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陈小幺这回又发了病的事儿,两村倒是都没人嚼舌头。

    像是压根儿没啥人晓得似的。

    但细琢磨一下,也不意外。

    因为出事儿的那天,除了自家人,也就一个江湛了,再没其他人瞧见。

    刘美花原本对这人是有些成见的,最先是觉得他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样儿,后来他挨了继子一顿打,又被他板着张脸上门寻人的样子给吓了一跳,生怕他不依不饶寻麻烦。

    如今看来,是多少有些错怪他了。

    倒是个有几分靠谱的。

    陈小幺在屋里好生的休养了一阵。

    他休了多久,梁川就跟着在屋里陪了多久。

    一直陪着,倒不是为着再怕发热,只是后脖颈子那儿太嫩,总是还没好全。

    几处骇人的牙印儿,生生养了小半个月,才终于看着没那么可怖。

    半个月一过,也已入了深秋了。

    如今田里的活儿压得有些多,梁老汉一条胳膊实在是备不住,梁川才又重新跟着去田里。

    陈小幺也终于出了门。

    这天的天气是难得的暖和,刚过晌午,日头晒得人身上暖洋洋的。

    陈小幺和梁小妹一道,抱着木桶去了河边洗衣。

    这条河旁边,那向来都是妇人阿哥的地盘儿,一到下午,三两结伴的就出来洗衣服了。

    你推我搡,说说闲话,几件衣服能洗一个下午。

    这才未时,河边人就不少了,多是趁着今天日头暖早早就出来了的。

    梁小妹人机灵的很,一眼就瞅到一个空的地儿,忙招手叫陈小幺:“嫂子,这儿来!”

    陈小幺立刻抱着桶过去了。

    梁小妹方才这一声,叫的自是有不少人注意到了这边。

    洗了一阵,就有人往这边瞧。

    几个媳妇儿挤眉弄眼的,边瞧,还边笑嘻嘻的叽叽咕咕说话。

    仔细一听,说的还是一个月前,送亲时候遭了匪的事儿。

    咋突然又开始嚼起这老舌头了?

    梁小妹竖着耳朵听了一阵,很有些纳闷。

    陈小幺这阵子在屋里呆着休养的事儿,确是没几个人说嘴,主要是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儿,只当他在屋里做活儿呢。

    更何况梁家又在最北面那山边边上,和多数人家都隔得远,看不到也没啥稀奇的。

    可这些日子,梁川开始下田,又来来回回的在田里和村南头两边跑,陈小幺却不见人影儿了。

    要说梁家这小两口,刚成亲那阵儿有多黏糊,成天不管干个啥都黏一块儿,这是不少人都见过、还打趣过的,如今,眼看着却像是生分了不少。

    有闲的无聊事的人就合计,想到了先前送亲的事儿上头去。

    那大胡子山匪闯到了陈小幺他们呆的那俩马车里,这事儿,现如今两村也不少人知晓了。

    这闲话,倒也不是王石头他们传出去的,而是从北面的州城那边传回来的。

    虽说因着老孙头胳膊坏了,老邓家的如今威望大不如前,但邓芝凤嫁了富贵人家、攀了高枝儿,到底是极风光的一件事,村里不少待嫁的女娘都羡慕的紧。

    可就是前阵子,邓芝凤突然托人给村里的老父老母带了信,说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想回村里来。

    知道的人,都是哗然。

    这过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过不下去了呢?再一细打听,这才晓得邓芝凤刚过门没一月,男的就又娶了小。

