完,睡意消散不少,岑稚数了两百只绵羊还是精神抖擞,耳边呼吸声清浅平缓,她小声喊了句。

    “谢逢周?”

    本以为睡着的人很快嗯了声,声音里带点朦胧的懒倦:“干嘛。”

    岑稚问:“妈妈和你说过下星期回家过年的事情吗?”

    “没。”谢逢周应该是困了,话很少,“怎么?”

    岑稚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我只在你家待除夕一天,第二天就回老家陪外婆可以吗?她一个人住,年纪也挺大了,我想早点回去看她。”

    谢逢周没说话。

    过了会儿,他懒声问:“哪儿?”

    “你说我外婆?”岑稚老实道,“荣宁,离汀宜还挺远的,坐飞机要……”

    不等她说完,谢逢周嗯了声。

    “知道了。”

    ……知道什么。

    岑稚没懂这是可以还是不可以。

    答案在除夕前一天的晚上,岑稚休了假回家,发现五折不在。

    她去书房问谢逢周。

    “五折下午托运去荣宁了。”谢逢周滑着鼠标看报表,“我找了人帮忙照顾半天,明天我们到了再去接它。”

    岑稚很快领会这个‘到’是到哪儿,慢慢道:“咱妈不是说让除夕去……”

    “在哪儿过都一样。”谢逢周口气漫不经心,“而且外婆不是离得挺远的?”

    “……”

    没再听到岑稚说话,谢逢周抽空抬头瞧了眼,发现她正抿着嘴角。

    眼睛亮晶晶地望着他。

    “看我做什么。”谢逢周笑了下,“明天早上九点的机票。”

    他下巴往门外一扬,“去收拾行李吧。”

    –

    这是岑稚第二次带人回老家,上次还是和祝亥颜一起。

    领着这位少爷,自然不用坐商务舱。岑稚在头等舱里享受了不到半小时的无微不至的服务,就深刻领悟到几千块钱的票价差距到底差在了哪儿。

    七个小时的飞机难得坐得她腰不酸背不疼,甚至还有多余的精力来规划起两人到了荣宁的行程安排。

    荣宁是座很适合养老的慢节奏临海小县城,岑稚趴在小桌板上,把看海和日出列到表格里,头也不抬地问:“荣宁附近的泉寿寺许愿还挺灵的,你要不要去看看?”

    谢逢周窝在座椅里,浮皮潦草地翻着本娱乐杂志:“求什么的?”

    “什么都能求吧。”岑稚用钢笔支着下巴,思索了番,“求子、求学业、求姻缘,反正能拜的蛮多。哦,不对。”

    她改口,“姻缘好像不行。”

    谢逢周像是有点感兴趣,看她一眼:“为什么不行?”

    “因为老人家说,缘浅的两个人不能去泉寿寺拜佛,去过以后很快就会分开。因为佛渡正缘,去孽缘。”

    谢逢周翻书页的手指一顿,停上片刻,他不咸不淡地讽了句:“哪个老人家说的?我老了我也要瞎说。”

    “……”岑稚想说是人家寺庙里的大师说的,“所以你要不要去?”

    “不去。”

    谢逢周仰头靠在椅背上,玻璃窗外的云层拢着阳光,他微微眯起眼,将摊开的杂志盖到脸上,只露个线条流畅的下巴,说话时喉结跟着上下滚动,“我什么都不缺,去那儿干嘛。”

    “你可以许愿呀,还能求符。”岑稚其实有点想去,怂恿他,“我外婆的邻居王大爷就去庙里算过命,大师还给他一张灵符,说总有用到的时候。”

    谢逢周兴致缺缺:“然后?”

    “然后大爷隔天上厕所没带纸。”

    “……”

    这。

    也不能说不准。

    谢逢周抱着胳膊沉默了几秒,扑哧笑出声,声音从杂志底下传出来,听着又懒又欠:“大师人挺好的。”

    “明明能直接坑钱,还送了一张符。”

    岑稚:“……”

    行吧。

    看来他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岑稚颇为惋惜地把这个行程划掉。

    飞机下午四点落地。

    从机场出来时正在落雪,两人先去朋友家接了五折。

    岑稚等在路边,不多时一辆很低调的轿车从小区里开出来,停在她跟前。

    谢逢周从主驾下来,接过她的行李,放进后备箱。岑稚本来还想着把自己带的补品礼物给他分一些,看到后备箱里满满当当一堆礼盒后,止不住惊了下:“……你什么时候买的?”

    “你不知道的时候。”谢逢周放好东西,坐回车里,“上来吧。”

    岑稚一上车,后座等待已久的萨摩耶就热情地把脑袋从座椅之间探出来,主动蹭了蹭岑稚的胳膊。

    岑稚反手rua了把它耳朵,三角耳朵往两边分开压低,变成飞机耳。

    “你怎么不让五折回家过年啊?”岑稚道,“宠物托运还挺不舒服的。”

    谢逢周语气心不在焉:“它黏人。”

    岑稚哦了下,又好奇道:“所以每年都是你在哪儿过,它就去哪儿吗?”

    谢逢周嗯了声。

    没说别的。

    这人好像下了飞机话就变少了,岑稚道:“你晕机吗?要不换我开?”

    “不用。”谢逢周这次倒是多补充一句,“我想平安过完这个除夕。”

    “……”

    他还是别张嘴了。

    成功把天聊死,岑稚短时间内不想再搭理他,转头逗后座的五折。

    在门卫那对了信息,轿车驶入荣宁实验中学家属院。岑稚解安全带时,旁边那人忽然问了句:“你前天跟我说,外婆以前养过一条狗?”

    他冷不丁提起这个,岑稚点头:“对呀,养了好多年,很喜欢。”

    后来搬家没法带走,就送人了。

    谢逢周像是放心了点,按开搭扣,手又伸到后面,帮五折开车门。

    一只雪绒绒胖墩墩的萨摩耶从轿车里跳下来,吸引了周围不少目光。

    还有人对着它拍照。

    五折乖巧又配合地歪头微笑。

    还挺有路人缘,后面下车的岑稚被可爱到了,听见谢逢周又问。

    “你外婆是老师?”

    说他话少吧,他进了家属院话又变多了,岑稚看他一眼,伸出根手指往四周比划了圈:“你猜这是哪儿?”

    谢逢周没理会她的揶揄,把后备箱里的东西拎出来,闲聊似的漫不经心:“她教书那会儿喜欢什么样的学生?”

    岑稚还真思考了下:“乖的吧?”

    老师不都喜欢这样的,眼睛将谢逢周上下打量一圈,“反正不是你这种。”

    又拽又浪天浪地。

    写篇作文能把班主任气得血压飙升。

    谢逢周:“……”

    岑稚没注意到这少爷的不对劲,礼品太多,一趟拿不完,她把能拎的先拎上,头也不抬地道:“我们先上楼吧,等会儿再下来一趟。”

    旁边那人不动。

    也不出声。

    岑稚抬头,见他正按着手机屏幕打字,不像发微信,像在搜索什么。

    “你在干嘛?”

