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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挂盐水

    病房门右侧靠墙的位置放着他的黑色行李箱, 还有这一身风尘仆仆,显然才回来,还没来得及回家换衣服。

    岑稚见到他之后, 掉在红线以下的电量忽然就补到绿色格,精神多了,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医院?”

    “秦厌殊给我发消息了。”谢逢周用脚勾过一把椅子,在她床边坐下,看了眼输到一半的盐水袋,帮她把速度调成适中, “我当时刚下飞机。”

    他说话时仰头在看点滴, 脖颈线条拉长,锋利的喉结像冰块顶出棱角。

    红痕跟着那块软骨一起滚动。

    岑稚看上两秒:“谢逢周。”

    “嗯?”他低头。

    “你脖子上的疤痕, 真的是小时候磕的吗?”岑稚追问, “怎么磕的?”

    她半小时前坐在长椅上等待化验单的时候,一直在想谢施安说的那些话。

    她不知道谢逢周怎么进的ICU, 她能在他身上看见的伤口,只有这块疤。

    可篮球馆那天她问过,他语气很轻描淡写地说小时候不小心磕到了。

    她冷不丁问起这个,谢逢周伸手摸了摸脖子:“磕的,骗你干嘛。”

    他选择性忽略掉了第二个问题, 岑稚从他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端倪,若无其事地点点头:“你小时候住过院吗?”

    担心谢逢周觉得她好奇心重, 岑稚先交底, “我十岁那年住过一次,带上车祸那次, 现在是第三次了。”

    “……”

    病房里倏然安静下来。

    跟前的人不吭声, 只剩邻床那对母女在低声说话。岑稚枕着枕头将脸转过去, 正好对上谢逢周看来的眼睛。

    他目光很深地盯着她,漆黑的瞳仁里情绪意味不明,直勾勾的。

    岑稚被他看得心跳开始加速。

    “怎么……”一开口嗓子就干得不行,她咽咽喉咙,“怎么了吗?”

    “……没有。”谢逢周收回视线,神色又散漫下来,用干净的一次性塑料小杯帮她倒了杯水,“我比你幸运点,只住过一次院,也是小时候。”

    温水漫过杯壁,他垂着细密的睫毛,闲聊似的接着道,“但体验感不太行。邻床是个小姑娘,天天晚上不睡觉在那儿练普通话,吵的我也睡不着。”

    岑稚单手撑着床铺坐起来,接过杯子,听到这里认同地搭话:“确实会比较吵,你没有提醒她吗?”

    “没。”谢逢周微微吊了下眉梢,“她长得还蛮可爱的。”

    “……”

    你这人怎么从小就外貌协会。

    岑稚正无语地喝着水,突然想起谢逢周喝醉酒那天说的初恋。

    他俩也是小时候认识。

    不会就是这个住他邻床的姑娘吧?

    把一杯水喝完,岑稚故作不经意地问:“后来呢?”

    “后来?”谢逢周朝她伸出手,“后来她出院了,我也出院了。”

    岑稚将杯子还给他,明知故问:“你们没有再遇见过?”

    “……”

    真就一点都不记得是吗。

    塑料小杯被指节摁住微微捏瘪,谢逢周声音冷淡下来,“没有。”

    察觉到他态度的变化,岑稚不再问,低头无聊似的用右手食指拨了拨手背上浅蓝色的塑料片,忽然抬起脸。

    “谢逢周。”

    谢逢周心莫名跳了一下,像是有期许悄悄冒出头,让他罕见地开始紧张,面上却不显,淡淡地嗯了声。

    所以。

    还是有点印象的。

    对吗?

    然后他就听见这狗东西问:“咱俩会离婚吗?”

    谢逢周:“…………”

    我就不该对你抱有期待。

    “不会。”谢逢周坐在塑料椅子上,长腿无处施展地屈起支着地面,没好气地冷眼暼她,“你就跟我好好过,过不好多找找你自己的原因。”

    “……哦。”

    凶什么凶,岑稚重新躺回床上,扯过被子给自己盖好,也不太想理他。

    过了会儿没忍住,又把头转过来定定看着他,一本正经,“谢逢周,我觉得有件事,我必须得提醒你一下。”

    被喊的人抱着胳膊,懒懒耷拉着眉尾,闻言抽出只手往上抬了下。

    示意她继续说。

    “你现在已经和我结婚了。”岑稚绷紧下颌,语气坚定,“所以心里就不能再有别人,不然……”

    没想到她要说的是这个,谢逢周顿了下,压住唇角弧度:“不然?”

    岑稚绞尽脑汁搜寻有力的威胁:“不然……”

    “不然怎么?”谢逢周眼里带笑。

    “不然我会不高兴的。”岑稚郑重地看着他,严谨补充,“我不高兴的话就要天天在公司加班,晚上就没有人陪你睡觉,你忙完工作回家还要溜五折,也没有人给你买玫瑰了。”

    谢逢周惊讶:“你来真的?”

    岑稚裹着被子,只露出张小脸,长发软软蓬蓬,皱着眉头:“嗯。”

    “……”

    她好认真。

    她真这么打算。

    去他妈的。

    可爱死了。

    谢逢周在短短十几秒之内把前半生所有悲伤的事情全回忆一遍,勉强忍下在她面前笑出声的冲动,点头。

    “好,答应你。”

    挂完盐水,护士进来给岑稚拔针。谢逢周起身腾开位置,倚在病床桌前,伸手戳一戳岑稚肩膀:“如果怕疼你可以拉住我的袖子。”

    岑稚很无语地躲开他的手:“我扎针都没喊疼,拔针为什么会疼?”

    “你扎针那会儿我不是没赶上吗。”谢逢周不但没让她躲开,还顺势撸她脑袋,“做什么事都得有点仪式感。”

    护士听他俩对话莫名想笑,利落地把针拔.出.来,又给岑稚贴上止血贴。

    岑稚礼貌地道了谢,将搭在床尾的衣帽穿戴好,跟谢逢周一起下楼。

    两人上了车,谢逢周先把空调打高,又把副驾的出风口关上,瞥见岑稚系好了安全带,发动车子。

    晚上九点,路上车不算多,但红绿灯永远在运行。谢逢周开了一段,停下来等个红灯,听见岑稚小声叫他。

    “谢逢周,我想去洗手间。”

    水喝的有点多。

    “刚才在医院里怎么不说?”红灯转绿,谢逢周扫了眼侧视镜,“这都开到半路了,我上哪儿给你找洗手间?”

    岑稚觉得也对,没再吭声,过了会儿又开始地去揭手背上的止血贴。

    这小孩今天晚上是不是有点多动症,谢逢周啧了声:“还流血呢,别乱动。”

    岑稚听话地停下来,又忍不住挠了挠针孔偏上方的那块皮肤,扭脸看他:“谢逢周,医院里有蚊子。”

    她每次叫他都连名带姓。

    谢逢周也不烦,顺着看一眼,果然见她手腕红了一小片,在白净的皮肤上很明显,漫不经心道:“可能是小姑娘的血比较甜,它怎么不咬我。”

    岑稚不说话,一动不动地瞧他,巴掌小脸被口罩遮得就剩双眼睛,黑白分明,乌溜溜的圆润,眼神还挺委屈。

    也不知道是发烧还是真委屈。

    谢逢周忽然笑起来:“干嘛这样看我?总不能让我给你吹一下吧?”

    他语气并没有多么认真,略微带两分调侃,轻轻慢慢的像在哄人。

    岑稚却很想当真。

    可能是生病的人心理防线格外脆弱,或者她本质里就是一个强撑着独立假装很乖巧懂事的小孩,她对谢逢周的依赖在不知不觉间破土而出,缓慢生长,逐渐发展成无法控制的趋势。

    在程家的这些年,岑稚从裴芹忽冷忽热的态度里明白一件事。

    那就是要做一个有用的人。

    只有稳定输出自己的价值,完成能量守恒,才能不被群体遗忘。

    但遇见谢逢周之后,她发现,世界上总有一个人,他对你好并不是你多有用,而是单纯地因为你存在。

    你在他那儿不需要贡献什么,只要待在他的可视范围内被他哄着就好。

    所以岑稚在晃神几秒钟之后,真的把被叮红的手腕送到他跟前。

    谢逢周低头看了眼:“做什么?”

    “你说的。”岑稚举着手,轻轻眨了下眼,声音软软的,“吹吹。”

    难得见到这家伙如此幼稚的一面,谢逢周讶然一瞬,随即弯起眼。

    “行行行。”他微低头凑近吹了下,单手把着方向盘避开一辆车,另只手伸向旁侧,放在岑稚脑袋上撸猫似的揉了揉,尾音拖着点纵容的笑。

    “惯的你。”

    作者有话说:

    因为更得少所以早早发!

    不用你们说我自己说,今天是短小啾(顶锅盖)

    ——

    第52章 纸玫瑰

    咚咚。

    秦厌殊坐在桌前头也不抬:“进。”

    外面那人推门进来, 声音松松散散没什么精神:“有什么事不能在电话里说,非得让我过来找你。”

    秦厌殊写着病例的笔不停,另只手拉开抽屉, 摸出什么放到桌面上,又顺着往前推到桌沿:“给。”

    谢逢周两手抄在兜里没拿出来,肩膀抵着门板重新关上,顺势靠在门边远远眺了眼,头疼:“干嘛。”

    “医生帮你找好了,号挂上了, 费也缴了。”秦厌殊抬起头, 好整以暇地瞧他,“你这颗智齿拖这么久, 该拔了吧?”

    “……”

    谢逢周没接话, 从衣兜里捞出手机,聚精会神地解锁滑了两下屏幕。

    “别装了。”秦厌殊放下笔, 扫一眼他戴着黑色口罩的脸,“七月中旬我就建议你拔掉,结果现在还留着,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还用我教吗?”

    谢逢周低头看手机,从喉咙里散漫地嗯了声, 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秦厌殊:“还是没戒掉?”

    房间里有片刻沉默。

    谢逢周又嗯了下,把屏幕按灭了, 抬脚朝他走过去:“我尽量吧。”

    秦厌殊知道这人情况, 但他并非专业领域,也没法帮忙解决, 想了想, 道:“你也不用强迫自己, 顺其自然就好……要不给你介绍个心理医生?”

    “不用你操心。”两根修长手指从桌沿抿下挂号单和就诊卡,夹在指间冲他晃了晃,谢逢周懒懒道,“走了。”

    不等秦厌殊再说什么,他转身离开。

    下午医院里人正多,走廊上不时有护士推着小车丁零当啷路过。

    输液室在一楼,谢逢周站在电梯前等待的功夫,从羽绒服口袋摸出颗薄荷糖。动作娴熟地剥到一半,他回过神,顿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将糖纸合上,又揣回兜里了。

    –

    不祝:【什么时候能好?】

    茨恩岑:【今天是第三天,护士说明天就不用再来了。】

    对面发个抱抱的表情包:【我下个星期春假结束,等改完手头上的本子,后天去汀宜找你玩儿。】

    茨恩岑:【好。】

    给祝亥颜回完消息,岑稚仰头看了下盐水袋,刚好输完。她喊来护士拔了针,正要给谢逢周发微信,说陪她输液却失踪半个小时的人终于回来了。

    “拔完针了?”

    “对呀。”岑稚把椅子上的毛线帽和围巾捡起来,“可以走了。”

    手背上连着戳了三个针孔,一扯就疼,贴着止血贴也不管用。岑稚勉强用单手把帽子扶正,低头要系围巾,软绒绒的小熊围巾被人抽走。

    “再等会儿。”谢逢周用围巾绕过她后颈,把人往前带了带,直接连她散落的长发也一起圈进去,蓬松的发丝被箍成颗小蘑菇,“还有点事。”

    岑稚的半张脸都被他围了进去,费劲地往上仰起脑袋,将圆瘦的下巴颏儿从围巾里挣出来:“什么事?”

    “约了医生拔智齿。”

    听他这么说,岑稚视线定格在他脸上,黑色口罩被高挺的鼻骨撑出明显起伏,眼梢有些懒怠地向下耷拉着。

    他其实五官线条偏温和,但像现在这样,只露双眼睛时,就会给人一种冷淡又拽,不太好招惹的感觉。

    岑稚想起去年他俩因为系统升级见面,这人也是智齿发炎戴着口罩,不禁调侃:“包袱背得重不重啊,公主?”

    谢逢周给她系好围巾,闻言居高临下地睨她两秒,抬手给她羽绒服的帽子掀起来罩她脑袋上,往下轻轻摁了一把:“说多少次了,少这样叫我。”

    每次都觉得在骂他。

    岑稚忍住笑,声音从帽子底下闷闷地传出来:“那我在这儿等你?”

    “不行。”

    谢逢周拒绝,“你得陪我。”

    拔个牙还要她跟着,岑稚压下翘起的嘴角,故作无奈:“行行行。”

    陪你行了吧。

    黏人精。

    –

    口腔科在三楼东侧,两人到了地方,护士说李医生刚刚有事离开了,如果赶时间可以帮忙换一位医生。

    “张医生是我们口腔科的专家,技术也很好……”小护士正说着,眼角看见谁,扭过头招呼了声。

    “张医生,小边医生!”

    岑稚跟着望过去,有个穿白大褂微微发福的中年男人从拐角朝这边走过来,后面还跟着个年轻的女医生。

    应该是他手底下的实习生。

    四目相对短短几秒,女医生的目光掠过岑稚,径直移向她旁边的人。

    “谢逢周?”

    女医生在两人跟前停下脚,伸手摘了口罩,“好巧。”

    明显感觉身侧的人微微僵住,岑稚心中警铃大震,下意识瞄向她胸牌。

    ——边藤。

    不认识。

    岑稚在脑子里迅速搜索了遍,确定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不会是初恋吧?

    余光紧盯着谢逢周的反应。

    旁边那少爷也就刚刚被叫名字时僵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一贯懒散的样子,手臂松松地挂在岑稚肩上,人也没骨头似的靠着她,像只没精打采的大型犬,耷拉着尾巴象征性地摇了下。

    语气也敷衍:“是挺巧。”

    “你来看牙?”边藤合上笔记本,眼睛看向岑稚,“还是这位?”

    同为女人,岑稚敏锐地察觉到她目光中的几分若有若无的打量。

    岑稚落落大方地回以微笑。

    不可否认,这个女医生长得很漂亮,丹凤眼,黑长直,宽松的白大褂也遮不住长腿细腰的好身材,有种清水芙蓉般清丽脱俗又简单利落的美。

    简言之就是长得很理科学霸。

    谢逢周初恋好像是文科生吧?

    岑稚默默掏出小算盘,而且这女医生是御姐挂,也不是可爱挂的。

    谢逢周嗯了声,没说别的。

    边藤又说了几句,得到的都是些单字回复,戴着口罩更显冷淡,以为他聊天兴致不高,就没再主动开口。

    只有被谢逢周当人形树桩靠着的岑稚知道,这人身体有多紧绷。

    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臂的肌肉都绷起,隔着棉服硬邦邦地硌着她。

    张医生从护士那里问清楚状况,答应:“挂我这儿也行,我正好有空,那先交给小边吧?她下手比我轻。”

    “……”

    没人吭声。

    “可以的,我们没有意见。”岑稚先应声,用胳膊肘杵了杵谢逢周。

    被杵的人终于站直,慢吞吞还带点不情愿地接过话:“麻烦您了。”

    “不麻烦。”张医生对边藤道,“小边,你带人过去准备一下。”

    边藤点头,走在前面。小护士跟着岑稚他们一起过去,路上忍不住低声吹:“放心吧,小边医生的评价可好了,可以很大程度减轻拔牙的痛苦。”

    岑稚看了眼心不在焉的谢逢周,温和道:“那谢谢边医生了。”

    她说着,有意放慢脚步。

    谢逢周应该是在走神,步速完全跟着岑稚。她一慢,他就也慢下来。

    两人落后小段路,岑稚确定边藤听不见,伸出一根手指,戳了戳谢逢周的侧腰,语气波澜不惊地问。

    “你前女友?”

    谢逢周回过神:“嗯?”

    瞧见岑稚的表情,他顿了顿,又抬头往前看了眼边藤的背影,像是才反应过来,“……乱想什么你。”

    他笑起来,“大学同学。”

    岑稚半信半疑:“那你为什么见到她就那么紧张?”

    “有吗?”

    谢逢周用手指挠了下眉骨,“我只是在回忆我以前有没有得罪过她。”

    毕竟等会儿要拿小锤子敲他牙。

    岑稚:“……”

    所以他就是纯紧张。

    谢逢周选的是无痛微创,签完手术情况通知书,又补签了份笑气麻醉同意书,之后就跟着边藤进了里间。

    岑稚以前拔智齿时是普通拔牙,做了各种检查,第二天才能开始。她以为要等很久,结果在长椅上坐了没一会儿,边藤就推开门出来了。

    见岑稚站起身,边藤道:“麻药还没过,等半小时我再进去看一下。”

    “好,谢谢了。”

    女生的长相和说话时的声音都很乖,边藤多看了她一会儿,忽然道:“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边藤,旁边的边,藤蔓的藤。谢逢周大学同学。”

    流程莫名其妙进展到这儿,岑稚颔首微笑:“你好,我是他太太。”

    方才在走廊那边就看到她无名指上的钻戒,但没敢确认,现在亲耳听见,边藤依然不太相信:“他还真结婚了?”

    声音比较小,岑稚没听清:“嗯?”

    “哦抱歉。”边藤很快道,“有点惊讶,我一直以为他跟曲晟是一对。”

    岑稚:?!

    情敌猝不及防突然出现。

    见岑稚惊异地睁大眼睛,边藤意识到这话容易引人误会,解释:“也不是。”

    “大学那会儿追他的女孩子多,他全拒绝了,后来贴吧里有匿名帖子说他跟他室友在暧昧期,他也没正面否认,最后不知道怎么的就传出去了。”

    “啊,这样。”

    吓她一跳。

    差点以为头顶要绿了。

    岑稚舒口气。第一次听别人说谢逢周的大学,她想再了解一点,忍不住多问了句,“他大学是什么样的?”

    边藤还以为岑稚会不太高兴,毕竟这些她没参与过的生活是从另一个异性嘴里说出来的,多少会带点排挤感。

    让人觉得不舒服。

    谁知她听得蛮认真,还主动发问。

    这姑娘挺有意思,边藤笑了下:“公开课迟到早退,学生会划水摸鱼。”

    岑稚:“……”

    她就不该好奇。

    “他当时重心放在各种比赛上。”边藤补充,“所以综测排名很高。只靠绩点的话,也拿过两次国奖。”

    岑稚的奖学金主要是用绩点去稳,还挺羡慕这种全面开花的人。

    正想着,边藤冷不丁地道:“方便问一下你们两个是怎么认识的吗?”

    对于刚见面不久的陌生人而言,这个问题比较逾距。

    岑稚看着边藤,眉梢抬了一下。

    边藤坦荡地回视,不藏着掖着:“我大学追过他,被拒绝了,现在虽然对他还有点意思,但绝对不会破坏别人感情,所以只是单纯地好奇他和他喜欢的女生是什么样的恋爱方式。”

    ——她就知道。

    绝对不是普通的大学同学。

    岑稚哦了下,把老答案原封不动地搬出来:“我们高中在一个学校。”

    停了停,模糊道,“毕业相亲认识的。”

    岑稚也不算撒谎,她和谢逢周确实是没什么感情基础直接结婚,总不能跟人说签了协议吧?

    那就只好相亲。

    边藤讶然:“相亲?”

    她实在是想不到谢逢周这样骄傲又拽的人居然会去相亲。

    谁不是想跟他谈恋爱。

    “是的。”岑稚无辜地点点头。

    边藤没说话,若有所思地盯着岑稚瞧上片刻:“你大学在临安读的吗?”

    这人怎么知道。

    岑稚嗯了声:“临安大。”

    边藤忽地笑了。

    “跟你说两个秘密吧,谢逢周应该还没告诉过你。”边藤抱着胳膊,倾身凑近岑稚,“当然,他也没和我说过。”

    女医生弯起红唇,“我猜的。”

    –

    半个小时之后,边藤又进去检查了下创口情况。

    “挺好的,局部损伤不重,很快就能恢复。回家按时吃消炎药,记得冷敷。”

    折磨他两年的智齿说没就没了,谢逢周心情挺奇妙的。舌尖轻轻顶了下智齿的位置,那里空了出来。

    即使漱过很多遍口,还是隐隐约约尝到一点血腥味,谢逢周心里有些不适。他从椅子上站起,手指勾开口罩戴上,只露出双漂亮蛊人的眼睛。

    “谢了。”

    声音是一贯的冷淡散漫。

    他好像没怎么变,边藤手抄在白大褂的口袋里,同样官方:“不客气。”

    岑稚坐在长椅上看新闻,听见门再次打开的声音,就把头抬起来。

    “感觉怎么样?”