    娶就娶了吧,但还不是悄没声儿的抬进家门的,那排场办的,不比娶邓芝凤过门的时候小多少。

    这哪能忍的下?邓家自然是派了本家兄弟过去理论。

    不知吵了一通什么,反正回来的时候俱都脸红脖子粗,说男的那边欺人太甚,往他们凤妹儿身上瞎泼脏水。

    这脏水,说的就是那大胡子山匪闯进了陈小幺还有邓芝凤他们呆的那马车的事儿了。

    虽说王石头他婆娘马上就站出来说了话,说自己也在那车里头,看得真真的,压根儿就没发生啥,而且那山匪很快就被打出去了,这匪遭的统共都没一炷香时间,遑论其他的呢。

    大家其实也信。

    可村里人就是这样,信不信的,也不碍着说嘴。

    反正是到处都传遍了。

    “幺儿啊,近来咋不跟你男人一道去南边儿倒腾老屋了嘞。”一个妇人边搓衣服,边道:“天天就瞧着川哥儿一个人打那来来回回的。”

    陈小幺瞅了那妇人一眼。

    还能是啥呀,就脖子给咬的稀烂,屁股还疼的要命的事儿……小幺还记着这仇呢。

    晚上睡觉的时候,都还剩半个手指头远的。

    虽说回回早上起来,他都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又滚到梁川怀里头了。

    陈小幺抿抿嘴,没说话。

    另一个探头瞧了陈小幺一眼,忽然道:“我怎么瞧着幺儿像是瘦了。”

    “可不是呢么。”一个马上接口,“上回来这儿洗衣服,看着像还好,这么快瘦一圈。”

    “别不是真吵嘴了。”

    “这小两口过日子哪有不吵嘴的?川哥儿本来也不是啥没脾气的,更何况还有上回送亲那事儿……”

    陈小幺只觉得这些人说着说着,就又像是说的不对劲了。

    他自己跟梁川闹脾气归闹,可为啥他们也盼着他跟梁川不好呀。

    他脑子转的慢,张口结舌的,还没想出要说啥话来呢,梁小妹就先不高兴了,呛了回去。

    “我大哥哥最是疼我嫂嫂,我嫂嫂每天夜里洗脚水都是我大哥哥给烧的!我大哥哥还背我嫂子上炕呢!”梁小妹素日里并不是个话多的,这会儿却伶牙俐齿的很,“兰香姨没给刘叔背过,光晓得吵嘴了。”

    方才说话那妇人正是秦兰香,村里有名泼辣货,嫁的是在村里算得上殷实的人家,她家男人虽没郭大志那么混,但也爱往镇上跑,偶尔喝喝小酒什么的。

    就为着这个,秦兰香整天疑神疑鬼自家男人在外头有人了,三天两头就要吵一架,嗓门大的全村人都听得见。

    “嘿你个小丫头片子!”秦兰香被呛的上了火,上上下下打量了梁小妹一圈儿,冷笑道:“别瞧着你们老梁家现在日子过得好了,多吃了那么几餐肉,就嘚瑟起来了,那都是川哥儿自己的能耐,等川哥儿分了家出去单过了,谁还管你们?你这么个嘴上不知轻重的小丫头片子,看以后谁稀得要你!”

    梁小妹今年也满九岁、进十岁了,小女娃娃随了梁家人的个头,生的不矮,如今条子一抽,打从背面看,和陈小幺像对年龄相差不大的兄妹,活脱脱是个秀气的小少女。

    可到底还是年龄小,被秦兰香这么一通话骂了回来,又不晓得该怎么反驳了,一张小脸涨的通红。

    陈小幺更是个不会吵架的,他虽还没听明白在吵啥,但也晓得说的不是好听话,一张白白净净的面皮也跟着烧了起来。

    两边正僵着,不乏看笑话的,也有觉着秦兰香欺负小女娃儿不要脸的,忽的另一道女声从后头传了过来。

    “老梁家现在不得了,砖瓦房都快住上了,自是心气儿高些,说您几句,兰香姐也别着恼啊。”这女声笑道,“不过小妹这方才说的,我不是不信,但这才成亲没多久呢,往后幺儿要怀上了娃娃,那川哥儿莫说是倒洗脚水了,还不得亲给洗澡啊?”