    她刚踮起脚凑近屏幕,就被人单手盖住脸,宽瘦的手心将岑稚巴掌大的脸捂得严严实实,又给她推回去,瞥她一眼:“好奇心怎么那么重啊你。”

    岑稚察觉到什么,扒拉下谢逢周的手,又摸摸他手腕,明白过来。

    “谢逢周。”岑稚仰脸望向他,眼睛弯起,“你该不会是在紧张吧?”

    谢逢周手机装回兜里:“没。”

    “那你脉搏跳那么快?”岑稚说着抬手拽住他大衣领,侧头把耳朵贴到他胸口位置,隔着毛衣,那里咚咚不停。

    越震越响。

    “你看你的心跳……”

    话没说完,跟前这人忽然捏着她后脖颈,拎小猫似的给她拎开。

    “折总。”谢逢周提着礼品袋,懒洋洋地喊了声萨摩耶,“走了。”

    也不等她。

    径直进了楼。

    岑稚忍住笑,三步并做两步地跟上,不紧不慢道:“你耳朵也红了。”

    “冻得。”

    “哦,但你走路……”

    不要同手同脚。

    岑稚一开口,同手同脚上楼梯的人终于停住,没什么表情地转头看她。

    岑稚眨了眨眼,眼神有点无辜。

    下一秒。

    谢逢周按住她的脑袋往下摁了把,忍无可忍:“岑吱吱你烦不烦。”

    即使谢少爷再不肯承认,按响门铃时,岑稚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他的紧绷。

    具体表现在,门从里面打开的那刻,这人不自觉地站直了身子。

    轿车刚进家属院,岑稚就给黛思华发了消息。老太太见到两人,哎呦叫了声乖乖,先拥抱了岑稚:“来就来了,怎么拎那么多东西?都用不完。”

    说着,老花镜后的眼睛看向旁边个子高瘦的年轻男人,“这是你……”

    “啊。”岑稚正准备介绍。

    “外婆好。”谢逢周乖乖颔首,“我叫谢逢周。言字旁的谢,逢是逢山开路的逢,周是君子周而不比的周。”

    岑稚:“……”

    哇。

    你怎么突然这么谈吐文雅。

    以前见谁都那句“你好,谢逢周”。

    拽的一比。

    黛思华退休前教语文的,见这孩子自我介绍还用句论语,印象分刷地就上来了:“逢周是吧?这名字好。”

    在底下玩嗨了的五折跟在后面,欢快地扑向谢逢周和岑稚。

    黛思华被这么一大只雪团吓了跳,定睛一看,是只萨摩耶,有些惊喜地诶了声:“这是你们养的狗吗?”

    “嗯。”谢逢周温声道,“它叫白驹,白驹过隙的白驹。”

    岑稚:??

    你什么时候给五折改的名?

    我怎么不知道?

    五折居然还很配合:“汪!”

    “这名字也好听。”黛思华很快被毛绒绒吸引了注意力,伸手去摸五折耳朵,萨摩耶乖巧地歪头蹭她掌心。

    黛思华有点爱不释手了,唤着五折往屋里走,“来来,白驹,进来。”

    又招呼两人,“你俩也快进来。”

    岑稚看到自己外婆这移不开眼的样子,突然明白谢逢周带五折来是因为什么了——借狗勾刷满长辈好感度。

    好心机的男人。

    谢逢周把礼品放到玄关上,注意到岑稚的目光:“……你这什么眼神?”

    “你说实话。”岑稚压低声音,“你是不是在飞机上给五折改的名?”

    谢逢周无语又好笑地瞥她:“想什么呢,五折是它小名。”

    岑稚现在才知道,颇为意外:“它还有个大名啊?谁给取的?”

    “老爷子。”

    “喔。”谢怀榆取的,那文绉绉就不奇怪了,“为什么小名叫五折?”

    “刚带回家那两个星期总生病。”谢逢周活动了下被礼盒袋子勾到发麻的指节,“问了兽医,说贱名好养活。”

    “……”

    还有这么段曲折离奇的故事。

    谢逢周来之前,岑稚就已经给黛思华打电话,仔细交待好了所有事情,让他免开了户口本式的盘问。

    所以他进门后,黛思华给他切了水果开了电视,闲聊时也温和近人。

    年夜饭要提前准备,只有他们三个人,所以菜品不多,上了几道硬菜。

    谢逢周本想进厨房帮忙,被拎着菜刀的岑稚拦了在外面。

    “不用。”岑稚学他车上的调调,“我想平安过完这个除夕。”

    谢逢周:“……”

    这姑娘是真记仇。

    黛思华做了拿手的水煮鱼,岑稚中途叮嘱了句少放辣椒。

    黛思华掀起锅盖,看她一眼:“你不是最喜欢吃辣吗?”

    岑稚把胡萝卜切成片,刀锋贴着指尖落下,娴熟无比。长发挽成松散的丸子头,碎发在水汽里轻晃,有种烟火气的甜净,闻言抬头:“啊?”

    她很自然道,“谢逢周不吃呀。”

    祝亥颜从临安杀过来说要见见狗男人的那次,岑稚就发现了,她们在藤椒鱼火锅店,谢逢周全程没有怎么吃。

    当时还只是怀疑。

    后来她第一次去御庭水湾做晚饭,放了辣椒的菜,他筷子都绕开了。

    黛思华尝着汤,目光意味深长:“这么喜欢这小伙子?”

    切胡萝卜的刀往旁边斜了下,岑稚连忙稳住:“没、没有啊。”

    水汽蒸的脸颊发烫,岑稚用手背蹭了下,镇定道,“我们结婚了嘛,彼此照顾是应该的,他也很照顾我。”

    黛思华不戳破,又往汤里放了点糖,笑了下:“嗯,这样就好。”

    这样两口子就放心了。

    –

    一顿年夜饭吃的很愉快,主要还是黛思华所有注意力都在五折身上,时不时就要给它投喂两块肉。

    坐她对面的谢逢周暗暗松口气。

    岑稚有点看不下去了:“这种狗勾是玻璃胃,外婆你小心它吃坏肚子。”

    黛思华闻言停住筷子。

    “没事。”谢逢周适时接话,“它什么都吃,还喜欢咬家具,您看着点。”

    这话是真的。

    谢逢周还记得当初买五折时,宠物店老板笑眯眯地跟他说:“这种狗狗脾气都超好哒,从来不咬人的喔。”

    后来发现老板确实没骗他。

    除了不咬人,什么都咬。

    黛思华哎呦一声,笑眯了眼:“小狗狗咬家具很正常的,爱咬就让它咬。”

    五折:“汪!”

