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越往北边儿去,离京城越远,这大路其实就越是难走。

    尤其是现在快进村了,没官道,光是土道,更是颠颠簸簸的。

    梁川托车夫赶马赶慢些。

    故而又过了半日多,车马才终于到了下巧村那石碑子前头。

    这石碑子上头写的还是“巧村”二字,是上百年的老牌子了,后来两村闹分家的时候,这牌子也没给撤了去。两村人打外地回来,只要见了这牌子,便都晓得到了家。

    石碑子上坑坑洼洼,满是痕迹,旁边杂草都快生的有半人高,不远处还有棵歪脖子树,荫盖还挺大的。

    荫盖底下围坐了了一圈儿人,吆喝笑闹的声音大的很。

    大过年的,碗里油水足,就是过了年了,腊肉、鸡啥的也都还有剩,是以这段时日,大伙儿吃的都好。

    远远瞧过去,一溜人脸,个个瞧着脸上都胖了一圈,红润的那叫一个反光。

    梁川瞧出来,里头有个是他们村的王柱子。

    王柱子正在那树底下,跟一群下巧村的玩骰子,玩的正起劲儿。

    王柱子为人,虽是不如他堂哥王石头那么老实,有几分爱占小便宜,但也算是个实诚的。像是他看着郭大志、秦兰香她男人老往镇上跑,去赌钱玩骰子啥的,有些羡慕,但从来没跟着学过。

    这是才刚过了年没多久,兜里有几个余钱,地里活儿也还闲着,有下巧村的熟人从镇里带了骰子回来,他才跟着来玩两把。

    都是小钱,大的他们不敢。

    马车慢慢的近了,一群人还吆五喝六的,都没注意到这边儿。

    忽的,有个人摇着摇着筒,余光一瞧,瞧见那头有辆马车过来了。

    那马车样式精致就不说了,还一左一右,围着俩个骑高头大马的人。

    这两人穿的可是同一般庄稼人不同,看着很是气派。

    那人看看这队车马,大声咳嗽了声,推了推几位同伴。

    这下子,一群人都瞧见了,一个个左推右看的。

    一直到有人小声说了句“不是衙门吧……”,才立时都慌慌张张的,开始收骰子,还有地上零星摆着的铜板儿。

    衙门管不管玩骰子的事儿,他们不晓得,可这事儿本来也不体面,不说给衙门的人瞧见了,给外头来的生人瞧了去,也很是掉脸子。

    一群人慌忙藏好了骰子,便都探头往那瞧。

    那马车越来越近,连同那俩穿的鲜亮、骑着马的人,都停在了这歪脖子树旁边。

    这摆明了就是冲着他们来的了。

    王柱子这回可是真慌了。他哪里见过这架势。

    此刻,他脑子里琢磨着,还以为自己上回去镇上卖米,耍心眼儿多收了人十文钱的事儿给衙门晓得了,如今是上门来拿自己来的了,脸色大变,连忙“扑通”一声跪下,“大、大人……”

    叫啥他也不晓得啊,叫大人准是没错。

    下巧村那几个二愣子啥也不知道,见王柱子跪了,也纷纷跪下,脑袋也不敢抬。

    结果过了半天,也没见有人应声儿。

    王柱子心里觉得奇怪,犹豫了又犹豫,战战兢兢抬起头。

    这一抬,便正见着那马车帘子被掀开,里面也探出个头来。

    那人睡眼惺忪的,头发还有个尖角儿翘起来了,看着很有些呆。瞧见外头这些人,愈发呆了。

    王柱子愣了,嘴巴张张合合了好一会儿:“……幺儿?”

    虽说眼睛这少年瞧着水灵灵,小脸蛋漂亮的很,就连衣服颜色也鲜亮,打眼一看,像是外头来的富贵人家小少爷,可这眉毛眼睛、鼻子下巴……可不就是他们上巧村的陈幺儿嘛!

    王柱子这么一声,跪了一树的人都愣了,纷纷抬起头来。

    陈小幺朝他们笑笑,不晓得这群人趴着做啥呢,又有些不好意思,把半边脸藏到布帘子后头去。

    王柱子张着嘴巴,心里晓得陈小幺要在这儿,那梁川定然也就在旁边,问:“你男人呢?”

    话音还未落,马车前头,就跳下来一个高大的汉子。

    王柱子瞪着那人影儿,立马就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了,“川哥!”

    梁川侧过头,先跟车夫说了两句话。

    说的是马车可以就到这儿了。

    再往里头去,那都是细不溜秋的小道儿,他们乘的这马车太过宽敞,虽是能勉勉强强进得去,但也把路都堵死了,还得醒着劲儿慢慢走,不然怕是得斜到两旁的田里去,轧坏了别人的庄稼。

    左右也没多远了,走着也是没几步路的。

    车夫点点头,说晓得了,就把马车又往树底下挪了挪。

    王柱子他们那堆人连忙散开。

    梁川走到车旁边,先把陈小幺抱了下来。

    陈小幺下了车,扭头瞧了瞧马车前头套着的那匹黑马,想着以后都见不到它了,还不舍的摸了摸马头。

    梁川也拍了拍这马。

    马倒是不错,可以整一个。往后去,套个板车啥的,去镇里也方便。

    一路上,路过几个车马行、草料房啥的,他也打听过行情,外头一匹成色差不多的成马,要二十到三十两银子不等,买匹年纪小的,也要十七八两。

    不算太贵。

    “一路有劳几位。”梁川同护送的人道,“前头不远就是村子,要不嫌弃,一道来吃个饭。”

    护送的哪敢嫌弃。

    他们都是江湛手底下的人,常年在京城,对“天元”、“地元”等一应秘事有所耳闻,说是护卫,但都晓得怕是自己两个加一块儿也没这姓梁的汉子顶用,来护送不过就是跑一趟,还有银钱拿。

    都应了。

    梁川这才回头来瞧王柱子。

    “川哥!”王柱子一直在旁边等着呢,这会儿见他终于安排完了,立马凑了过来,瞅瞅那俩护卫,挤眉弄眼的道,“……这都是啥人啊?”

    一个个咋都瞅着恁唬人,不怪他刚刚吓得叫大人、叫老爷。

    梁川没说是护卫,只道:“一道来的。”

    王柱子点点头,还是好奇的打量。

    梁川就往他兜里看了一眼。

    先时过来,瞅见他们在这玩骰子来着,梁川也不是要管这闲事,就是突然想起来了。

    王柱子嘿嘿一笑,把兜捂着,看一眼陈小幺,扯开话题问:“你俩这回来了,可就不走了吧?”

    梁川这下是真意外了,看着他道:“屋子田地,爹娘弟妹都在这,自然不走。”

    “这好,这好得很。”王柱子笑开了,一连声的道,“那你们慢慢走着,我先回去了。”

    说完就撒腿就往村里跑去了。

    一进上巧村,王柱子就扯开嗓门叫了起来,比那大公鸡叫早还响亮,“梁大伯、梁大婶儿!川哥儿回来啦!川哥儿回村啦!”-

    这才开春半月,小年余味尚且未曾散去,多的是人家还懒在屋里烤火嗑瓜子,正是闲的时候。

    梁家的川哥儿和幺儿从京师回来了的事儿,被王柱子那大嗓门一喊,两村都炸开了锅。

    刘美花本来正在河边,和一群妇人阿叔们结伴洗衣,听见这消息,是棒槌也差点忘拿了,盆儿一端,就往回赶。

    后头秦兰香翻了白眼,小声道:“瞅梁家的那个嘚瑟劲儿!”

    也不怪刘美花着了这个急。

    且不说她了,如今继子和儿媳回来了,就是两村那些平时不相干的人,谁不伸着脖子望着?

    先时,梁川和陈小幺走的时候,动静没多大,是悄没声儿的同江湛一道去了镇上的,也就跟家里人说了声。

    过了几天,有人没瞧见梁川和梁老汉一道下田了,问了一嘴,大伙儿才慢慢晓得的。

    但那会儿人都走了,大家就是好奇,也只有瞎猜的份,如今人回来了,看热闹、打听的,又都来了精神。

    那京师是啥地方?

    天子脚下,处处都是贵人。

    上巧村、下巧村地处偏僻,祖祖辈辈的人,都是一辈子在田里刨生活的,能跟梅子她爹一样去镇上找个活计,就算很不得了了。这么多年,满打满算,也就是下巧村的邓家,曾有过一个中了举、进京赶过考的人。

    那人后来分到了地方去当县令,就把自己的亲爹亲娘、亲弟亲妹都带走了,留下他大伯一家,也就是现在的邓家了。

    虽说这么多年都算是断了往来,但一提起来,如今的邓家,还都是觉得面上有光。自个儿没亲自去过京师,但单凭从那家亲戚嘴里听来的,也够他们跟人叨叨京师啥样儿,叨叨半天了。

    可这回,梁家的川哥儿和陈小幺,悄没声儿的就去了京师,一去就是好几个月不说,还是高头大马给送回来的,这能不让人咋舌嘛。

    王柱子倒是一溜烟的就跑回去了,梁川牵着陈小幺一道,走的慢慢的,愣是走到了快晚饭的点,才到了梁家院子门口。

    梁家院子,炊烟早升起来了。

    梁老汉吊着胳膊,抽着旱烟,正在篱笆院墙边候着。旁边梁田、梁小妹,两个小的,也一个比一个脖子伸的长。

    远远的瞧见了熟悉的身影,梁老汉是烟灰一抖,差点给自己烫着,梁小妹“哇”一下就哭出了声儿,梁田则是大喊一声“哥”、“嫂子”,就跟炮弹似的冲上来,一扑。

    几个月不见,又过了年,梁田壮实了一小圈儿,该是有一百好些斤了,撞一下可不得了。

    没等他撞过来,梁川就给他按住。

    梁田向来也不是个情绪细腻的男娃,好不容有些鼻酸,一腔思念正要释放,给愣生生按了回去,很有些不满,擦了一把眼睛,道:“哥你干啥啊!”

    “别撞着你嫂子。”梁川道。

    “我哪撞嫂子了!”

    陈小幺就抿唇笑。

    梁川不跟梁田扯,把他往里面推了推。

    一群人这才都推推搡搡的进了院。

    刘美花晓得继子儿媳回来了,现宰了一只鸡,打算弄点好的,所以饭还有好一会儿才要好。

    方才在外头站着,那是恨不得都两眼泪汪汪,这会儿进了堂屋了,一个个又都不晓得说什么好了。

    梁川先和陈小幺一道儿进了里屋,打算换身衣裳,收拾一下。

    梁川刚出去接了盆水进来,就瞧见陈小幺背对着他,盘腿坐在炕上。

    他小心翼翼的掀起衣服一角,露着一小片白白嫩嫩的肚皮,低着头,正仔细瞧呢。

    陈小幺想看很久了。

    自晌午在镇上买了俩糖人儿,梁川说其中一个是给小幺的小幺之后,陈小幺是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脑袋笨嘛,在医馆里的时候,胡大夫说了一通什么,他就没太懂,只是见真的开了药,便以为小幺是真的吃坏肚子了。

    本来以为吃坏了肚子,梁川定是不会给买糖人儿的,结果他不但买了,还一口气买了两个。

    过了好一会儿,都快到村里了,陈小幺才反应过来,另个是给娃娃的。

    可他现在看啊看,觉得,也没能看出半点娃娃的影儿啊?

    梁川把盆儿放下,在他旁边蹲下,拿了布巾浸水,给他擦手擦脸。

    陈小幺眯起眼睛,乖乖的给擦了,等梁川俯身下去拧水的时候,想了想,伸手戳戳他的背。

    梁川的背硬邦邦的,都戳不动,也半点都不带晃的。

    梁川直起身来,陈小幺就顺势搂上去了,软乎乎的,小声问:“得啥时候,小幺才、才能……自个儿瞧出它来呀?”