    这话一出,一群妇人阿哥们都哄笑了起来。

    都晓得这是故意拿话臊陈小幺呢。

    梁川那么大个个头,给夫郎洗澡,想想都不可能。

    陈小幺果然给臊的又羞又气,脸皮烫的快冒烟了,“你……我、我……”

    他心里想,梁川是给他洗澡了,但是又、又没给你瞧去,你是咋晓得的呢……

    这说话的正是周莲花了。

    三个月前,周莲花家里给说了一个邻村的汉子,二十八、九,模样还成,就是家里没啥钱。周莲花自回娘家这么久了,挑挑拣拣一直没定下来,跟这汉子来往了一阵后,终于点了头。

    不过周莲花肚子很争气,这才成了婚没多久,说是就有动静了。

    但她还惦记着那会儿去田里给梁川送拌猪耳的事情。

    梁川当时没怎么搭理她,如今她嫁了人,这么快就有了,陈小幺却还半点动静都没有,多少是存着点炫耀的心思,觉得梁川是个不识货的,放着水路不走偏走旱路,活该媳妇儿生不出娃娃。

    周莲花这话说的,秦兰香总算是心里舒坦了不少。

    想想也是。

    这男郎难生,大家都晓得,没个四五年下不了崽子,多的还是成了婚上十年都难有的。

    如今谁不晓得,那梁家的川哥儿,在两村多有头脸。

    不说先前送亲的事,让他很是长了脸,就说这阵子,他那一车瓦往陈家院子里一拉,没两天就都传遍了。

    没哪家不羡慕的。

    要真按梁小妹说的,这夫夫俩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还贼腻歪,那可是要羡煞旁人了。

    咋能啥好事儿都给你家占了呢。

    还好陈小幺是个一看就不好生养的。一般男郎得个四五年才有动静,像是陈小幺这种身板,高低得个七八年。

    到那会儿,梁川见他生不出娃,说不准早就厌弃他了,另娶个小回家。

    有人就笑道:“幺儿啊,你莲花姐这是话糙理不糙,你可得——”

    话音未落,另一道男声从后头传来,打断了这人的话。

    “幺儿?”

    众人都回头看过去。

    来人是温岑。

    他穿一身长袍,正端直的站在岸边,瞧着一众人。

    “哎唷,夫子这是自个儿来洗衣了?”大伙儿都是惊着了。

    温岑自打来了上巧村,虽是大多数事情都亲力亲为,但村民们总还是觉着夫子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意思。再说了,也从来没在这河岸边瞧见过他。

    “不是。”温岑笑笑,“恰好有事儿找小幺,听人讲小幺在河边洗衣,就寻过来了。”

    温岑看了看方才话头没收住的人,又看了眼嗓门最大的秦兰香,“诸位婶子可还有话要交代小幺?”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这自然是没啥再交代了,就是有,也不好再在温岑面前说。

    自家有娃娃的还得在他那学字呢,惹得夫子厌烦那就不好了。

    “若是没有,我先同小幺回去了。”温岑道。

    梁小妹早在这待不下去了,把盆儿一收,就拉着陈小幺走了,“嫂子咱走!”-

    陈小幺和梁小妹一道,随温岑回了榕树下。

    一路上走着,梁小妹还在因着方才吵嘴没吵过的事儿气着呢。但因着前头是温夫子,也就没敢再说啥。

    憋了一会儿,给一张小脸憋的是通红通红的。

    又走了一阵儿,大约是反应过来,方才被说了最多难听话的是嫂子,最气的该是嫂子呢,连忙小声的安慰陈小幺:“嫂子你别气,兰香姨最是多嘴多舌的,她说话,你就当放屁听个响儿。”

    向来安安静静的小女娃娃,今日是真的气得狠了,连这种话也说得出了。陈小幺乐了,眼睛都弯成个豆角儿。

    梁小妹盯着嫂子脸呆了一阵。

    陈小幺瞅一眼前头,小小声的道:“那小妹也别气。”