    “……”谢逢周看了眼春风得意、尾巴摇成螺旋桨的萨摩耶,决定趁老太太不注意的时候再好好敲打它。

    吃过饭,谢逢周帮着岑稚把碗筷收拾了,放盘子时岑稚想起来:“哦对了,外婆说收拾了两个房间,你睡在我隔壁,可以吗?”

    谢逢周倒着洗洁精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她,捕捉她眼里隐藏的笑意。

    知道这家伙是故意的,谢逢周没发表意见,点着头:“我都行。”

    黛思华有守岁的习惯,萨摩耶乖巧地蹲坐在她腿边陪她看春晚。谢逢周坐在沙发上,跟她聊了会儿天。

    岑稚看到第三个小品就撑不住,跟黛思华说一声,回房间先睡了。

    老房子不隔音。

    过了会儿,岑稚躺在床上,听见隔壁房间传来门板关闭的吱呀声。

    两张床中间只隔着一堵墙,头顶那块墙砖传来指节叩动的轻微声响。

    “……”

    岑稚睁开眼,枕头底下的手机嗡嗡震动两下,她反手摸出来。

    谢逢周:【睡了没?】

    谢逢周:【有句话想跟你说。】

    岑稚截断:【不听。】

    消息发出去的同时,对面回过来。

    谢逢周:【外婆说。】

    谢逢周:【哦,那算了。】

    没动静了。

    岑稚:“……”

    故技重施。

    当她是鱼吗七秒钟记忆。

    岑稚嗤了声,把手机放回枕头底下,闭上眼继续入睡。

    过了半分钟。

    岑·强迫症重度患者·话听半截会逼死人·稚同学面无表情地睁开眼,决定见这狗东西前,先去厨房拎把菜刀。

    她咬着牙翻身下床,趿拉着拖鞋一把拉开门,脚步一顿。

    三番两次钓鱼的人正倚在她门外的墙边,捏着手机边缘有一下没一下地转悠,明明赌定了她会出门,还假眉三道地故作惊讶:“怎么出来了?”

    “话。”岑稚冷漠道,“说完。”

    谢逢周笑:“不是不听吗?”

    客厅里传来李谷一老师的经典金曲《难忘今宵》,阳台窗帘没拉,夜空里炸开的烟花五颜六色地投在玻璃上。

    走廊里灯昏沉的亮着,岑稚刚想说你快点说我还要回去睡觉,跟前这人单手扶着门框,倏然弯下腰。

    一个吻落在她嘴角。

    蜻蜓点水,浅尝辄止。

    “新年快乐。”谢逢周直起身,两手抄在兜里,倒退着往后,“晚安。”

    隔壁房门再次关上。

    岑稚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胸腔里还是鼓噪不歇,砰砰声要冲出来。

    半晌,她抬手摸了下唇瓣,没什么表情地也回了房间。

    手机叮叮咚咚,各个群聊里红点消息不断增加,全是新年祝福。

    岑稚回了些人,往后躺倒在床上,睡意全无。片刻后,她重新拿起手机,点进游戏,给在线的句号发祝福。

    爱吃螃蟹:[新年快乐。]

    那边很快回:[同乐。]

    下一句从刚才起就在酝酿,发送出去时,岑稚指尖还是控制不住地轻抖。

    爱吃螃蟹:[问件事。]

    爱吃螃蟹:[谢逢周喜欢什么样的女生啊?]

    这次对面安静许久。

    岑稚知道这个问题很奇怪,她和谢逢周都结婚了,这么问就挺不对劲。

    但她真的,有点,想知道。

    关于他高中的暗恋和初恋。

    就在岑稚以为句号不会回答时,那边慢悠悠地发来一条。

    [谢逢周喜欢你这样的。]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上次说日五,只日了4300,缺的七百也补进来了(精打细算.jpg)

    ps:那个,有姐妹的评论被xxx删了,那个,大家以后在评论区记得穿裤子,那个,我也少开car。

    好散会。

    ——

    第49章 泉寿寺

    黛思华在外孙女被送走后就和儿子淡了联系, 所以大年初一很清闲,家里除了学生拜访,没有亲戚要走。

    餐桌前只有两个人, 老人家大清早起来牵着五折去遛弯了,岑稚把今天带谢逢周出门转转的计划说出来。

    小菜是黛思华自己卤的切片咸猪蹄,谢逢周听她说完,夹起一片,边吃边吐字清晰地问:“就我们两个?”

    “对呀。”岑稚说,“你想加人?”

    谢逢周低头喝粥:“不想。”

    那就行。

    岑稚也不想。

    怎么说这也应该能称上她和谢逢周的第一次……嗯, 约会。

    她还是有点私心的。

    岑稚用竹签从纸袋里叉起一颗虾球, 蘸上酱料放进嘴里,视线控制不住地顺着桌布往前一路延伸向对面那人。

    谢逢周低头捏着勺柄搅粥, 热气氤氲间, 从岑稚的角度刚好能看见他后颈翘起的衣领,领子里后背线条横阔匀称, 若隐若现地没入卫衣里。

    岑稚只看两秒就没好意思再看下去,掩耳盗铃地端起杯子喝了口水。

    主要还是因为心虚。

    谢逢周肯定不知道她昨天晚上跟他朋友问了他高中喜欢的女生。

    不过句号也靠谱,嘴很严,回复她的那句一看就不是答案,帮谢逢周打掩护、维护他们这段塑料婚姻的。

    毕竟你兄弟的老婆半夜突然发消息问你:他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有点情商的肯定都这么说。

    所以岑稚没有再接着往下窥探谢逢周的过去, 和句号聊几句就睡了。

    他喝醉酒那天,说那个女生渣了他, 估计不是什么美好回忆。

    要不等他俩老了, 晒着太阳追忆青春的时候,她再‘不经意’问出来?

    ……会不会显得她很小气啊?

    岑稚思维开始劈叉发散, 坐她对面的谢逢周一抬头就瞅见她捧着杯子眼神涣散, 屈指叩叩桌面:“发什么呆?”

    “……嗯?”

    岑稚回神, 放下杯子扯个理由,“我在想行程。今早起得有点晚,看日出放到明天吧,今天先去三明街?”

    谢逢周自然没意见。

    两人吃完饭收拾一番出门。

    外头是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没有落雪,天空也湛蓝无云。

    三明街算荣宁知名打卡地,沿路都是各种年代店铺,能淘到不少东西。

    小吃和娱乐场所也多。

    沿街转一圈后,两手空空的岑稚扭头看着旁边那位同样两手空空的少爷,忍不住发问:“你就没什么想买的?”

    谢逢周对古董玩件不太感兴趣,听岑稚这样问,他就认真思索片刻。

    “没有。”

    “……”岑稚企图激起他的购买欲望,“我掏钱。”

    谢逢周闻言精神了点,四下扫一圈,随手指个方向:“那个吧。”

    岑稚一看,是个铁丝圈套玩偶的摊位,谢逢周指的是只皮卡丘。

    呲着毛,质量不怎么好的样子。

    岑稚没想到这人居然喜欢皮卡丘:“你确定不挑个贵点的?”