    谢逢周伸手把她拉起来:“还行。”

    他表情很淡定。

    语气也是。

    想起几分钟前边藤对她说的第一个秘密,岑稚又问了遍:“疼吗?”

    不等谢逢周回答,她笑眯眯地道,“如果你说实话,我可以哄你。”

    “……”

    跟前这人沉默地看她几秒,肩膀忽然稍稍耷下来,俯身把脑袋埋在她肩上,瓮声瓮气地小声:“有点。”

    被毛绒绒的短发挠着侧颈,岑稚笑着伸手环住他的腰:“没事没事。”

    “嗯。”

    谢逢周回抱住她,“那你亲我一下。”

    岑稚:“我还在感冒。”

    “不是好的差不多了?”谢逢周没什么所谓道,“说好的哄我。”

    岑稚探头望了眼,诊疗室的门半开半合,从她的角度见不到屋内的人。

    于是放心地把谢狗狗的下巴从她肩上挪开,他本就压低了身子,省得她踮脚,勾下他的口罩,抿住他唇瓣。

    知道他刚做完手术,岑稚没敢深入,含了两秒就脸红红地撤开,眼睛亮亮地瞧他:“谢逢周,你好软啊。”

    “……”从骨头到肌肉都是硬邦邦的人撩起薄薄的眼皮看向她,不咸不淡道,“有硬的地方,要试试吗?”

    见岑稚的脸立马换了种颜色,谢逢周顿了顿,忍俊不禁。边笑边重新戴上口罩:“我说的是心,你在想什么?”

    “……哦。”岑稚强撑镇定,转头往电梯的方向走,“我想的也是这个。”

    走廊上脚步声渐渐远去。

    房间内心不在焉翻着书的边藤转头看向门外,两人已经走了。

    没来由地,她想到大二那年。

    她和谢逢周的正式认识,应该是从大二下学期的某节体育课开始。

    操场上各个专业班级混合,按系统上自行选择的运动项目划分课程。

    她在两两组队练习时把网球打到了隔壁的篮球场。那里有群男生在热火朝天地打业余比赛,场地外围着圈人。

    边藤和同组的女生说了抱歉,拎着网球拍去隔壁。荧光绿小球咕噜噜滚出很远,她从人堆里挤出去,弯腰捡球时,听到旁边有女生在惊呼小心!

    她下意识回头。

    有个高瘦的身影挡在她跟前,抬手帮她拦下了那个直直砸来的篮球。

    她甚至听见球撞在那人手臂上的沉闷声响,分神判断了下应该是没骨折。

    “……操。”他很低的说了句脏话,声音是很清冽干净的磁性,落在耳边像一支羽毛在轻轻地扫,意外好听。

    “没看见有人?还往这边传。”他不耐地甩了甩手腕,捡起篮球抛给队友,身子转过来,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看她,却没显出倨傲。

    “没吓到吧你?”

    这其实不是边藤第一次见谢逢周。

    大一交社团作业她站在他后面,看他把那盏纸叠小桔灯丢到展示台。

    一大半学生来这儿都是为了水实践学时,她也不例外。那么多只丑得歪七扭八又敷衍的手工作业里,只有他正儿八经地给桔灯抹上颜料,装了感应灯芯,接触桌面时会自动亮起。

    黄澄澄的生动,像颗太阳。

    她起初只是有点好奇,这样的男生心里装着怎么样的世界。

    后来阴差阳错看了他许多场篮球赛和辩论赛,红队篮队,正方反方,他好像在哪边都大杀四方,抛论点时说什么都对。她坐在台下鼓掌,天平开始无条件倾斜。

    能考进汀宜大的人,多得是佼佼翘楚。边藤从小到大都在重点学校重点班,不是没见过比谢逢周更优秀的人。

    但他给她的感觉是不一样的。

    就好像大家心里都装着乱七八糟的垃圾,有人却能给垃圾袋绑个蝴蝶结。

    谢逢周就是这种人。

    你在他身上感受到的永远都是鲜活灿烂的情绪,明亮干净的少年意气,看着很骄傲很拽,骨子里却温柔。

    靠得再近一些,还有点甜。

    他不是埋得深的宝藏,锋芒毫不遮掩,看上他的不止她一个。

    多少人表白,多少人铩羽而归。

    边藤是认准了就冲的性格,在室友那里简单做了攻略,费了挺大功夫才加到他微信,微信名是一串单词。

    vento。

    她上网查了,意大利语,也是葡萄牙阿威罗小镇的俗语。

    晴朗有风的好天气。

    甜死了。

    她系着鞋带想。

    等着吧,姐这就拿下你。

    当天晚上就用微信把谢逢周约出来,在计算机院的男生宿舍楼底下,给他表了白,一点也不拖泥带水。

    她很直接。

    谢逢周拒绝得更直接,不仅直接,还拒绝出套路了。

    先抱歉,再发好人卡,最后补上:“你会遇见比我更好的人。“

    边藤听完第一感觉不是难过,而是觉得这家伙真特么懒啊。

    这三段式拒绝了那么多人。

    他就不知道换换吗?

    这个结果在意料之中,边藤应对自如:“我目前就觉得你最好。”

    他游刃有余地接招:“可惜我们性格不合适。”

    她紧追不放:“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合适?”

    谢逢周懒洋洋地抄着运动服口袋,靠着楼下的石柱低头瞧她,蛮无奈地笑了下:“强扭的瓜不甜的,同学。”

    也不知道夜色和跟前这人哪一个更撩,边藤脱口而出。

    “管他甜不甜,先扭了再说。”

    这话实在反人类,谢逢周后脖颈一凉,当即想起某篇‘医学生为报复前男友连捅对方三十刀,刀刀避开致命要害’的社会新闻:“……随便你。”

    秉着越挫越勇的精神,边藤锲而不舍地追了半个月。

    单是医学院冷美人主动追人,就已经够贴吧热论,当即压走其他追求者。

    她以为这样他总该答应了。

    校外奶茶店第不知道多少次“偶遇”,边藤点了他常喝的八分甜,借口顺路,光明正大地走在他旁边。

    回校的路上一直是她在说话,她本来就不是话多的性格,主动找话题已经足够费劲,谢逢周又很少接茬。

    她意识到这点,掩饰失落地低头喝了口奶茶,八分糖是齁嗓子的甜。

    正皱着眉,有辆共享单车擦着她的肩膀飞速驶过。谢逢周把她往里轻轻拽了一下,避开车,好整以暇地问她。

    “好喝吗?”

    他难得开口。

    边藤微愣,违心点头:“嗯。”

    谢逢周平心静气地望她一眼:“你平时都只喝三分甜,没必要因为我就勉强自己,也没必要故意制造偶遇,你们校区在东边,从西门绕回去很麻烦吧?你肯定知道我刚刚在店里是装作没看见你,就像现在我一直让你走在人行道外边,不觉得憋屈吗?”

    “……”

    边藤捧着奶茶的手顿住,对视上他的眼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对你真的没感觉,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大家都挺忙的。”

    谢逢周一如既往地直白扎心,把指节勾着的那杯没有动过的奶茶递给她,“祝你早点找到比我更甜的瓜。”

    这算是彻彻底底的拒绝了。

    边藤接过奶茶,看着他漫不经心地对她挥了挥手,转身消失在校门口的落日人潮里,和拦住篮球的那天一样。

    她低头喝了口他的。

    刚刚好的三分甜。

    边藤后来想过很多次,谢逢周这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

    看见岑稚的那一刻,她承认她最开始话里带着点不甘心的锐利。

    她没有遮掩。

    都是女人,岑稚察觉到了。

    但她很坦然地接受了她的打量和不太善意的锐利,眼神温和干净。

    她主动询问谢逢周的大学生活时,边藤发现,她对谢逢周这个人的喜欢大于对周围所有不友善的防御。

    她和谢逢周是一种人。

    心里装着颗自转的行星,不会因为任何人或事改变运行轨迹。

    边藤以前很好奇,谢逢周如果谈了恋爱会怎么样。

    听完走廊上的对话她知道了。

    骄矜和脾气全融化成糖水,他跟岑稚在一起,完全是不用拧的甜。

    –

    九号晚上,方子奈看完外公从国外回来,约岑稚出去喝酒。

    岑稚刚遛完五折,站在玄关换鞋:“前几天感冒了在喝药,不太想喝酒。”

    方子奈问了两句,知道她病好了,在电话里撒娇:“你明天又要上班了,再约你就得等你有空。过来嘛,不喝酒也可以呀,我给你调果汁。”

    岑稚最抵抗不住别人和她撒娇,关系亲密的不论男女,一撒一个准。

    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答应下来。

    酒吧还约在Tulk,岑稚和程凇没有彻底说开的那几个星期,都在有意避开这家店,现在反倒是没什么所谓。

    她想过会碰见熟人,但没想过会碰上跟谢逢周要微信的那个JK姑娘。

    曲晟抱着胳膊站在二楼扶手那儿,任由小姑娘扯住他的袖子来回摇晃,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

    岑稚离得远,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顺着台阶往上,谈话声渐渐清晰。

    “……姑奶奶,你哥可交代了,让我看着你点儿,别天天见到个好看的就往人家跟前凑,你还是好好学习吧。”

    “我就在好好学习啊,部门学姐让采访医护人员。”小姑娘眼巴巴地望着他,“你帮我问问他什么时候有空嘛。”

    曲晟使劲儿把自己皱巴巴的袖子从她手里拽出来,头疼:“医护人员海了去了,你非可着秦厌殊霍霍?”

    眼角余光瞄到个纤瘦背影,像寻到救星似的立刻喊人,“岑妹妹!”

    “……”

    岑稚在听见八卦主角不是谢逢周的那一瞬间就丧失听墙角欲望,正想悄无声息地退场,退到一半被逮了。

    她整理下表情,微笑着转过身,露出点恰如其分的开心,“好巧。”

    “你来得正正好。”曲晟赶紧把烫手山芋扔给岑稚,对明绛介绍,“这你岑岑姐,你肯定知道。人家临安大新传毕业的,现在在你外公报社上班,让她好好教教你怎么筛选采访对象。”

    说完拍一拍岑稚的肩膀,递给她个‘帮我拖住’的眼神,去旁边接电话了。

    岑稚和明绛四目相对,小姑娘冲她眨巴眨巴杏眼,笑眯眯地主动道:“岑岑姐,我是明绛。上周吃饭我去爷爷那了,所以你没在谢家见过我。”

    居然是谢逢周的表妹。

    谢施安说的绛绛姑姑就是她吧。

    心里不痛不痒地硌了许久的小石子被踢飞,岑稚心情莫名舒坦不少,温声问:“你们部门要采访医护人员?”

    “我……”明绛其实就是想找个借口接近秦厌殊,现在遇到专业的,眼珠心虚地滴溜溜转,支吾两声,忽地想起来,“诶岑岑姐,你临安大的啊?”

    “嗯。”

    “怪不得。”明绛恍然。

    岑稚:“怎么了吗?”

    “怪不得我哥读大学那会儿,隔半年就去临安一趟。”明绛笑道,“我还以为他去旅游,原来是去找你呀。”

    “……”

    岑稚怔住,看着明绛没说话。

    她在临安的大学四年,好像从来没有见到过谢逢周。

    也和他没有交集。

    所以他是去找谁。

    –

    被明绛缠着加了微信,岑稚回到方子奈订的包厢,心思早不在这了。

    方子奈靠在她旁边聊天,聊的什么岑稚一句也没听清,满脑子想的都是前些天在医院,边藤说的第二个秘密。

    喝完一杯果汁,岑稚把手机拿出来,点进购票APP,输入了串身份证号。

    手指在查询键上停了许久,又把号码全部删掉。种种微妙感叠加在一起,让那个最不可能的猜测朦胧冒出头。

    他初恋也在临安?

    那么巧的吗?

    ……应该是巧合吧。

    岑稚难得有些烦躁,把玻璃杯放下,捞过调好的玛格丽特一口闷掉。

    想着晚会儿还要回家,她没喝太多,待到九点就和方子奈说了再见。

    Tulk门口泊了一溜豪车,岑稚绕开准备去路口,碰巧有辆刚停好的帕加尼开了车门,有人从主驾下来。

    冬日昏沉的穹顶被各色霓虹映的灰扑扑,四目相对时,两人都愣住了。

    路口驶进一辆柯尼塞格,漆色是很拽的哑光黑,很是招摇惹人注目,在岑稚不远处停下,冲她闪了闪车灯。

    主驾车窗降下。

    跑车主人神色寡淡地望向这边。

    岑稚站在两辆车中间,有那么几秒钟的恍惚,像回到了黎安酒庄的后院。

    她很快反应过来,温和疏离地对程凇点了点头,转身走向谢逢周。

    “岑稚。”

    扶着车门的人冷不丁叫她,声音有点哑,“程凇不要了,哥哥总得要吧。”

    岑稚脚步一顿,回头看他。还没看清程凇的表情,又有道声音开口。

    “岑稚。”谢逢周手肘支着车窗边沿,漆黑的瞳仁里情绪不明,语调散漫冷淡,“你再多看他一会儿,今天晚上在我这里可能会不太好过。”

    他的语气明明也不算凶,岑稚却感觉后脖颈冷嗖嗖的凉。

    二话不说立马转头上车了。

    岑稚上次坐这辆跑车,还在谢逢周带她在青城半山俱乐部飙车的时候。这次的车速虽然不如上回的十分之一,但和一般赛车比也不遑多让。

    主驾那少爷打从她系上安全带起,就面无表情地一脚油门轰上路。

    车窗玻璃没关严,劲冷的寒风从缝隙里钻进来,吹得岑稚耳膜嗡嗡直响,余光里车外街景飞速倒退,她拽着安全带,后背紧紧贴着副驾座椅。

    一动不敢动。

    她喝了酒,再加上这车速,一时间脑子晕乎乎的,看东西还重影。

    酒吧街那边跑车多,怎么横冲直撞都没事,进了市区车速明显慢下来。

    再贵是车也得停着等红绿灯。

    耳朵里终于安静了,岑稚抬起头,也不知道是什么孽缘,碰巧看见路灯底下有对情侣在浪漫拥吻。

    酒精作用让反射弧变得迟钝,岑稚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对情侣看完整个红绿灯三十秒,主驾的人再次启动车子时,若有若无地嗤笑了声:“好看吗?”

    “……嗯?”岑稚转过脸,听清他问的什么,诚实道,“就一般啊。”

    “不如你带劲。”

    谢逢周把着方向盘的手指明显松了下,往她这瞥一眼:“哄我?”

    “啊?”岑稚挠了挠下巴,眼神有点茫然,“你什么时候生的气?”

    谢逢周:“……”

    懒得再搭理她,谢逢周专心开车。过两个红绿灯到了御庭水湾,把车倒进车库熄了火,他解开安全带,不紧不慢地道:“我也提醒你一下。”

    “既然结婚了,除了我少想别人。”

    ——你才是。

    攒了一晚上的情绪在车库昏暗的光线里缓慢发酵,胆子也大了。岑稚按开搭扣,面不改色地活动两下手腕,眼角余光里谢逢周要推门下车,她抬手从后面按住他的肩膀。

    谢逢周一顿,正要转头,岑稚没给他机会,直接一把将人往后推到主驾座椅上,探过身覆在他上方。

    “试试吧?”

    “……”谢逢周视线慢条斯理地顺着她腰间,一路往上看进她眼里,即使处于劣势也毫不慌乱,甚至饶有兴致地吊了下眉梢,玩味道,“试什么?”

    “试试你和路灯底下那个男的。”岑稚慢吞吞地道,“谁带劲。”

    话落,低头吻住他。

    他没有反抗。

    闭上眼乖乖地让她亲。

    岑稚面上装得淡定无比,心脏震动剧烈到快冲出来了。她被自己紧张的呼吸困难,还没亲多久就匆匆撤开。

    急促的呼吸在狭窄的空间里格外明显。

    捕捉到谢逢周眼里明显的戏谑,岑稚脸颊发烫,酒精上头,刚平复了心跳就低头又亲了上去。

    还配合地启开了唇。被她扣住的手腕也不动,轻轻慢慢地搅弄回应。

    岑稚被他扰乱了气息,撑在他脸侧的那只手臂有些发软,身子控制不住地往下掉,和他的紧紧贴在一起。

    谢逢周顺势挣开她的手,按住她后腰将她扣在怀里,另只手往下调了调座椅倾斜的角度,留出足够的空间,长腿往前分开,将她抱坐到腿上。

    “跟不认识的人比就没意思了。”他微微仰头瞧她,拢住她纤细白瘦的后颈往下压,“试试我和程凇谁带劲。”

    他错开鼻尖亲上来,来势汹汹地反攻,灼热的气息比她喝的酒还要烈。

    岑稚转眼之间落了下风,有点较劲地想,那你试试我和你初恋谁带劲。

    好好的一个吻,谁都不肯先服软,亲到最后气喘吁吁,比吵架还累。

    略胜一筹的人平复着呼吸,薄唇是水色潋滟的红,捏着她的下巴,不阴不阳地夸奖:“本事见长啊宝贝。”

    “彼此彼此。”岑稚累的说话都费劲,眼睛里湿漉漉的都是水雾,不躲不避地盯着他,“都是您教得好。”

    谢逢周问:“还亲吗?”

    岑稚回:“看你。”

    “随时奉陪。”

    “我也是。”

    两人对着假笑。

    笑了几秒,一个木着脸爬起来开车门,一个面无表情地整理衣领。

    一前一后出了车库。

    谁也没搭理谁。

    –

    第二天岑稚酒醒了,气没消。刷牙的时候对着镜子抬手摸摸颈侧那个明显的红印,心里暗骂了句狗男人。

    她挑件高领毛衣换上,吃过早饭没等谢逢周,骑着小电驴去上班。

    可惜有些人缘分太深,怎么避都还是会碰上。

    岑稚早上到办公室没多久,唐秀就过来告诉她,谢逢周接了楼上金融组的人物专访。楼上那层也归《汀宜今报》,岑稚反应平平地哦了下。

    唐秀见她表情不对,一猜一个准:“怎么,跟弟弟吵架了?”

    “没。”

    岑稚不太想提,用选题岔开话,唐秀很快被转移了注意力。

    楼上楼下按理说没什么交集,岑稚安安分分在办公室待了一上午,临近午饭时,闫燕让她和另个同事玲玲一起,去找金融组主编拿机房资料。

    岑稚看了眼表,应该采访完了,答应下来。

    结果上了楼发现,采访才进行到一半。金融组主编也在采访现场,岑稚进去时,谢逢周正背对着她,坐在沙发上,背影清瘦宽阔,即使没坐太直也不显得疲沓,仪态很好。

    听见门口的动静,谢逢周和采访他的工作人员一起回头。

    岑稚远远对上他的视线。

    又各自错开,假装不认识。

    岑稚低声询问了机房资料,金融组主编给她指个位置,岑稚模糊听见采访问题:“关于学生时代的恋情……”

    岑稚潜意识里不想听谢逢周回答,和主编道谢,很快离开了。

    她下了楼才发现一起去的同事玲玲还落在后面,站在转身台等了会儿,不多久玲玲也下来,满脸吃到前线一手瓜的兴奋,抓住岑稚的胳膊。

    “没想到啊,明拾那位弟弟高中也躲不开暗恋,还给人叠纸玫瑰。”

    岑稚前半句听得心不在焉,后面几个字落入耳中,下楼的脚步一顿。

    她怀疑自己听错,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砰砰跳起来,一下比一下剧烈。

    “什么、什么纸玫瑰?”心跳剧烈到她甚至听不清自己的声音。昨天晚上在酒吧里的猜测得到验证,排除掉所有选项,剩下的再不可能也是答案。

    岑稚咽咽嗓子,努力维持声线平稳:“……什么颜色的纸玫瑰?”

    作者有话说:

    回答一下评论区的问题,大概十一月中旬正文完结,十一月末番外完结,大家不要急也不要催,我赶进度就不能保证质量啊啊啊

    ——

    第53章 致初恋

    “什么颜色?”

    玲玲跟着岑稚往楼下走, 想了想,“弟弟没说吧。当时采访形式是Yes和No举牌问答,小谷姐问他学生时代有没有暗恋的人, 他举Yes,问他有没有表达过心意,他也举Yes。”

    “当时你先走了,你是没看见现场的人都八卦成啥样了。小谷姐多问了句怎么表达的,他说叠过纸玫瑰。”

    “……哦。”岑稚走到办公室门前,渐渐冷静下来, “这样吗。”

    这个答案太笼统, 纸玫瑰也分很多种,什么颜色, 什么样式, 什么纸。

    演算纸,便签纸, 还是卡纸。

    谢逢周好像只在她求婚的那天晚上送了她一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

    诶等等。

    飞速转动的大脑在卡顿的那零点零一秒,隐约浮现出一点印象。

    克莱因蓝。

    岑稚抓住这点印象,无限放大。

    大家都去吃午饭了,办公室没人,玲玲推门进去, 发现岑稚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外走廊上:“岑岑?”