    梁小妹声音也瞅了一眼前头,点点头,声音更小了:“我才不气。”

    温岑在前头走着,听到了这些话,忍不住笑了。

    这会儿正是下午,在书塾学字的娃娃们也都早回了家,院子里冷冷清清的。

    温家院子不大,院里有根搭在两扇篱笆上的细绳儿,是用来晾衣的。

    衣服沤久了不好,三人一道,把衣服从盆里拎出来晾了。

    虽是天凉,但这会儿正是日头最大的时候,用不上几个时辰就能晾干。

    晾完衣,陈小幺跟着温岑一道进了屋,梁小妹到隔壁寻玩伴玩儿去了。

    这还是陈小幺头一回来温夫子家里,实在好奇,转着脑袋,四处瞧了一会儿。

    约莫才用完晌午饭收拾了,案上放着两个摞在一块儿的碗,旁边还搁着两双竹筷。

    筷子倒没啥稀奇的,就是那两个碗不一样大。一个正常大小,另一个则老大一个,看着有那小碗三倍大。

    陈小幺围着那碗看了两圈,惊的嘴巴都微微张大了。

    温岑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就看见他歪着小脑袋,手指头搭在案上,瞠目结舌的看着那碗的模样。

    “这碗好大。”陈小幺扭头过来,眼睛亮晶晶的,满是赞叹,“梁川要也有个……就好了。”

    梁川饭量大的很呢,一顿五个糙面馒头都是少的。

    陈小幺虽是还在气他,也看到啥好的,也晓得惦记着梁川。梁川要是有了这么个碗,吃饭该多好呢,能吃的饱饱的。

    “……”温岑默了默,“好,这个往后再说。等过阵子,我托人再烧制一个,给你送去。”

    陈小幺终于从那稀奇的碗旁边走开了。

    温岑看着陈小幺的脸,琢磨了会儿。

    方才他站在那岸边,虽说没听去多少,但也隐约晓得,那秦家的秦兰香,怕不是在说啥好听话。

    按说他一个夫子,该是不好掺和这些闲事的。

    想了想,还是道:“方才人家说的那些话,小幺别往心里去。”

    温岑温声道,“就当不知道。”

    陈小幺一听他这话,愣了愣,好半晌,才道:“可是小幺……小幺知道呀。”

    成亲这么久了,陈小幺也不是像年头那样,光以为睡一个被窝、一道去茅厕,就算是做夫妻了。

    他现在晓得的可多呢。

    也隐约知道方才河边那几个婆娘妇人在笑啥。

    温岑意外的看着他。

    少年一张白生生的小脸蛋儿上有些羞赧,摸了摸肚皮,小声道:“说小幺是男娃儿,不好生娃娃呢。”

    温岑安静了会儿。

    “小幺来。”半晌,温岑向他招手,“我同你说说话。”——

    作者有话要说:

    小妹你说,平日里偷看了多少

    第42章

    天冷了,日头下的也早。

    梁川背着背篓,没等到太阳下山,便从南面回了村。

    这日,他去了一趟七里地外的木匠铺子,瞧些家具样式。

    原是打算带着陈小幺一道过去的,毕竟往后要住的屋子,里头摆些啥东西,还得看陈小幺喜欢。

    要是他自己一个住,可不会讲究这些。

    但这些日子,陈小幺一対着他就老是噘小嘴儿,也不肯同他说啥话。梁川除了能趁着他睡着后偷摸搂搂,白日里却是碰了好几个软绵绵的钉子。

    无法,只得自己去了。

    这村野的木匠铺子,是一个老木匠开的,几十年了,在这一带有些名气。但论样式,肯定是不如府城里那些时兴的好看。

    不过梁川也没打算真就在这儿订,就是先瞧瞧,问问行情。

    换旁人,不买光是在那瞧,老木匠得怀疑人是偷学手艺来了,不会有啥好脸色,定要把人往外赶的。

    但这老木匠有一独子,上回也是跟着去过州城送亲的,回来后跟老爹心有余悸的讲过遭山匪的事儿,这老木匠便対梁川有些印象。

    梁川在木匠铺子里呆了小半天,除去被教了几手简单的开榫做卯,还捎带了个小玩意儿回来。

    他把那玩意儿拿在手头看了好几眼,又好生生的揣进了怀里,一路往南边走。

    这是打算先去陈家屋子看一眼再回家。

    路过一个篱笆矮墙,梁川步子一顿。

    墙旁边两个拉拉扯扯的小人影,其中一个,很有些眼熟。

    看那身穿着打扮和虎头虎脑的劲儿,正是梁田。

    梁川就站在那,看了一会儿。

    隔着这么点距离,两人说话的声儿也飘了过来,一高一低的。

    梁田管那矮点儿的男娃叫小莫。

    他扯着那小男娃,小莫长、小莫短,结结巴巴说了一堆不知道什么,约莫是正要进入正题,两人突然也发觉不远处有个身影。

    梁川生的高大,往那一站,轻易没法儿忽视。

    两人齐刷刷看过来,都僵住了。

    梁田还好,但村里其他像这么大的半大小子,一个个都怕梁川怕的很。

    两人双双撒手。

    那被叫做小莫的男孩儿撒腿就跑了,留梁田一个在原地直挠脑袋。

    过了会儿,他才臊眉耷眼的朝梁川走过来。

    梁川也没说话,看了他一眼,继续抬腿往前走。

    “哥!”梁田急的跳脚,忙扯着梁川胳膊,把他拉到一边,“你可得给我保密,别给爹娘说。”

    “嗯。”梁川应了声。

    他也懒得管梁田这个事。

    只是他方才站那儿瞧,起先还是以为梁田在欺负人家。毕竟梁田个头生的壮实,平时又不是个好惹的,在村里像这么大点的小小子都很听他的话。

    过了会儿,才发现想错了。

    想想也是。梁川来年开春就要满十四了,的确是不小了。

    不过梁川跟他这么大点儿的时候,还啥也不晓得。平日里,除了干活儿打猎,闲下来的时间,既没想过女人,也没想过男娃,就连跟同龄人说话都少。

    一直到十八岁认识陈小幺。

    忽的,梁川心念一动,想到什么。

    像是按江湛说的,他们这类人,叫“天元”的,多是十二岁上,十八岁下才能长成。

    如今梁田也十四了,又和自己是同父异母的兄弟——

    梁川上上下下打量了梁田好几眼。

    他哥还从来没用这种眼神看过自己,梁田被看得有些发毛。

    半晌,梁川把视线收了回来。

    似乎是没那种气味。

    梁田总算松了一口气,眼珠子乱转,忽而瞧到什么东西,伸手就去够,“哥,这是啥啊!”

    被他哥揣在怀里的,怎么看着像个玩具,“给我的?!”

    梁川低头一看,把手一举,没给他拿到,然后往后扔进了背篓里,“不是。”

    梁田只来得及看到一个轮廓,瞧着是个木头做的玩具,不禁撇撇嘴。

    他哥这都多大了,咋还玩这种玩意儿呢。

    这不小孩儿才喜欢的东西嘛。

    “玩你的,我先走了。”梁川対他道。

    说完就继续往南边去了。

    梁田在原地朝他做几个鬼脸,探头瞧他哥没回头的迹象,一溜烟,就往另个方向跑了-

    梁川边走,边想着事情。

    这些天,他除去想法子同陈小幺说上一句话,其他时间,就都是在琢磨一件事儿。

    虽是心中早有些猜测,但突然被确切的告知自己不是一般人,自个的媳妇儿也不是一般人,而是“另一类”人,说不惊讶,那肯定是假的。

    只是起先几天,精力全用来照看陈小幺,怕他那高热反复,又怕自己给他脖子那咬破的老是不好。如今那口气松下来了,才有工夫往细了想。

    正走着,突然瞧见前方一个身影。是陈小幺。

    陈小幺抱着一个木盆,里头装着晾干的衣服,只是走的慢吞吞的,像丢了魂儿似的,走两步,还停下步子来,摸摸自个儿的肚子。

    梁川抬腿朝他走过去,“小幺?”