    谢逢周低着头意味不明地睨她:“超过二十怕你嫌我物质。”

    ……这话耳熟。

    岑稚选择性遗忘,转身去给他套圈。

    岑稚没玩过这种游戏,但她学东西很快,看别人套几次就找到技巧,一次性买了二十块钱的圈。

    屏气凝神,丢一个中一个。

    比杂耍都精彩。

    很快引来路人,丢到最后有人起哄鼓掌。流量来了老板也高兴,跟谢逢周套近乎:“你女朋友挺厉害啊。”

    谢逢周两手抄在兜里,听见这话看老板一眼:“谢谢。”

    他把手抽出来,无名指上银环晃眼,“不过那是我老婆。”

    老板:“……”

    是他嘴贱。

    岑稚第一个圈套中皮卡丘,问谢逢周要别的吗,听他说不要,只好挑着把所有的皮卡丘都套走了。

    这俩人是来他这搞批发吗?

    黄皮耗子一扫而空,老板心凉半截,带着岑稚进屋里找袋子装起来。

    谢逢周站在原地等她。

    这一片都是各种游戏摊位,套圈的对面是枪打气球。谢逢周给靳楠回消息,听见有小孩在哭。他转头,看见几个小男生在打枪,姿势不对子弹也乱飘,打到一半把枪扔给小孩:“什么破枪,一个也打不中,你自己玩吧。”

    小孩家长不在,被人欺负抢了枪也不敢吭声,埋着脑袋掉眼泪。

    有人停在他旁边,拿起那把气步.枪,拆开看了眼,就剩一发子弹了。

    他低头问:“想要哪个?”

    小朋友眼泪汪汪地抬头:“嗯?”

    “上面的。”谢逢周下巴往架子上随意一点,“你想要哪个?”

    小孩不认识他,又觉得他长得挺像好人,怯怯地伸手指了下。

    是个大白。

    “男子汉大丈夫的,哭什么。”谢逢周架起气步.枪,找着角度瞄准,“带你玩的人太菜就换一个。”

    小孩仰着脑袋,眼泪止住了,声音还有点哽咽:“哥哥你很厉害吗?”

    谢逢周闭上左眼,笑了下:“哥哥当然厉害了。”

    砰!

    子弹穿透空气打破一个气球。

    谢逢周放下枪,从老板手里接过那只大白递给他。

    小孩开心起来:“谢谢哥哥!”

    谢逢周撸一把他脑袋,转身要走。旁边有女生围观很久,见他结束立刻凑近:“你好,能教我们怎么玩吗?”

    “没空。”

    好难撩,女生迎难而上:“那加个联系方式以后有空了再说?”

    他手上戒指明晃晃地戴在那儿,谢逢周停下脚,看女生一眼,眉梢往上挑起,笑得有点散漫有点混:“你这是想我教你,还是想我加你?”

    没想到他这么直球,女生脸红了,也笑起来,直白又撩拨地说:“想你加我,可以吗?”

    “不可以。”谢逢周语气敷衍,绕开她直接走了。

    女主诶了声,见他真走的头也不回,有些不甘心地挽住朋友胳膊:“长着一张很会谈恋爱的脸,结果这么玩不起,连个联系方式都不给。”

    朋友一副早知如此的样子:“都给你说了人家戴的有戒指。”

    “肯定是戴着玩的。”女生不信,“哪有人那么年轻就结婚。”

    “这种级别的大帅哥一看就不缺人追,难度高也正常,换个目标。”

    “可我就馋他这挂。”

    女生越想越心动,“笑起来好看声音也好听,又很会哄人。”

    “劝你别想了。”

    朋友打破她幻想,示意她往街道对面看,“人家是真的结婚了。”

    女生跟着扭头。

    有个年轻姑娘站在离她们几步远的对街,穿着件牛角扣羊羔毛大衣,很少女的樱花粉,奶白色帆布直筒裤。

    没扎头发,戴了顶针织毛线帽,帽尖软趴趴地往后垂着。

    一张圆瘦漂亮的巴掌脸,很能激起人保护欲的甜妹天花板类型。

    她应该是在等人,大衣兜里掉出相机带子,一手拎着纸袋,有只皮卡丘露出脑袋,另只手拿着瓶矿泉水在喝,宽松的毛衣袖口下,每根手指都纤细白净,无名指圈着枚精致的钻戒。

    不远处的垃圾桶边上佝偻着位老奶奶,拎着一袋空瓶。那姑娘很快喝完,拧上盖子,过去把矿泉水瓶递给她。

    老人家一愣,忙不迭地道谢。

    她笑了笑没说话。

    岑稚递完瓶子一回头,发现谢逢周正站在电线杆底下看着她。

    岑稚走过去,把纸袋一整个全部给他:“你的皮卡丘。”

    谢逢周接过来,随手在纸袋里拨了拨,玩偶各式各样,甚至还有个兔耳朵发箍:“怎么就剩一只了?”

    “老板说他那皮卡丘没存货了,问我能不能给他留几只。”岑稚老实道,“反正要那么多也没用,我就换了。”

    谢逢周也没说什么,把兔耳朵拿出来,捏着发箍边角,稍稍掰开,隔着毛线帽戴在岑稚头上,看她好一会儿,移开视线,抬手拍拍她脑袋。

    “挺合适的,戴着吧。”

    “……”

    岑稚摸了摸硬邦邦的廉价兔耳,又瞧一眼这人微微泛红的耳廓。

    若有所思地轻抬了下眉梢。

    –

    十九只玩偶谢逢周拿走皮卡丘,剩下的岑稚送给了那个哭鼻子的小朋友。

    天桥上有推车卖糖葫芦的,两人一人一串,趴在栏杆上吹风。底下人潮熙来攘往,众生百态,是流动的生活。

    岑稚吃完糖葫芦,举起相机拍了两张。有群小孩结伴骑着自行车从侧方石坡逆风下来,嬉笑声惊起几只麻雀。

    岑稚把这幅画面定格在取景框里,有点感慨:“年龄跟欲望是成正比增长的吧,小时候的我们也很快乐。”

    谢逢周咬掉最后一颗山楂,认同地点了下头:“毕竟那时年纪小,丑和穷还没有现在这么明显。”

    “……”

    这人真一级反矫情大师。

    余光里是岑稚无语凝噎的脸,谢逢周笑起来,把糖葫芦的木棍投入不远处的垃圾桶,对她摊开掌心:“让我看看小岑记者都拍了什么大作。”

    岑稚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戏谑,把相机递给他。

    谢逢周单手接过,人松松散散地跨坐在干净的圆形石墩子上,长腿屈起抵着地面,低头认真地翻着照片。

    那群单车小孩的上一张是天桥底下的长椅,那儿坐着个吃面包的流浪汉,头发乱糟糟的,衣服也破烂,膝盖上摊着本子,边吃边拿笔写着什么。

    谢逢周抬头往桥下看了眼,那人还坐着,靠着椅背一动不动像发呆。

    “他应该是在找灵感。”岑稚顺着他的视线望去,“他是位作家。”

    谢逢周:“流浪作家?”