    岑稚回过神,慢慢地道:“玲玲姐, 我先回家一趟, 有点事要办。”

    这么突然吗,玲玲刚想问问她什么事, 她已经跑开了:“诶, 包——”

    包还没拿呢。

    岑稚从来没觉得自己那辆粉色小电驴跑得那么慢, 如果不是十字路口有警察叔叔严格把守,她可能会闯上二十三年来的第一个红灯。

    风隔着头盔在耳边呼啸而过,细密的雪花扑满玻璃,又融化成水珠。岑稚手动雨刷抹掉,把油门拧到底,用了比平时快一倍的速度回御庭水湾。

    五折正叼着玩具趴在沙发边的软毯上自娱自乐,听到玄关动静,刷地竖起耳朵,丢下球开心地蹿过去。

    岑稚随便撸它两把,三下五除二换掉鞋往楼上书房跑。

    五折乐颠颠地跟在她后面。

    ——这也许是她离答案最近的一次。

    岑稚握上书房门把手,平复呼吸。

    谢逢周昨晚在书房办公,东西没有收走,桌上还摊开着两本书。

    岑稚径直走向书架。

    她有比较严重的强迫症,每本书都有固定的位置,索引在她脑子里,所以她很快找到从花半里小区搬走时收拾出的那本旧书,深吸一口气,翻开。

    书页哗啦啦往后倒退,晃过各种颜色的读书笔记,在某一张停下。

    岑稚按住书页,目不转睛地盯着夹着的那朵克莱因蓝的纸玫瑰。

    被压成扁扁一片,边缘磨损泛白。

    这朵玫瑰到底是哪里来的。

    岑稚盯了好半晌,没印象,伸手把玫瑰拿起来,想和床头柜那朵做对比。

    合上旧书时,她无意中瞥了眼书籍扉页,视线在《海边的卡夫卡》几个字上停留几秒,忽然想起来了。

    这本书不是她在书店买的,而是当年汀宜附中学生会组织的一七届高三毕业生旧书摊交易会上淘来的。

    不止一本。

    她当时买了村上春树整套作品。

    某个细微念头像小鱼跃出水面,岑稚冷静平缓的心跳又鼓噪起来。

    她放下那本书,去书架倒数第三层找当时买下的一整套。

    找的时候很忐忑,因为她不确定是不是在频繁的搬家过程里弄丢了。

    有部分看完的旧书她会清理掉。

    书架里层的书籍摆得比较深,岑稚弯腰探身往里摸索。羽绒服衣角的抽绳系着绒球挂坠,随着动作不停晃动。

    萨摩耶乖巧地蹲坐在她旁边,黑润润的眼珠跟着晃动的绒球一起移动。

    最后还是没有克制住骨子里的天性,嗷呜一口咬上去。

    岑稚被五折吓了跳,下意识地转身看它,手从书架里抽出时带倒一排书,多米诺骨牌似的稀里哗啦砸到地上。

    最顶端躺着村上春树最经典的那本《挪威的森林》,立体纸盒包装。岑稚买之前就看过,所以一直没有打开。

    弯腰去捡时她才发现,装帧纸盒里不仅有本书,底下还垫着一个信封。

    很浅的粉色。

    沉甸甸的厚度。

    预感识到信封里可能装着什么,岑稚不由得屏住呼吸,蹲在书架前把信封从纸盒里抽出来,翻来翻去看了遍,没写送给谁,也没写谁送的。

    她将信封拆开。

    意外发现这封信还是经折装。

    光滑的米白色信纸很有质感,边角由于长年累月的挤压微微泛黄,厚厚一沓左右折叠,胶粘连接,全手工装订,每张信纸都拼合的天衣无缝。

    全部展开估计有书架那么长。

    岑稚刚拿到信封,还不太敢肯定是谢逢周写的。信上字迹过于工整,和他平时龙飞凤舞的风格截然不同。

    但看见手工装订的那刻她就确定了。

    除了谢逢周,还真没人能搞出来。

    信纸没分正反面,岑稚从第一页展开,目光被末尾标注的那句法语吸引。

    ——A mon premier amour.

    致初恋。

    –

    她很可爱。

    头发长长软软的,眼睛里环散着金色星星,像童话一样。

    ——《周周日记》

    /

    谢逢周第一次见岑稚是十岁那年。

    他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属于出生就站在金字塔顶端的那种人。

    众星捧月,家世优越,要什么有什么,被长辈供起来的混世魔王,任何事费一半心思就能甩开同龄人一大截。

    谢家完全放养式教育,用伦理道德给他框个大框,想长成什么样随他发挥,只要别在法律边缘作死试探。

    谢亭和靳楠相反,前者面上冷肃实则宠儿无底线,后者更严苛一些。

    整个谢家,能让谢逢周稍稍收敛少爷脾气的,除了谢怀榆就只有靳楠。

    但他从来没真正怕过母亲,藏在严苛里的爱他是能感觉到的,所以他顺风顺水的十岁之前都不认为自己缺爱。

    直到十岁那年,由于一些政策变革,汀宜龙头企业亿嘉率先被政府试刀卡住一笔资金,墙倒众人推,多方企业浑水摸鱼,导致亿嘉资金链断裂。

    那段时间里谢亭和靳楠接连不断地加班应酬,压力大到因为某项决策不能统一而频繁争吵。吵得最严重的那次,两人险些闹离婚。靳楠被谢亭摔门而去激地失去理智,为了气他,把他最宝贝的儿子锁进储物室保险柜里,接了通融资方电话又匆匆离开。

    谢逢周根本没想到母亲报复的方法会如此偏激,也没有任何防备。

    黑暗密闭的空间让人觉得窒息,他起初还会求救,后来意识到储物间没有佣人会进来,求救就变成最耗费体力的事情。他抱着膝盖蜷缩在狭窄的保险柜,把口袋里唯一一颗糖嚼碎,等待有人来找他。直到空气慢慢稀薄,呼吸困难,肺里火烧火燎的疼,意识模糊间甚至用锁尖磕喉咙,希望得到一点点氧气,却无济于事。

    他在最接近死亡的那几秒内,仅剩的念头是,如果有人可以一直陪在他旁边就好了,隔着柜门也行。

    至少别让他独自锁在这种安静如坟地的空间里,怎么呼喊都得不到应答。

    谢亭回家后没见到儿子,问薛姨,靳楠这才想起,大惊失色连忙去找。

    找到时谢逢周已经奄奄一息,心跳微弱似无,被送进市医院抢救。

    手术灯亮了半个晚上,终于在凌晨捡回一条命,在重症监控室观察。

    靳楠在手术室外哭得难以自抑,悔恨自责,谢亭揽着妻子眼眶通红。

    两人和好如初,亿嘉顺利渡过难关。

    唯一遭罪的只有谢逢周。

    情况稳定后谢逢周被转入VIP病房,谢亭为了让他静心修养,和院长商量,将五楼所有病房都空出来。

    他刚醒的那段时间,和靳楠对上面就生理性颤抖。后来看见靳楠躲在病房门外偷偷掉眼泪,被外婆拉着手安慰,又于心不忍,试图克服恐惧。

    但他发现做不到。

    夜里一闭上眼,病房就变成逼仄黑暗的保险柜,胸口似乎压着沉甸甸一块重石,让他喘息艰难,失眠压抑。

    很想吃糖。

    被锁在保险柜、意识模糊前的唯一一颗糖让他得了嗜甜症,害怕、心慌或者情绪波动大,就想要吃甜的。

    他实在是无法忍受五楼空旷寂静的环境,和谢亭提出想换病房,并且抗拒家里长辈的照顾,尤其是靳楠。

    被清走的病人都搬去单人间,谢亭不好再麻烦别人,于是把他挪到双人病房,和与他同龄的小姑娘住在一起。

    虽然儿子没有敞开心扉,但谢亭多少知道一点他想搬走的原因,挑中岑稚是谢亭打听一番之后做的决定。

    小姑娘肺炎住院,差不多痊愈,现在留院观察挂盐水。扎针喝药时不哭也不闹,是所有护士公认的乖巧。

    谢逢周起初并没有怎么注意她。

    不管病房里住的是谁,只要别让他一个人待着,别那么孤单就好。

    后来发现他这病友是个小结巴。

    可能是住院之前总被人嘲笑,小结巴很少说话,和人对上视线会乖乖地抿嘴笑,被护士拔针会小声说谢谢。

    短短两个字。

    她说得格外慢,也格外小心。

    他晚上总是睡不着,只有白天能稍稍闭眼休息会儿。

    每次侧躺着背对邻床时,耳朵总会捕捉到非常细微的翻动书页的动静,紧接着小结巴开始念童话故事。

    这本书是护士长给她打发无聊的,所有小孩里就她没家长陪着。

    谢逢周猜到她在练习普通话,他醒着的时候她不好意思,所以只能挑他睡觉,声音压低成气音地轻声读。

    谢逢周最不喜欢她读每个童话的经典开头:很久很久以前。

    因为她真的要读很久:“很、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前……”

    这也太久了。

    谢逢周面朝墙壁默默地想。

    小结巴继续念:“有、有一个妇、妇人,特别、特别渴望拥、拥有一个丁、丁点儿大的孩子……”

    哦。

    拇指姑娘。

    “可是她不、不知道,如何、如何才能。”小结巴读到一半就累得咽咽口水,“实现,自己的,愿望。”

    这句读挺好。

    谢逢周无聊地在心里点评。

    万事开头难,读完两段,小结巴找到感觉,慢慢地不再打那么多磕绊。

    “拇指姑娘,就坐在,这片花瓣、花瓣做成的,船上,用两根,白色马……”她迟疑地停顿一下,书上没有标注拼音,小声道,“马bīng?”

    “zōng。”

    旁边床上传来个闷闷的声音,像把头埋在被子里发出的。

    岑稚以为他在说梦话,捏着童话书立刻噤声,小心地看着他。

    没听到回答,谢逢周在床上翻个身,从背对她变成正对她,望着她的眼睛又重复一遍:“那个字念zōng。”

    岑稚连忙合上故事书:“对、对、对不起。”

    “为什么要道歉?”谢逢周不理解,“谁都有不认识的字啊。”

    “我。”岑稚不经常和人交流,发个音节就匆匆止住,伸手在两人中间比划一下,“吵、吵到,你了。”

    谢逢周哦了声:“没关系,我本来也没有睡着。”

    这是两个小孩住进同间病房后的第一次交流,好奇地互相打量。

    谢逢周觉得她长得很可爱,像明绛最喜欢的那个棉花做的布偶娃娃。

    瞳仁乌溜圆润,脸也圆而小。

    坐在玻璃窗格透进来的阳光里,头发长长软软地散落着。除开脸颊带点婴儿肥,全身上下看着没有二两肉。

    被他盯太久,岑稚很不自在,罕见地想要主动找个话题,顺便检验住院这两个星期的练习成果。

    “你,为什么,白天,睡觉?晚上,不会,睡、睡不着吗?”

    她如果不结巴,就只能断句。

    听的人需要有耐心。

    她开口的时候有些紧张,担心谢逢周不愿意跟她说话。

    但他似乎很好相处。

    “有没有可能。”

    他学她慢吞吞的语速,“我是因为晚上睡不着,所以才白天睡觉。”

    “啊?”

    她惊讶,“是,做噩梦,吗?”

    谢逢周没答。

    他不知道如何把这种情况告诉一个刚认识不久的小结巴。

    虽然他看这个小结巴挺顺眼。

    他还真没看谁这么顺眼过。

    小结巴见他沉默,以为哪里说错话,有些局促地用指尖轻轻抠了一下故事书封皮,跟着安静片刻,找补:“我、我晚上,也会,做噩梦。”

    “如果,你,害怕。”她停下来歇了歇,继续道,“可以叫、叫醒我。”

    谢逢周没懂:“叫你干嘛?”

    “我……”她像是被问到了,卡壳半晌,讷讷地道,“给你,讲故事。”

    谢逢周:“……”

    谢谢你。

    但听你读完一篇天都亮了吧。

    他没把小结巴的话放心上,哄人的话他从小就听大人讲,听得多了。

    等到晚上真的失眠,他才知道,小结巴是认真的。

    “你想,听,哪篇?”岑稚揉揉困倦的眼睛,爬起来把灯打开,将童话书从枕头底下拿出来,顺着目录仔细地看,“小、小意达,的花,可以吗?”

    浓稠的黑暗把他包裹进窒息的真空中,那种压抑感还未完全褪去。眼皮上落着明亮光线,他抬手挡在眼前,胸腔在重石积压下艰难地跳动。

    他一点都不想搭理她。

    他将自己重新锁进保险柜里。

    过了许久,终于缓过劲,他把保险柜门推开,以为又剩他一个人。

    他转过头。

    小结巴跪坐在旁边的床上,抱着那本《安徒生童话》很担心地看着他。

    和他对上视线后,她又有点不好意思:“如果,你不想,听这个。”

    “我,换成,美人鱼。”

    谢逢周没说话,瞧她一会儿,侧躺着朝向她,卷卷被子,带点鼻音道。

    “都可以。”

    小结巴肯定不会知道,他沉默的那一分钟里,毫无理由地任性地想。

    如果她当时也在外面就好了。

    同住几天院,想来探望的人被谢亭陆陆续续拦住,说不要打扰他养病。

    他肯见的只有谢亭和庄兰。

    连谢怀榆都不愿意见。

    他和小结巴慢慢熟悉起来,成为可以正常交流的病友,大多时候都是闭眼装睡,听她磕磕绊绊练普通话。

    小结巴好像没有亲人,她住那么久,来看她的只有她哥哥。

    说是哥哥,长得却一点也不像。

    但小结巴很喜欢他。

    当时谢逢周还不知道兄控这个词,他只觉得,每次她哥哥要来时,她的状态都和平时不一样,按捺着开心。

    让他想起《小王子》里的狐狸:你说你五点来,我从三点开始期待。

    她哥还没有人家王子那么讲信用,经常会失约。

    谢逢周就看着她等得午觉也不睡,下午困得不行,还要接着等。

    “你睡吧。”他从她手里拿走那本破破烂烂的书,“你哥来了我叫你。”

    小结巴睡醒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问程凇有没有来。

    “嗯。”谢逢周撒谎,“你哥说让你多睡会儿,又走了。”

    她脸上的失落很明显。

    谢逢周头一次烦起一个陌生人。

    干嘛让妹妹这么等。

    那个chéng sōng到底会不会当哥哥。

    次日小结巴就出院了。

    他难得一觉睡到天亮,旁边病床空荡荡,被子叠的整齐,床上没人。

    护士说今早被妈妈接走了。

    原来她有家人。

    谢逢周点头,没吭声,感觉上次心里这么不舒服,还是乌龟被养死。

    后来他也出院,走之前从护士长手里买走那本《安徒生童话》。

    和一堆机器人手办摆进书架。

    再后来。

    小学毕业,初中毕业。

    顺利升入汀宜重点高中。

    这件事被谢家所有人选择性遗忘,包括他自己。他和靳楠的关系却有了裂痕,不如小时候那般亲近。

    他变回锋芒毕露的谢逢周,篮球游戏数据模型,在哪里都混得风生水起。

    他以为再也不会遇见小结巴。

    直到一五年夏天,高一开学不久的周末,他约了群朋友在西河篮球场打球,结束之后路过一家小卖铺。

    他站在对街那棵老香樟树底下,枝叶繁茂得遮天蔽日,在被烈日炙烤得滚烫的路面投下厚重荫凉,蝉鸣在头顶不要命地叫唤,他一眼看见她。

    穿着条白色棉布裙,长发扎成蓬松丸子,绒绒碎发衬着圆瘦小脸,低头在写试卷,露出一截白瘦的后颈。

    干干净净的漂亮。

    不怪谢逢周记性好,她的五官完全等比例放大,一点变化也没有。

    还是怎么看怎么顺眼。

    他把手机收进运动服口袋,怀着自己都摸不透的心思,进小卖部买东西。

    进门时她抬头看了眼,很快又把脑袋低下去了。

    她根本没有认出他。

    ……可以理解。

    谢逢周背对着收银台,装模作样地挑着酸奶和软糖,心里给她找借口。

    肯定是他比小时候帅太多。

    认不出来也正常。

    但还是不太爽。

    碍于莫名的比较心理,他没有主动搭话,结账时替她赶走那个企图占便宜的猥琐男,听她声音很甜地说谢谢。

    不是吧。

    离这么近你都没认出来?

    什么眼神啊。

    他无语地付完钱就要走,被她看见拇指上打球的擦伤。

    还送给他一条创口贴。

    谢逢周发誓,他不想接的。

    可谁能拒绝HelloKitty的创口贴呢。

    他当场就被哄好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尽量一章给周周暗恋视角写完。

    ——

    第54章 后遗症

    到底要站在什么地方。

    才能让她不回头也看得见。

    ——《周周日记》

    /

    等到实验班开始正式上课, 谢逢周发现他和程凇一个班。

    老邓点名时只觉得名字耳熟,后来岑稚经常下课过来找程凇吃饭,他才慢半拍地回忆起程凇到底是谁。

    她看程凇的眼神很明亮, 还是和小时候那样,像独角兽望着太阳。

    谢逢周从她旁边路过,她毫无察觉,余光里都装不下别人。

    拐弯下楼时故作漫不经心地问起同学,他们是不是亲兄妹。

    “不是,长得也不像。”同学跟他分享听来的消息, “听说是程家收养的, 比起兄妹更像青梅竹马吧。”

    谢逢周踩着台阶不再接茬。

    青梅竹马?

    切。

    但青梅竹马也不带这样的吧。

    岑稚不仅来班里找程凇,放学还会去篮球场看程凇打球。

    谢逢周和程凇同班级同校队, 隔三差五撞见她坐在看台上等程凇。打联赛时训练量大, 等到六七点是常事。

    校队其他人起哄开玩笑。

    程凇语气松散地说那是我妹妹。

    谢逢周从篮球架下捡起校服外套,旋开矿泉水瓶盖, 不禁拧眉。

    妹妹就能天天让她这么等?

    你这哥哥从小到大都挺不称职。

    转念一想。

    他家住太平洋吗。

    人家早把他忘得一干二净,他还在这里咸吃萝卜淡操心地多管闲事。

    没劲。

    –

    谢逢周有意避开程凇打球的时间,放学也挑个离他们很远的球场,除开校队训练,几乎碰不到面。

    他很识趣。

    别人不记得他, 就少往人跟前凑。

    相安无事小半年,高一上学期填分科统计表那天又撞见了。

    她闷头往楼下panpan跑时像只小狗, 他莫名起了捉弄心思, 拦她两次路。

    后来她抬头望过来,眼圈红红。

    他愣了下。

    她擦肩离开。

    他不明所以, 进班听见后排女生说程凇谈恋爱了, 顿时明白过来。

    就这?

    能不能有点出息。

    结果他比岑稚更没出息, 打游戏打的半夜没睡,五连胜之后承认。

    他不但住在太平洋,他还准备在海边买连栋别墅。

    周三校队照常训练,分组练习时他压根没让程凇碰球。被他拎着来回打几次,程凇终于意识到不对劲。

    “我招惹你了?”

    砰!

    球入篮筐。

    “没。”谢逢周站在三分线外,懒懒散散地拧了两下手腕,“对不住啊,这手不争气,见到球就想抢。”

    他有两个星期没再看见岑稚出现在二班后门口,以为小结巴总算迷途知返回头是岸了,下周又在峡谷撞上。

    鲁班死得实在离谱。

    谢逢周不耐烦地想这是哪块小饼干,菜成这样都敢出战。

    一开语音,他就把她认了出来,还跟着开麦把怼她的人怼了。

    谁没个新手期。

    就不能有点包容心吗。

    谢逢周带岑稚收割完人头,窝在电竞椅里琢磨怎么自然而然地加她好友,韩信先冲了,被她拒绝掉。

    她说想找同样水平的。

    谢逢周沉默半晌,给明绛发消息:【你那个号还用不用?不用给我。】

    绛绛:【你不是嫌我菜?】

    要的就是这青铜烂铁的等级。

    他给游戏号重新换头像改ID,在峡谷里有一会儿没一会儿地刷新。

    我这不叫蹲点。

    他想,这应该叫造福峡谷。

    这么个小菜狗,谁碰上她跟她组队不得被坑惨了。

    还是先调.教好再放出去吧。

    新手村里那么多人,谢逢周没抱太大希望,可能是冥冥之中自有孽缘。

    真让他蹲到了。

    蠢萌蠢萌的兔子头像。

    ID叫爱吃螃蟹。

    他拿出毕生演技去演一个最容易被人举报的天坑队友,得到岑稚的深厚信任,游戏结束就发来好友申请。

    她起初把他当网友,后来估计觉得他俩菜的心有灵犀,开始分享一些生活趣事,最多还是交流数学题目。

    谢逢周问她怎么开始打游戏。

    她毫无防备心地诚实回答:[想和一个人找共同兴趣。]

    这个人是谁。

    不用猜都知道。

    谢逢周把手机扔到桌面上,面无表情地想,爱坑谁坑谁。

    这个峡谷让别人拯救吧。

    青春期的少年们凑在一起,无非讨论三件事:游戏、篮球和美女。

    论坛里校花竞选的俗套帖子一路加热,后排男生扎堆讨论艺术班的小百灵和楼下六班的班花谁更好看。

    谢逢周没参与,戴着耳机靠墙坐着刷NBA季后赛,有人扯掉他一边耳机线:“你肯定也选小百灵对吧?”