    为啥会有娃娃,陈小幺还是晓得的。出嫁前他就晓得,成了亲,和男人睡一个被窝,睡的久了,自然就有了。

    温夫子又讲过,说小幺若是给川哥儿咬了,早早的治好了病,也就更能早早的有娃娃。

    陈小幺跟梁川都睡一个被窝这么久了,也给咬过,所以如今说是有了娃娃,陈小幺一点都不奇怪。

    他奇怪的是,为啥其他有了娃娃的人,肚子都是圆的,小幺却不是呢。

    梁川也从没注意过其他夫郎怀孩子是啥样的,想了想,“等过几个月,就能瞧出来了。”

    “哦。”陈小幺点点头。

    过了会儿,他吧唧了下嘴,又想起下午吃那糖的滋味儿了。

    虽是一个给的肚里娃娃,可肚里娃娃毕竟还没出来,糖还是都给小幺吃了呢。

    “那,那小幺现在肚子里还有一个,就是两个,”陈小幺比出两个手指头,道:“下回的糖人儿,是不是还能有两个呀?”

    梁川看着他笑眯眯、跟占了大便宜似的小脸,刚要说话,忽听得门外头传来一阵嘎吱嘎吱、窸窸窣窣的声音。

    “……”

    梁川往门缝那瞧了一眼。

    梁川什么耳力,比常人不知道敏锐到了哪里去。有时候门半掩着,梁小妹悄咪咪的瞄一眼,听一耳朵啥的,他其实也都晓得。

    反正真到了夜里睡觉,都会把门关实的。

    正要再张口,门口闹腾的动静更大了些,梁川顿了下,干脆闭了嘴,走了过去。

    结果才迈开步子,那半掩着的门就一下大开。

    扒在门口的梁田一下栽了进来,摔了个狗啃屎。

    梁小妹看也没看摔在地上的哥哥一眼,撒开腿,一溜小跑就往灶屋里去了,“娘!嫂子有了!这回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幺,你亏了,该要三个糖人儿的

    第52章

    外头,两村的人都在为梁家夫夫俩从京师回来的事儿炸锅;梁家,则是在为陈小幺怀了孕的事儿炸锅。

    那天的晚饭,到了深更半夜,都还没能吃上。

    那两个护送的人,栓好了马,一路寻到梁家来,只见堂屋里一张四方桌,桌上饭都摆上了,但愣是没人上桌。两人面面相觑,在外头站上了好一阵,才等到有人出来的。

    添丁进口,古往今来,放在什么样的人家,那都是天大的喜事,梁家自然不例外。

    尤其是放在陈小幺身上,那更是多了一层惊喜。

    他身板儿本就瘦小,又是个男娃,像是刚下聘那会儿,村里不是老有人说嘴,说川哥儿实在是个不会相看媳妇儿的么。

    虽说嫁进来后,老两口也从没拿这个刻薄过他,但一想着,这孙子得个五六七八年才能抱上,或者说不定干脆抱不上,那也是要关起门来叹气。

    “咋晓得的?!”

    一屋子的人是都围过来了。

    陈小幺也坐回炕上了,挨在梁川旁边。

    梁川看了眼身后,就把在镇上看了大夫的事儿说了,还说抓了药。

    “好好好,好好好。”刘美花一叠声的道,“镇上的大夫,那肯定错不了!”

    梁老汉站在门口,虽是没有讲话,但一直远远的看着,一张脸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刘美花在屋里团团转。

    一会儿挨到炕边,上下瞧陈小幺,看他肚子,说这宽松的衣服要赶紧缝起来了,不然肚子大起来了都没衣服穿;又看两人炕上那些铺、盖的,都是之前旧的,因不晓得他们今日就回来,这些都还没洗了晒呢。

    总之,是一堆的事儿等着干。

    等娘走了,又换了梁小妹挨到陈小幺旁边来坐。

    小姑娘原是最喜欢挨着嫂子,看着嫂子的脸就高兴,出去的时候也必是得挽着嫂子胳膊的,这会儿,却是半点都不敢碰了。

    梁小妹坐在陈小幺旁边,欢欢喜喜的瞧了嫂子好半天,不知怎的,突然发觉大哥哥也在看自己。

    梁小妹一呆,想起经了刚刚那么一遭,自个儿偷瞧的事情,怕是给大哥哥发现了。小脸儿一红,一溜烟便下了床,“嫂子我去给你倒茶水!”

    等梁小妹出去了,才发现院子门口杵了俩人-

    陈小幺有了身子的事情,梁家人自己热闹高兴了一番,但暂时还没往外头说。

    也不止陈小幺特殊些,村里谁家女人夫郎有了娃娃的,那头几个月,一般都是不往外说的。

    像周莲花那样,嫁了男人没几个月,肚里一有动静,就恨不得全村人都晓得的,实是没几个。

    村里老人迷信,觉得这肚里的娃娃,在头几个月的时候,都还是“虚”的,胆儿小,要是知道的人多了,没准儿就给吓跑了。

    多是等到四个月以后,肚子开始显怀了,这才算是“坐实了”,娃娃不会跑了,渐渐的才会给外人说有了。

    但梁家人嘴上没说归没说,但明眼人都能瞧出来,这陈小幺和梁川,自打从京师回来,梁家上下对这个儿媳,是比以前上心多多了,捧着怕摔了似的。

    不说这屋里屋外的活儿,基本不陈小幺让干了,衣服都是梁小妹去洗,陈小幺天天不是拿个杆子把鸡赶到笼子里,就是只拈着草籽喂喂鸡;就说有一回,陈小幺和梁小妹一道儿,拎着东西往村南头去,拎了个不知道什么,梁小妹是抢着从陈小幺手里抢过来,不给她嫂子拿。

    这些都是有人亲眼看见了的。

    村里人自然是想不到陈小幺有了娃娃上头去。只以为小夫夫俩这回出去,给梁家带了天大的好处回来,梁家人都把他俩当财神爷供着。

    话又说回来了。

    自那天,王柱子带了话回村后,是天天都有人往梁家来,借着这个那个的由头,来扎堆儿闲聊天的。

    想打听打听,梁家夫夫俩,到底是上京干啥去了,是不是寻到什么赚银钱的路子了,还是川哥儿被哪个大人物相中了。

    先前送亲,梁川一个人逼退山匪的事儿,流传甚广。

    毕竟那一帮山匪,在那一带作威作福,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了,北面州城的衙门,都很是为这个头疼。

    可一波一波的,来了好些人,像是钱大婶儿,都借着找刘美花商量绣花样式的由头,来梁家院子坐了三五回了,实是也没发现老梁家有啥发了横财的迹象。

    屋里桌上摆的那筷子碗,不还是原来的筷子碗么,半点没镶金。

    尤其梁川没两天就又开始干活儿了,搬搬扛扛的,啥事儿都自己做。

    渐渐的,村里人也就没了这个新鲜,没老是盯着问了-

    不过,外头人猜来猜去,全是瞎猜,梁家自己人,却是晓得几分内情的。

    梁川救过江湛的命,这回上京,也是和江湛一道去的。

    不说刘美花了,就是梁老汉,也以为这去一趟,是那姓江的为了答谢儿子救命之恩,特意请进京一遭的。

    那姓江的小伙子一看就是个富贵人家,梁老汉心里还想过,像他们这种人家,答谢别人,说不定得怎么大手笔。

    也拐弯抹角问过一回,梁川看出爹跟后娘的意思,只说了句,在京里时,江家人处处招待周到。

    儿子向来是个顶有主意的,他都这么说了,老两口便也没多问啥别的。

    其实梁川是晓得平宁长公主准备了那么多箱子金银珠宝的事儿的。

    但江湛没叫平宁长公主真给他们把那几大箱子带回来,梁川也十分谢他。

    倒不是端着面子或是啥的。

    实是这去京师,来回两趟的花销本就不低,且光是进了大内,瞧了那么多密卷,就已经是万两黄金都买不到的人情了。

    若是除了这些,他夫夫俩还不知足,还要大包小包往回带银钱,那算是什么事儿。

    就是占便宜,也不是能这么占的。

    尽管梁川也晓得,那些个银钱,恐怕对公主府来说算不了啥,以平宁长公主跟陈小幺那层关系,估计也是心甘情愿。

    但是没那必要。

    他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一把力气,自个儿的媳妇儿,自个儿能养的起。

    现在陈小幺肚子里又揣了个小的,那他就是自个儿饿着,也不会让媳妇孩子少吃一口肉-

    一回村,没过上一天,梁川就开始忙了起来。

    去京城这一来一回,是田也不用下,猎也不用打,他都快给养成半个闲人了。

    如今,他一想到陈小幺肚里的娃娃,还有屋子,那么多事儿,整个人都像是又多了一倍的劲儿。

    像是刚回来那天晚上,他就背着背篓,去了趟陈家,想去看下屋子。

    陈小幺如今这才刚怀上没多久,还得要个差不多大半年才会生,到了那时,又是个冬天,冷的很。

    生娃娃的,估计得遭罪。

    除此之外,娃娃一出来,想都不用想,老屋必然是不够住的。

    他得赶在明年冬天前,就把屋子盖好,布置好。最好是能在夏天来之前就弄好,这还得散散味儿么不是。

    梁川边往南边儿走,心里边盘算着,得来钱快,还是得上回山。

    正好,他也许久没摸弓,手痒了。

    他脚程快,这一路想着,没多久就到了陈家屋子。

    远远的一瞧,屋子上头遮着的东西还干干净净的,两边压着的砖头,也压得好好的,半点没给刮跑。显然是有人时不时来打理下。

    正是晚上,马有财就端着大茶缸子,蹲在院子前头,唏哩呼噜的吃着晚饭。

    一抬头,瞧见梁川过来了,嘴里饭还没咽下去,就冲他笑,“哟,回来啦。”

    梁川把背篓放下,从里头拿了一篮子鸡蛋出来,递给马有财,“这段时日,多谢有财哥。”

    这还是刘美花攒的几个蛋,他这一走几个月,多亏了马有财照看屋子。

    “跟哥客气啥!”

    马有财推辞了几句,也就喜气洋洋的收下了,紧接着把碗一收,跟在梁川后头,一道去看那拆了一半的屋子。

    梁川四处看了一圈儿,敲了敲老屋胚子,又抬头看看顶,过了好一阵儿,突然转头问:“有财哥,你晓不晓得,如今村里,请些个帮工来盖屋,咋给算工钱?”

    马有财愣了一愣,紧接着便笑。

    “咋的,这去了趟京师,舍得花银钱了。”马有财笑眯眯的说,“先前不是还打算自个儿全给干了嘛。”

    马有财没啥恶意,就是个熟了就爱说笑的。

    梁川也就牵了牵唇,“嗯”了声,“拖了这么久,想快点给干了。多个人多份力。”

    主要还是想快些弄完,再慢慢布置,反正紧着陈小幺能早日住进去。

    “你要是找村里的,那就少点,都是乡里乡亲,一人给个四十文一天,也就差不多了。”马有财说,“但要是想寻镇上的,有点经验干的快的,那就贵了,得个五六十文,还得给包饭,人家过来一趟不容易。”

    梁川快速的算了一下得花多少钱,点点头,“晓得了。”

    “反正你到时候真要干,喊我一声就行了。”马有财晃了晃那篮子鸡蛋,笑眯眯的,“就当提前收了你银钱。”-

    梁川在陈家没呆上多会儿,便回了家。

    但等到家时,天色也已经不早了。

    堂屋里大灯都熄了,只余个小油灯还亮着,看各个屋里动静,像是也都洗完脚歇下了。

    梁川麻利的收拾自己。

    虽是开了春,但外头风有些凉,身上被吹了些冷意。他拾掇了一下,又在堂屋里那快熄了的火炉子那烤了一阵子,才放慢了动静进了里屋。

    他眼睛好,油灯也不用提。

    可就是为着他眼睛好,刚解了衣服上炕,陈小幺软乎乎的缠上来时,眼睛里那点儿水光闪闪,就给他瞧见了。

    梁川解裤子的动作一顿,“小幺?”

    裤子也不解了,就那么半敞着裤子,把媳妇儿先搂着。

    陈小幺搂着他脖子,很是抱了一会儿,吸了吸鼻子。

    隐约听着还想有点哭音。

    梁川轻轻捏着他脖子,让他抬头,又问,“咋哭了?”