    “对呀。”岑稚趴在栏杆上,被阳光晃得微微眯起眼,声音在风里清澈温和,“你不觉得他很自由吗?”

    “身体在流浪,但灵魂鎏金。”

    听她这么说,谢逢周不知道想起什么,半晌又低下头,继续翻相机,拖腔带调:“不愧是高考作文满分的人。”

    岑稚懒得搭理他。

    谢逢周翻几张,手指微微顿住,又连着往下快速翻动,最后停下来。

    挑起眉,神色有些意味深长。

    岑稚忽然反应过来,窘迫地伸手去拿相机:“没几张,你还我。”

    谢逢周举起相机,没让她碰:“怎么没有,不挺多吗?”

    说着站起身,将相机放到眼前,又看一遍,懒洋洋地拖着尾音,“我说你走那么慢,合着都在偷拍我。”

    他站着岑稚就更够不到了,没好气地道:“我光明正大拍的好吧?”

    “让我看见才叫光明正大。”谢逢周的声音被阳光晒得松软,“我不习惯有人跟我后边。”抬头看她一眼,“我比较喜欢你走在我前面。”

    “或者和我并肩。”

    他瞳孔是干净纯澈的黑色,即使在光线底下,也只会褪成很深的棕。

    岑稚跟他对视几秒,没出息的又有点心律不齐:“……并肩怎么拍?”

    “那就走我前面。”谢逢周把相机还给她,“反正要让我看见你。”

    “哦。”相机被他握着的地方温度偏高,从指尖烫进岑稚胸口,她匆匆转移话题,“我们下午去哪儿?”

    手机便签里有潦草的行程安排表,岑稚正要翻出来看看,谢逢周倚着栏杆问:“泉寿寺下午能去吗?”

    “能啊。”岑稚回答完,明白他什么意思,“你不是不感兴趣吗?”

    “你想去的话。”

    谢逢周停顿一下,点头,“我都行。”

    –

    泉寿寺建在荣宁小和山,搭二十六路公交过去要半小时。正值春节假期,车流人流密集,耗了近一个小时。

    荣宁本就是慢节奏旅游县城,小叶榕树郁郁葱葱从山脚蔓延到山头,覆着薄薄一层雪。到山上,其他树少了,慢慢变成松树柏树。

    泉寿寺灰瓦红墙,掩在苍翠古老的林木间,颇有几分清幽意境。

    可惜人太多,从青石台阶上山,一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比三明街都热闹。完全没法看风景,就是看人头。

    岑稚逛了一会儿,发现各个殿里拜的都是人,外面还有人在等,顿时就没有太大兴趣了,回头问谢逢周:“要不我们再去别的地方转转?”

    谢逢周答得很快:“那走吧。”

    “……”

    怎么感觉这人就在等她这句。

    岑稚以为他很无聊,带他抄一条人比较少的小道出去,走到半路见到个算命的瘦老头,坐在菩提树底下,支着摊,旁边石凳上摊开一张大纸。

    ——‘请扫码下单’。

    谢逢周不禁感叹了句:“现在算命的都这么现代化吗?”

    岑稚用胳膊肘撞他一下,示意他收敛点,提醒:“这是大师。”

    谢逢周见她面色庄重,跟着站直,肃然起敬起来:“哪位?”

    岑稚:“就给王大爷开灵符那个。”

    谢逢周:“……”

    居然还没倒闭。

    坐在小马扎上的男人问完问题,付钱走人,岑稚立刻接着他坐上去,从包里拿出手机扫码,连按两下,屏幕都黑着,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谢逢周,能用下你手机吗?我的没电了。”

    谢逢周把手机开锁递给她。

    岑稚扫完码下单,帮卫杨算了卦。

    她自己对这种东西其实一直保持着不能不信也不能全信的态度,但老一辈很迷。卫杨在除夕前跟她骂骂咧咧地提过好几次,说睡不好总做梦,怀疑沾上什么东西,跑他梦里作恶来了。

    大师问完生辰八字,也没怎么算,直接给岑稚一张符,让她拿回去给老爷子,烧成灰倒水里喝掉:“这叫安神符,有清心定魂养神之效。”

    抄着兜站在岑稚身后,眼睛百无聊赖四处打量着的谢逢周闻言笑出声,欠嗖嗖地接话:“哦,安眠药?”

    大师看他一眼,也不生气,温和地点头应声:“差不多。”

    岑稚主要是想买这个给老爷子定定心,喝不喝回去再说。付款之后,扫码程序登的浏览器自动跳转到首页。

    她要返回,视线落到搜索记录上,指尖在屏幕上方停住。

    ‘第一次见家长如何讨长辈欢心’

    ‘怎么样才算乖’

    ‘缘浅就不能拜佛真的假的’

    ‘有国家法定结婚证算不算正缘’

    ……

    岑稚返回桌面按灭屏幕,跟大师道谢,站起身时将符纸收进口袋,手机递还给谢逢周,指了指小路尽头。

    “我想起件事,再进去一趟。”

    不等谢逢周开口,她先道,“你待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对他摆摆手,原路折回。

    谢逢周有点不明所以,看着她走远,转过头时,刚好和大师撞上目光。

    面面相觑几秒。

    大师慢悠悠地抬手摸了把山羊胡:“小伙子,我看你这……”

    “您找别人忽悠吧。”谢逢周耷拉着眼皮子,把手机揣回兜里,“我穷得很,没钱给您当冤大头。”

    “怎么能叫忽悠呢?”

    大师不说别的,脾气是真好,被怼了还能免费赠送,“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算一卦,你跟刚刚那姑娘……”

    “天长地久百年好合相濡以沫白头偕老。”谢逢周头也不抬地截断,“我先替您说了。”

    大师哈哈笑起来,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等会儿会有好事发生。”

    谢逢周嗤笑一声,没信。

    约莫十几分钟,岑稚终于回来,手上还拿着块许愿牌,拉着谢逢周去挂。

    后院那棵长生树看着年岁不小,树干有两人合抱那么粗,树叶厚重如盖,挂着数不清的红色许愿条和平安锁,错落不一地垂下,几乎要压弯树枝。

    刚走过一批人,现在院里就他俩。

    谢逢周挑个朝阳的树枝,抬高手臂帮她把红色绳线系上去。木牌在半空中悠悠打转,和旁边那块碰撞上,又被两根修长白净的手指捏住。

    谢逢周挂的时候没看上面的字,这会儿仰头边看边问:“许的什么愿?”