    “不认识。”

    谢逢周扯过耳机重新戴上,懒洋洋地曲着腿,语调漫不经心,“西楼实验班那个文科第一,我投她吧。”

    “文科第一?”同学很快反应过来,“哦哦,周哥你说岑稚啊?”

    立刻有人附和:“操,我刚刚就想提她了,你知道初恋脸吗?我对岑稚那种女孩子真的毫无抵抗力。”

    “人也很可爱。但就是成绩太好,文科大佬,配不上配不上。”

    话题转而跑偏,变成性感和可爱到底哪个更胜一筹。

    “我也投甜妹。”拽谢逢周耳机的男生挤眉弄眼道,“就岑稚那样的,不用亲就知道肯定又软又甜。”

    话音刚落。

    连人带椅子被踹到廊道上。

    “我靠。”男生吓一跳,委屈地回头,“周哥你干嘛踹我?”

    谢逢周耷拉着眼皮子,伸直腿,淡淡道:“腿麻了,抻一抻。”

    话题又扯到新出的游戏,谢逢周懒得再听,盖着校服趴桌上补觉。

    外套隔开窗外透进来的阳光,他把额头抵上桌沿,打开手机登录游戏。

    岑稚不在线。

    聊天框里还停留在昨天她发的那句。

    他没回,她没再发。

    我不找你你就不知道主动找我是吧。

    谢逢周按灭手机扔桌洞里,一把扯起校服蒙住脑袋。

    春末夏初天气多变,晚自习结束轰隆隆下起阵雨,噼里啪啦敲打玻璃。

    谢逢周去图书馆还书,隔着书与书中间空开的缝隙瞧见书架对面的岑稚,心想怎么就躲不开你了。

    她应该在找书,从书架背面绕到正面,即将碰上时,谢逢周假眉三道地随手抽出一本,低头装作在读。

    脚步停到他身侧。

    她站在他旁边不动了。

    谢逢周有点装不下去,从书里抬头,正好和她四目相对。

    这才发现她淋了雨,白色校服衬衫微微湿漉,长发也潮湿,水珠从发尾滚落到百褶裙上,泅出深色痕迹。

    笔直纤细的小腿包裹在白色棉袜里,分不清和皮肤相比哪个更白。

    脚踝细得仿若一折就断。

    呼吸间都是她靠近时带来的若有若无的清甜香味,还有雨水的湿意。

    心跳开始不受控地加速,两人不躲不避地对视几秒,谢逢周听见她问。

    “你手里这本书,看完能给我吗?”

    这本书是他随便拿的,根本不看。

    “行。”他面不改色地顺势挑个空位置坐下,把书摊开在桌面上,一副看得正专注的样子,头也不抬道,“那你多等一会儿。”

    图书馆十点闭馆,时间还早。

    岑稚在他对面位置坐下,坐姿很乖地两手放上桌面等了片刻,又把书包里的英语卷子拿出来,开始刷题。

    隔壁桌有两人在争执一道题的解题思路,慢慢就面红耳赤地吵起来。

    岑稚抬头看了眼,坐她对面的谢逢周递过来一只蓝牙耳机。

    她犹豫一下,还是接了:“谢谢。”

    谢逢周耳机里的歌单是随机播放,都是些躁动的摇滚乐和朋克风,不太适合女孩子听,他随手拉开热搜点开榜单第一,周杰伦的《晴天》。

    一首歌听完,争吵的人离开。岑稚把耳机还给他,他把书也给她。

    外面雨还没停,也许是氛围太好,谢逢周指节挂着一把透明折叠伞的伞绳,和她并肩站在图书馆屋檐下,抄着兜想问,用不用送你回家。

    话没说出口。

    他就知道不用。

    程凇撑着伞站在台阶底下,她从他余光里冲向雨幕,钻进程凇伞里。

    她下台阶时潮湿的发尾扫过他手背,像只蝴蝶,不做停留。

    轻飘飘地又离开了。

    不知道是不是被白天的闲聊影响,晚上做了乱七八糟的梦。

    梦里像是图书馆,又像空教室。

    雨珠细密地敲打着玻璃,房间里没开灯,光线昏沉,空气沾满水意。

    他坐在椅子上,借着昏昧的光亮微仰起头,望着坐在桌沿上的岑稚。

    她两手撑着桌面,俯身压向他,柔软的唇瓣覆上来,很生涩的吻。

    湿漉漉的裙摆在桌面上花瓣似的铺展开,裙下那截大腿纤白细腻。散落的长发有一缕掉进她颈窝,黑白分明。

    有种干净的妖冶。

    ……

    次日清晨,谢逢周睁开眼,生无可恋地把手臂横挡在眼前。

    薛姨问他为什么大清早洗衣服,他红着耳根不吭声。

    吃过早饭后照常拒绝张叔接送,坐四十八路公交车去学校。这是他改变出行方式以来,第一次遇见岑稚。

    他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地把棒球帽扣到头上,拉低帽檐,装作玩手机。

    岑稚在他前面空位坐下,书包抱进怀里,戴着耳机在听英语听力。

    指尖将屏幕按亮又熄灭,来回几次,他抬头,看见少女黑发垂落的后颈,肤色是羊脂玉似的细白温润。

    ……和梦里一样。

    心脏跳动频率快速升高,他掩耳盗铃地匆匆别开视线瞥向窗外,犬齿尖咬住食指关节,玻璃上耳根红得滴血。

    这场来势汹汹的春.梦后劲太足,对将将十七岁、连三级片都很少看的少年来说,具有让他兵荒马乱的冲击性。

    他减少登录游戏账号的次数,社交范围却从理科东楼跨向文科西楼。

    两栋楼离得很远,哪里都有认识他的人。去文科实验班找朋友打球时,教室里有女生视线频频瞟向后门口。

    他站在门边跟人聊天,余光里全是坐在第三排、低头专心刷题的岑稚。

    后座女生戳戳她肩膀问她题目,她转过脸,目光从后门掠过。

    他心跳微停,偏头错开对视。她只停留一秒,就毫不关心地收回。

    失落迟钝地席卷而来的时候,谢逢周自己都意外。

    他居然那么在意。

    她好像真的不记得他。

    就算遇见再多次,她也不会知道他的名字。

    她眼里只有程凇,到底要站在什么地方,才能让她不回头也看得见。

    周五老邓发通知,附中语文教研组决定每星期从学校各个年级挑出满分作文整理成范本,发到各班鉴赏阅读。

    “都给我好好学学。”老邓把范本挨个发下去,路过第四排特地加大音量,“学学人家作文是怎么写的。”

    谢逢周假装听不懂暗示,接过来随手一翻,黑白复印作文纸哗啦啦往后。

    在某页停下。

    ‘岑稚’两个字娟秀工整地印在姓名一栏里,满分六十。

    他懒散的坐姿慢慢挺直,踹一脚前座的椅子:“满分就能上范本?”

    张冠清点头:“对啊。”

    然后就看见这少爷合上范本,舌尖舔舔干涩的唇瓣,一脸高深莫测。

    机会只留给有准备的人。

    ……但有些人准备了也没用。

    天天没日没夜地看高考作文,狐朋狗友的作文精选全被搜刮来,学校一堆家里一堆,每次去书店都像进货。

    就算这样,考场上该跑题依旧跑题。

    计划还没开始已经夭折。

    世界上有比写作文更难的事情吗?

    谢逢周很挫败。

    哦。

    还真有。

    那就是如何勾搭小结巴跟他谈恋爱。

    这么一想,更挫败了。

    连打球都提不起劲,蔫巴巴地枕在手臂上,桌面摊开岑稚的作文范本。

    看她的文字就好像在听她讲话,不疾不徐,娓娓道来。

    读得人心里平静安宁。

    把岑稚的作文单独拎出来看完,他发现她好像很喜欢读诗。

    谢逢周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第二天加入广播站。学姐来找他好几次,次次被拒绝,见他终于答应惊喜非常。

    听他主动提起午休诗词栏目,学姐稍显迟疑:“谢学弟,那个时候大家可能正在犯困,没什么人听的。”

    谢逢周答的思想觉悟很高:“没关系,主要是想陶冶下自己的情操。”

    谁管他们。

    有个人能听见就行。

    学姐显然低估了这个拽比学弟的人格魅力,不但有人听,听的人还不少。

    甚至午间守着那个栏目,精神抖擞地听大帅比附赠哄睡诗歌朗诵。

    晚上谢逢周上号,岑稚果然和他提起广播站的诗,和播音员的声音。

    简短评价:[挺喜欢的。]

    谢逢周不知道她喜欢的是诗还是他的声音,他也没有问。

    无论哪个答案。

    他都不算白费功夫。

    –

    他没想到岑稚那么喜欢。

    隔周的社团巡礼活动,她绕过沿路两排搭篷径直找到广播站。

    他当时被学姐抓来充门面,没骨头似的揣着兜京瘫在椅子上,校服裤里那双长腿大刺刺地敞着,逢人来问,就用下巴颏往桌面一点,懒懒散散。

    “表在那儿自己填。”

    岑稚过来时他正低头玩手机,听见个九月末里能降温的清甜声线。

    “桌上没表了,请问还有新的吗?”

    摇摇晃晃的椅子一停。

    他从手机屏幕上抬头,在午后灿烂的光线里和她四目相对。

    接下来的发展就比较心机了。

    为了顺理成章地让她加上微信,谢逢周借口表格需要后期打印,先加他私人再去办公室领。二维码调出来放在桌面上,周围人立刻齐刷刷地扫。

    他忍住拿回来的冲动,新好友红点数字加到二十三,终于排到她。

    “记得备注一下。”他假公济私地用指尖敲敲桌面,“后续方便联系。”

    “好的。”岑稚没有怀疑,点开备注输入框,抬头看向他。

    “谢逢周。”

    他说,“言字旁那个谢,逢山开路的逢,君子周而不比的周。”

    明明准备过很多周字开头的诗句可以介绍自己的名字,对上少女那双润黑漂亮的眼睛,脑子里又一片空白。

    到最后也只记得这句论语。

    岑稚的微信名字简单明了,头像和她游戏里一样,是只被破纸箱罩住脑袋的垂耳兔,有点小自闭的可爱。

    朋友圈签名:

    小岑小岑,梦想成真。

    ——所以小兔子会有什么梦想。

    谢逢周晚上躺在床上翻完她所有朋友圈也没找到答案。

    她朋友圈里全是读书笔记分享。

    扒拉到最底下,一个赞也没点。毕竟他们两个也不熟,平白无故考古人家朋友圈,怎么看怎么奇怪。

    但她真的好可爱。

    一本正经读书可爱。

    朋友圈签名可爱。

    头像也可爱。

    到底怎么才能把兔子骗回家。

    手机抵着下巴琢磨半天,最后决定还是先不要放弃当作家的梦想。

    万一实现了。

    下个茅盾文学奖不就是他的吗。

    她不得主动搭讪。

    凌晨两点适合做梦,未来茅奖得主小谢同学已经在脑子里迅速制定好第一步:先写封两万字情书练练手。

    第一步过程格外漫长。

    谢逢周自己也不记得到底写了多久,完全是日记式流水账写法。

    还带连载。

    二食堂偶遇一次。

    她今天扎头发了。

    她今天没扎头发。

    下周一主席台演讲有她。

    课间操她站在斜前方第三排。

    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在春天的原野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熊,从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去。

    慌乱,悸动,不安。

    还有可爱。

    每个细胞都可爱。

    谢逢周不是没考虑过去和岑稚表白,他只是清楚,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程凇身上,眼里装不下任何人。

    这是一种近乎偏执的喜欢。

    喜欢得那么辛苦还不愿意放弃,谢逢周却不觉得她笨。

    能够如此执着地去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人是彻彻底底的感性动物,不然为什么都说‘坠’入爱河呢?

    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

    他翻完村上春树开始翻柏拉图。

    “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

    谢逢周趴在台灯底下把这段话抄到信纸上,隐约感觉自己又跑题了。

    这封信从连载体日记演变成现在的语录摘抄集,和情书不能说不像。

    只能说是毫不相干。

    两万字都写到一万八了,这会儿再想重新开始也晚了。

    将错就错吧。

    文娱晚会弹唱完《水星记》的那天,他熬夜写完最后两千字,合上拉马丁的《湖畔吟》,把空掉的笔芯换成新的,用法语在末尾标上「致初恋」。

    高考前一天傍晚,学生会为高三毕业生组织了旧书摊交易活动。

    当时流行性感冒病毒肆虐,他戴了口罩和帽子,被张冠清拉去看摊。

    在涌动的蓝白色海洋球里一眼发现岑稚,谢逢周低头给张冠清发消息,让他帮忙把桌洞里那套放了许久的村上春树作品集带来,典藏版。

    他知道她一直在找。

    这条微信后来让谢逢周回忆一次后悔一次,为什么偷懒没有亲自回教室拿书,否则绝不会让张冠清这个傻叉把他没写署名的情书当附赠小册夹进书里,再连盒带包装全卖给岑稚。

    打了三折。

    谁家情书还他妈打折啊?!

    当天晚上实验二班KTV毕业聚会,大家合唱《凤凰花开的路口》哭得稀里哗啦,班长张冠清哭相最为惨烈。

    不过他是被谢逢周按在沙发上揍的。

    左右情书已经送出去,如果再藏着掖着就不礼貌了。

    ‘表白’这两个字念着轻松,真实践起来比高考都让谢逢周紧张。

    他仔细思索为什么会这么紧张。

    然后发现。

    哦,他高二就被保送了。

    不用高考。

    他掐着英语考完的时间点,在学校门口的花店里挑了一下午的玫瑰,付款时选的却是浅紫洋桔梗和满天星。

    拎着花束从下午等到日落,一直没有见到岑稚。逮到他们班经常和岑稚在一起的女生问了才知道,她家里安排了毕业旅游,现在已经在机场。

    全市出租车对高考生免费,前方道路拥堵不堪,他和司机道谢,下车后拿着那束花穿过人潮和斑马线,远远瞧见岑稚坐在行李箱上,给人发消息。

    下一秒,她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望着他的方向,却没落在他身上。

    程凇在他后面。

    她站起来,拖着箱子过去,从头到尾都没有注意到他。

    谢逢周脚步不停,拎着那束花,同样目不旁视,迎面和她擦肩而过。

    他往前一直走,原路折返,等红灯时把花束送给翻垃圾桶的流浪汉。

    落日余晖消失在商厦顶端,霓虹灯和广告牌混沌地耷拉在楼宇间。

    他坐在机场外的长椅上,短发被风吹得凌乱,一路跑来,汗涔涔地支棱在后颈,浑身都燥热,除了胸腔。

    手肘搭在膝盖上,低头看着菱格地砖一动不动,沉默地盯了许久,最后抬手囫囵抹一把酸涩发烫的眼眶。

    起身离开。

    –

    疯玩一个暑假,他去了保送的汀宜大学计算机专业,知道岑稚在临安大学读新传,距离汀宜很远的南方城市。

    游戏账号一直在登录,三次元关系多疏离淡薄,网络上就有多亲密。

    他成为她为数不多的男性朋友,和男朋友只有一字之差。

    地位却千差万别。

    他闲来无事把《挪》翻出来又看一遍,到现在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打开过那封匿名情书。

    固执地喜欢一个人确实了不起,他用三段式拒绝表白得烦不胜烦,最后丧心病狂地拿曲晟给他挡桃花。

    曲少爷敢怒不敢言,晚上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给他发表情包。

    绯闻男友:【[僵尸打开你的脑子后失望地走了.jpg]】

    谢逢周坐在他对面床上,背靠床栏,屈着一条腿打游戏,防蓝光的复古宽边大框眼镜被潦草地推到头顶,额发凌乱地支棱着,手机屏幕战况激烈,红蓝波光乱炸,他抽空扫一眼消息。

    vento:【?】

    曲晟回得很快:【晓得为什么不谢狗狗?因为僵尸不吃恋爱脑。】

    vento:【。】

    谢逢周敷衍完嗤笑一声。

    一局结束。

    对面问要不要加个微信好友。

    他顿住。

    被推到头顶的那副没度数的宽边眼镜顺着鼻梁滑下来,勾在衣领上。

    他沉默几秒,将眼镜摘掉扔到床头挂篮里,手机在掌心从横屏转成竖屏,切回微信页面,一直划到最底下。

    看见那条还没删的聊天记录。

    最近一次聊天是高三除夕。

    他发新年快乐。

    茨恩岑:【谢谢,你也是。】

    估计以为是群发。

    实际上他只发给了她一个。

    谢逢周返回游戏,绕开话题。岑稚看出来了,以后再也没有提过。

    他眼不见心不烦地把朋友圈设成对方不可见,却又在隔两周的国庆假期买机票跑到临安看西湖。

    飞机落地时他叹了口气。

    觉得也该让白娘子从雷峰塔底下出来,把位置换给他了。

    曲晟没骂错。

    来个法海治治他的恋爱脑吧。

    一个人逛西湖是没什么意思。

    他去了鼓楼和南宋御街,又在城隍阁百无聊赖地转一圈,出来后随便在地铁口附近的商场找家餐厅解决晚饭。

    缘分这东西真挺奇妙的,临安那么大,他来这一趟就没指望能碰上谁。

    可结完账从餐厅出来,一抬头瞧见对面开着家娃娃机游戏店,岑稚正背对着他,弯腰和朋友在那儿抓娃娃。

    她朋友还好点,十个币里起码有一个幸存者。

    她是真的把把输。

    笨死了。

    谢逢周手肘支在玻璃扶栏上,懒洋洋地撑着下巴,隔开天井嘲笑她。

    最后还是没忍住绕过去,从娃娃机老板店里买下那只跟她较劲的毛线小黄鸭,让老板当成幸运顾客的免费礼品送给她。

    很像陷阱的借口。

    她还真信了。

    圆墩墩的小黄鸭被拎到半空中咕噜噜转半圈,岑稚开心地跟老板道谢。

    没发现老板眼神瞟向不远处。

    谢逢周站在她身后那台机子前帮一个小孩抓哆啦A梦,余光里她把小黄鸭挂在包带上,被朋友挽着胳膊下电梯。

    哆啦A梦掉到出口处,他捡起来递给小孩,心想还是得找时间去趟医院。

    嗜甜症没得治就算了。

    这个后遗症到底什么时候能好。

    –

    “最后一个问题。”

    《汀宜今报》采访现场,女记者将话筒递进摄像范围内,“学生时代的那段恋情给您留下了怎样的印象呢?”

    坐在沙发上的人闻言,低头看一眼手里的Yse和No:“这个没法举牌吧。”

    女记者在众人殷殷注视之下临时改变规则:“您可以口头回答。”

    谢逢周往后靠到沙发上,纸牌边角轻磕掌心,像在思索:“什么印象……”

    片刻后,他淡淡地笑了下。

    “就挺遗憾的。”

    –

    到毕业连张合照也没有。

    就挺遗憾的。

    作者有话说:

    ①能够如此执着地去爱一个人,本身就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挪》

    ②原来的人都是两性人,自从上帝把人一劈为二,所有的这一半都在世界上漫游着寻找那一半。爱情,就是我们渴求着失去了的那一半自己。——柏拉图假设

    ③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就像在春天的原野里抱着一只毛绒绒的小熊,从长满三叶草的山坡上咕噜咕噜滚下去。——《挪》

    ——

    第55章 哄好没

    岑稚进报社以来头一回和闫燕请假, 闫燕没问原因,痛快地给批了。

    她坐在书房地毯上,侧靠着胖墩墩雪绒绒的萨摩耶, 把那封经折装的两万字情书逐字逐句认真看完,之后将《安徒生童话》和装在透明文件夹里厚厚一沓作文复印范本也拿出来。

    童话故事书在岑稚小时候就已经很破旧,放到现在更是纸张泛黄,印刷字迹褪色模糊。但书中生僻字都被人手动标注拼音,开胶处也重新粘合。

    岑稚把作文复印本和所有作文精选重新排序,在书架里码放得整整齐齐。

    她提前给花浇水, 喂热带鱼和绿毛龟, 遛完五折回来还早,坐在飘窗把没打开过的那本《挪》又看一遍。

    今天天气不算太好, 穹顶灰蒙蒙罩着云, 傍晚时分又细密地落起雪。

    岑稚翻出手机看一眼时间,到下班的点了。她简单收拾下, 打车去明拾找谢逢周吃晚饭,顺便把包拿回来。

    出租车停在桐文街和金融街的交叉路口,岑稚去公司拿完包,出来后在路对面那家花店里买了支玫瑰。

    司机等她回来坐好,问她还去哪儿。

    岑稚关上车门:“双子大厦。”

    司机应声, 小心发动车子。晚高峰车流密集,尤其是金融街, 稍不注意就要擦碰, 周围停着的车还都不便宜。

    岑稚正系着安全带,后面突然‘砰’声轻响, 连车带人微微一震。

    怕什么来什么, 司机脸都绿了, 连忙探头往窗外看,是辆纯黑保时捷:“完了完了,怎么就碰上了?”