    “小幺没哭。”陈小幺拿手抹了抹眼睛,犹豫了一会儿,哼哼唧唧的道:“……小幺就是、想闻闻。”

    这才离开没半会儿,陈小幺就想他了。

    小幺是一直喜欢梁川身上的味儿的,但以前,也就是闻着欢喜,可没跟现在似的,就这么一小会儿没闻到,就想的慌。

    梁川停了下。

    上回陈小幺说还想闻闻,是想闻啥地方,梁川可还记得。

    那会儿,梁川觉得这是发了怪病在瞎闹腾,可这进了京一趟,看过不少东西,自然晓得不是。

    也想起些别的来了。

    说是陈小幺他们这类人,若是有孕,会比平日里,更依赖给他们打过印儿的人的气味。

    只是轻重略有不同。

    想来陈小幺,便是重些的那类了。

    梁川一手抱着他,另手飞快的给自己扯完了衣服,把人往身上一抱,被子再一盖。

    “没事儿,你闻。”大手在少年背上捋了几下,“抱着你睡。”

    下面是暖烘烘的炕,旁边就是他男人的身体,陈小幺把脑袋埋在他胸膛里面,过了好一会儿,终于睡熟了。

    陈小幺是睡香了,梁川却仍是没睡着。

    他又仔仔细细回忆了一遍,那太医院文书里,说的这类人孕育时的一些禁忌与注意。

    别的就算了,可一直到入睡前,梁川搂着陈小幺,心里还在想,盖屋请帮工肯定得银钱,要银钱,就得上山。

    可上山,就至少得有一天的时间没法儿待在陈小幺身边。

    这可如何是好。

    到了最后,他睡梦里,都还在想着,要咋哄陈小幺。

    第53章

    梁川要是上山去打猎,必定是没法子带陈小幺的。

    以前就算了,可现在天冷,陈小幺又有了身子不比以前,更是没法一道去。

    若是不一道去,就得把陈小幺自个儿留在屋里。

    可陈小幺如今黏梁川黏的厉害,只要是小半天没见人影,就团团转的要寻,如若寻不到,那便委屈的厉害,眼泪说掉就掉的。

    晚上睡觉,更是要抱着睡才会安心。

    陈小幺这样,就是懂事儿答应了,梁川也不会放心。

    梁川很是想了一阵的法子。都想着这屋要不还是缓缓再盖算了。

    不过,还没等他盘算明白到底咋办,没过上几天,便打清泉镇里,来了一帮人。

    是被好几辆板车拉着进来的。一辆板车上坐着八九来号人,另辆上堆着一些个镐头、长锯子、长铲子,还有几车,则拉着砖瓦泥浆。

    这几辆板车进村,又是一溜的人围着看。

    都晓得这又是有人家要盖砖瓦屋了。

    可互相看看,也没听说啊?

    一直到那些个板车,都停在了陈家那拆了一半儿的屋子前头。

    这才回过神来,纷纷都想,这准是梁家哥儿从清泉镇里请来的帮工了。

    还挺舍得的银钱,一下子就请了这么好些个人。

    马有财起了个大早,嘴里嚼着馒头推开院门一瞧,也惊了一跳,心想川儿动作咋恁的快,前天才说,今天人都请来了。

    又探头打量一阵,辨出这约莫都是打镇上来的,一个个脸都生的很。

    打镇上来的,那就得包饭了。马有财数了下人头,心想,那不得包十来号人的饭啊。

    光是做饭就是个辛苦活儿呢。

    大家在这七猜八猜的,结果到了快晌午,梁川领着陈小幺一道过来看,看见这一屋子的人的时候,也是愣了好一会子。

    “川儿。”马有财马上走了过来,“打山上过来的啊?”

    梁川点了下头。

    他的确是一大早去了趟山上。不过不是去打猎,而是往陈阿奶的坟那去,给烧纸钱去了。

    原本,两人从京师回来,就是为着陈小幺想阿奶了。

    但如今陈小幺有了娃娃,按习俗,有了身子的人是不好去上坟的。

    梁川就代他去了一趟,还带了碗新炒的花饭、几个煮熟的鸡蛋、粥什么的,算是补上了过年那一趟。

    马有财又看了眼陈小幺,笑着打招呼,“幺儿也来啦。”

    陈小幺乖乖点头,叫有财哥。

    马有财引着二人往屋底下走去。

    梁川瞧着那群人,看了眼马有财,想了想,道:“这又麻烦一回有财哥了。”

    他道:“我原是想过阵子,就在村里头寻的。”

    但马有财既是替他寻来了,也就罢了,只是这银钱——

    他这话说得马有财也有些摸不着脑袋,“啥意思?”

    梁川蹙眉,又在那群人身上看了圈,“这不是哥帮忙寻来的人么?”

    “不啊!”马有财道,“我还当是你自个儿寻的呢!”

    两人都愣了,一道往那看。

    陈小幺也跟着探脑袋。

    这些人,看手上拿的那些家伙,还有装扮,摆明了就是专干拆屋子盖屋子的活儿的。可既不是梁川自己寻的,也不是马有财帮忙寻的,那是打哪里来的?

    梁川往那边走去。

    其中一个约莫是领头的,见了他,便立刻一骨碌坐起了身来。

    “是梁家哥儿吧?您这屋子,是打算咋个弄哇。”这领头的还挺恭敬。

    梁川摸不准这情形,正要回话,忽听得一道温和男声从后头传来,在叫他们。

    陈小幺可比梁川积极,一听见这熟悉的声音,立马转过头去。

    果然见是温岑。

    温岑一袭布衫,正站在不远处,朝陈小幺笑,还招招手,“幺儿。”

    陈小幺立时便高兴的笑眯眯,刚要两步小跑过去,忽而又想到如今肚里可还有个小的。

    小幺是大人了,能随便蹦、随便跳,小娃娃怕是会颠着呢?

    虽然还瞧不出他的存在来。

    左思右想,陈小幺还是肃着一张小脸,慢腾腾的挪过去。

    温岑也不晓得他为啥这样,忍不住笑了一笑,在他脑袋上一揉。

    梁川也一道跟在后头过来了。

    温岑这才从袖里掏出一个绛色信封,解释道:“江湛寄来的。”-

    温岑捡着那信里有用部分的说了,梁川才算是明白了眼下这情形。

    那些个帮工,是江湛请来的。

    说是这么说的——

    温岑迟早得回京去。毕竟他的身子不好,和江湛离得久了,肯定是不成的。

    于是就定的今年七八月,把这批娃娃们再教上一些时日,温岑就收拾收拾回京。到了那时,两村唯一的这书塾,就又算是没了。

    村民们肯定是多少得有些想法,毕竟你一个外头来的,说来就来,说走就走了,那娃娃们念书念到一半,又找谁去。

    于是江湛同温岑一合计,打算就在五里地外茶棚子那旁边,另起地基,建个小的书院。

    说是小书院,但肯定是比温岑那小茅屋要大些,等建好了,江湛也会帮着从镇上、州城里,请些秀才郎过来教书,不会误了那些真想继续往下念的孩子们的事儿。

    这样一来,村民当是不会有啥意见了。

    书院等天儿暖和了就会开始建,如今,请的那些个帮工,就先来帮梁川的忙,顺道帮他把这砖瓦屋给拾掇停当了。银钱么,自然也是算在建书院的里头,不用他们小两口操心。

    ……这可是个大便宜了。

    江湛为了能让他们占到这个便宜,还真是煞费苦心。

    再推就不至于了。再者说,如今,梁川的确也是需要更多的时间陪陈小幺。

    他没说啥,反正是领了这个情-

    日子一晃,便是两个月过去了。

    四月,草长莺飞,上巧村整片山林里的绿影儿,都一片片抽了出来。

    正是乍暖还寒的时候,为着干活儿方便,梁川已经开始穿些薄的短打,陈小幺却愈发的畏寒,仍是裹着绵呼呼的厚袄子。

    两人一块儿出门,穿的都不像是一个季节。

    一个高大精装,一个像个软乎乎的糯米团子。

    可就是穿的如此厚,但已经到了第四个月的时候了,陈小幺的肚子,也已经开始慢慢的遮不住。

    大约是他人太纤瘦,又或是其他缘故,其实刚开始显怀的时候,刘美花就提过一嘴,说是幺儿的肚子,瞧着像是比同样月份的略大些。

    到了如今,便是穿着宽松些的衣服,也有些显眼。

    于是,陈小幺有了身子的事儿,也慢慢传了出去。

    自然又是成了一段时日的谈资。

    本来,有了那一帮镇里来的帮工帮忙,陈家屋子倒腾起来,就快上了不少。

    到了四月中的时候,旧屋拆完了,砖垒的房屋胚子,也做的差不多了。

    院子还在垒。

    等到院子也垒完了,帮工们的活儿也就干完了。

    剩下的就只是盖瓦。

    因先前梁川在郑瓦匠那订了瓦片,如今剩下那一批的早烧好了,都堆在郑瓦匠家前头的道场那,等着梁川去拖。

    瓦一拖回来,梁川自个儿,顶多再加个梁老汉,就能全给盖好,用不着帮工们再帮忙。

    屋子做好后,梁川便传了话出去,说要在新屋院子里开几道席,要请这些帮忙的吃饭,到时候,挨得近的村民也可以过来热闹。

    先时村里人还奇怪呢,盖了砖瓦屋,的确是喜事不假,但也没见过哪家盖个砖瓦屋,这席办的跟成亲时差不多排场的。

    陈小幺肚子这一大起来,就都懂了。

    怪不得呢,原来是双喜临门-

    又过了一阵,到了五月中,夫夫俩的新屋子,总算是落了地。

    如今,村里谁家往南边儿走,都要特意绕过来看一看。

    那屋子盖的可是漂亮。

    一共做了正屋两间,侧屋两间,并一个单边的粮草房,用来堆放杂物和粮食。间间都宽敞亮堂,连顶盖上的瓦,都垒的整整齐齐,颜色鲜亮的很。

    过来看的村民们,多是叉着腰望一阵,道:“这府县来的砖瓦匠就是不一般,手艺好。”

    有人会说:“这顶上的瓦,可是川哥儿自己给盖的。”

    说话的便又会竖个大拇指,“不得了。”

    六月中,天气正好的一日,梁家崭新的院子里,摆了两桌席。那些个从镇里请来帮忙盖屋的人,也团团坐着围满了。

    梁家的屋子虽是早就盖好了,但如今这些人都在五里地外盖那书院,到了晌午的时刻,正好是能走路过来吃个饭,一点不远。

    这会儿,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全是人。

    梁川在前头招呼帮工们,刘美花则是里里外外的忙活,还有马家婶子也过来帮忙了,端菜倒酒。

    外山林子里捉的山鸡野羊宰了好些只,豆腐白菜腊肉也紧着吃,席面上,又是好酒又是好菜。

    从梁家新院子里飘出去的饭菜香味儿,隔着老远都让人闻着馋。

    有村民打这边走,闻见了,便凑过来探头看一阵,笑嘻嘻的说:“吃的这般好?这宰了几头羊啊?”

    又道:“等幺儿生了,摆酒不能比这个少吧?”

    这人虽是存着点说笑的心思,但刘美花抠门,本就是出了名的。

    “那还能短了你们的?”刘美花端着菜出来,往桌上一放,声音大的很,但听着像是带着笑意的,“过阵子,等着幺儿生了,来吃酒就成了!”