    话音一落。

    喉结贴上柔软的触感。

    谢逢周微僵,低下头。

    跟前的人踮脚亲在他脖颈那块红痕上,短短两秒就离开。

    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她眼里落了细碎干净的光,像永恒明亮的辰星。

    她扬起脑袋,很专注地望着他:“谢逢周,我刚刚去拜佛了。”

    有那么一瞬间,似乎所有星星都从她眼睛里逃出来,砸在他心上。

    谢逢周看着岑稚,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低低地嗯了声,声线有点哑。

    他清清嗓子,又嗯了下:“然后呢?”

    岑稚站在长生树底下,伸出两根食指,指腹在半空中轻轻碰到一起,又把手背到身后,弯起眉眼,慢吞吞地拖着音:“然后佛祖跟我说——”

    “我们是正缘。”

    作者有话说:

    周周:别拉我我要去给大师转钱。

    ——

    第50章 琴房里

    在荣宁待到初三, 岑稚和谢逢周回了汀宜。靳楠登机前特地打电话问岑稚大概几点能到,下午飞机落地,一出汀宜穆山机场, 就有人来接。

    中间没有任何过渡,无缝衔接。

    岑稚甚至没来得及买点礼物。

    “我家什么都不缺。”谢逢周靠在她旁边的座椅上给人发消息,语调散漫地安抚,“你人到就行了。”

    话是这么说。

    但岑稚还是觉得不太好。

    看出她有点坐立不安,谢逢周让司机停车,自己下去一趟。再回来时递给她一个袋子, 岑稚打开, 看见袋子里有个包装低调优雅的首饰礼盒。

    “等会儿你把这个给咱妈。”

    “喔。”岑稚听话地点头,把袋子拢好, 又问, “那爸爸呢?”

    “他?”谢逢周关上车门,漫不经心, “他你就不用管了,对他笑两下就行,他这会儿估计比你还紧张。”

    “……”

    真的假的。

    岑稚默默回想了下那个在金融采访里不苟言笑的亿嘉老总,没敢信。

    半个小时后抵达目的地,在门卫那审核之后, 大门打开,车子驶入类似于庄园的度假区, 一路山清水秀, 远处还伫立着一座高大的复古钟楼,掩映在交错的林木间, 只露出塔尖。

    再往里好一会儿, 绕的岑稚快要分不清东南西北, 车子终于在一栋偏民国洋楼风的独立别墅院前停下。青苔薄雪拾阶而上,老旧古朴,难掩庄重。

    岑稚拎着礼盒袋子跟在谢逢周身后下车,靳楠在院门前等待已久,见到两人就迎上来:“可算是来了,逢周说你们回了荣宁,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挺好的。”岑稚乖乖应声,把手里东西递过去,“这是给您带的礼物。”

    靳楠虽然不缺,还是有些高兴:“岑岑真有心,行,妈妈收下了。”

    一位攻略完,岑稚看向另一位。

    站在靳楠身侧的男人英挺俊朗,岁月留下的痕迹很少,眉骨和鼻峰都极为优越,是谢逢周和他最像的地方。

    即使在家也西装笔挺,大衣熨烫得见不到分毫褶皱,和他整个人散发的气场一样,一丝不苟,工整严肃。

    岑稚谨记谢逢周在车上的话,对谢亭露出个八颗牙齿的标准笑容,又乖又甜地叫了一声:“爸爸。”

    “嗯。”

    谢亭点头,没有多余的话。

    好高冷。

    岑稚完全看不出谢亭哪里紧张,以为谢逢周又在忽悠她。

    直到靳楠招呼两人进门,谢亭先行转身往前的那两步,同手同脚。

    岑稚:“……”

    居然。

    连这个也遗传。

    众人穿过狭长的走廊进入客厅,岑稚落在后面,她用胳膊轻轻撞一下旁边的谢逢周,等他低头,小声问:“爸爸在家里也穿得这么正式吗?”

    谢逢周闻言往前看了眼,像是才注意到谢亭今天穿了什么,嗤笑出声,一点都不怕被他爹听见:“没。”

    “为了见你才穿成这样的。”

    岑稚微愣,想不到谢亭这么重视这次见面,意外过后又有点想笑。

    忽然就没那么紧张了。

    走廊两侧墙壁错落不一地挂着山水画,玄关隔断和家中各处都摆有古董,不乏明清时期的黄花梨木家具,就算外行也能看出是些珍罕的收藏品。

    岑稚参观几分钟就知道谢逢周为什么对三明街的东西不感兴趣了。

    跟他家里这些完全没有可比性。

    客厅里坐着些人在聊天,岑稚一进来就热闹地拉过她,将她围在中间。

    岑稚住院那次,靳楠说大家都很想见你,她猜到谢逢周家里人不少,来的路上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真正看见的这一刻还是难免震惊。

    各个领域的大佬齐聚一堂。

    属于把人凑全拍个综艺收视率分分钟能爆的那种。

    谢怀榆旁边就坐着庄兰,七八十年代知名艺术家,古典舞大师,岑稚上一次见她还是在卫杨小卖部墙上贴着的海报里,旗袍披肩,气质如兰。

    但谁都没有谢怀榆给岑稚的冲击大。

    任谁回家过年,还要和顶头boss一张桌子上吃饭,都会食不下咽。尤其这个顶头boss还是你妈妈的老师。

    谢怀榆简单问上两句,岑稚都有种毕业论文答辩被提问的压迫感。

    简直如坐针毡。

    硬着头皮聊够十分钟,谢逢周说有事,起身对她伸出手。

    岑稚顿时如释重负,乖巧地和众人再见,被谢逢周牵着上了二楼。

    她手心沁着薄薄一层汗,谢逢周察觉到,笑得不行:“那么害怕啊你?”

    岑稚转头看了眼,确定楼下听不见,才道:“你爷爷是我大领导。”

    “他那人确实难搞一点。”谢逢周不置可否,“你多跟奶奶接触就好。”

    岑稚刚刚心思都在底下,没注意,现在放松下来,发现谢逢周手指从她指缝里穿过,很亲密地扣合着。

    两枚银环在指根碰撞在一起。

    心跳倏然漏掉一拍,岑稚不自然地把另只手揣进兜里:“……什么事?”

    谢逢周没懂:“什么什么事?”

    “你刚说上楼有事,什么事?”

    谢逢周其实是找个借口帮她离场,闻言挑起眉梢,思索几秒,蔫坏地笑了一下:“好像还真有件事。”

    “走吧,带你找点乐子。”

    –

    岑稚是万万没想到。

    这人说的找乐子,竟然是给他读六年级的小侄子听写英语单词。

    谢施安小同学更是没想到。

    他知道小叔叔打小就是个混球,在他懵懂无知的幼儿园时期,问过一个天底下所有小朋友都会问的问题。

    “小叔叔,我是哪里来的呀?”