    “您先别担心,应该没事。”

    岑稚凭借刚刚那下震动感觉顶多擦掉点漆,跟着往后望,隔着玻璃窗瞧见一串分外惹眼的车牌号。

    “……”她面不改色地收回视线,把才系好的安全带又解开,“师傅,我下去帮您处理吧。”

    不等司机回答,岑稚推开车门下去。凌冽寒风卷着雪花兜头扑来,她把下巴藏进围巾里,走到后面那辆保时捷跟前,屈指叩响主驾的车窗。

    单面玻璃很快降下来,驾驶座的年轻男人神色懒散轻佻,和她对视。

    他左边眉梢一抬,说话拖腔带调,找茬似的:“撞到你了?”

    “不好意思啊。”他摊摊手,“刚拿到证,还没学会怎么停车。”

    “……”

    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不信。

    司机不放心地跟在岑稚后边下来看,发现一点事儿没有,连漆都没掉。

    “小伙子新上路,下次停车小心喔。”单纯的司机大叔信了谢逢周的鬼话,回头叫岑稚,“走吧姑娘。”

    岑稚意味不明地站在车外瞧上谢逢周半晌:“不用了,谢谢师傅。”

    “这是我老公。”她从车前绕到副驾,边开车门边道,“来接我回家的。”

    司机:?

    你们小两口啥操作。

    岑稚对司机笑了,关上车门在APP上给订单付款,输入支付密码时,旁边那人单手挂在方向盘上,撇头将她上下打量一圈,短促散漫地轻嗤。

    “谁说我来接你的?”

    “哦。”岑稚头也不抬,闻言按灭屏幕去解安全带,“那我现在下车。”

    话音刚落。

    保时捷被人一踩油门轰上路。

    口嫌体直公主病。

    岑稚忍住笑,把新买的玫瑰连带牛皮纸袋一起插入储物格中,含苞待放的新鲜。她拨一下花瓣,余光里谢逢周把着方向盘,没什么情绪地问:“我等会儿还有事,先把你送回去?”

    岑稚刚从家过来,早知道就不浪费这个打车钱,直接让唐秀替她收好包。

    她嗯一声,没有多问什么事。

    两人之间似乎还余留着昨天晚上冷战的氛围,关系说紧绷也不紧绷,说松缓也不松缓,还挺微妙的。

    接下来一人低头刷着新闻,一人心无旁骛状开车,全程无话。

    车驶入御庭水湾,在六号宅雕花栅栏门外的柏油路停下,岑稚收起手机,按开安全带搭扣,推门下车。

    谢逢周靠着椅背一言不发,神色淡淡地看着她离开,很快她又转过身。

    “围巾忘拿了。”

    谢逢周把副驾上的围巾递给她。

    岑稚没接,弯腰坐回车上,反手带上车门,还顺势探身给车落了锁。

    “……”

    谢逢周抬起眼。

    他递围巾的手还停在半空,岑稚顺着他指尖往下,握住他手腕。腕骨凸出明显的弧度,硬硬地硌着她手心。

    “谢逢周。”

    岑稚叫他名字,倾身凑近他,弯起的眼里带有两分狡黠笑意,慢吞吞道,“你不会真以为我回来拿围巾吧?”

    谢逢周没说话,看她把围巾抽走扔到后座,又将他掌心翻过来。

    他今天什么也没戴,腕间干干净净,青色血管隐藏在冷白色皮肤下。

    岑稚低头在他脉搏上亲了一下,抬起脸时瞧见他喉结顶着脖颈动了动,微垂起自己薄薄的眼皮盯着她,另只手不紧不慢地给车熄火。

    岑稚和他对视几秒,猜不透他现在在想什么,松开他的手直起身。

    下一秒,她调整姿势,凭着纤瘦的身形很轻松地翻身跨坐到他腿上,后背抵着方向盘,以一个很攻气的女上位的视角问:“你知道我在做什么吗?”

    谢逢周黑发下的耳廓微微泛红,声音却冷淡:“做什么?”

    “哄你啊。”

    岑稚说完,撑在他脸侧椅背上的那只手抬起,细嫩的虎口抵住他轮廓清晰的下颌,低下头含住他唇瓣。

    谢逢周这人看起来冷冷拽拽,不太好接近,头发和唇却软的不像话。

    岑稚学他之前那样用舌尖撬开,齿关,轻轻一顶,他很乖地放她进来。

    在他嘴里尝到薄荷清冽的甜味,岑稚撤开身子问:“你又吃糖了?”

    谢逢周低低地嗯了声,耳根还是很红,原本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松松地揽在她腰间,隔着棉服将她圈进怀里,微仰起下巴望着她,眼神像只毫无抵抗之力的小狗:“还没哄好。”

    “再亲亲我。”

    岑稚简直要溺死在他眼睛里了,现在立马搬个梯子给他摘星星都行。

    攒钱给他盖座城堡也行。

    但小狗只乖那么一秒。

    岑稚听话地再次低头,刚碰到他,就被气势汹汹地反攻,轻而易举地探入搅弄,唇齿间的交缠清晰得她面红耳赤,呼吸和心跳很快乱成一片。

    车窗在里外温差下全蒙着水雾,雪花落上来就融成水珠流淌而下。

    岑稚穿着件宽松的短款棉服,很方便他做坏事,明显感觉到谢逢周的指尖从她打底衫衣摆里钻进去,滚烫的温度沿着光滑背脊往上,停留在那层薄薄的衣料边缘左右来回轻划。

    岑稚忍不住闭合齿关,谢逢周顺势退出来啄吻她的嘴角,柔软的唇瓣一路向下,灼热气息停在她皎白侧颈,偏头在那儿吮出个浅红色印子。

    岑稚被他弄得浑身发软,干脆弯着腰倒在他肩上,揽住他后颈,平复着呼吸温声问:“现在哄好了吗?”

    他大衣里那件衬衫领口开着两枚扣子,她趴在他肩上,时轻时重的呼吸直往他颈窝里扑,撩得人心头发紧。

    “还差一点。”

    谢逢周微耷着眼皮,漫不经心地把手抽出来放她背后,顺着她她喘气起伏的节奏,一下一下轻轻拍着。

    岑稚觉得自己像被他撸顺毛的猫,舒服地眯起眼,忽然被人箍住腰又前移,紧紧贴在一起。她感觉到什么,想直起身,谢逢周却按着她没让她动,偏头咬住她薄薄的耳廓,沙哑的嗓音顺着耳蜗钻进来:“想你帮我。”

    岑稚心跳快得震耳欲聋,她咽咽口水,明知故问:“……帮什么。”

    谢逢周不说话,拉过她搭在自己肩上的手往下,喉间低叹一声,气息很轻声音却很沉,听的她耳根发麻。

    岑稚被这人勾得魂都要没了,脸颊温度攀升,在美色.诱惑下努力保持理智清醒,想说你等会儿不是还有事吗。

    正要问出来,手机响了。

    屏幕备注一闪一闪地跳动。

    祝亥颜。

    车里的旖旎暧昧顷刻被扰乱,岑稚小声道:“我接个电话。”

    她要起来。

    被人紧紧揽着腰,不让她动。

    谁能在这关头说放人就放人,谢逢周眼神深深地看着她不说话。

    里面有隐忍不发的情潮。

    岑稚跟他对视,心跳砰砰,低头亲他一下:“让我接个电话嘛。”

    谢逢周压根拿她没辙,松开箍在她腰间的手,任由她从他腿上下去。

    按下车窗透气静心。

    岑稚很快接完电话,说:“祝祝来汀宜了,我现在去机场接她。”

    谢逢周从喉咙里懒散地嗯了声,把车窗升上去,重新启动车子。

    他这样就是送她去的意思,岑稚视线落在某个地方:“没事吗?”

    “……”被看的人腾出一只手,掌心覆在她头顶,把她脑袋转向前方,有点没好气,“再看就有事儿了。”

    –

    一无所知的祝美女拎着行李箱从机场出来扑向岑稚时,还是很快乐的。

    这种快乐在下一秒戛然而止。

    谢逢周站在车前,抄着兜低头看手机,即使一句话没说,也能察觉到他周身弥漫开的若有若无的低气压。

    祝亥颜打个寒战,压低声音问岑稚:“你老公怎么了?”

    “……”

    岑稚不知道如何解释,祝亥颜突然发现她脖子上围巾没有遮盖住的红印,想也不想脱口而出:“这年头怎么还有人把草莓种这儿啊?高中生吗?”

    谢逢周:“……”

    于是若有若无的低气压凝成实质,在谢逢周面无表情地撩起眼皮时,冷箭似的凉嗖嗖地直冲祝大编剧。

    祝亥颜立马反应过来,单手捂住嘴,动作麻利地弯腰钻进车后座。

    岑稚想笑又不太敢笑,抿住嘴角把围巾拉严实,跟着上车。刚坐进去就被人从后面戳戳肩膀,她扭过脸,祝亥颜正举着手机冲她使眼色。

    岑稚了然,打开微信。

    不祝:【卧槽草莓??!】

    不祝:【你这么快就把人睡了?可以啊小岑同志!组织认可你!】

    岑稚差点被口水呛到,眼角余光飞速瞟一眼谢逢周,微微侧身背对着他打字:【乱想什么呢?没有。】

    结果祝亥颜更不可置信了:【这么个极品大帅哥放你旁边,你都能忍得住?你他妈可别真是个尼姑吧!】

    茨恩岑:【……】

    茨恩岑:【你不是不看脸吗?】

    【声音加分啊。】音控晚期的祝亥颜理所当然道,【知道磕.炮不妹妹?这种声音条件就算不真做,耳机里喘两下,照样听得人精神高.潮好吧!】

    “……”

    岑稚无话可说。

    她俩这聊天记录,哪天人要是出事了,咽气前也得爬起来给手机格式化。

    说到这个祝亥颜又想起去年交待给岑稚的任务:【不是让你打入敌人内部吗,你老公同意加入艾音没?】

    旁边开车的人兴致还是不高,岑稚诚实道:【本来有点可能。】

    【二十分钟前你给我打了通电话,未来两年是不太可能了。】

    祝亥颜:“……”

    两人有段日子没见,祝亥颜以前来汀宜都睡岑稚那儿,现在岑稚结婚,不好意思跟着她住到御庭水湾。

    岑稚想和她睡一晚酒店陪陪她,谢逢周对此没发表意见,点头答应。

    祝亥颜先去酒店开房间,后下车的岑稚站在路边,接过谢逢周递出来的包,弯腰从半敞的车窗对上他眼睛。

    “下次吧。”

    谢逢周扬眉:“什么下次?”

    岑稚环顾四周,确定没人注意到这边,又凑近点车窗,脸颊微烫,小小声地快速道:“……下次帮你。”

    谢逢周没接话,看她的眼神热起来,像沉寂在夜色里的暗潮,如火如星。

    这几秒盯得岑稚心跳加速。

    主驾的人探身靠近,捏一下她勾在窗沿的指尖,轻轻慢慢地应声:“好。”

    “那就下次。”

    作者有话说:

    吱吱要放大招了。

    ps:同志们,如果我进去了,大家知道去哪儿找我吧(拼命眨眼)

    ——

    第56章 十八岁

    岑稚进酒店时, 接到高中班主任打来的电话。这周五是汀宜附中三十年校庆,邀请优秀校友返校致辞,说晚上七点左右到就行, 问她有没有时间。

    岑稚自然是答应。

    “那老师等会儿把致辞稿发你一份,你大概看看,按你喜欢的说。”对面补充,“如果可以,顺便再和学弟学妹分享下学习经验和方法。”

    岑稚知道肯定少不了这个环节,学习经验分享, 她从高一念到高三, 稿子烂熟于心,毕业五年也依然记得。

    “好的老师, 我知道了。”

    又简单聊两句, 岑稚挂掉电话进了祝亥颜开的房间。

    酒店房间里是双人床,一只爱马仕行李箱随意撂在床边, 不见主人。浴室水声淅沥,祝亥颜在里面洗漱。

    岑稚脱掉大衣搭在沙发上,估摸着祝亥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人也无聊地趴到沙发靠背上,摸出震动的手机。

    李老师把稿子发过来了。

    岑稚接收文档, 大致扫一遍,觉得需要改的地方还挺多。

    退出聊天框时瞥见被她置顶的那位, 指尖停顿一下, 给他发条消息。

    【这周五附中校庆你知道吗?】

    她以为谢逢周还在开车,对面却很快回复:【嗯, 老邓联系我了。】

    茨恩岑:【所以你要去吗?】

    谢逢周:【看情况。】

    谢逢周:【你去?】

    茨恩岑:【对啊, 刚答应。】

    过了会儿。

    谢逢周:【嗯。】

    这人见面时话不少, 微信聊天倒是挺简明扼要,不知道还以为他高冷挂。

    岑稚盯着这个‘嗯’字,脑子里全是不久前两人在车里接吻,他揽着她的腰望来的眼神,炙热又干净的柔软。

    特别像一只凝视着主人的小狗。

    小恶魔扑棱着翅膀又开始蠢蠢欲动,岑稚抬头看向浴室,祝亥颜还没有出来,她换个姿势,盘腿坐在沙发上,从大衣兜里摸出耳机,单手打字。

    茨恩岑:【谢逢周,你还在打王者吗?要不要加个好友?】

    岑稚走之前把书房里所有东西都摆回原来位置,所以对面那人全然不知自己已然掉马,回复的态度漫不经心。

    【怎么,你峡谷认识的朋友不陪你玩儿了?】

    岑稚忍住笑,顺坡下驴:【嗯,他最近挺忙的,好久没上线了。】

    【你知道他在忙什么吗?】

    谢逢周:【不知道。】

    谢逢周:【我俩不熟。】

    【这样啊。】岑稚陪他演戏,【那咱们玩,不带他。加个好友?】

    岑稚猜他会拒绝,毕竟如果加上好友之后她再提出三人组队,他又不能同时登陆两个号,肯定当场掉马。

    谢逢周:【行啊。】

    “……”

    岑稚摸摸鼻尖。

    这人真的从来不按常理出牌。

    谢逢周的游戏ID依然没变,和微信名一样。两人顺利加上好友,岑稚开个游戏房间,发现他麦克风开着。

    岑稚把耳机戴上,点开自己这边的听筒。细微的电流声过后,听筒里传来衣料摩挲之间的窸窣声响,他应该是坐在那儿,往后靠去,隐约还能听见玻璃杯磕碰桌面的清脆动静。

    他还没有说话,岑稚的心跳却莫名其妙地开始加速,就是没来由的心动。

    注意到谢逢周的游戏头像,岑稚发现有点不对:“你用这个头像?”

    谢逢周可能在喝水,从喉咙里模糊地嗯了声,很快又开口,这次话音清晰起来:“怎么了吗?”

    岑稚看了眼自己的头像,又看了眼他的,同样的卡通兔子,动作都一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情头。

    她还没吭声,对面又慢悠悠地补一句:“兔子那么可爱,谁能拒绝。”

    明明是句很普通的话,被他用那种懒散轻慢的语调说出来,携着听筒里细微的声响直入耳窝,意有所指似的。

    “……确实。”岑稚揉揉升温的耳廓,假装没听见他话里的戏谑,面不改色地进入游戏,“我们开始吧。”

    那么多年培养出的默契当然不用说,两人配合得很好,几乎收割了一路人头,赢得轻轻松松毫无悬念。

    一把打完,岑稚学他刚刚调戏人时懒洋洋的语气:“谢逢周。”

    “嗯?”

    “你这操作手法。”岑稚故意停顿一下,“跟句号真的好像。”

    “……有吗?”对面装傻,“经常组队的默契吧。”

    岑稚啊了声,发出真诚的疑问:“你们两个不是不熟吗?”

    “……”

    耳机里传来衣料和床被摩挲的声响,谢逢周战术性喝水,没搭理她。

    岑稚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出来,赶紧把麦克风关掉。

    难得这家伙喜欢捉弄她。

    逗人确实有意思。

    岑稚隐隐有种小仇得报的愉悦,兀自笑了会儿,嘴角弧度渐渐平直。

    她重新趴回沙发上,一动不动地盯着谢逢周的游戏头像,有些跑神。

    直到现在这一刻,她才真正地从‘谢逢周暗恋是她初恋是她让她暗暗吃醋的白月光也是她’的一系列八点档抓马情节里缓过劲儿来。

    她下午看完那封情书,灵魂就好像脱离躯体,轻飘飘地游荡在半空,有种很虚幻、很不真实的感觉。

    看完《挪》也是。

    她主动亲谢逢周时,唇瓣触碰到他同样炙热的温度,灵魂短暂回归,酒店门外和他分开后又开始游荡。

    现在她打完这局验证真相似的游戏,发现句号和谢逢周确实是同一个人。

    灵魂彻底与躯体重合,胸腔里的温热饱涨感像是被热牛奶浸泡,从来没人让她在感情里这么钝闷地踏实过。

    程凇给她带来的只有酸苦。

    谢逢周则是一处避雨的房子,屋外落雨屋内潮湿,又无与伦比的安全。

    潮湿的是他。

    安全的是她。

    “谢逢周。”

    岑稚回过神时,下半句已经说出去,“我感觉我喜欢上了一个人。”

    “……”

    听筒里一秒安静下来。

    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砰。

    水杯不轻不重搁上桌面,对面再开口时,声音明显低温好几度:“谢太太,需要我提醒吗?你结婚了。”

    “对呀。”

    岑稚很坦然地说,“婚内情。”

    –

    接下来的几天岑稚都在忙。

    白天上班晚上陪闺蜜逛街,中午休息那一会儿还要用来改致辞稿。

    好在谢逢周也在测游戏项目,两人空闲时微信联系,忙碌时互不打扰。

    终于等到双方都得空,约一顿饭还不能落下祝亥颜。

    岑稚朋友不多,有人来找她陪她,谢逢周其实也挺宽心的。两个女生逛街,他就拎包刷卡顺带偶尔接送。

    举手之劳的事,谢逢周还不觉得有什么,五百瓦电灯泡祝编剧实在是不敢让这少爷伺候自己,良心不安。

    周三就买票走人了。

    走之前依旧不死心地委婉表达了一下希望谢逢周加入艾音的夙愿。

    谢逢周送她去机场的一路心情都挺好,难得松口:“可以考虑。”

    “但有个条件。”

    祝亥颜眼睛一亮,忙不迭从包里拿出纸笔:“您说,一定满足。”

    指尖在方向盘上敲完三秒,谢逢周从主驾探身往后看,表情蛮诚恳:“以后有事儿能发消息联系她吗?”