    到底是梁家的头胎孙子,又是男媳妇儿进门一年就怀上的,是个人都晓得这是多大的喜事。这人也跟着说了一溜的吉祥话,便顶着张笑脸走了。

    梁川兀自在外面忙,陈小幺因肚子已经重了起来,便在屋里坐着,没出来走动。

    此刻,他坐在里屋炕上,腿上盖着一层薄薄的毯子,身边围坐了好些人。

    像是周家阿哥、梁小妹、王石头他媳妇儿都来了,陪在他身边,磕着瓜子闲聊天。

    “幺儿,”周家阿哥看陈小幺,上上下下打量一阵,“我怎么瞧着你这怀个娃娃,反倒是比以前愈发水嫩了些嘞。”

    男子怀娃娃,本来就多是比女娘辛苦些,各种反应也会更重。而且大多数娶男郎的人家都不是啥殷实的,更是没钱给怀了孕的夫郎滋补,一来二去,大家印象里,但凡有孕的夫郎,面色都不会好看到哪去。

    活像是怀个孩子,就像是花光了全身的力气似的。

    陈小幺却是不同。

    因是有了孕,他比以前胖了一点,一张小脸蛋粉嘟嘟的,下巴颏儿瞧着也没以前那么尖了,透着些娇憨的圆润。半点儿斑都瞧不见。

    周建方盯着他脸猛瞧,很是想上手捏一把。

    虽然都是夫郎,但他毕竟一个寡夫郎,到底还是不好上手摸,周建方最后还是没捏他,只道:“瞅你这水嫩的,生活好吧?瞧外头给帮工开的席,全是好菜,川哥儿平时待你,还不得捧到天上去。”

    陈小幺笑眯眯的:“他一直待我很好的。”

    成亲前,就待小幺好的很呢。

    梁小妹也嘿嘿的直笑。

    “对了幺儿。”王石头婆娘往前挪了挪,问他,“话说那京里到底咋样,是不是跟邓家的说的那样,都是大人物。”

    两村的人,没哪家没听过邓家的吹嘘的,一家子没自己进过京的人,却天天把京里咋样咋样挂在嘴边,说的是天花乱坠。

    哪像这儿,还坐了个正经进过京的呢。

    其实自打两人从京里回来后,就一直有人想来唠这个嗑。但梁川长了一张不爱闲聊的脸,没人敢找他,陈小幺么,又是少出来走动。

    今日才终于得空了。

    “大人物哇?”陈小幺想了想,“小幺……不晓得呢。”

    又道:“不过好吃的有很多。”

    他掰着手指头,给大家伙儿讲了各种糕、各种点,自然还有凤音楼的那酒。

    众人听的俱都张口结舌的望着,只觉得这些都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

    粉颜色的酒啊?那是能喝的么。

    还是周家阿哥说了句,“小幺咋就记得吃的了呢。”

    众人便都笑了起来。

    热闹说笑一阵,最终还是聊到了陈小幺这肚子上头来。

    一屋子的人,除了梁小妹,都是成过亲的妇人阿哥,也都是见过别的夫郎怀孕的样子的,就没一个不对陈小幺这肚子好奇的。

    “我家大哥也娶的是夫郎,如今七八年了,嫂子还没动静。”一个忍不住了,就先起了头问:“我婆母晓得我今日过来,还紧着要我问问,给嫂子取取经。”

    这人说着,便凑近了点,压低了点儿声,问:“幺儿,你悄悄的给姐说说呗,咋这么快就怀上了,你跟川哥儿平日里都……”

    本来想问的是吃啥喝啥,有啥秘方没,可别人却是想岔了。

    像是王石头他婆娘,便掐了这大姐一下,“你要幺儿悄悄的说,可这还这么多人哪,咋给悄悄的说!”

    说着,指指梁小妹,“你瞅小妹眼睛睁多大!”

    小女娃娃还不到十岁,咋能给听这些?

    这大姐也反应了过来,很是不好意思,又急又羞的,“哎哟”一声,为自己辩解道:“都是自己人,小妹是亲妹子,这有啥的……”

    陈小幺把手捂在毯子里,瞅瞅这个,瞅瞅那个。

    小幺没太明白呢。

    听着像是问小幺是咋怀上娃娃的。

    还能咋怀上哇?不就是睡一被窝,亲亲搂搂抱抱,自然就有了。

    可小幺晓得,有些话是不能讲的,像是亲亲就不能讲。

    但有的,可没人跟小幺说不能讲。

    他低头瞧了瞧自个儿的肚子,犹豫了一会儿,道:“就是……他咬我。”

    “啥?”

    一屋子的人都愣了。

    陈小幺眼睛弯弯的,倒是说的很认真:“梁川咬我呀……咬来咬去,小幺就怀宝宝了。”

    好半天,几个年龄大些的姐姐婶子都羞红了脸,“唉哟唉哟”的闷声笑了起来。

    一个个自是都不晓得陈小幺说的咬,究竟是哪个咬。

    都想岔了。

    啥咬不咬的。大家都以为,这是小夫夫俩关起门来,玩的些什么别样的小情趣呢。

    不过想想也是,川哥儿看着那般能干,如今要是照小幺说的,又这么……有想法,那小幺怀的早,自然也不是啥稀奇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川子:……某种程度上,倒也没错。

    第54章

    请帮工们吃饭的那日,房子虽是建好了,但屋里的布置,却多是还没敲定下来。

    不为别的,就是为着陈小幺黏人的厉害,梁川一直没空闲走开。

    不过,到陈小幺怀到第七个月的时候,这瘾头似是好上了不少,没跟先前似的,身边片刻不能离开人了。

    于是梁川也能稍稍得空,去倒腾屋里的桌椅摆件。

    接下来的这段时日,梁川是木匠铺子、山上、屋里,三头跑,又费工夫又费银钱,才终于慢慢的,一点点让屋子里摆设多了起来。

    都是紧着陈小幺喜欢的样式来的。

    像是什么脸盆架儿、加大的浴桶、雕了花的长柄木烛台等等,样样都精细打磨过,上了油,半点毛刺都没有。还又在外头晾了小半个月,才一样一样搬进屋子里面来。

    小两口这座崭新的院子,也终于有了家的模样。

    另一头,五里地外的书院,也有条不紊的盖了起来。

    这一有了动静,两村的村民们互相打听打听,也都知晓了温夫子过不了多久便要走的事儿了。

    自然是一波一波的村民上了温家的门。提着东西感谢的有,趁此机会打听事儿的也有。

    像是有人就趁此机会问了,问温岑,说五里地外虽是在修书院,可等这书院修起来了,没夫子,可咋办呢?

    温岑笑着答了一句话。

    自那以后,两村的人便都晓得了,这之所以要修书院,可不是随随便便一拍脑袋就定下的,而是为着陈小幺肚里那娃娃、温岑未来的小侄子,专为他大了好念书修的呢。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村民们自然也都晓得,到时候书院里夫子的事儿,是不用大家伙儿操心了。

    都是给小侄子修的了,那还能没夫子么。

    这话没多久,也便传到了梁家人的耳朵里。

    因着温岑先时便提过一些,如今,梁川再稍稍一想,便晓得,这约莫又是京里的好意。

    他猜得半点儿没错。

    江湛修这书院,一半为了温岑,另一半就是为了陈小幺。

    这是他给平宁长公主许诺过的。

    尽管江湛多次同母亲说过,有梁川在,陈小幺定会过得很好。

    可平宁长公主仍是觉得,钱财他们不拿去,权势他们也带不走,自己这个做姑母的,半点儿都没为他做过,心下始终难安。

    江湛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了。

    修一个书院,那可是福泽万年、惠及整个村的大好事,要是打了陈小幺的名头,那么日后,两村不管谁家的娃娃去那念学堂,都会念着他的好。

    不过,无缘无故的要打着陈小幺的名头,本来也是件难事。

    好在几月之前,温岑修书一封寄往京城,那信里说起陈小幺怀孕的事情,恰恰好便给江湛送去了一个理由。

    给未来小侄子盖书塾,那可不是顺理成章?

    温岑在村里本就同梁家夫夫俩走的近,两村人都没啥怀疑的-

    七月中,到了日头最烈的时候。

    这天,梁川打从五里地外回来,背上背着东西,手里还端着碗从茶铺子里买的红豆冰糖豆花儿。

    这豆花儿是那茶铺子里新出的糖水儿,因着天儿热,卖的很好。

    不止两村村民,就连过路的小商小贩打这经过,看见盖着布的大木桶,也会停下来问一句里头是啥,怎么卖。

    花上五文钱,就能买上满满一大碗加了糖的豆花儿,清甜又解渴,划算的很。

    梁川从镇上卖完山货回来,手头银票一张,碎银子也装了一个布兜,顺手就买了一碗。

    那守茶摊子的是下巧村的覃老五,识得梁川,也晓得他媳妇儿如今有了身子,于是用自家的粗陶大瓷碗给装的豆花,愣生生多舀了两大勺。

    不过,豆花儿吃完了,这瓷碗还得还回来的。

    梁川不嫌麻烦,就这么一路端回去了,也没觉得累。

    离得近了,他脚步便愈发轻快了起来,没多会儿,便进了新屋的院子里。

    梁小妹正坐在廊下阴凉处,看一本带图画儿的小书。

    小姑娘看得津津有味的,连梁川回来了都没发觉。

    梁川把碗搁在院子里的桌上,一声清脆的响。

    梁小妹立时抬起头来,把书一放,飞快的跑了出来,声音却放的很轻:“大哥哥!”

    “嗯。”梁川往屋里看了眼,“在睡?”

    梁小妹点头,“嫂子午觉还没醒呢,我也没叫。”

    如今梁川偶尔也出去干干活儿,只要他不在的时候,梁小妹都会到新屋里来陪着,就怕嫂子一个人大着肚子有什么不便。

    这会子,大哥哥既是回来了,梁小妹也不准备再多待,收起那画册子,便一溜小跑的要走。

    梁川叫住妹妹,道:“桌上碗里是豆花儿,你舀些回去吃。”

    梁小妹一乐,高高兴兴的进灶屋拿碗去了。

    送走了小妹,梁川才进了里屋。

    如今新屋一左一右,共做了两间卧房。一间里面仍是垒的炕,毕竟陈小幺与梁川自小都生在这北方,冬日里睡炕睡习惯了;另一间卧房里头,则是学着府城里时兴的样子,做的木架子床。

    原是想的等娃娃长大了后,让娃娃睡这间,可近来天儿热,陈小幺便也在这屋里歇午觉。

    梁川掀开门帘进去,瞧见陈小幺侧着躺在那床上,正抱着枕头,睡的正香,眼睫毛长长卷卷,蝶翼似的。

    正要走过去,辨出陈小幺身上穿的什么,梁川步子一顿。

    是他的一件汗衫子。

    七月流火,天气的确是热的慌,陈小幺便只套了那么一件。

    这汗衫穿在梁川身上正合适,到了他身上却是松垮的很,两条白白嫩嫩的长腿露在外头,斜斜的搭在床边,光溜溜的脚丫子都翘起来一点。

    梁川走过去,从床尾拎起薄被,展开来,又盖到他身上。

    就这么轻的一点动静,陈小幺仍是醒了,软软咕哝了一声,眼睛都没睁开,便伸出手。

    梁川拉着他手,把人从床上抱起来,裹着薄被一同抱到怀里,在他额头碰了碰。

    陈小幺给亲的迷迷糊糊眨了眨眼。

    午觉睡的太长了,总是半天醒不过劲儿来的。

    梁川伸手扒拉了下他身上那件松垮垮的衫子,“咋穿这个。”

    陈小幺困兮兮的道,“好闻呀……”

    “这个有啥好闻的。”梁川扯了扯,“都没洗。”

    说着就要给他扒了,“换件别的。”

    如今有梁川这么大个活人在这儿,陈小幺才不稀罕别的呢,乖乖的就抬起胳膊任他扒。

    只是给扒到一半儿,忽然又软乎乎的凑上前去,仰起脸,在汉子嘴上一阵乱亲。

    因是闭着眼,准头不太好,被男人下巴上细细一层青茬儿弄的直痒。

    梁川往后避了一避。

    他近来是真的忙的厉害,都没空刮。

    陈小幺不想他往后头退,细细的一双胳膊搂上去,要把他往自己身上拉。

    梁川怕压着他,一条胳膊撑在床头,另只胳膊扶他腰,就怕压着他肚子。

    陈小幺拉了好一会儿都没拉动,终于睁开眼,一双大眼睛黑溜溜的瞅着他,摇了摇他胳膊,带着些困意未散的鼻音,“亲。”

    梁川二话不说,俯身就在他嘴巴子上亲了一口。

    还挺响的。

    陈小幺挨了亲,却仍是摇头,不太满意似的。他打了个呵欠,咕咕哝哝道:“不是这个呀……”

    他声音小小的,“你还会亲别的,小幺晓得……”

    在京师里那晚,梁川多会亲,小幺虽是喝醉了,可还记得呢。

    如今,肚里有了宝宝这么久了,就从来没有——

    梁川盯着他,喉头动了一动,低下头,又在他脸颊上香了口,“那个不行。”