    刚中考完的谢逢周瘫在电竞椅里打游戏,给他一个天底下所有大人都会给的答案:“垃圾桶里捡来的。”

    谢施安穷追不舍继续发问:“那为什么妈妈就只捡到了我呢?”

    少年谢逢周撩起眼皮,对上奶团子充满天真渴望的眼神,只一秒就又把头低下去了,边释放技能边没什么耐心地敷衍道:“因为别人都待在桶里面,就你坐在桶盖子上翻垃圾。”

    五岁的谢施安小朋友大为震撼,闹了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

    哭着说要搬回垃圾桶里住。

    谢逢周差点挨揍。

    从那以后,谢逢周就从谢施安的幼儿园阴影一路长成他的小学阴影。

    谢逢周不在家,他还能短暂当个混世魔王,现在真正的魔王回来了,谢施安捂住英语单词宁死不屈,企图维护男人的尊严:“不要你给我默!”

    “稀罕。”

    谢逢周嗤笑,靠在书桌边,随手捞过PSP开局游戏,“让你小婶婶给你念。”

    岑稚还没带过小孩,突然被委以重任,她低头和谢施安对上脸。

    试探地抬手:“你好呀。”

    岑稚是那种毫无攻击性的长相,瘦圆的小脸,圆润的荔枝眼,线条清秀的下颌也没有棱角,很招小孩喜欢。

    和谢逢周一比,小婶婶就像天使一样,谢施安一下被笼络住了,脸蛋红扑扑地把单词书推过去,给岑稚说默写范围,态度之热烈与刚刚天差地别。

    岑稚大概扫一眼,六年级的英语单词对她来说自然是毫无难度的。

    按着顺序往下念两个,余光瞥见小朋友脑袋埋得很低,坐姿别扭。

    岑稚没多想,习惯性地打乱顺序,跳开中间几个:“traffic。”

    “嗯?”小朋友刷地抬起脑袋,“小婶婶,第三个好像不是这个。”

    旁边打着游戏一直没说话的谢逢周扑哧笑了声:“怎么,影响你作弊了?”

    谢施安:“……”

    “谁作弊了。”小朋友心虚地把手背到身后,“你不要乱讲。”

    谢逢周打完一局,拎着PSP边角轻敲他脑壳:“小孩要诚实。”瞥他一眼,“还有,别对着我老婆脸红。”

    岑稚:“……”

    小小少男心思被戳穿,谢施安扭捏地瞟岑稚一眼,嘟囔:“我记不住嘛。”

    “记不住就想办法记住。”

    谢逢周抱着胳膊,难得语重心长,“你小叔叔我当年高考,天天点灯熬油到凌晨三点,路灯不黑我不睡。”

    真的假的?

    岑稚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见谢施安小朋友不甘示弱地梗着脖子:“你熬到三点是备考吗?明明是熬夜给你喜欢的女生写情书,还被二爷爷逮到了!”

    话音一落。

    房间里忽地安静下来。

    岑稚正听热闹,闻言微微顿住,嘴角弯起的弧度一点点抿直,垂眼看着英语单词书,假装没往心上放。

    谢逢周不解释,也不否认,把PSP搁到桌上,语气漫不经心道:“你管我写什么,我是想让你学习一下这种只要熬不死就往死里熬的精神。”

    说也说不过,打也打不赢,谢施安不想理他,扔掉单词书,拉着岑稚往外跑:“小婶婶我带你出去玩!”

    “别跑太远。”后面传来的声线懒懒散散,“记得把我老婆送回来。”

    晚饭还没做好,别墅□□院里楼台亭阁修建得清幽雅致,霞光漫天。

    小家伙完全就是为了报刚刚作弊被戳穿的仇,牵着岑稚一进后院,就悄咪咪打小报告:“小婶婶,我没有骗你,小叔叔真的熬夜给女生写情书。”

    说着,还举起胖乎乎的小手和岑稚比划一下,“有这——么多哦!”

    这人是写了本书吗,岑稚震惊,想知道后续:“被发现了然后呢?”

    “然后?”小朋友挠挠脑袋,“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呀。”

    “你舅爷爷没说什么吗?”

    “没有啊。”小朋友天真道,“二爷爷和二奶奶对小叔叔很好的,从来不骂他……哦,不对不对。”

    谢施安摇摇头,“二奶奶好像不太好,我听绛绛姑姑说,小叔叔小时候因为二奶奶被送进了U……U……”

    想半天没想起来,“UFO?”

    “……”岑稚纠正,“ICU吧。”

    “对对。”

    谢施安重重点头,“嗯,ICU。”

    岑稚心下惊诧。

    她猜出靳楠和谢逢周之间可能有什么矛盾,但没猜到会这么严重。

    为什么会进ICU?

    靳楠看着完全不像会打小孩的家长。

    惊诧过后,就是被软针扎过的、细细密密的类似于心疼的情绪。

    小时候是多小。

    他当时几岁。

    岑稚心不在焉地被小家伙牵着手沿小路往前走,不知道走到哪儿,隐约听见一阵泉水叮咚般的琴声。

    她抬头,发现是琴房。

    琴房门没关,谢施安迈着小短腿跑过去,扒着房门探出脑袋,往里看,看完还对岑稚招手。

    琴房里两道门,从里边往外,看不见外面的人。岑稚站在谢施安身后,手扶着门框,跟着探出头。

    琴凳上坐着的谢怀榆背对门口,低着头,手指从容地按动黑白琴键。

    庄兰旗袍加身,挽着发髻,手臂舒展,和着琴声在他身侧翩然起舞。

    橘黄落日从玻璃窗外洒进来,穿透细颈瓷瓶里的几支梅花,和两人的影子一起投在雪白墙面上,像副水墨画。

    岑稚脑海里只剩下一个词。

    璧人成双。

    头顶传来重量。

    岑稚回过神,仰起脸。

    谢逢周像她和谢施安一样,单手扶着门框,下巴搁在她脑袋顶上,跟着探出头,懒洋洋地问:“在看什么?”

    他离得太近,气息轻轻慢慢地全部落进岑稚耳蜗里,带出酥麻痒意。

    “……没什么。”

    岑稚不自然地直起身,发现他手里拎着块滑板,“你拿这个干嘛?”