    “请尽量。”

    他逐字强调,“少,打,电,话。”

    祝亥颜:“……”

    送走祝美女,岑稚将全部精力都投入到自己的事情里,每天遛完五折就待在卧室,忙得没空和谢逢周说话。

    周五中午,岑稚随便点份外卖解决午饭,领完饭回来在大厅前台签收了一份礼物,系着缎带的深紫色天鹅绒小方盒子,解开盒子上的蝴蝶结,里面是一条很简单的双层细链,18k玫瑰金材质,坠着扇形的鲜艳红玉髓。

    岑稚取出来放在手腕上比了一下,衬得整只手都白皙秀气。

    前天和祝亥颜逛商场,路过宝格丽专柜,她视线停留五秒钟,看到两万以上的售价之后就移开了。

    从小到大形成的消费观念,都不允许她在衣食住行上奢侈。

    更何况现在正处于存钱阶段。

    当时谢逢周站在她俩身后玩手机,她不知道谢逢周什么时候注意到的。

    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买的。

    岑稚把手链收好,没给唐秀和李可悦八卦的机会,回到工位,用登陆在电脑上的微信点开置顶聊天框。

    茨恩岑:【怎么突然送我手链?】

    对面没有回。

    可能在忙。

    岑稚把点的那份炒米吃完一小半,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不过是给她甩来个问号。

    谢逢周:【你看看今天什么日子。】

    “……”

    岑稚扒饭的动作一顿,目光从电脑微信聊天框缓缓移向屏幕右下角。

    2月14日。

    情人节。

    天。

    岑稚眼睛瞪圆一圈。

    她最近忙得没空看日历,只记得晚上要去附中校庆致辞,根本不知道今天情人节,也没听唐秀她们提起。

    更别说给谢逢周准备礼物了。

    岑稚感觉自己就像被女友询问恋爱纪念日时哑口无言的渣男,心虚地把嘴里的饭咽下去,噼里啪啦敲键盘。

    【你想要什么?我给你买!】

    【算了吧。】那边态度冷淡,【要来的东西跟乞讨有什么区别。】

    岑稚:“……”

    【不是,我……】

    她企图狡辩。

    聊天框又弹出一条。

    谢逢周:【有事,下了。】

    完蛋完蛋。

    生气了。

    岑稚迅速回忆最近,确实是有点冷落他。说好的‘下次帮你’,这个‘下次’一直到现在也没兑现。

    两手悬在键盘上思索如何道歉,说着下了的人冷不丁又发来首歌。

    准确地说是网易云歌词分享。

    「后来

    你总算学会了如何去爱

    可惜我早已远去消失在人海」

    岑稚:“…………”

    –

    附中校庆办在新礼堂,等候在校门口的工作人员带她穿过校道。路旁两排香樟树依然枝繁叶茂,冬末春初也绿意盎然,枝捎挂着层厚重白雪。

    教学楼间拉着三十周年的红色横幅。

    绿铁丝网隔开的篮球场和塑胶操场上干干净净,一个人没有,学生这会儿都坐在礼堂里等待校庆开始。

    岑稚毕业五年,再次来到附中,感觉和她记忆里没有太大变化。

    她跟着工作人员从新礼堂侧门进去,优秀校友席位就在礼堂前两排,挨着校领导。椅背上没标名字,场合不算太过严肃,岑稚挑个位置坐下。

    附中卧虎藏龙,杰出校友不计其数,这次邀请的却不多,一眼望过去松松散散十来个,没有岑稚认识的。

    不是同一届。

    谢逢周还没来,发去的消息也不见回复。校庆未正式开场,阶梯式礼堂乌压压坐满学生,压低音量闲聊。

    岑稚跟祝亥颜聊着微信,一众校领导到来,她和周围人一同起身,被认识的老师拉着寒暄两句,又坐下。

    过了会儿,有几个人从侧门进来,岑稚明显感觉后排躁动了些,她福至心灵地从手机屏幕中抬头。

    果然瞧见谢逢周。

    礼堂没开大灯,顶板光线影影绰绰地落在他身上。他看起来像刚谈完事情,剪裁讲究的衬衫西裤,扣子系的一丝不苟,正肩袖的西装外搭着件黑色羊绒大衣,衣角随着不紧不慢的步子轻微晃荡,西裤布料熨烫笔挺。

    瘦削挺拔,再加上那张得天独厚的脸,站在那儿就轻易成为焦点。

    从头到脚一身压死人的贵气。

    岑稚发现谢逢周很神奇的一点,不管他平时表现得多随和散漫,一旦穿上正装,就会有种高高在上者的矜冷。

    很不好接近。

    他微低着头听旁边的校长说话,偶尔配合地弯一弯唇,难得谦逊。

    校长落座后,他对领导席位上认识的老师颔首微笑,目光扫过岑稚时不做停留,而后跟她隔开位置坐下。

    ……还没消气。

    岑稚知道这人要哄,得顺着毛来撸,于是和右侧的人换了位置。

    礼堂里开着暖气,谢逢周坐下后就把大衣去了,搭在椅背上。

    知道她过来也没什么反应,低下头,微微弯腰,节骨分明的手指慢条斯理地轻扯了下西裤裤脚的一丝褶皱。

    手工定制的西装外套随着他俯身的动作,在后背略微绷紧,显出男人清瘦有力的轮廓线条,禁欲又勾人。

    岑稚坐在旁边等他抬头,想和他有个眼神交流,结果谢逢周直起身后坐姿散漫地搭起腿,从西装外套内口袋里拿出手机,自顾自开了局跳一跳。

    “……”

    岑稚改变战略,转战微信。

    嗡嗡。

    ——【今天天气不错,等会儿结束带你去天台转转?】

    谢逢周专心致志打游戏,微信消息从屏幕顶端弹出,他顺手划走。

    校长在台上开始发言,岑稚习惯性地端正坐姿要去听,手机震动一下。

    她低头看。

    身侧打游戏的人发来张截图。

    实时天气预报。

    零上六度,雨夹雪。

    岑稚假装看不见,抓住机会顺杆往上爬:【所以去不去?】

    谢逢周没再回答,把手机收进兜里,抬头看向台上发言的领导。

    状似认真地听。

    余光里岑稚也把脸转回去,用统一发放的纸笔摊在小桌板上写着什么。

    过了片刻。

    有只手穿过两个相邻座位中间的扶把,沿着谢逢周的西装衣摆不动声色往下,找到他西裤口袋,指尖推着一个叠成方块的纸条,慢慢钻进去。

    谢逢周背靠椅背,懒洋洋地抱着胳膊,任她动作,无动于衷。

    岑稚隔着西裤布料戳一戳他的腿,看他没反应,要把手抽出来。

    始终望向台上的人忽然动了动,抽出一只手也抄进兜,捉住她,把她摁在口袋里,很自然地分开她指缝。

    校长发完言,台下掌声雷鸣。

    两人在无人窥见处十指相扣。

    岑稚视线匆匆从谢逢周的侧脸转向台上,心跳快得有点让她招架不住。

    致辞轮的很快,到岑稚时,她从他兜里抽出手,起身上台。

    她很擅长应付这种场合,台风稳健,落落大方。谢逢周坐在台下给她鼓掌,看她站在鲜花与灯光里,从容有条理地解答高三学生关于学习经验分享的疑问,和高中主席台演讲也没差。

    他指尖不自觉地摩挲一下无名指上那枚银色圆环,又将她上台前放进他西裤兜里的纸条拿出来,展开。

    字迹娟秀工整。

    过了这么多年依旧如此。

    「上次不是问我什么婚内情吗

    八点天台见」

    –

    谢逢周下台时岑稚不在位置上,周围有人认出他,一直跟他搭话。

    他想走,但走不开。压着耐心应和几句,最后看一眼表,借口去洗手间,从礼堂侧门出去抄近路直奔天台。

    天气预报很准,外头淅淅沥沥下着雨夹雪,在路灯底下铺着银白一片。

    谢逢周走到楼梯口,侧身抖了抖伞面水珠,将伞收起,踩着台阶往上。

    八点过五分,空荡荡的教学楼灯火通明,橘黄光束从狭小窗口斜斜地透进来,他步子放得大,三节两节台阶一起迈,不多时上了七楼。

    楼道里装的是声控灯,随着他走上来,一层一层亮起又熄灭。

    还未走到天台,他在七楼通往八楼的楼梯上碰见岑稚。声控灯在她头顶亮起,光线洒落,拢在她身上。

    “谢逢周。”

    岑稚托着下巴坐在最顶端那节台阶上,目光越下去直直地望着他,叹口气,“你再不来我就要冻死了。”

    指节勾着的那把伞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滴水,他问:“不是说天台见?”

    “天台雨太大了。”岑稚坐直身,活动着手腕,“我刚刚去试了下,在那里弹的话你可能听不清。”

    没人走动,灯又熄灭,谢逢周隐约能看清她的轮廓:“弹什么?”

    边问边往上走。

    “没看见吗?”视野再次明亮,岑稚微微侧身,把身后靠墙而立的东西拿到怀里,“这个呀。”

    “……”

    谢逢周上楼梯的脚步顿住,停在原地,目光愣愣地落在那把吉他上。

    岑稚却对他招招手:“过来。”

    喉结缓慢地滚动一下,谢逢周继续往上,走到岑稚跟前时,被她牵着手拉到她旁边台阶坐下:“我只学了几天,有些音不准,你凑合听吧。”

    谢逢周想说点什么,但他喉咙里一阵发紧,心跳急促地要冲出胸腔。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看她将吉他摆好,纤细白净的指尖拨过琴弦,灯光沉寂的下一秒前奏响起,他辨认出,周杰伦的《晴天》。

    视觉被黑暗遮挡,听觉就格外敏锐,他捕捉到她唱歌的声线细微发颤。

    不知道是被冻的。

    还是紧张的。

    可她在台上演讲都不会紧张。

    被她解答完疑问满脸崇拜的学弟估计也想不到,她五音不全成这样。

    十个字里就只有一个准的,谢逢周有点想笑,嘴角弯起又平直。

    现在这个场景,很像许久以前,有天他在图书馆还书偶遇她,给她分享一只耳机,没有抬头看她眼睛。

    当时雨也是这么大。

    但当时还是夏天。

    他们身后就是紧闭的天台门,被风刮得砰砰作响,声控灯又被惊动。

    明亮的光线铺满楼道,这首从头到尾都在跑调的歌终于结束。

    岑稚放下吉他,从身后拿出一束花,浅紫洋桔梗和满天星。

    她从看见他起,就坐在台阶上一直没有变位置,是为了挡住这束花。

    谢逢周几乎一眼将花束认出来,心里冒出端倪的猜测彻底被证实。

    水珠凝聚在伞尖,滚落在澄黑的西裤布料上,浸出些许凉意。

    都不敌他心窝滚烫,眼眶也滚烫。

    “其实我本来想加入校庆表演的。”岑稚把那捧花放到他腿上,“但我唱歌不好听,怕给你丢人。”

    她说着,又将手伸进大衣兜里,再抽出来时,指间夹着封粉色信函,“这是一封情书,想请二十三岁的谢先生帮我转交给十八岁的谢同学。”

    “然后对他说。”

    “毕业快乐,公主。”

    她笑着倾身凑近,在他嘴角落下枚轻吻,附赠上迟来的祝词,“你的太太在未来的每一天,都很喜欢你。”

    作者有话说:

    第57章 拆礼物

    岑稚为这次表白做了充分准备, 她这些天把自己锁在卧室里,就是在记《晴天》的吉他曲谱,还有写情书。

    谢逢周喝醉时她答应的那封八千字情书一直都记得, 这次刚好给他。

    本来没打算送花,花束目标太明显,藏不好容易被谢逢周看见。

    但在附中门口下车时岑稚发现花店这么多年居然还开着,惊奇之余临时改变主意,想要进去挑一束玫瑰。

    情人节买花的人格外多,店里没剩多少红玫瑰, 只有粉色黄色和绿色。

    岑稚挑来挑去, 没有喜欢的,问老板:“哪个代表初恋呢?”

    “粉色。”店老板忙了一天得片刻空闲, 靠着柜台嗑瓜子, 看她长得显小以为还在读大学,“汀宜大的?”

    汀宜大挨着汀宜附中。

    岑稚低着头认真地在桶里挑着玫瑰花束:“不是的, 我大学毕业了。来附中参加校庆。”

    “毕业了?”老板还挺意外,又看她一眼,“附中哪一届的?”

    “一七。”

    老板看她埋头挑玫瑰的样子,回忆起什么,眯着眼说:“你这倒是叫我想起来了, 你们17届高考那天,也有个小孩来店里买花, 跟你一样, 进门就问哪个玫瑰是送初恋的。”

    店里每天顾客那么多,更何况过去五年, 能让老板记得这么清楚, 因为当时只有他没高考在店里溜达, 还拉着老板唠一下午嗑,让老板给他挨个介绍店里玫瑰。老板介绍完,喉咙干得直冒火,结果他买了洋桔梗和满天星。

    “小兔崽子净折腾人。”

    老板现在想起还愤愤不平,“要不是看他长得好看,高低骂他两句。”

    岑稚听到这,准备拿那束荔枝玫瑰的手停住,第六感猜出这人是谁。

    然后她做赌注一般买了同样的花,拿给谢逢周时,她留意到他细微的表情变化,知道自己赌对了。

    但她没想到玩大了。

    “……谢逢周。”

    岑稚借着天台透进来的光亮,近距离看着他眼睛,不可思议的同时还特别想笑,“你不会是要哭了吧?”

    正酝酿着的情绪被她一句话怼回去,谢逢周面无表情地将情书从她手里抽走,放进大衣兜:“才没有。”

    他低头时,垂落的细密长睫上沾着湿漉漉的晶莹,岑稚假装没看见,知道要给公主留点面子,背着吉他站起来,对他伸出手:“我们走吧。”

    谢逢周拎着那束花跟着起身,被岑稚牵着手往下走,莫名乖巧。

    岑稚察觉到谢逢周被表完白之后变得格外沉默。他肯定猜到自己掉马,却没有问她什么时候发现的。

    一直走到三四楼中间的转身台,旁边的人才开口:“是认真的吗?”

    岑稚转头:“啊?”

    “你说喜欢我。”他低低地道。

    “……”

    原来不是没反应。

    是冲击力太大、反射弧太长。

    她三分钟前表的白,他现在才询问她是否属实。

    岑稚有点被问到了,不知道该怎么证明给他看,想了想,道:“你要是不相信,那我再说一遍?”

    她说着转身朝向他,仰起脸,张了张嘴,突然又说不太出来。

    当时氛围正好,一切自然而然,现在让她再正式表个白,还真是第一次。

    岑稚咽咽嗓子,胸口里密密匝匝地鼓噪不歇,故作镇定地仰起脸看他。

    “谢逢周,我喜欢你。”

    楼道里小窗高而狭,细密雨珠和雪籽噼里啪啦砸进来,地上湿痕一片。

    谢逢周背对着窗外那束光,线条被勾勒得锋利,仍是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垂着眼皮,瞳仁仿佛被水浸过的深黑玻璃球,在昏昧暗色里格外深沉。

    看她一会儿,忽然俯身亲上来。

    他右手拎着她送的花,另只手还抄在大衣兜里,只是背微微弓着,唇瓣抿住她的。姿势看上去漫不经心又随意,吻得却比哪次都要认真温柔。

    岑稚背靠楼梯扶手,每次接吻他都不太有耐心,这次温柔起来居然让她忘记怎么换气,往后仰头撤开。

    又被他追着重新吻住。

    她后腰硌在冰凉的铁质栏杆上,中间还有一把吉他,这把吉他是她借同事的,听见磕碰声响立刻回头看。

    刚一回头,就被谢逢周单手固住腰,往他怀里按,这还不够,又稍稍用力把她抱起来,岑稚下意识揽住他后颈,树懒似的把腿环在他腰间。

    谢逢周好像很喜欢这个姿势,抬着下巴又亲上来,比刚刚要狠,直接用舌头搅。两人气息热火得拱在一起,岑稚后脊背发麻,呼吸紊乱,含混地吞下他所有的气息,昏沉沉的脑中已经天旋地转,感觉楼梯都在震动。

    过几秒发现不是她的错觉。

    楼下真的传来脚步声,还挺急。

    应该是学生回来拿什么东西,着急忙慌地顺着楼梯往上跑。

    声控灯一层一层地亮起。

    岑稚不准备让这些十几岁的小朋友看他们亲热,尤其是他俩刚才都在礼堂里露面了,拍拍谢逢周的肩膀,趁他变换角度时断断续续地提醒。

    “有、有人。”

    “嗯。”谢逢周纹丝不动地亲她,声音哑的不像话,从喉咙里低低地发出来,估计根本没怎么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马上就要到他们这一层,岑稚揽在他后颈的手无处可掐地轻揪一把他头发,示意他冷静。

    谢逢周嘶了声,终于松开她:“轻点,知道IT行业最缺什么吗。”

    岑稚没心思接这个茬,赶紧从他身上下来,整理整理凌乱的衣领。

    那个学生正好跑到三楼,看见有人还吓了跳。楼道里暧昧的氛围还没散,学生单纯又好奇地看他俩一眼,认出两人,停下来乖乖地打招呼。

    “学长好,学姐好。”

    谢逢周懒洋洋地倚着楼梯扶手,花束被他倒拎在手里,抬抬下巴算回应。

    岑稚面带微笑地对他点点头,等学生径直跑上去,她猛松口气。

    再抬头时对上谢逢周玩味的神色:“那么紧张?”

    岑稚一本正经:“不要带坏小孩。”

    “正好。”

    谢逢周揪着花瓣,压低的语调轻佻浪荡,“更坏的我们回家做。”

    “……”岑稚对上他眼睛,心尖尖好像被人用电流兹了一下,几乎在一秒之内就明白他的意思。

    –

    回家的路上没人讲话,岑稚紧紧捏着吉他背带,从车库出来也能感觉到谢逢周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

    两人一前一后进门,上楼梯。

    岑稚路过他房间时脚步迟疑地停顿一下,最后还是回了客卧。

    谢逢周不紧不慢地跟在她后面,进来之后反手给门落锁,把她的吉他和自己的花一起放在书桌桌面上。

    屋里没有开灯,走廊光线从门缝透进来,岑稚看见他的眼神,像浇在冰川上的温水,又像漂浮在冰岛下的焰火,似乎要将她融化,或者点燃。

    谢逢周将她轻轻抵在门板上:“害怕吗?”

    “有点。”岑稚实话实说,“要不你先亲我一下?”

    谢逢周闷笑一声,顺从地低头吮住她的唇,温柔碾磨。屋内静谧,亲吻声越发清晰,岑稚听得耳鼓燥热,抬手推开他:“可、可以了。”

    “嗯。”谢逢周低低地应声,用脚将书桌前的转椅勾过来坐下。

    岑稚被他拉着坐到他腿上,心跳得像在打鼓:“……我不会。”

    “教你。”谢逢周捉过她的手,带着她指尖按在腰间冰凉的方扣上。

    空气不再安静,挟裹着深深的欲。

    岑稚第一次做这种事,很照顾他的情绪,隔一会儿就小声问他怎么样。

    谢逢周没答,手搭在她腰后,呼吸渐渐重了些,清冷又隐着暗欲的视线一直盯着她的脸,黑发下的耳根很红。

    她没轻重时,能明显看见他喉结滚动得热烈而情动,心理上微妙地占了上风,仿佛把他紧紧给拿捏住了。

    岑稚学什么都很快,被他带着教了会儿,摸索到技巧,有点小骄傲地凑近他问:“我是不是已经出师了?”

    她眼睛圆润明亮,像只邀功的小猫,谢逢周忍着心头的痒劲,松开那只手:“那你自己来,我验收下成果。”

    说完他就往后一躺,靠在椅背上,双手随意搭在她两边腰侧摩挲着,姿态慵懒,眼神嚣张,一副坐看她要怎么办的样子,“接着弄吧。”

    岑稚没想到他说放手就放手,一时间只剩她一个,她有点愣住了。

    “动啊。”他腿往上顶顶,示意她继续,“不是已经出师了?”

    他人懒散地窝在椅子里,衣服穿得还算规整,衬衫的领带都没解,从外面看完全看不出两人在做什么。

    冷白色衬衫衣摆却抽出来,半扎不扎地垂落着,隐隐露出肌理线条,还有那条性感分明的人鱼线,他裤子拉得有点低,两条规整的V型线条,缓缓没入他没扎好的裤腰里。

    昏暗的视线里能看见——

    岑稚脑子里嗡然一炸,下意识地想要寻求他帮助,一抬头就看见他眉毛微扬,摊摊手示意‘您随意我不动’。

    看不起谁呢。

    岑稚胜负欲蹭地就起来了。

    她到底是学习能力强,谢逢周不多久就气焰全消,最后拢着后颈将人按过来,咬着她唇瓣,沙哑地提醒。

    “去抽张纸,别弄你身上。”

    ……

    岑稚洗完澡出来,谢逢周给她吹干头发,她掀开被子时又问了遍:“我刚刚表现的怎么样?”

    一定要得到表扬。

    谢逢周好笑地嗯了声,收起吹风机时漫不经心似的问:“你呢?”

    “我怎么?”

    谢逢周把枕头移到她旁边,侧对着她躺下:“你不难受?”

    岑稚以为他说手:“还好,就是有点酸。”

    谢逢周没忍住笑了下,扣住她手腕替她揉一揉:“谁问你这个。”

    凑她耳边补完后半句。

    岑稚脸一下子热了,眨眨眼:“没没、没啊,我没什么感觉。”

    “没感觉?”谢逢周眉峰轻挑,转而人压上来,手往下探,眼神意味深长,“坏事都做完了,坦诚点行吗。”

    岑稚只感觉一股热血直往脸上涌,一把按住他作恶的手:“好了好了!今天晚上就到这里吧!”

    “行。”谢逢周从善如流地握住她指尖,“明天晚上继续。”

    “……”岑稚沉默几秒,小小声道,“会不会有点太迅速了?”