    倒不是不给亲,是怕亲完了自己忍不住。

    虽说如今娃娃已经七个多月大,前些天又去了趟下巧村,请大夫给把了一回脉,说是胎象已然坐稳了。

    即便如此,有些事儿,有些规矩,梁川还是守的很死。

    难为他一个正值壮年的汉子,这么长的时日,竟然真能耐得住。

    梁川一脸的说一不二,陈小幺委委屈屈的瞅了他好一会儿,扁了扁嘴。

    “好吧。”他从梁川怀里扭了个身,慢吞吞的往枕头上爬,“那、那你不亲,小幺就睡觉啦。”

    瞧着是真的不大想搭理他了。

    梁川有些哭笑不得。

    陈小幺爬啊爬,说着就想重新爬回枕头上睡去。

    后头伸过来一只手,轻轻拢住了他腰。

    陈小幺回头看他,一双大眼睛迷茫的睁着,眼角都洇着些湿红。

    或许是本就有了孕,不必多作引诱,便比平日里多了几分勾人。

    “就一回。”梁川说。

    说着就把他抱了下来,床头放了只枕头,让他舒舒服服靠着。

    对自己,他向来是任何事儿都耐得住,可对陈小幺,他便是一万个可以退让。

    炎夏的午后,就这样消磨过去了-

    日子慢悠悠的过着。

    十月初,上巧村下了场大雪。

    今年的第一场雪来的比往年要略早些,鹅毛似的飘飘扬扬,不过一夜的时间,便在屋前屋后积了半尺也厚。

    一大早起来,多的是有人家发觉屋子给雪压塌了一块儿的,像隔壁马有财就过来借了点梁家盖屋没用完的细木头,说是院里的鸡笼得补补。

    又瞧了瞧梁家的屋子好生生的,又是一番羡慕,说到底还是砖瓦屋结实。

    梁川把木头给拿了过去。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寒气进屋,便见陈小幺已经慢吞吞的从炕上坐起来了,在揉眼睛,“你去哪呀。”

    梁川走到炕边上去。

    他一边探手摸了摸热乎乎的炕,一边系着大氅的毛领,道:“我去趟后山,你继续睡着,小妹马上就过来。”

    今日去后山,是一早便跟王石头说好的。

    他们王家的几弟兄一起倒腾了个东西,说是比一般的陷阱好使,能坑不少兔子鸡,就是家伙太大,不好安置,求梁川一块儿去帮忙。当然了,坑到东西了肯定是有梁川的一份。

    陈小幺点点头,往被子里缩。

    他肚子已经很大,不太方便,梁川上前一步,给托着腰塞回被子里去。

    临走前,梁川又折身回来,俯身到他耳旁道,“要啥东西,小妹给你拿。”

    陈小幺在被窝里点点头。

    梁川还是没走,看着他,又道:“别玩儿雪。”

    陈小幺侧头过来,眼睛笑的弯溜溜的,没说话。

    梁川在他耳朵上一捏,便出了门。

    外头太冷啦,炕上又实在暖和。梁川走后,陈小幺又舒舒服服的睡了一觉,被肚子里咕咕叫的声音和面香味儿叫醒,一睁眼,便瞅见梁小妹正把一碗热气腾腾的面往屋里端。

    “嫂子你醒啦。”梁小妹也穿的厚实,把面一放,搓搓手过来,“快吃饭吧,马婶子下的面,我又给煮了两个石滚蛋。”

    说着就从怀里掏了两个鸡蛋出来,还热乎着呢。

    两人一人一个,把鸡蛋给吃了。

    到底还是年纪小,虽是被指派过来照顾嫂子的,但总也坐不住。陪着陈小幺吃完了饭,梁小妹便跑出去玩了一阵的雪。

    自小在北方长大的娃娃,对雪当是不咋稀奇,可每年头一回的时候,总还是少不得嬉闹一番。

    梁小妹进进出出,的但每回进里屋来,还是晓得先把身子烤暖和了再来找嫂子。

    就这么一来一回的,陈小幺终于还是眼馋了。

    陈小幺伸长了脖子往外头瞅,“我也好想摸摸呀。”

    “不成吧。”梁小妹摇头道,“外头可冷了,嫂子你现在身子扛不住。”

    可小丫头瞧着嫂子眼巴巴的,是真羡慕的样子,想了想,凑过来一点,小声道:“我想出一个法子。”

    说着,便一溜烟的出去了,倒腾了好一会儿,端着个干净的簸箕进来了。

    陈小幺一瞅那簸箕上端坐着的雪娃娃,眼睛都要发出亮光来了。

    小妹可真有本事,咋还能想出这种法子呢!

    那雪娃娃堆的不太规整,可还挺大呢,端坐在那簸箕上,尤其憨态可掬。

    陈小幺伸手便要去摸。

    “可不能就上手摸,”梁小妹把小雪人端到火炉子旁边烤了烤,“烤暖和些才能摸。”

    陈小幺就乖乖等着。

    没过上一会儿。

    “呀,都要化了!”梁小妹在外头惊叫一声,忙端着簸箕急急忙忙的进来了,“快,快摸一下,不然可快没了呢!”-

    约莫是到底摸了那雪人,又或者是肚里的娃娃也急着出来玩雪,那日的黄昏时分,陈小幺突然发动了。

    这娃娃来的,要比预计的早上一些时日。

    就连梁小妹,见着嫂子忽然变白的脸色,也没立刻反应过来。

    但小丫头仍是聪明利索的,一回过神来,便立时寻了隔壁马家婶子过来。

    马家婶子前些年也是帮人接生过的,过来一瞧陈小幺的状况,心里便多少有了数,镇定道:“小妹,你回去知会一声你爹娘,要他们去寻下巧村许夫郎过来。”

    许夫郎是两村最有经验的接生夫郎,谁家夫郎要生娃娃的,都是找他。

    不过幺儿这娃娃来的比估计的早了些时日,也不晓得这许夫郎这会子在不在。

    又道:“川哥儿——”

    “川儿山上去了。”马有财不知道啥时候也过来了,道,“我去寻他吧,我脚程快,没多会儿就能把他给叫回来!”

    说着就出去了。

    两个人得了安排都立时去了,剩下马婶子进进出出的安置着,先架起炉子烧了一大锅子热水,又浸了热毛巾过来给陈小幺擦脸。

    “幺儿,也别太害怕。”马婶子轻声道,“你瞅你多有福气,怀娃娃的时候没多遭罪,生娃娃定当也顺顺利利的。”

    小少年额上一层细细的薄汗,眼神瞅着还是清明的,闻言,微弱的点了点头。

    梁川跟那接生的许夫郎,几乎是前后脚到的。

    许夫郎是被梁老汉找王家借了马套着板车拖过来的,略快一步。

    这才刚十月,雪就下的不小,许夫郎被接过来时,踩了一脚混着雪的泥,两个裤腿蹭的乱七八糟的。

    但也没人在乎这个。马婶子一见了人,就把人往屋里请。

    “来了来了!”许夫郎放下东西,就过去抬起陈小幺两腿一瞧,“差不多了,得准备生。”

    没过上半会儿,梁川也到了。

    他的步子迈的又快又急,道:“我得进去。”

    梁川是以听见消息,就从山上直接跑下来了。他八辈子都没跑这么快过,也难得的有些气喘,胸膛起伏的厉害。

    “你进去添啥乱?!”刘美花跟在旁边道,“许夫郎最是有经验的,这十里八乡,谁家夫郎生娃娃都是找他,有许夫郎在——”

    “我得进。”

    二话不说就推门进去了。

    梁川多大力气,这会儿又急,更是没人能拦得住他。

    屋里忙活的许夫郎见一个高大汉子径直闯了进来,也是骇了一跳。

    这向来女人夫郎生娃娃,哪有男人陪在边上的。

    不过暂时也没工夫赶他。

    炕上那小夫郎哭的厉害,鼻头都红了,怎么哄都不停。

    再这么哭下去,力气都要没了,根本是生不动的。

    许夫郎急的满头是汗,他给夫郎接生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情形啊。

    因着身体原因,这向来男人产子,虽是比女子不同些,但男人力气本来也比女人大,只需晓得如何发力,便也不算太过艰难。

    可眼前这小夫郎,大概是体格的太过纤瘦,与一般的男郎不太相同,稍微痛上一点点,便是难以忍受。

    “疼……”

    陈小幺叫疼的声音,小的就跟那猫儿似的。

    梁川连忙几步上前,在炕边蹲下。

    “小幺?”他叫他。

    男人漆黑的眉目间都还带着些外头的寒气,他一瞬不瞬看着陈小幺,大手在他汗湿的额发上一下一下轻抚,“不疼,不疼了。”

    他声音不比陈小幺的稳多少。

    少年睁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委委屈屈的瞧着梁川。

    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却微微张开嘴,张开细细的一排牙齿,要往汉子胳膊上咬去。

    似是想说,小幺会疼,还能是因为谁呀。

    梁川一动不动给他咬着,可陈小幺此刻就是咬足了劲儿,也半点都挠不到痒。

    许夫郎急的团团转。

    这高大汉子往那一堵,竟是让人连这小夫郎的脸也看不清了,他是赶也没法儿赶,只好在床尾看着。

    不过说来也奇,这小夫郎先时还哭的气儿都快喘不上来了,这汉子一进来,却倒是慢慢的放松了下来,哭声也止住了。

    外头干等着的一群人,也都翘首望着呢。

    都不知道里头是啥情形。

    都说这男子生娃娃得比寻常女娘要慢些——

    可距离梁川进去,不过只过了两炷香时间,就听得里头那接生夫郎叫道:“出来了!生出来了!”

    外头的一堆人都是又喜又惊,两个妇人就要往里头去。

    忽然,又听里面一声叫。

    “呀!还有一个!”那接生夫郎又惊又笑:“是两个,是双生儿!”

    外头雪仍是在下,慢慢的铺满了整个山头。

    过了凌晨,就是立冬。

    整个上巧村都笼在一片白茫茫的纯净里,迎来寒冬,迎来夜晚。

    梁家则迎来了最大的一桩喜事。

    第55章

    梁家川哥儿的夫郎,也就是那陈家的幺儿,一举得了一对儿双生子。

    不过一夜,两村都传遍了。

    夫郎生娃娃,本就比女娘难,只要生了便是大喜事。双生子则更是喜上加喜了。

    这下子,就是连平日里跟梁家没啥交情的人家,也要探着头打听打听这俩娃娃都叫啥。

    按村里的老规矩,双胞胎那可是福兆呢,到时候梁家摆酒的时候,自家要是能去吃上一顿饭,说不准也能给家里的大人小孩儿求个运气呢。

    多的是在到处问的。

    这个暂且不说,说回梁家这头。

    因着是雪夜生的,这俩娃娃的小名就暂定毛毛和寒寒。

    大名还没取。

    知道娃娃小名的,多是会问一嘴,说为啥这么起啊。

    寒寒还算好理解,毛毛是个啥?