    陈小幺睁大眼睛,瞧过来,见是梁川,马上就要跑掉。

    梁川一伸胳膊就把他拉住了,“别跑这么快。”

    陈小幺给他拽住了,倒也没再乱动,只轻轻挣了一下,见挣不动,也就罢了,只是小脑袋还低着,仍是只给梁川发旋儿瞧。

    梁川伸手从他怀里把木盆接过来,看了一眼里头,“都干了?”

    陈小幺瞅他一眼,“温夫子家晒干的。”

    梁川点了头,也没多说啥。

    他牵着陈小幺往陈家走。

    如今,两人走在村里土路上牵手,已经挺大方的了,村里人也没再跟以前似的跟看稀奇似的。还有跟着学的。

    像是王石头,自打上回从州城回来后,大概是跟梁川还有陈小幺一块儿睡马车学会了啥,也対着自家婆娘黏糊了起来。

    不过他婆娘一般都不咋搭理他。

    没多会儿就到了陈家屋子前,远远的就能瞧见屋子已经拆了半边,像破了老大个口子似的漏风。

    村里一般人家盖屋,要么就是另起一块地皮盖,那就是先得打地基;再要么,就是把原来的屋拆了盖新的,像是这种,首要的就是拆了。

    拆屋子那可不是个容易活儿,光是敲打砸凿,就很是耗费力气,更别说还得把拆下来的石头和土啥的都拖走。

    要是寻常人家,那定是得请帮工了。盖屋也算是喜事,请人不难,给些银钱,多的是有年轻汉子愿意帮忙的。

    梁川没花这钱。

    左右就是费力气,而梁川最不缺的就是力气。他打郑瓦匠那借了几个长的镐头回来,原是打算自个儿把这事儿给干了。

    隔壁马家的马有财,瞧见梁川在那弄的时候,差点没惊掉下巴,端着茶缸看了一阵,拿上家伙自己就过来帮忙了。

    后来这事儿传了出去,王石头王柱子还有其他几个稍熟些的汉子,也都不请自来的搭把手来了。

    还别说,大伙儿帮着干了两日,加在一块干的还没梁川一人多,还一个个累的跟死猪似的。这才觉着梁川先时想自己一人干,也不是在说啥瞎话。

    川哥儿是当真比那地里的牛还有力气。

    都一个村的,也不知道梁川吃啥长的。

    两人一到屋前,陈小幺就撒开梁川的手,往他和阿奶以前睡的里屋跑去。

    回回来,他都要进到炕上去坐一会儿,再打开柜子,把里头那几样没带走的东西仔仔细细瞧一遍。

    梁川先寻了个不落灰的地方把盆放下了,也跟在他后头进去了。

    陈小幺背対着梁川坐在炕上。

    梁川跟着他坐上去,过了会儿,陈小幺还是没理他的意思。

    梁川想了想,从怀里掏出方才从背篓里拿出来的东西,碰了碰陈小幺。

    陈小幺就感觉有个啥凉冰冰的东西在自己胳膊上蹭了一下,又一下。

    他还以为是梁川在戳自己呢,头也不回的伸手往后一拍,正巧碰到一个打磨的光滑的东西。

    陈小幺眨眨眼。

    这触感可就稀奇了。他有些好奇,想要转过去看,可想起自己先前还在跟梁川生气呢,虽然这会儿已经不气了,但还没想好咋和好呢,于是便极力忍住了。

    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小幺,转过来。”