    谢逢周看她这幅样子,笑起来:“逗你的,我明天要出差。”

    安静地瞧她一会儿,伸手捏了下她的耳朵,“知道我生日哪天吗?”

    这个问题岑稚准备已久,闻言立刻准确抢答:“下周四。”

    谢逢周稍稍满意,按住她薄瘦的背将人整个揽进怀里:“那就下周四。”

    下巴蹭蹭她发顶,他阖眼,声音懒倦散漫,“到时候让你在上面。”

    –

    不得不说。

    这个狗男人确实很有心机。

    岑稚被他那句话搞得接下来几天都心神不宁,他以前出差她还没有这么想他,现在是时时刻刻惦记着他。

    有些事情顺其自然发生时还好,氛围够了水到渠成。但如果特地把它排进行程里,会让人隔三差五分神。

    岑稚做什么都要把准备工作完成得非常充分,因此她还上网搜索了下关于这方面的注意事项。上次在寺庙见到谢逢周搜索记录后,她谨慎地养成了用完浏览器立马清空记录的习惯。

    搜索完还严谨地做了点小笔记。

    网上冷冰冰的建议距离实际生活自然还是有点差距的,岑稚猜不出周围谁有这方面的经验。祝亥颜谈的那两段大草原之恋仅限于亲亲抱抱,没法给她提供任何实质性帮助,于是她将目标转而移向情史丰富的方子奈。

    岑稚问得委婉,方子奈没听懂,还停留在表层意思:“送礼物?这个简单,他喜欢什么你就送什么啊。”

    这么一句没有任何作用的话,岑稚却突然被打通任督二脉。

    她好像知道谢逢周喜欢什么。

    但不确定。

    需要验证。

    –

    晚上回家,岑稚用微信给谢逢周打了一个视频电话。

    恰好谢逢周刚洗完澡,接通时他随手将手机竖着放在酒店床边的长条玻璃桌上,转身去捞床尾那件卫衣。

    他就穿了条宽松的运动裤,没穿上衣。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他给手机摆放的位置视野特好,一览无余。

    岑稚之前就发现了,谢逢周不像看上去那么瘦,身上还有一层薄肌肉。宽肩窄腰,肌理清晰。

    她本来还有点不太好意思看,靠在床头上,视线在屋里乱转。

    转了会儿又想起,她该看的不该看的都看完了,这有什么。

    索性光明正大地看起来。

    可惜谢逢周已经把衣服穿上了,一边拉开桌前的椅子坐下,一边漫不经心地耸了两下肩把卫衣领子拎正:“怎么突然有兴趣给我弹视频了?”

    岑稚:“有点事问你。”

    谢逢周嗯了声:“说吧。”

    岑稚把准备好的iPad从旁边拿过来,屏幕对向手机镜头:“这个可爱吗?”

    谢逢周在视频那边看了眼,是只浅棕色的垂耳荷兰兔:“嗯。”

    岑稚指尖往左滑动,换了张,还是只兔子,不过是卡通兔。

    问他:“这个呢?”

    “和刚刚那只有区别吗?”谢逢周道,“可爱。”

    岑稚继续往左滑,这次是哥斯拉长毛兔,巨无霸大的那种,估计和五折有一比,又问:“这个怎么样?”

    谢逢周眉头挑了下:“……太大了吧有点。”

    岑稚若有所思地点头,听见谢逢周问:“给我看这么多兔子做什么?”

    “哦。”

    她回神,“我在做实验。”

    谢逢周没有问什么实验,顺着她往下接:“发现什么了?”

    “发现和我想的似乎有些出入。”

    岑稚探身将iPad放到书桌上,拉开第二层抽屉,找到在荣宁县过年逛三明街时套圈赢的兔耳朵发箍,戴在头上后,把视频镜头对准自己的脸,“那我这样呢?你喜欢吗?”

    “……”

    视频对面的人没说话。

    他往后靠了下,双手环胸,喉结微微滚了滚,然后白净的耳廓红了。

    “喔。”岑稚恍然大悟,“谢逢周,原来你不是毛绒绒控啊。”

    之前她戴兔耳朵发箍,他耳朵红了,再加上他喜欢皮卡丘,养五折,头像还是兔子,她以为他喜欢毛绒绒。

    谢逢周嗯了声,眼神像箭勾子似的直直盯着她,很坦然地承认:“我只是对你有反应。”

    岑稚被他突如其来的话砸得心跳如撞钟,气氛忽然就不对劲起来,她视线匆匆下撇,发现他身上那条抽绳运动裤的裤腰系的很随意,松松垮垮地散在腰间,整个人窝在椅子里,她透过镜头把变化看得一清二楚。

    喉咙莫名有些干,岑稚清清嗓子道:“我们今天就到这儿吧?”

    谢逢周偏头笑了下,微微倾身凑近屏幕,食指不轻不重地叩了叩面前的桌沿,低声控诉:“有没有良心啊你。”

    “那我……”岑稚手指捏着被角边缘,“那我现在离你那么远……”

    谢逢周看她一会儿,给手机重新摆个位置,又往后靠回椅背里,声音轻慢地哄:“不用你弄,你别挂。”

    他眼神滚烫地落在她脸上,节骨分明的手指勾开松散的系带。

    “看着我就行。”

    –

    第二天清早,唐秀见到岑稚时吃了一惊:“岑岑你这是怎么了?怎么跟被男妖精吸干了精气似的。”

    岑稚眼下微微青灰,没精打采地跟她道声早,点点头:“差不多。”

    她昨晚被谢逢周带着打开新世界大门,奇怪的经验值刷刷上涨。

    挂掉视频后睁眼闭眼都是满脑子有色废料,夜里做的梦也乱七八糟。

    唐秀今天来得早,办公室只有岑稚她俩,闻言边把包和咖啡放桌上边纳闷道:“弟弟不是出差了吗?”

    岑稚被她这么一提醒,忽然想到谢逢周今天回来,立刻精神不少。

    昨天那个实验让她临时改变计划,已经想好要给谢逢周送什么礼物。趁人还没来齐,压低声音问唐秀:“唐秀姐,你知道哪儿有那种店吗?”

    唐秀没懂:“啊?哪种?”

    “就……”岑稚音量低得要打马赛克,含蓄道,“cosplay。”

    唐秀一秒get到,被惊得舌桥不下,将岑稚打量一遍:“看不出来啊岑岑,你跟弟弟私底下玩这么花。”

    “没有没有。”岑稚连忙解释,冲她竖起根食指,“第一次。”

    唐秀看着小姑娘甜净可人的样子,感慨:“你这是要把弟弟榨干啊。”

    岑稚被她说得脸热,竖起的食指屈起挠挠下巴:“……所以有吗?”

    “当然有。”唐秀打个响指,“等姐姐列个清单发你微信上。”

    唐秀效率很高,列得清清楚楚,岑稚一眼扫过去耳根都发烫,不太敢仔细看,眼睛半睁半闭地迅速瞟完,最后挑了个店名不那么open的。

    傍晚下班搭地铁到那家店,头一次来这种地方,岑稚还挺新奇。

    但别人都是情侣,两两成双地逛,只有她单枪匹马,格格不入。不等店员来介绍,她选套符合审美的,速战速决五分钟就拎着袋子出来了。

    她到家时谢逢周还没回来,照常遛完五折,洗澡洗漱,换完衣服之后坐在床上翻开看完一半的书。

    昨晚睡眠不足,没看多大一会儿,书页上的铅黑色小字像长了翅膀,转着圈在她眼前飞,越飞越远。

    不知道怎么的就睡着了。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有短短十几分钟,岑稚恍惚间听见脚步声,行李箱滚轮声,之后是淅沥水声。

    卧室里打着空调,她感到闷热,将灰色绒被掀开,黑发凌乱地披散着,发箍间质感柔软的兔耳耷拉下来。一只手搭在肚子上,另只手臂高高举过头顶。浴袍衣领随着动作微微敞开,脖颈到锁骨连出纤瘦清晰的线条,颈窝白皙泛粉。腰间绑带松散,衣摆底下小腿纤长细白,搭在床沿,一只脚踝还系着条细细的黑色蕾丝环。

    谢逢周从浴室出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撩人场景。

    他趿拉着拖鞋懒懒散散地走向床边,擦头发的动作慢条斯理,垂眼看着床上难得睡姿没那么规范的人。

    目光在她那只系着绑带的脚踝停顿片刻,继而往上,流水一般掠过纤白的腿、披散的发、清秀的肩颈,最后停留在她睡着也乖乖抿合的唇上,他屈起指节勾了下睡衣衬衫的领口。

    耳边乍然响起玻璃杯碰撞的声音,突兀尖锐,岑稚从梦里挣扎出来,眼前满是雾气,她揉揉眼睛,心跳被那声磕碰震得剧烈跳动,转过头。

    书桌前的转椅上坐着个人,椅子转向她这边,长腿很是随意地敞着,自然往前,一边看她,一边静静地喝水。

    “谢逢周?”岑稚辨认出来,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你回来了。”

    她说着想下床,结果腿有点睡麻了,没走两步膝盖一弯,往前扑去。

    正正好扑进他怀里。

    谢逢周单手环住她的腰,还绰绰有余,另只手将水杯拿远一些,以免洒到她身上。听到清脆的叮咚声,他垂眼,这才看见她脖子上还系着黑色蕾丝choker,坠一颗很小的兔耳铃。

    他饶有兴致地挑起眉峰,把杯子放到桌面上,用指尖拨了下那颗铃铛。

    轻声脆响。

    他没忍住,低笑一声,接着卡住她的腰,微微用力把她抱到腿上。

    他刚洗过澡,身上有薄荷沐浴液的清冽冷香,降了房里干燥的高温。岑稚还有点没睡醒,被他抬手摸上侧脸的时候,感觉他掌心凉凉的,很舒服,忍不住主动用脸蹭了他两下,轻轻地“嗯”了一声,尾音软绵绵的。

    他见状,手下更加轻柔,贴着她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下巴下面那块,逗猫似的用手指勾弄着,她跟着他的动作昂起下巴,纤细的脖颈线条完全展露,锁骨像两根细直的白玉竹子。

    谢逢周视线落在她微敞的领口,风光若隐若现,看得他腰腹发紧,开口时声线也沙哑:“你这什么打扮?”

    “……嗯?”

    岑稚听到他声音后清醒了点,发现谢逢周还戴着副细细的金丝边框的眼镜,镜片很薄,完全遮不住他直勾勾的眼神,星火似的燎落着皮肤。

    她抓了把有些凌乱的浓密长发,很诚实地说:“送你的礼物啊。”

    谢逢周笑了下,把玩着她choker上那枚小小的铃铛:“那我开始拆了。”

    “拆什么?”

    岑稚刚问完,腰间一松。

    软白系带被抽出来扔到地毯上,谢逢周仰颈咬住她唇瓣,哑声道。

    “拆礼物。”

    作者有话说:

    大家知道去哪儿找我吧(疯狂眨眼×2)

    ——

    第58章 吹蜡烛

    岑稚睁开眼的时候感觉还好, 没电视剧里演得那么夸张。

    也就腰酸了点。

    她探身想把床头柜响个不停的闹钟关掉,胳膊还没有抬起来,睡她旁边的人按着背将她揽进怀里, 下巴搁在她脑袋顶上,挨挨蹭蹭地像在吸猫。

    “起那么早?”

    他的嗓音有一点没睡醒的黏哑,像羽毛挠过耳尖,酥酥痒痒的。

    “今天周五。”岑稚试图从他怀里挣出来,“我还要上班。”

    谢逢周抱得很紧没让她动,一开口就非常资本家:“打电话请假。”

    “不行。”

    岑稚无情拒绝, “我这个月已经请一次假了, 再请别人会有意见。”

    谢逢周没所谓地哦了下,短发凌乱的脑袋埋在她颈窝, 声音听着困倦懒散, 也很拽:“那你认真记下来,回家拿给我看看, 是谁对你有意见。”

    “……”岑稚一把推开他的脸,“你怎么不直接说天凉王破呢?”

    谢逢周闷笑出声,顺势松开手。

    为了赶着周四回来,他两天没怎么好好睡过,昨晚把他余下的精力也耗空, 现在是真困得不行。但怀里的人挣开他起来,他又有些睡不着。

    于是撑着坐起来, 靠在床头看岑稚跪坐到床沿四处找拖鞋。

    身上还穿着他的衣服, 低头时长发从颈后分开散落,宽松的领口歪斜着露出半边白净的肩膀, 印子还没消。

    地上一片狼藉, 岑稚终于在四处散落的衣服里找到拖鞋, 伸长了腿用脚尖去勾,感觉到床垫轻陷,有人慢吞吞地挪到她背后,然后整个贴上来,下巴垫在她肩上,还没打理的淡青色胡茬扎着她细嫩的后颈皮肤,带出轻微酥麻,懒洋洋地:“真要去公司?”

    “再陪我睡会儿吧。”

    这人像只树懒似的挂在她身上,声线听着清澈无害,岑稚却明显感觉到一种清晨自然现象,不用想也知道这个‘睡觉’是名词还是动词。

    昨晚的记忆在瞬间涌入脑海,岑稚腰更酸了,三下五除二趿拉上拖鞋从床沿站起来,言辞凿凿地批评:“谢逢周,请不要影响我赚钱的速度。”

    “……”

    拒绝完美色.诱惑,沉迷于存款的岑稚同学一键重启清心寡欲,下楼吃完早饭,冷酷地开着小电驴上班去了。

    可能是早上刚起床,痛觉系统还没有完全打开,等她到办公室工位上开始整理采访资料,怎么坐怎么别扭。

    那种感觉很难形容。

    就像三年没运动,一运动三个小时,然后还没做拉伸。

    为了不让唐秀和李可悦看出来,岑稚特地穿了高领毛衣,把印子遮得严严实实,工作一上午愣是没换坐姿。

    中午唐秀喊岑稚去楼下吃饭,有同事给她领了份外卖回来,只看海记楼独有的盒装手法就知道是谁点的。

    谢逢周像掐准了送到的时间,发条微信过:【吃完给我拍个照。】

    岑稚有段时间太忙,吃泡面和饼干应付,被他逮到之后开始按点打卡。

    岑稚乖乖回复:【噢。】

    那边又问:【觉得难受吗?】

    【还好。】

    岑稚老实答,【就腰疼。】

    过了几秒。

    对面回:【让你非要在上面。】

    岑稚一口饭差点喷出来,立马用鼠标叉掉电脑聊天框。即使办公室人很少,没谁注意,她也脸颊发烫。

    岑稚是非典型窝里横类型,在家里怎么样都行,在外面道德感特强。

    生怕这人下句来句更离谱的,岑稚赶紧转战手机结束话题。

    【好了我要吃饭了。】

    她退出谢逢周的聊天框,要返回时发现程凇两天前给她发了消息。

    他现在不是她的置顶,发来后又被其他新消息给刷下去,她没看见。

    岑稚没有点开,因为点开也不知道回什么,于是给搁置掉了。

    退出后又看一眼物流。

    她给谢逢周准备了别的礼物,本来算好周四能到,路上又因为各种关卡耽误两天,保守估计明天才送来。

    四舍五入相当于没送礼物。

    于是晚上下班时,岑稚补偿式地买了束花,谢逢周来接她回家,她从车窗外把花束递给他时,他还一脸司空见惯的表情,眼神却频频往花上瞄。

    终于还是没忍住,把花拎到腿上,动手翻了翻,什么也没翻出来。

    岑稚系着安全带问:“找什么?”

    “没什么。”谢逢周靠在椅背上,边否认边耷拉着眼皮把花束倒拎着,抖了两抖,抖掉片花瓣。

    他眉梢一抬,“就只有花?”

    “对呀。”岑稚按下搭扣,眼角余光觑着他略有些失望的样子,还是没忍住笑,从兜里拿出个东西递过去。

    “在找这个?”

    谢逢周把花放回储物格里,正从腿上捻起那片花瓣,闻言抬头,看见那张粉红色折叠卡片,停顿住。

    “不是。”这人被猜中还死不承认,又重新靠回椅背里,指弯一勾,口嫌体直地将卡片从她手中抽出来。

    短短四句话,他低头看足两分钟,合上卡片,慢悠悠道:“这么喜欢我啊,送花就算了,还给我写情书。”

    “啧。”谢逢周指背抵着鼻尖,将她上下打量一圈,惋惜摇头,“你完蛋了这位同学,你坠入爱河了。”

    他以为岑稚会否认。

    却听见她嗯了声,眼睛不躲不避地望过来,坦然道:“我承认啊。”

    “……”谢逢周跟她对视几秒,率先将目光移开,把卡片收进口袋,“难得你今天嘴不硬。直接回家?”

    “好。”

    岑稚假装没瞧见他升天的颧骨。

    方子尧在半路给岑稚打来电话。

    来电显示亮起时岑稚还挺意外,她有段时间没跟方子尧和曾锐他们联系了,但她心里清楚这次是什么事。

    电话接通后,方子尧问了两句岑稚现状,她耐心地一一回答,最后挑明道:“子尧哥,有话就直说吧。”

    方子尧没想到她这么直接,也不再转弯:“岑岑,你把程二拉黑了?”

    岑稚没开扩音,方子尧的话在车里却很清晰。听见这两个字,她转头看向谢逢周。旁边的人正目视前方专心开着车——也不知道是不是真专心。

    “没有。”

    听岑稚这么说,方子尧反而有些迟疑,声音也低下来:“那他给你发消息打电话,你怎么都没接?”

    岑稚答得简单:“没有空。”

    再忙也不可能一眼手机都不看,方子尧听得懂话中话,他到底还是外人不好直接插手,最后叹气道:“你跟程二一起长大,怎么说也有点情分在的。即使……起码他也算你哥。”

    岑稚明白他的意思,就像那天程凇问她,程凇你不要,哥哥总得要吧。

    “嗯,我知道。”

    岑稚客气道,“谢谢子尧哥。”

    在她这里,程凇和方子尧一样。

    已经没有什么特别了。

    电话挂断之后,岑稚发现谢逢周偏头看着她,就问:“怎么了?”

    前面是个红灯,谢逢周停了车,语气漫不经心:“程凇联系你了?”

    这还是岑稚第二次听谢逢周叫程凇的名字,上回还是他俩冷战那次。

    她诚实地嗯了声。

    谢逢周没再说话,好像也只是随口问问。而后降下车窗,手肘搭在窗沿边扫了眼侧视镜,过了会儿,没什么情绪地道:“我不也比你大几个月,就非得可着他给你当哥哥?”

    他说这话的时候没回头看她,岑稚不知道他什么表情。

    但那酸溜溜的味儿已经闻到了。

    “是这样。”

    岑稚无辜地眨眨眼,“但如果我叫你哥哥,就没法叫你老公吧?”

    主驾那人松松散散地挂在方向盘上的那只手明显顿了下,眼睛还盯着窗外,没回头,耳背却透出红色。

    “怎么没法。”他假眉三道地清清嗓子,给她出招,“一三五叫老公,二四六叫哥哥,周末轮着来。”

    “……”

    您可真会安排。

    岑稚一口拒绝:“不要。”

    她拒绝得毫不犹豫,谢逢周这倒是回头了,挑着眉问:“不再考虑下?”

    有什么好考虑的。

    岑稚坚定自我:“不要。”

    红灯转绿,谢逢周重新启动车子,慢条斯理地点头:“行。”

    岑稚以为他一时兴起,被拒绝后就放弃了。结果他动真格的,晚上把她吊得不上不下,磨着她问答不答应。

    岑稚最不吃威胁:“不。”

    “一个称呼而已,别跟自己过不去啊。”混球边磨她,边咬她耳骨,使坏地往她耳窝里吹气,“真不答应?”

    汗涔涔的短发凌乱柔软地扫在她颈窝,气息扑着细细密密一阵酥麻。

    岑稚被他折腾地反骨上来了,按着他的肩膀将人推开,再翻身而上,一秒夺回主导权,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叫姐姐。”

    谢逢周完全没防备,眼里讶然一闪而逝,随后被笑意占满。他一点反抗的意思都没有,很顺从地:“姐姐。”

    岑稚:?

    居然妥协得这么快,之前怎么逼他都不肯的,岑稚威胁的话都没说出来,又见他弯起泛红的眼尾,恶劣地顶她一下,哑声喘息:“动啊,姐姐。”

    ……好大的妖气。

    而且非常淫.荡。

    –

    闹完这一出,岑稚累得连根手指头都懒得动。谢少爷任劳任怨地抱她去洗澡,给她吹头发,把人吹得蓬蓬松松,香香软软,再一把塞进被窝。

    谢逢周收拾完跟着上来,长臂一伸将人揽进怀里,闻到她领口冷香的薄荷味沐浴液,和他一个味道,满意地低头亲下她发顶:“晚安吱宝。”

    “……”

    吱宝没搭理他。

    呼吸匀称。

    “再装睡。”谢逢周捏着她的脸拆穿,“你都没出力,全是我在动。”

    “…………”岑稚面无表情地睁开眼,诚恳建议,“这种事情咱能不能不要这么坦荡地拿出来讨论?”