    “给谢施安拿的。”谢逢周另只手把小朋友提溜过来,板子丢他怀里,“上星期不是说想要?买回来了。自个儿玩去吧,别霍霍人了。”

    谢施安烦他归烦他,家里最喜欢的还是他,完全被谢逢周拿捏得死死的,听到这话抱着板子颠颠地跑了。

    琴房里两人完全不受打扰,沉浸在他们的世界里。

    谢逢周倚着墙,看岑稚把门轻轻关上,道:“弹钢琴我也会啊。”

    “什么?”岑稚转头。

    “变老也是。”谢逢周挑着眉,自顾自地接着道,“咱俩都是。”

    他正对着窗外的傍晚,眼神被夕阳浸润地湿漉漉的明亮,对她笑了下。

    “所以你不用羡慕别人。”

    –

    吃罢晚饭,谢逢周有事要去公司,靳楠让司机张叔送岑稚回御庭水湾。

    岑稚和谢逢周结婚之前没觉得,现在发现他其实也挺忙的。

    他给人的感觉太松散自由了,不像那种天天加班的高级社畜。

    五折有段时间没回家,晚上被岑稚牵出去遛弯时格外兴奋,撒欢狂奔,力气大得岑稚拽都拽不住,被迫跟在它后面撒脚丫子跑,凌冽寒风将脸扑得生疼,完全变成五折遛她。

    没五分钟岑稚就头晕眼花,兜里手机震动半天才反应过来接。

    她在呼啸的北风里努力辨认谢逢周的声音:“啥?你今晚要吃斋?”

    谢逢周:“……”

    谢逢周:“我说,我今晚要出差。”

    那么突然吗,这回岑稚听清了,莫名有些失落:“什么时候回来?”

    谢逢周不答反问:“你能把玫瑰养活几天?”

    岑稚给手机开扩音,呼吸在寒风里冻成白雾,不确定:“三天?”

    对面嗯一声:“那我后天回。”

    心窝被小狗用尾巴软乎乎地挠了把,岑稚听懂,耳根发烫,还没来得及吭声,下一秒又被五折‘嗖’地拖走。

    “……”

    –

    终于遛完五折,岑稚浑身上下跟散架似的难受,洗完澡脑子里蒙蒙地疼。

    本以为睡一觉就好了,第二天早晨起来喉咙里干疼,翻出水银温度计量了下,三十七度五,有点低烧。

    岑稚从小到大很少生病,所以没太放心上,只潦草地喝了点消炎药。

    她窝在家里看了两天书,次日下午李可悦约她出门逛街。

    岑稚一直有些没精打采,想着可能是没怎么运动,答应下来。

    到了约好的咖啡店,李可悦见她第一眼就察觉到不对劲:“你发烧了?”

    “低烧。”

    李可悦闻言摸摸岑稚额头,温度确实不高,但她这状态也确实不好:“要不我陪你去趟医院吧?”

    岑稚拉开她的手,笑了下:“没事,出来透透气应该就好了。”

    李可悦见她还能笑出来,放下点心。

    两人逛到晚上,都是李可悦在买买买,岑稚没什么购物欲望,单纯陪她。

    晚饭也不想吃,岑稚跟李可悦道别,骑车的路上一阵冷一阵热,顿感不妙,回家再量次体温,发现温度从三十七度直接飙升到三十九度六。

    五折咬着牵引绳蹲坐在玄关,摇着尾巴眼巴巴地望着她。

    岑稚没一点力气,在五折跟前蹲下,摸摸它脑袋,很抱歉:“对不起五折,我今天不能陪你出去玩了。”

    感知到主人情绪不佳,萨摩耶圆溜溜的眼珠望她一会儿,丢下绳子,主动用耳朵蹭她手背:“呜……”

    “我没事。”岑稚笑一下,“你在家里乖乖的,我晚会儿就回来。”

    拍拍五折的脑袋,岑稚站起来,翻出口罩戴上,用软件约车去市医院。

    走之前特地给玫瑰换了水。

    她还在生病,把花期延长一天,等病好了再让谢逢周回来吧。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灯火通明,岑稚上一次来还是车祸事故,当时昏迷着,醒了以后也一直被人照顾。

    现在就剩她自己,楼上楼下地交钱挂号做检查,等待化验单时,她坐在铁质长椅上短暂地歇息了会儿,又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岑稚?”

    岑稚循声抬头,瞧见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蓝色医用口罩上方的眉眼像浓墨染就,有种古典韵味。左眼眼尾处还有一颗小小的痣。

    岑稚凭那双上挑的瑞风眼就把人认出来,打起精神抬手:“秦医生。”

    秦厌殊嗯了声,修长手指勾住口罩挂绳从耳后取下来:“发烧了?”

    他只露出眼睛时,整个人都显得很冷淡,像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

    现在摘下口罩,嘴角微弯,气质就温和下来。人也很耐看,古典中没有一丝女气,难得一见的大美人。

    “嗯。”岑稚烧得脑子有点糊涂,很单纯地问,“你还没下班啊?”

    秦厌殊闻言笑了下,顺手将笔插进胸前口袋:“医生没有下班时间。”

    “谢逢周怎么没陪你?”

    岑稚解释:“他出差了。”

    “这样。”秦厌殊了然,和岑稚简单交谈两句,他九点还有台手术,很快又走了。

    他办公室就在拐角那间,推门进去时,岑稚视线不自觉地跟着望过去,远远瞥见他房间里有个小姑娘。

    ……挺眼熟。

    岑稚动用混沌的脑仁思索了下,好像是那天庭院外问谢逢周要微信的?

    岑稚的过目不忘只限于记住她潜意识里想要记住的人或者事情。

    所以她对这姑娘印象深刻。

    正怀疑着,化验单出来,岑稚拿完回到挂号医生那里,被安排病房输水。

    在岑稚的记忆里,她只有十岁那年生过一次病。程凇因为她和一个嘲笑她没爸妈的小孩打架,右耳留下道细长的疤。隔个星期,小孩带人把毫无防备的岑稚推进学校喷泉池里。

    她不敢再告诉程凇,怕他又被程叔叔训,拧干校服和书包,瞒下来。

    当天晚上就发了高烧,差点烧成肺炎,住院半个月也只有程凇偶尔放学会过来看她,除此之外无人问津。

    可能是生病会牵扯出一系列深埋心底、不愿意再提及的回忆,岑稚靠着枕头坐在病床上看电视,隔壁床那对母女在小声说话,女人温声细语地安抚着女儿:“回家给你煮点粥?”

    女孩子闷声闷气:“不想喝。”

    “不吃东西胃会难受的,乖乖。”

    后面的岑稚没有听清。

    她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新闻联播上,心情低低地不可控地不断下落。

    过了会儿,她拿过遥控器关掉电视,移开枕头躺下,拉起被子蒙住脸。

    呼吸沉闷得有点缺氧。

    ——哗啦。

    有人将被角掀开。

    “捂那么严实做什么?”清沉的声线落下来,“不怕把自己闷死?”

    这个声音像一张细密的网,把下落的情绪全部接住。岑稚抬起脸,光线从顶板洒落,她不适地眯起眼。

    有只手从旁边伸过来,覆在她上方,落下的阴影帮她把光线挡住。

    眼眶里热热的,岑稚眨掉那层生理雾气,哑声问:“你怎么来了?”

    谢逢周用帮她挡光的那只手拨开她额前凌乱的刘海,懒洋洋地道:“别的小朋友生病了都有人陪,我家吱宝如果一个人,那也太可怜了。”

    作者有话说:

    标注:听写单词部分灵感来源于dy,不妥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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