    后来才晓得,这是因着陈小幺说,那日的雪花儿好大片,就跟鸡鸭鹅扑腾的时候落的毛似的呢。

    于是就叫毛毛了。

    毛毛是头个出来的那个,是哥哥,寒寒则是后头出来的弟弟。

    如今,整个梁家上下,都为了这俩新来的小东西忙的团团转。

    像是刘美花先时给准备的娃娃衣裳,小衣服、小裤子、小肚兜、小鞋子什么的,全都只有一样的一套,如今既是有俩,那自然要加紧的再多做几套了。

    不然到时候,两个一起拉了、尿了,都没得多少可以换的。

    梁川先前在木匠铺子里,自己给打了一张娃娃睡的小床,放在外头仓库那间里,一直就等着拿出来用的。

    不消多说,现在定是要再多加一张了。

    还有娃娃的满月酒,原是想只请相熟的村民邻居过来热闹热闹,如今,双生子事大,就连邻村的也有知晓的,梁川考虑过后,便定了在满月那日摆流水席。

    他生性是个不爱热闹的。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着也不能不大办。

    家里人人都忙的脚不沾地。只有陈小幺自己,天天跟两个娃娃待在一起,吃了睡、睡了吃。

    不知道的还以为梁家现在是三个娃娃。

    可不是么。后来,有去吃了娃娃满月流水席的人回来说,梁家可是稀奇,两个老的、两个小的,是围着娃娃转,那川哥儿自己,就围着媳妇儿转。

    有人还学的活灵活现,说川哥儿的继母刘美花给两个娃娃一只喂一口奶,川哥儿就给自己媳妇儿喂口粥。

    可不是当娃娃伺候的么。

    又想起先前的什么剿匪、什么咬脖子,一堆事迹加在一起,川哥儿现在在两村里的名气,那可是相当的响当当了-

    快到年关时,京城里来了书信。

    以前温岑还没走时,京里若是来信,多是请他念的,如今,温岑已然回京,这念信一事的要职,自然落在了全家识字貌似最多的梁田头上。

    梁田捧着信封,一通磕磕绊绊、支支吾吾,被梁小妹笑了一通,气得脸红脖子粗,摔门就走,不过半日便又捧着信回来了。

    这回念得倒是流畅。

    信里的内容,自然是在问小幺产子是否安好,又问可定了娃娃叫什么名字。

    梁田照着哥哥嫂嫂说的,一笔一划了写下回信,又封好,拿到清泉镇里去寄了。

    没多久后,便是除夕。

    今年的年,小两口是到老屋里,和一大家子一起过的。

    原是要在新屋过年,可新屋里的那炉子,当初是紧着陈小幺一个人烤给烧的,不够大。三两个人围着还成,若是一大家子,那恐怕是要冷了。

    更何况还有两个小的。

    于是,除夕那天,晌午一过,梁川和陈小幺就抱着两个娃娃一道出了门。

    一路上,不少村民见了,都要绕过来寒暄两句。

    可只要是一说上话,那就不是一时半会儿能走得了的。

    多是被俩娃娃绊住了脚。

    梁家的这俩小娃娃,如今可是招人稀罕的很。

    像是上个月满月酒的时候,就有去吃了席的人回来说,我老婆子活了这么些年,就没见过有生的那么体面的娃娃,那眼睛鼻子,啧啧。

    这会子,是朱家的婶子正在逗。

    因是除夕,俩娃娃被裹在一模一样的红色绒绒毯兜儿里,只露出两张小脸来。那白嫩嫩的脸蛋瓜子被这喜庆的颜色一衬,就跟那刚磨出来的水豆腐似的。

    这还不止。

    刚生下来的像这么大的娃娃,多的是还五官混沌,看不出像爹还是像娘的,但是这毛毛跟寒寒两兄弟,却是一样的大眼睛,滴溜溜的像黑葡萄,一看就是同了陈小幺。

    两个娃娃都是给梁川抱在手里。

    他生的太高大,虽是稍低了些手,但朱家婶子凑在那逗了一小会子,就觉得脖子酸的很了。

    但也不好叫人再矮些下来给自个儿瞧。朱家婶子往后退了两步,笑着道:“你俩这是回老屋去啊?”

    梁川应了声是。

    “那成,你俩去呗,婶子不多话了。”朱家婶子忙说,“别给两娃娃冻着了。”

    两人就带着娃娃走了。

    朱家婶子站在原地没动,伸着脖子瞧着梁家小两口的背影,瞧了好一会儿。

    主要是瞧陈小幺。

    如今,两村就没人不感慨的。

    想当初,陈家的幺儿嫁给梁家老大,没几个没在背后说嘴的,可如今——谁能想得到呢。

    她方才也仔细瞧了,两个娃娃的长相都同了陈幺儿,粉雕玉琢的,就是以后长大、长开了,模样肯定也不会差。

    朱家婶子又多看了眼。

    她心想,啥都好,就是这脑瓜子,可别也同了他们阿爹才好-

    梁家老屋那头。

    一屋子的人就翘首等着了。

    先是把屋子收拾了一通,又开始准备晚上的饭菜。

    鸡鸭是一先就杀好的,野兔子是前几天梁川就提过来的,还有腊肉跟香肠要切。

    梁家平日里就不缺肉吃,到了大年三十,一年里最紧要的一顿,更是不吝啬做肉。

    吃完了年夜饭时辰就不早了,今个儿晚上,小两口还有俩娃娃,肯定是得就在老屋歇下的。

    因而一大早,刘美花就使唤梁田把东西往西边屋里搬,他那间房,得腾出来给哥哥嫂子。

    这回梁田可没磨磨唧唧的,麻溜的就收拾好了。

    差不多未时,四人才到。

    一群人一溜的出去迎。

    “哎哟我的宝贝乖孙孙——”刘美花笑的见牙不见眼,两手在围裙上一抹就要来抱,“快给个我抱抱。”

    梁川把毛毛递给继母,腾出只手牵陈小幺。

    大家一道进去了。

    往年吃年夜饭之前,都没啥玩的,大多就是在烤火的地方团团围着,嗑瓜子闲聊天。

    今年可不一样了。

    里屋的炕边上,挤了一圈的人,都围着瞧炕上那俩娃兜儿。

    兜里的两个娃娃生的极为相像,两个兜儿并排摆在一块儿的时候,压根儿分不出谁是谁。

    好在毛毛更爱笑些,稍微逗上两逗,就张着半颗奶牙也没有的小嘴巴直笑的,那铁定就是毛毛了。

    寒寒么,胆儿小些,但有时候,他嗦着手指头瞧着哥哥笑的开心,也会跟着咯咯的。

    大家伙儿逗逗哥哥、再瞧瞧弟弟,都玩不过来了。

    连陈小幺这个当阿爹的,都只能在外围探脑袋。

    探了半天也瞧不见,只能辨出哪个是毛毛的脚,哪个是寒寒的脑袋。

    忽然,后头伸过来一只手,搂着陈小幺的腰给抱到炕上坐去了。

    陈小幺回头一瞧,就瞧见梁川一个当爹的,同样是没能挤到里头去。

    陈小幺手搭在他肩膀上,凑到他耳边,小小声道:“都瞧不见啦。”

    小幺有些犯愁呢。

    毛毛寒寒还这么小,就走到哪都被人围着看的,那大了可咋办呢。

    到时候一出门,会不会都走不动道哇-

    到了晚上,一大家子围在那张老旧的四方桌旁吃年夜饭。

    梁家难得有这么热闹。

    去年今日,梁川与陈小幺二人在京师,梁家四口人围着吃的饭。那会子,刘美花还念叨了句,不晓得京里的年夜饭得做多少肉。

    今年,一家人终于又坐上了一桌,还多了两个小的。

    两个小的自然是没法子自个儿坐的,几个大人抢着要抱到腿上。

    最后是刘美花抱了个,梁田腿上坐了个。

    吃着饭,又说了些吉祥话。

    但村里人也不讲究这个,说着说着,就扯到别的上头去了。

    像是刘美花兜兜怀里寒寒的脸,笑眯眯的,一张口就是,“田儿,你瞅你哥嫂,一下子就抱了两个,过了年你就进十六了,别怪娘没提醒你。”

    大过年的,梁田也懒得跟娘扯这个,他忙着玩儿腿上的毛毛呢,小娃娃的脸蛋瓜子是真软和,“得得得。”

    刘美花满意了,又给陈小幺舀了几勺蒸鸡蛋,“幺儿,多吃这个,里头有豆腐,还淋了猪油的。”

    如今陈小幺才刚出小月,大荤大腥的不能多吃,但也不能不补。

    大过年的,大家伙儿都是紧着吃肉,刘美花就专给陈小幺做的这个豆腐蒸蛋。

    虽不是肉,但比有肉的滋味儿还好。

    一顿饭吃的是热热闹闹的-

    到底才生不久,陈小幺精神头不长。吃过了饭,其他人要守夜,梁川就带他先回里屋歇息了。

    给他擦洗过、盖好了被,梁川自个儿出去,结果过了没多会儿,又轻手轻脚的进来了。

    陈小幺嗅到他的味,也从被子里拱出一个头。

    “外头有人在放烟火。”梁川坐到他旁边,把他扶坐起来,“看不?”

    是隔壁王大家从镇上买的,点了火,一冲出来,就在天上炸出个花儿。

    虽是比不得去年在京里看的那么多花花样式,但也很是稀奇了。

    陈小幺把脸埋在梁川怀里,睡的迷迷糊糊的,小声道:“想看……但是、小幺困……”

    “那不看了。”梁川道,“过两天,我去镇上瞅瞅,有再买。”

    二人在新屋里住了快大半年了,如今又回到老屋,睡在这张炕上,恍惚间,像是回到刚成亲那会儿的日子。

    梁川看着怀里的人,就也不是太想出去了。

    他脱了衣服上炕。

    刚要挨过去,陈小幺便抬了抬脸,小声的问了句,“毛毛寒寒呢……”

    梁川连着被子把人搂进怀里,嗅着怀里人的香味,“爹娘屋里去了。”

    有了娃娃后,两人到了晚上,就算是睡在同张炕上,中间还要隔着两个软绵绵的小身体。

    这是因着娃娃还太小,必须得放在中间睡,不然怕掉到地上去。

    这样睡的久了,陈小幺身上那股子青草香气里,都混了好些奶烘烘的味道。

    “他俩有人抱。”好容易趁着中间没隔着娃娃,梁川往他颈上亲了亲,温热气息流连在陈小幺身侧,低道:“我抱小幺。”——

    作者有话要说:

    透露下宝宝大名:

    毛毛——梁重(chong)雪

    寒寒——梁意寒

    大家可以从名字猜测一下哪个是a哪个是o

    第56章

    山风吹一吹,便又过了三年。

    这年,上巧村的春天是格外的暖。

    村东头大榕树底下新开的那家酱油铺子早早的开张,也早早的便有人提着小油壶过来了。

    酱油铺子的老板是户姓黄的人家,上巧村不少人家都拿豆子熬酱油,但就属他家熬的最香,颜色也最浓。

    起先老有人上他家去借酱油,后来,黄老板干脆就在这榕树底下弄了个小摊儿,两村有谁家自己不耐得起烦弄的,就上他们这儿来打。他家要价也公道,就是赚个辛苦钱。

    这会儿,黄老板刚把铺子支起来,就听得两道啪嗒啪嗒的脚步声走近。

    下一秒,一道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黄伯伯,我要三斤酱油,一个壶里装一斤半!”

    黄老板左右瞧瞧。

    铺子前头,半个人影也没有。

    奇了怪了。黄老板心想,怎么光听见声儿,没瞧见人?

    下一瞬,一个油壶的手把子,打铺子的台面底下飘了上来。

    黄老板这才低下头,顺着那玩意瞧了过去。

    只见台面底下立着两个小人影。仔细一瞧,是两个一般大小、一模一样的短腿小娃娃。

    两个娃娃的身高都不过这台面一半高,就算如此,前头穿青色衫子的那个,仍是在竭力的把两个小油壶往头顶上举。

    努力的小脸蛋都涨红了。

    “哟。”黄老板笑了,俯身接过两个娃娃手里的油壶,“是毛毛寒寒啊?这么早就起床啦?”

    三年前,陈家的幺儿生了一对儿双生子的事情,那可是人尽皆知,现如今,这俩小娃娃也三岁大了。

    两村里,就没谁家不认识的。

    且不说这俩娃娃都生的是白胖体面,就连那伶俐可爱的劲儿,也是没几个娃娃能有的,招人稀罕的很。

    谁家不羡慕陈小幺有福气。

    毛毛、寒寒是双生子,要是光论样貌,两人生的几乎是一模一样,不过,却是没几个会把他俩搞混的。

    实是这俩小家伙只要一动起来、或是一张口,就大不相同。

    像是前头穿青衫子的这个——毛毛,大名叫梁重雪的,如今不过三岁,说话便已然口齿清晰,出来打酱油时,说起话、算起账来,连大人都糊弄不了他多少。

    村里就多的是有人在心里称奇的,说是这川哥儿虽然是个头脑灵活的,但也就是农家汉子出身,没读过几天书,算盘更是没学过。

    都说娃娃在家里,是看着大人有样学样,那这毛毛这算账是打哪学的呢?

    总不至于是天生就能这么伶俐。

    不过另个小的,小名寒寒,大名叫梁意寒的,就跟他哥大不一样了。

    不仅话少,好像连胆儿也小,两兄弟一道出来的时候,总是跟在活蹦乱跳的哥哥后头,瞅见生人,那更是一言不发,活像个小哑巴。

    曾经就有村里人悄悄嚼舌头说,这毛毛是伶俐的不得了,可这寒寒,约莫还是有几分同了陈家的幺儿了。

    不过也是,哪就能真的运气那么好,生了俩,俩还都那么聪明。

    “我是毛毛!”梁重雪立刻挺起小胸脯,大声答道,又拉了下后头的弟弟,“这是我弟弟!”