    她有时候真挺怀念她和谢逢周刚认识那段日子,至少彼此之间还留有一些拘谨和客套。

    “行啊。”

    谢逢周不轻不重地捏捏她后颈,“那你亲我一下,跟我说晚安。”

    岑稚有点想笑。

    她算发现了,这人只是表面上拽得不行,要个晚安吻都是命令语气。

    其实骨子里特别黏人。

    如果她和谢逢周在高中恋爱,他肯定很黏自己,课间十分钟也要从理东楼跑到文西楼来找她,给她带很多零食,给她讲不会的数学题,然后趴在窗台上弯着眼睛问她中午想吃什么。

    如果他们高中就恋爱,少年时期的谢逢周肯定很会撒娇。

    岑稚难免有些遗憾,转而又想起一件事:“谢逢周。”她窝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你生日是不是还没许愿?”

    “嗯。”

    他应声,没怎么在意。

    往年生日都是靳楠来御庭水湾找他,或者他回老宅那边。今年由于工作刚好错开,靳楠本想让他昨晚回去,他惦记着待拆的礼物,给拒绝了。

    “那你现在许吧。”岑稚从他怀里撤出来,翻个身趴在枕头上,摸出手机捣鼓一番,最后从聊天记录里找到祝亥颜去年发给她的电子蜡烛小程序,点进去点燃一根,把屏幕竖起,抵着床头柜放在两人中间,一本正经地骗小孩,“刚好快到十二点了,生日前后两天都没差,现在许了也灵的。”

    谢逢周支起下巴凑到她旁边,盯着那根昏黄壁灯里摇摇晃晃的电子蜡烛,兴致缺缺:“还有这种说法?”

    “当然。”岑稚睁眼说瞎话,主要想听他的愿望,看一眼屏幕顶端的时间,催他,“快点,就剩五分钟了。”

    她本意是催他快点想想许什么愿,结果谢逢周手肘撑着床垫,微微往前倾身靠近屏幕,直接给蜡烛吹灭了,语气倒是蛮虔诚:“岑吱吱天天开心,早点赚够钱,别去上班了。”

    “……”

    算盘珠子都要砸她脸上了。

    岑稚无语又好笑:“别这么敷衍嘛。”她耐心地又调出一根蜡烛,“这是你的愿望,要和你自己有关系。”

    屋外起了风,树叶窸窣摇动,隔着玻璃和窗帘传来极其细微的声响。

    谢逢周和她一起趴在被子里,墙上壁灯橘黄调光线朦胧地照亮一方小小空间,将两人温柔地笼罩进去。

    他偏头瞧着岑稚侧脸,安静几秒,笑了下:“怎么跟我没关系?”

    岑稚调着蜡烛的秒数,头也不抬地反问:“怎么有关系?”

    还没调好。

    旁边伸来一只手,将屏幕按灭,岑稚微顿,正要扭头,听见他语调松软地低声道:“我刚说了,祝你。”

    “你是我的。”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荒芜星

    次日周六, 岑稚如谢逢周所愿不用上班,两人总算有时间一起。

    谢逢周本来是想跟她待在家里,一整天不出门都可以。

    谢少爷多姿多彩的小生活在岑稚搬来和他同住之后, 就变得格外宅,经常岑稚在哪儿他在哪儿。曲晟找不到人就给岑稚打电话,一打一个准。

    岑稚正好相反,她是来到御庭水湾后发现日子还能这么过,撺掇着谢逢周出门看电影,完全不想窝在家。

    谢逢周自然听她的, 没有意见。

    三月中旬气温已经开始回升, 城南大道樱花沿路开了满树,还能碰见旅行团大巴载着游客来汀宜看海。

    不年不节的时间点, 影院没有新电影上映。岑稚站在外面筛选半天, 最后选了部网上评论很好的爱情片。

    还是情人节那天上的。

    影院里人还不少,两人买完票和爆米花, 进去之后位置几乎满着。

    岑稚找到位置刚坐下,发现不对劲,用手轻轻戳戳旁边的谢逢周,小声问:“你有没有觉得前面俩人挺眼熟?”

    谢逢周闻言往前看了眼。

    前排应该是对情侣,因为染着一样的发色, 坐姿也极其相似,都抱着胳膊, 目不斜视地盯着前方荧幕, 肩膀挨着却谁也没搭理谁,估计在冷战。

    岑稚很好的记忆力仅限于她想记住的人, 或者给她留下很深印象的人。

    所以刚问完这句话, 她就想起来了。这两位是她和谢逢周第一次看电影时, 坐他们后面接吻接的旁若无人抵死缠绵的那对,居然又碰见了。

    显然谢逢周也还记得。

    岑稚跟他对视一眼,心照不宣。

    电影没网上评论的那么好,剧情俗套还有点水。演到主角临近分手,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时,前面俩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冷嘲热讽起来。

    “这男主跟你真像,没点担当。”

    “你和那女的也没啥区别,天天闲着没事就知道无理取闹。”

    “我无理取闹?!”女人险些没压住嗓门,被前排的人回头看一眼,她声音才低下来,冷笑,“现在觉得我无理取闹了,追我的时候怎么不说?”

    男人嗤之以鼻:“我追你的时候你可比现在温柔体贴多了。”

    两人互不退让,越吵越起劲,专挑对方最上不得台面的糗事互相攻击。

    这不比电影有意思。

    岑稚吃着爆米花听得津津有味,甚至有点想换到他俩旁边凑近听。

    倒也不是她喜欢看热闹,主要是这俩人以前搁她后面接吻那会儿,和现在完全两个极端,刚好都让她撞上。

    她边听女人骂男人的话,暗暗从里面记住两句,毕竟她脏话词汇量匮乏的只有‘狗东西’和‘混蛋’,边伸手从放在中间的纸桶里拿爆米花,不小心碰到旁边人硬朗的指骨节。

    又被他捏住指尖。

    岑稚扭头,发现谢逢周正看她。对上视线后,他倾身凑近,低声问:“别人吵架,你怎么听那么认真?”

    “……没有啊。”岑稚不想让这人觉得她爱吃瓜,找个借口,“主要是他们声音有点大,我听不清台词。”

    这是真的。

    谢逢周:“那换个位置?”

    “不用。”岑稚往嘴里塞颗爆米花,也凑近他,一手挡在嘴边小声说,“我感觉这部电影不太好看。”

    她靠近时,长发发尾从肩上滑落,轻轻软软地扫在他手背上,衣领有淡淡的小苍兰花香,很抓人的甜。

    没听见谢逢周接话,岑稚转头瞧他。电影荧幕忽明忽暗的画面光影影绰绰地落在他眼睛里,他捏着她的指尖没松手,目光往下滑到她唇上。

    喉结微微动了动。

    “……”

    岑稚猜到他想干嘛了,刚要往后撤开距离,就被他抬手拢着后脑勺。

    他们位置虽然靠后,但前排坐满了人,岑稚咕咚把嘴里东西咽下去,用气音道:“前面有……”

    不等她说完,谢逢周就亲上来。力度很轻地抿住她的唇瓣轻咬,又用舌尖舔舐了下,尝到点甜味,稍稍退开。

    “我知道。”他跟着放低声音,轻轻浅浅的气息扑在她耳畔,“听过这句话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岑稚:“……”

    合着你上次就想这么做了。

    拢住她后脑的那只手往上,时轻时重地揉捏着她后脖颈。

    岑稚被他捏的脊背过电似的,一阵又一阵。这种场合让她的大脑也高度紧张,总感觉会被人看见。

    察觉到她在分神,谢逢周微微用力,将她按向自己这边,侧过脸错开鼻峰重新吻上来。另只手抵住她下颌,岑稚不自觉地顺着力道启开唇,他舌尖探进来,勾住她的,一寸寸往内。

    前面吵架的两人听到动静,双双回头往后看。岑稚立马推开谢逢周,把爆米花抱进怀里往旁边挪。

    谢逢周手还搭在岑稚的椅背上,神色冷淡地瞥回去:“看什么?”

    “……”

    两人又把头扭回来,这架也吵不下去了,越坐越憋屈,腾地站起来。

    岑稚看两人出放映厅,用手肘碰碰谢逢周,说:“他俩走了。”

    真是一报还一报。

    谢逢周不关心地嗯了声,指腹轻轻蹭下她唇角,又亲过来,哑声道。

    “那我们继续。”

    –

    一部电影看到最后,谁也不记得到底讲了什么。

    岑稚从影院出来,翻翻列好的行程表,准备先去粤菜馆吃午饭。

    公交站台等车的人不多,有个女生坐在椅子上跟闺蜜发微信,不经意地往右侧瞟了眼,视线一顿。

    右侧公交站牌前站着个年轻男人,个子很高,冷白皮,戴着顶棒球帽,百无聊赖似的垂着头在用广告单折东西。帽檐压得低,从侧面看也没死角,眉高鼻挺,下颌线清瘦流畅。

    穿了件石头岛和supreme联名的黑色立领卫衣,侧排扣工装长裤。

    不论衣品又或者那种招人气质,都能验证是个很经得起推敲的大帅哥。

    女生动了心思,趁他低头专注地叠纸,迅速偷拍一张发给闺蜜。

    【md好帅!是我喜欢的类型,又酷又拽,一看就很会谈恋爱!】

    女生不确定他有没有女朋友,观察一会儿见他还是一个人等车,确认他单身,鼓起勇气冲上去打招呼。

    “嗨。”

    谢逢周从帽檐下抬起眼,他被搭讪的次数太多,轻飘飘一扫,就知道这人是来干嘛的,又把头垂下去,很直接地道:“抱歉我结婚了。”

    哪有这么年轻就结婚的。

    这拒绝人的理由也太敷衍了。

    女生顺着他的话往下,玩笑道:“是嘛,那你怎么没有戴戒指?”

    说完,旁边又来一个人。

    女生扭头,对上一双润黑漂亮的荔枝眼,巴掌脸圆瘦甜净,也戴着顶棒球帽,不过是藏蓝色,帽子上还有一小只卡通兔子的刺绣贴。

    宽松的黑色连帽卫衣,衬得一截脖颈和脸都如牛奶浸润似的白。

    气质介于少女和女人之间,像盛春枝梢剔透红润的樱桃果。

    女生一眼认出他俩的帽子是情侣款的,人漂亮妹妹手上还戴着钻戒。

    没想到大帅哥真的结婚了,尴尬地道个歉匆匆离开。

    岑稚把怀里两罐饮料都递给谢逢周,正想找茬说“我怎么一不看着你,你就开始招蜂引蝶”,话没说出口,谢逢周先接过她的蜜桃汽水拧开瓶盖,连带着叠好的东西一起还回去。

    是只纸兔子。

    岑稚顿时忘得一干二净,惊喜地捏起兔子问:“你哪里来的纸?”

    “刚刚有人给我发的广告单。”谢逢周勾开可乐拉环,仰头喝了口。

    “哦。”岑稚爱不释手地把兔子翻来覆去看,崇拜地仰起头望他,“怎么叠出来的?能不能教教我?”

    谢逢周完全抵抗不了她满眼星星的样子,把剩下半张纸给她,耐心地教了会儿后,发现他还是能抵抗的。

    “算了吧你。”

    谢逢周冷酷无情,“别为难自己,家里有一个会做手工的就行了。”

    岑稚不信邪,把四不像的一团纸拆开,自力更生重新捣鼓几分钟。

    最后叠出个圈。

    “你这什么?”谢逢周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可乐,“空心月亮?”

    岑稚没理他的调侃,把他抄在兜里的那只手拽出来,低头将广告单折成的纸环从他的无名指推进去,折的宽松,戴上后还留有空间:“给你叠个戒指,省的你继续祸害小姑娘。”

    “……”

    谢逢周单手拎着可乐,懒洋洋地站在那儿,瞧着她没吭声。听她说完,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左右摇晃地逗她,“是不是你说今天不用戴?嗯?”

    他昨晚给五折修玩具,不小心在手上划道小口,在无名指指根的地方。

    岑稚担心他戴着戒指会磨到伤口,让他摘下来放在床头柜里了。

    岑稚被他捏的嘟起嘴,握住他的手腕拿开,才不管:“反正你的左手要一直放在外面,不许揣进口袋里,听到没有?”

    谢逢周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欣赏两秒这枚戒指,评价:“真丑。”

    岑稚:“……嫌丑你还给我。”

    她说着要摘下来,谢逢周把左手背到身后,没让她碰,用可乐罐敲一下她额头:“第一次,可以原谅。”

    “谁说第一次?”岑稚满脸你少自作多情,“我给别人叠过好多次。”

    谢逢周闻言眉梢一挑,倚着站牌微垂着眼冷淡地睨她,又把视线撇向旁侧:“你这小孩我有点不喜欢你了。”

    岑稚没忍住笑出声,赶紧咽下去,抱住他的腰哄:“哎呀别嘛。”

    “骗你的骗你的,你是第一个。”

    谢逢周掰了下她缠上来的手,力气不大没有掰开,索性也就由她了。

    ……

    嗡嗡。

    【不是说勾搭帅哥?成功没?】

    女生收到闺蜜消息,望向不远处。

    几分钟前矫情的人已经被哄好了,一手在他跟前那姑娘的下巴底下逗猫似的挠,无名指上圈着枚很幼稚的纸戒指,卫衣袖松垮地堆在手肘上,小臂清瘦白皙,在初春三月的阳光里隐隐可见脉络清晰的青色血管。

    那个姑娘被他挠得烦了,皱着小脸别开头,忽然看见什么,眼睛望向对街,握住他的手指和他说了句话。

    他目光跟着看过去,也笑起来,拎着可乐罐的那只手优哉游哉地挂到姑娘肩上,边接她的话边将人往怀里带。

    有种自然的亲昵感。

    像只家养的御犬,又酷又宠。

    女生收回视线,叹气。

    【我放弃。】

    【人家俩配的跟天生一对似的,实在不敢插足这段绝美爱情。】

    –

    晚上岑稚买的礼物终于寄到,她签收时谢逢周不在家,有事去了明拾。

    岑稚把礼物拆开,拎起放在掌心里仔细打量一遍,每个刻度都完美。

    对得起这么贵的价格。

    她把礼物仔细收好,准备等谢逢周回家就送给他。结果她遛完五折回来,鞋柜上的灰色拖鞋还摆在那里。

    岑稚觉得奇怪,拿出手机看一眼时间,晚上九点半。

    平时这个点该回了。

    她顺手给谢逢周拨去个微信电话,显示对方疑似网络不佳。

    心里生出点不好的预感,岑稚又换成手机号打过去,听筒里响起冰冷的机械女音:“您好,您所拨打的用户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连打两遍都是如此,岑稚转而打给徐颂今。

    这次很快接通,听筒那边人声有些嘈杂,岑稚辩清徐颂今的话:“听人说双子大厦那边电梯出了故障,有批人被困里面了,维护单位正在处理,我没联系到逢周,估计他也在……”

    岑稚脑子里蒙了瞬,空白一片,等她反应过来,人已经冲到屋门外。

    心跳前所未有的剧烈,她努力维持冷静,和徐颂今交待两句挂断电话,从车库里开出那辆帕美驶向金融街。

    岑稚拿到驾照后就没有把车开得这么快过,她是越到危急关头大脑越清醒的类型,拐弯和刹车都要比平时稳。

    紧赶慢赶到双子大厦,岑稚甩上车门跑过去。她来得正正好,电梯恢复运行,困在里面的人被解救出来,围在外面焦急等待的家属涌上前安抚。

    “不好意思,让一下,让一下。”岑稚拨开人群寻找,被困的就七八个人,她找过一圈也没有看到谢逢周。

    也不见徐颂今。

    可能还堵在路上。

    问了工作人员才知道,这是第二批,第一批五分钟前就出来了。

    岑稚道谢,给谢逢周打电话,对面提醒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她转身往外跑。

    岑稚找人的时候,谢逢周正坐在侧门台阶上,和一个小女孩说话。

    小女孩显然被刚刚的意外吓得不轻,紧紧抓着谢逢周的手不放,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我想妈妈……”

    谢逢周用拇指安抚性地按按她手背,低头连摁两下开机键,还是黑屏。

    “已经联系过你妈妈了。”

    他收起手机,揉揉小女孩脑袋,“她说马上就来接你。”

    不多时有个年轻女人赶来,一把将小女孩抱进怀里,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连连跟谢逢周道谢。

    “给你添麻烦了。”女人拉着小女孩的手,“茵茵,快说谢谢哥哥。”

    小女孩抽抽搭搭:“谢、谢谢哥哥。”

    谢逢周笑一下,没接话。

    目送女人带着女儿走远,他活动着被握到发麻的右手,拿出手机,试着又去按开机键,仍然没有任何反应,

    好在身上还有钱。

    他撑着膝盖从台阶上站起身,想去附近电话亭,给岑稚打个电话。

    没走两步,听见有人叫他名字。

    谢逢周回头,有道身影穿过白茫茫的路灯,不管不顾地朝他跑过来。挟着三月里的风,星星似的撞向他。

    他下意识张开手,将她接个满怀,人像树袋熊似的用腿盘住他,整个挂在他身上,脑袋埋在他脖颈间。

    岑稚很轻,谢逢周这样抱着她也毫不费力,逃离躯体的魂魄被她这一下又撞回来,有种脚踩实地的安全感。

    “怎么了?”

    谢逢周拍拍她的背,笑着问,“看我不回家,过来查岗么?”

    他没有提电梯的事情,岑稚也不问,抱他一会儿,从他身上下来,嗯了声:“怕你又在外面招蜂引蝶。”

    她假装无事发生,主动牵住他温度冰凉的掌心,“走吧,回家。”

    一路上岑稚的话格外多,不停和副驾里的谢逢周聊天。谢逢周每一句都接,虽然是嗯哦等单字回复。

    十点多不怎么堵车,帕美驶入御庭水湾,岑稚闭上嘴短暂地休息片刻,又从兜里摸出颗糖递给他:“下午逛超市找的零,你尝尝好吃吗?”

    大门上监控识别到车牌号自动打开。

    谢逢周接过糖,没有拆开,看岑稚集中注意力倒车入库,熄了火,他才开口:“……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车里没开灯,岑稚转头,凭借着车库的光去看他神色,有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诚实地道:“发现你情书的那天晚上,我问绛绛了。”

    他情书里只写小时候在医院见过她,但没有提他为什么在医院。

    岑稚从明绛那里清楚了谢逢周身上总带着糖的原因,跟靳楠关系微妙的原因,以及他养五折的原因。

    谢逢周没想到她那么早就知道了。

    难怪她第二天在车里亲他的时候说,你又吃糖了。

    他看着她,有一会儿没说话,指尖无意识地揉搓着那颗糖的包装袋。好半晌,道:“你会不会觉得我胆小……这应该是成年人能克服的恐惧。”

    他声线很低。

    还有点哑。

    揉着糖袋时像突然被发现秘密、不知所措的小朋友。

    岑稚从没见过谢逢周这样,在她眼里,他一直是散漫自由的,生活得通透又明朗,热烈得骄傲又灿烂。

    但其实月亮也有自卑的时候。

    “嗜甜症没什么啊。”岑稚说,“又不是只有小孩才能吃糖。”

    “幽闭恐惧症也很正常。如果你觉得,这是成为大人必须要克服的东西,那你不做大人就好了。”岑稚解开安全带,侧身凑近他,圆润的荔枝眼弯成月牙儿,“你昨天晚上还叫我姐姐呢,姐姐有义务保护小朋友。”

    “……”谢逢周揉搓着糖袋的动作停住,抬头看向她。

    岑稚和他对视几秒,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我有礼物要给你。”

    她从储物格里摸出个小盒子打开,取出块腕表,捞过谢逢周的右手把袖子推上去,戴在他瘦削的手腕上。

    表盘很精致,能看出价格不菲,是某牌子的星球系列。

    谢逢周认出这块表是水星主题,因为表镜内侧刻着一句意大利语,翻译成中文是‘水星的秘密’。

    “水星的秘密是月亮。”岑稚给他戴完表,揽住他的后颈抱住他,侧脸蹭蹭他下巴,软软地道,“我不会弹《水星记》,所以把这个送给你。”

    眼眶里酸涩地发烫,谢逢周默不吭声地回抱住她,良久,低低地嗯了声。

    岑稚说得没错。

    他交那么多朋友,活得那么热闹,家里养花养鱼养五折,其实只是不喜欢孤单,不喜欢一个人待着。

    这些都治标不治本。

    万物生长前,星球是荒芜的。什么都有枯萎的时候,可荒芜永远存在。

    幸运的是。

    她在荒芜之前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正文完结~

    大家可以去微博选一下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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