    “哎哟,晓得晓得。”黄老板把两个酱油壶递给了后头忙活的婆娘,又转过身来,同两个娃娃闲聊,“你俩咋上叔这儿来了,咋不去你们家自个儿的摊子上打啊?”

    五里地外,原是有个小茶棚,里头卖卖茶水糖水酱油醋什么的。这茶棚开了有几十年了,不仅两村的人下了田爱往那跑,有些走小路的小商小贩,也会时常在那歇歇脚。

    但就是去年,那茶棚的覃老五,说是要跟儿子去州城享清福,于是便要价二十二两,把那茶棚子转了出去。

    茶棚那块儿地,确实是金贵,算是两村做点小买卖最合适不过的地方了。尤其如今外头又在修路,有小道消息说,以后也会通到这儿来。可想而知,谁家要是真能盘下来那棚子,往后的进账肯定是不少。

    但二十二两,又实在不是个小数目,尤其是对村户人家来说,那可是一大家子好几年的嚼头。

    消息刚放出去,多的是人还在观望打听呢,结果第二天一早,梁家的老二梁田,就拿着一包银子过去了。

    那二十二两银子里面,一半儿是梁川拿的,一半儿是梁田这些年自个儿攒的,还有一些,则是老两口给梁田准备的娶媳妇儿的银钱,也都归到梁田的一半里头去了。

    自那日起,那茶棚子便算姓了梁了。

    刘美花跟梁小妹白日在那儿看摊子,陈小幺呢,偶尔也过去帮帮忙。

    梁川三不五时打的些山货,小些的譬如鸡、兔子什么的,也不必非得再去镇里了,只消放到摊子那,不过一两日就会被人买走。

    但是大家伙,狼皮、熊皮什么的,自然还是得去镇里,才能卖的上价钱。

    不过,近年来,梁川上山却是也没以往多了。

    他如今进账,也不光靠打猎。

    “茶棚儿太远啦!”梁重雪奶声奶气的,脸蛋儿上的婴儿肥堆的像是要溢出来似的,“阿爹说了,可不能走太远!”

    这小娃娃说起话来,腔调怪有意思的,黄老板也给他逗笑了。

    等后头婆娘装好了酱油,黄老板便弯腰递给两个人,还笑呵呵的摸了摸梁重雪的脑袋,“好嘞,那毛毛快带着弟弟回去吧。”

    梁重雪高高兴兴的接过两个小油壶,就带着弟弟走了。

    小油壶空空荡荡的时候,拎着是轻飘飘的,可如今装满了酱油,那可就重了。

    梁重雪一边提着一只,没过一会儿便吭哧吭哧的,有些累了,可偏偏还没手能腾出来擦擦汗。

    后头一只小手揪了揪他衣角。

    “给我一个吧。”是梁意寒的声音。

    “那不行!”梁重雪迈着小短腿,气喘吁吁的,真的快拿不动了,但还是逞着面子说,“我可是哥哥,我都拿不动啦,你一个小不点能拿的动什么呀。”

    梁意寒瞅了瞅哥哥跟自己差不多的小胳膊,还想说什么,梁重雪却突然步子一顿,朝前看去。

    梁意寒也跟着停了下来。

    前头不远处有几个身影,里头一个很是眼熟。

    瞅那虎背熊腰的,正是他们小叔梁田。

    梁田跟几个同龄的男娃儿在大榕树底下扎着堆,约莫是正在闲聊。

    先时还都高声笑语的,结果一人不知说到了什么,梁田脸上的笑意慢慢的就没了。他直起身来,神色不善的瞅着方才说话那人。

    说话那人瞧见梁田这面色,也晓得自个儿说错了话,但还是梗着脖子道:“咋了,我说错啥了?”

    近些年,梁家生活越发是好了,尤其梁川,多了那么一个挣银钱的路子,两村就没谁家不羡慕的。

    可羡慕的太紧了,那就是眼红。

    有些人眼红着,便总也忍不住说些酸话。像是这人,聊着天,就跟梁田嚼了嚼舌头,说你哥都能赚那好些银钱了,他自家的砖瓦屋也盖了好些年了,怎么就不想着给你们老屋翻翻新嘞?到底还是有了小家就忘了大家,成了两家人了。

    梁田当场就翻脸了。

    他上下打量那人几眼,嗤道:“你个米虫,这辈子是难有什么大出息了,毕竟要靠爹娘哥嫂接济,才敢肖想砖瓦屋。”

    梁田长得十分壮实,但跟他大哥梁川壮的是两种样子。梁川一身肌肉紧实修长,贴着肌理长的,梁田则是壮的虎头虎脑,尤其是如今十七了,个子又大了一圈,弯着腰摸着脑袋傻笑的时候,简直跟一头熊没啥差别。

    梁田的模样光看着就是个不好惹的,但像这般直接说难听话给人下脸子的,还是头一回。

    那人都给他骂愣了,“你——”

    “我哥的砖瓦屋那是他自个儿挣的,如今哥嫂搬出去了,老屋的砖瓦自当也归我挣,我尚且有手有脚,你倒好,操起我的心来了。”梁田连珠炮似的又说了一串,觉得晦气似的,把衣服一拎,便道:“走了!”

    梁田一走,其他的几个年轻男孩儿也都没再多留。没人理那被骂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的,推推搡搡的就都散了。

    两个短腿宝宝搂着酱油瓶子,在那儿远远瞧着,虽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但也看出小叔叔像是跟人吵嘴了呢。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梁重雪眨巴眨巴眼睛,小声问弟弟:“寒寒,你听出小叔说的啥了吗?”

    梁意寒摇头。

    梁重雪沉思。

    梁意寒就趁着哥哥走神,从他手里把酱油瓶子拿了过来。

    梁重雪回过神来,也没发觉手里啥都没了,一拍小手掌,“啊”了声,“我晓得了,小叔定是与小莫叔叔——”

    “说小叔啥呢?”一道熟悉的男声插进来。

    两个宝宝一惊,齐齐回头看去,便见理当走远了的梁田,不知何时又绕到两人后头来了。

    梁田看着这俩娃娃,走过来,“我一看就是你俩。”

    他方才在树那,就隐约瞧见了。村里像这么大,还长得一般矮的娃娃,可不就只有他俩。

    两个娃娃纷纷叫小叔。

    “给小叔拿吧。”梁田瞅了眼寒寒手里的,“打的啥呀,酱油?”

    梁意寒抱着两个小瓶子,摇摇头,冷静的道:“不重。”

    “哎哟,还不重?”梁田乐了,在他脑袋上揉了把:“得,你俩拿着吧,我跟在你俩后头走。”-

    梁田把两小只送到的时候,日头也不过刚出来一点点。

    陈小幺正在外头的院子里喂兔子。

    正是阳春三月,因着今年天气暖,就是陈小幺,穿的也稍显单薄。

    他上面一件水蓝色的棉麻圆领衫,下头是一件墨色的长裤,衬的露出来的手腕和脚腕俱都雪白纤细。

    他手里捏着一片菜叶子,正隔着那竹篾编的笼子,一点点的往小白的嘴里喂。

    小白如今已经五岁多大,不再是只小兔子,是只大兔子了。

    可食量还是只有这么一点点。

    梁川说过,小白的年纪,在兔子里已经很大很大了。

    陈小幺怕小白随时会死掉,如今是天天来喂它,喂的比自个儿吃饭还仔细。

    梁田叩了叩门扉,“嫂子,两个小的我给送回来了!”

    陈小幺忙放下手里的叶子,扭头过来,瞅见两个宝宝,又瞅见梁田,弯眼一笑。

    “阿爹!毛毛/寒寒回来啦!”

    两小只也迈着小短腿进去。

    梁重雪一下子就抱住了阿爹的小腿,左晃右蹭的,梁意寒把酱油瓶子放到桌上去。

    他身高不够,得垫着点儿脚才够得到。

    “嫂子,那我先走了。”梁田没进院里来,探头望了一阵,道:“要是哥到了中午还没回来,你就还是带着两个小的去棚子那吃饭呗。”

    陈小幺点头应了好。

    梁田走后,陈小幺进屋。

    “阿爹阿爹阿爹。”梁重雪挂在他腿上,一叠声的叫着,“爹爹啥时候回来哇?”

    “小……阿爹也不晓得呀。”只要是在家里,陈小幺便还是下意识的就自称小幺,可想起这是娃娃,梁川又不在,于是连忙改口,“阿爹也可想爹爹了。”

    梁重雪一张小肉脸闷闷的。

    阿爹也不晓得呀,那就是真的没有人晓得了。

    可爹爹都走了好些天了。

    小孩儿忘事快,过了会儿,他又立马欢快起来,“阿爹,我们把书拿出来,去给小莫阿叔瞧瞧吧?昨天的故事才讲到一半儿呢。”

    陈小幺低头瞅他,“什么书呀?”

    梁重雪还没说话,梁意寒就抱着一本薄薄的册子从屋里走出来了。

    这是本小孩儿开蒙用的书,里头多是图画儿,但也有字,梁田的好友小莫带过来给俩娃娃的。

    昨天,在摊子那吃过午饭,小莫就给俩娃娃讲了两页。

    梁重雪还惦记着后头的呢。

    “不成呀。”陈小幺想了想,“小莫今天去镇上了呢。”

    梁田昨日说的。

    “啊……”梁重雪失望的很,抱着阿爹的腿,哼哼唧唧的,“那阿爹给毛毛讲讲吧?”

    “啊?”陈小幺低头瞧着毛毛,都呆了。

    小幺……小幺哪里认识字呀?

    自家的两个娃娃都聪明伶俐,尤其毛毛,打从会说话起,学东西快得很,偶尔翻了几回梁田的书,竟然就识得了封皮儿上的字。

    梁意寒也当是记性好的。只是他话少,平日里,比起书本,总是像对梁川放在后院里那些个刀、弓的更感兴趣。

    迎着娃娃期待的目光,陈小幺只好硬着头皮坐在小木桌旁。

    三个人头凑着头围在一起,瞧那本小图画书。

    一翻开,三个人俱都是圈圈眼。

    一个字也不认得。

    梁重雪倒是厉害一点,瞧了一圈,便指着一个“諶”叫了声,“阿爹阿爹,这个字念‘言’!”

    “毛毛好厉害呀。”陈小幺由衷的道,“阿爹都不晓得。”

    梁重雪嘻嘻笑,可得意了,就照着不知道跟谁学的动作,伸小手在陈小幺脸蛋上刮了一下,“阿爹笨笨。”

    “小幺……我……阿爹才不笨!”陈小幺睁大眼,在书上瞧了一圈,细细的跟水葱似的手指头指着那书里一个字,道:“这个我就认识呀,念川……”

    梁重雪瞪大眼,也跟着瞧过去,片刻,便也恍然大悟道,“毛毛也晓得,这是爹爹的名字嘛。”

    他在京里来的信封上头见过这个字的。

    梁重雪灵机一动,用一只小手掌捂住那个字,问:“那阿爹晓不晓得爹爹的名字怎么写呀?”

    毛毛可是一下就记住了。

    陈小幺想了想,脸蛋红了。

    小幺……小幺给梁川当媳妇儿这么多年,还真的不晓得他的名字咋写呢。

    顿时,他一张雪白的面皮涨的热气腾腾的,活像个熟了的馒头。

    梁重雪瞧出阿爹定然不会,鬼头鬼脸的做了个鬼脸,连梁意寒都笑了。

    陈小幺扁了扁嘴,伸手就要捏毛毛的耳朵。

    梁重雪一扭身,就跑掉了。

    陈小幺起身去追。

    三个人正在院子里头跑来跑去,忽然听见一阵脚步声越来越近,停在院外。紧接着,院门被推开,一道低沉男声响起,“又闹你们阿爹了?”

    陈小幺眼睛一亮,第一个看了过去。

    门扉外头站着的,正是已九日不见的梁川。

    高大的汉子一身黑色短打,右肩上是包袱,背上斜挎着一长柄弯刀,脚下靴子沾染了不少泥土,连下巴上,都冒出了些青色的新茬儿。

    浑身都透着风尘仆仆,可眼神很亮,唇边也噙着丝笑意。

    他一错不错的瞧着院内的人,就连回身掩上院门的这么一小会儿,也要回头多瞧一眼。

    陈小幺、毛毛、寒寒一同朝他跑过去。

    “爹爹!”

    “梁川!”

    陈小幺跑的最快了。

    刚刚,他才给毛毛寒寒欺负了,可这会儿,小幺毕竟人高腿长,真要跑起来,两个小娃娃可是跑不过他呢。

    陈小幺抢先就扑进了梁川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

    我们毛毛雪虽然看着上蹿下跳的,但其实可聪明了,是个学霸美人o,一点不笨。(没有说小幺是笨蛋不好的意思,笨蛋也很可爱哇TOT)

    而寒寒虽然武力值继承了他爹,但语文成绩也将继承他爹,是个面瘫语死早。

    第57章

    陈小幺在梁川怀里没赖上半秒,后头两个小的,也紧跟着跑过来了。

    两人一边一个,抱住爹爹大腿。

    霎时之间,梁川身上挂满了人,缠得他是动弹不得。

    陈小幺原本能自个儿抱一整个呢,这下给两个娃娃挤的只能夹在中间了,他往下瞅了一眼,又眨巴眨巴眼睛,委屈的瞅着梁川。

    梁川便也看了看了两小只,又问了遍:“真闹你们阿爹了?”

    双胞胎可聪明了,见了爹爹,这会儿就一个比一个老实,异口同声的道:“没有哇!”

    陈小幺小声告状:“明明就有。”

    梁重雪听了,伸手就在下头挠阿爹痒痒。

    陈小幺扭了扭身子,没有躲开,给挠的哈哈直痒。

    梁川也往前挪了步,没挪动,干脆一手一个拎起两个娃娃后领,先把他俩从陈小幺身边拎走。

    梁川生的高大,这么一拎,两小只霎时是离地好几尺远。

    梁意寒倒仍是没啥表情,安安静静的抱着爹爹胳膊;可方才还活蹦乱跳的梁重雪却终于吓到了似的,一边蹬着腿,一边哇哇叫着“爹爹爹爹放我下来”。

    梁川看了毛毛一眼,见他一双大眼睛瞪的圆溜溜,小肩膀都在打着抖儿,是真的害怕的模样,便把他放了下来,独拎着寒寒一个。

    可梁重雪在地上,瞧见弟弟被爹爹提着,晃晃悠悠的好像很有意思的样子,又羡慕了,迈着小短腿挪过去,抱着爹爹的大腿,奶声奶气道:“爹爹……爹爹抱……”

    梁川到底还是伸手把他抱起来了。不过这会儿,就低上许多了。

    他把两人都抱到廊下,一边一个排排放好,道:“别闹腾,一会儿吃饭了。”

    有爹爹在,两小只可不会再闹腾了,都乖乖点头。

    梁川正要进屋,忽听得外头一道声音传来,“娃娃哪是能这么拎的?”

    院子里的人都瞧了过去。

    外头的人是刘美花。

    刘美花提着一个篮子,正停在院子外面,探着头往里看呢。

    梁川叫了声娘,又道:“没事,他俩皮实。”

    “就是皮实也不能这么拎啊。”刘美花推门进来,把篮子放在桌上,“娃娃还小,胳膊腿都还没长好呢,扯着扯着,不得给扯折了?”

    这隔了辈的,到底就是不一样。

    刘美花年轻的时候,那脾气更是暴,像是梁田跟毛毛寒寒差不多大、开始能闹腾的时候,刘美花拧着他耳朵能转一个圈儿,哪管什么折不折的。

    陈小幺跑到篮子旁边,揭开上头的布,瞧见里头是一大碗豆花儿和一大盆炒饭,还是热乎的呢。

    “刚在棚子里,听王家的柱子说你回来了,我就过来瞧瞧。”刘美花说,“咋样,这回没啥事儿吧?”

    说的是梁川出去帮着运货的事儿。

    当年,他在京中同郑鹊结识,虽是婉拒了对方让他留下来为隆丰镖局做事的好意,可郑鹊赶到城门送行时说的那番话,他却有细细考量过。

    两年过去,隆丰镖局正式在北边儿设立起了分局,地方选的就是他们后头这座州城。

    郑鹊也按旧诺,给梁川来了信。

    如今,梁川是每隔上两三个月,便要往北面的州城里去一次。带着押两趟货,银钱结的也快。

    这一片儿本来就多是山路,山里头的路七万八拐的,不好走是一回事,时常有山匪出,也很是令人头疼。郑鹊在信里说了,要是有兄弟帮忙看着,北面的生意,他也能多放一层心。

    因着梁川三不五时要往州城跑跑,如今,家里那两亩田,基本都归了梁田在弄。

    住在村里头,就难有啥秘密。这么一来二去的,大家伙儿也都晓得了,如今川哥儿不下田了,是因着在北面的州城里有了个新活儿,赚的还比王大在镇上摆弄算盘珠子还多。

    自然是不少眼馋的,还有打听门路的。可一细打听,问是啥活儿?等晓得了就打那条曾经遭过匪的山路上来来回回的押货,说不准还得遇匪什么的,又一个个的打消了念头了。

    都明白,那可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来的。

    梁川每回去,少则三五天,多的也不过七八天。

    像是这回过了九天才回来的,还是头一回。

    那运镖到底是个危险活儿,虽说他以前在山上老林子里打猎时就不简单,但一个近一个远,心里还是觉得不一样。

    “没啥事儿。”梁川说,“这回货多。”

    刘美花就没多问了,反正问了也碍不住梁川什么。她搓了搓手,转向毛毛和寒寒,笑眯眯的:“来,毛毛、寒寒,给奶奶抱抱。”

    两小只乖乖的给抱。

    刘美花抱了一个又换另一个,脸上都要笑出褶子来,“哎哟,又重了。”

    没说两句话,便到了饭点儿了。

    因着刘美花拎了一篮子的豆花和炒饭过来,不必再去棚子里,梁川就进了屋里,把桌子搬了出来,预备就在院子里吃。

    两个娃娃跟在后头,一人手里搬着一个小凳子,排排放在桌子的一边。

    这炒饭那是茶棚子里做了要卖的,自然比一般屋里自家炒的要丰盛上不少。是用猪油炒的,还混了肉沫、菌子和野菜碎,闻着喷喷香。

    刘美花晓得梁川回来了,舀的分量也多,倒是也不用另外再加炒几个菜。

    三个大人并着两个小娃娃,一起围坐了一桌。

    跟娃娃一起吃饭,那大人就少不得要操心。寒寒还好些,已经晓得自个儿拿着勺一口一口吃了,但毛毛一到吃饭,那简直是和稀泥的,光见吞了,却不见嚼,吃着吃着像是要睡着似的,叫人闹心。

    你说这都是一个阿爹生出来的,还是双胞胎,咋就能差这么大?

    一顿饭的时间,刘美花光盯着毛毛去了。

    吃完了饭,刘美花得把两个大碗洗干净了拿回去,就先进了灶屋。

    梁川收拾好了桌子椅子,出来一瞧,就瞧见廊下放着的木凳子前,正并排围着三个脑袋。

    一大两小,正围着他方才从外头背回来的包袱摸摸寻寻呢。

    梁川每回从州城回来,那定是要给家里人带东西的。有时候只是些小玩意儿,有时候又是新鲜样式的布匹、绸缎一类,拿去给大人孩子裁新衣。

    带啥一般就是看这回运货去了哪。

    梁川就看着三个人一起摸啊摸,先摸出一个精巧的小盒子。

    盒子一打开,里头躺了条淡青色的发带儿,瞧着是府城里男郎们时兴的样式。

    两小只现在头毛还短短的、毛茸茸呢,自然是用不上这个,就是用上了,也扎不起来几缕。梁重雪机灵的很,一双小胖手举着那条发带儿,递给陈小幺,“阿爹,给你的!”

    陈小幺欢欢喜喜的连着盒子一起拿过来,抱在怀里看了一通。

    两个小的又继续摸。

    陈小幺跟着探头看。

    又摸出来一个布绢儿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瞧,是个玉镯。

    那玉镯凉凉滑滑的,瞅着可漂亮了,三个人都喜欢,但两小只挨个的把小短手往里面伸,却没一个戴的上的。

    大了一圈儿。

    看来又是阿爹的了。

    陈小幺又笑眯眯的抱进怀里。

    两小只继续摸啊摸,这回,则是摸出来一个木头雕的玩偶,还没等看清呢,陈小幺就眼睛一亮,连忙拿过来,“也是给小幺的!”

    小幺可是看清楚了,这个也是照着小幺做的!和以前那个兔子头的,恰好是一对儿。

    梁重雪呆了。

    他瞅着阿爹怀里都抱着三样了,可自己和弟弟还一个都没有,急的跳脚,小短腿一蹦一跳的,要去抓陈小幺怀里的,“怎么阿爹一个人能有三个呀!”

    陈小幺抱着一堆东西,笑的得意洋洋的。

    三个怎么啦?你们还在阿爹肚子里面的时候,小幺连糖人儿都能一个人吃三只呢!

    “毛毛的呢?”

    “寒寒的呢?”

    两小只一叠声的问。

    “在这。”

    三人一齐转过头,一大两小,眼睛都是一样的圆溜溜。

    就见梁川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他们后头,长臂一伸,从旁边又捞出个小包袱出来。

    这包袱一抖开,大家就见到了里头的东西。

    是几本带图画儿的书,和一把小木剑、一柄小木弓。

    书都是崭新的,小木剑和小木弓也十分精巧,不过陈小幺小臂长短,瞅着是用榉木做的,还细细的打磨光滑了边缘。

    这摆明了就是给毛毛寒寒的了。

    两个娃娃顿时不闹腾了,高高兴兴的摆弄起了包袱里的小玩具来。

    梁川在两个头上各揉了一把,又把陈小幺拉起来。

    陈小幺怀里东西满满的,都快兜不住了,要粱川帮他拿。

    梁川把头带跟镯子接了过来,带着他一起,把东西先放进了里屋。

    出来的时候,刘美花正洗好了碗,站在廊下瞧着两个娃娃玩玩具。

    见了两个大人,招呼了一声,便说要走了。

    临走前,刘美花又探头往院子里瞅了一眼,“娃娃又大了些,这都会跑会跳的了,你跟小幺,想没想过把他俩送去学堂念书?”

    拖江湛的福,五里地那修起来的书院,如今也快三年了。

    书院里的夫子乃是府城来的秀才郎,还不止一个。

    如今,不止是上巧、下巧两村,还有邻村的,都有送娃娃来学字的。

    江湛和温岑修那学堂的时候,打的名头虽是为自己未来侄子修的,但那会儿,毛毛跟寒寒还在他们阿爹肚子里呢,等到他俩大了能读书了,都好些年后了。

    这大半好处,还不是都给两村村民占去了。

    两村的人,都是记梁家这个人情的。

    这学堂盖起来后,不止秦兰香见了陈小幺不说酸话了,就连周莲花,也待他客客气气的。

    “再看吧。”梁川道,“等大点儿了,看他们自个儿。”

    “毛毛倒是成。”梁川看了看两小只,又道:“寒寒……怕是个看不进书的。”

    到底是当亲爹的,两个儿子,梁川算是了解。

    毛毛虽是脑子灵活,爱看些图画书,但性子跳脱,未必能喜欢枯坐在学堂里习字,需有人教导。

    寒寒,则更像梁川自个儿。

    倒也不是说他就比哥哥笨,或是学不会,只不过是天生的对这类的不感兴趣。

    刘美花跟着一道瞧过去。

    两个娃娃手里都有书,都有小玩具,毛毛翻着翻着那小书本,就能被书里头的不知道什么逗的咯咯笑;但寒寒呢,翻着那带图画的书看了几眼,就不甚感兴趣的扔到了一边,摆弄起那木头做的小刀来,倒是爱不释手的。

    “你这当亲爹的,就这么说自个儿子?”刘美花撇撇嘴。

    梁川笑了下,没说话。

    没有人想到的是,梁川这话还真一语成谶。

    许多年后,梁意寒虽已经是御笔亲封的一品军候,可那手.狗爬字,没少被手底下的兵痞子们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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