    陈小幺摇脑袋。

    “看一看。”梁川哄他,“给你看样东西。”

    梁川可还从来没说过这样的话。

    听着像是真有啥好东西呢。

    陈小幺已经有些动摇了,可是还是忍着。

    “不看的话,”梁川顿了顿。

    陈小幺竖起耳朵。

    “不要后悔。”梁川又说。

    陈小幺彻底忍不住了,转过身去,第一眼就看到了梁川掌心里托着的东西。

    是一只木雕人偶。

    一个栩栩如生的,木头做的兔子人偶。

    陈小幺惊讶的瞪圆了眼睛。

    惊讶的,不止是这木雕每一寸细节都相当精细,简直像是府城里那些卖的很贵,得值不知道多少个糖人儿的玩具,更因为……

    这兔子人偶的脸,咋看着那么像是照着小幺的脸雕的呢?

    陈小幺接过那人偶来抱着,嘴巴张张合合几次,“这……这是小幺?”

    “嗯。”

    陈小幺抬头瞅瞅梁川,又低头盯着那人偶,怀疑的看了好一会儿。

    还一边摸了摸自己的耳朵。

    可别欺负小幺脑子笨,哪有人的脑袋上是竖着两个兔子耳朵的呀!

    他本想把人偶扔还给梁川,想了想又不太舍得,抱在怀里,抬眼瞪他,“这不是小幺,这是小白!”

    梁川牵起唇,“那就是小白吧。”

    他在那木匠那儿学了两手,原是想随手试试,削个兔子带回来哄哄陈小幺,可约莫是脑子里全想着陈小幺,兔子耳朵刚一出来,往后去,就给削岔了。

    八辈子没干过绞尽脑汁哄人这回事。头一回,也不那么顺利。

    陈小幺趴坐在炕头,捧着这兔子头小幺人偶,左瞧右瞧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

    他想到快一年前,梁川也是这样。

    背着背篓,带着一只兔子寻到陈家,问小幺要不要往后都跟着他吃肉。

    小幺就真的跟着梁川,吃肉快一年啦。

    小幺回回都能被兔子给哄走。

    陈小幺兀自乐了好半天,爬坐起身,抱着人偶一道,扑到梁川背上。

    梁川给他搂住了。

    “梁川。”

    梁川听到陈小幺在他耳侧叫他。少年声音轻轻软软的,像舌尖含了块饴糖。

    “今天,温夫子同我说了好些话。”

    梁川嗯了声。

    陈小幺捏了捏人偶耳朵,把脸埋进梁川颈窝里,小声道:“……夫子说,你咬小幺,不是凶小幺,是、是想让小幺快点怀娃娃呢……是不是啊?”

    温岑其实给陈小幺说了许多。

    他跟梁川一样,不把陈小幺当脑子缺根筋的,就当他是普通人在给他说那些。

    不过陈小幺听了一大通,到最后,也就只记得一样。

    那些晚上,梁川不是故意在啃自己,教自己疼。

    是给他治病呢,早日治好了,小幺肚里就早一日能有娃娃。

    还有,往后去,小幺要是再发热,再给梁川啃啃,或者给他……捅捅,也就好了。

    就跟先前一样儿。

    梁川捏捏他手背,正要说话,陈小幺却又张了口。

    “但是……下回再咬的话,你可要轻轻的。”他声音里还是有些委屈,“小幺怕疼呢。”

    第43章

    温岑亲自来找陈小幺,还同他说了这样一通的话,想来是江湛所托之故。

    梁川领江湛这个情。

    如若不是这样,让他自个儿去跟陈小幺讲,其实也不晓得如何说起。

    而温岑能去说这些,摆明了是因为他跟陈小幺一样,都是那类叫“地元”的人。

    梁川虽是没念过学堂,不明白这二者词中何意,但也能隐约猜出,天元同地元,就如一阴一阳,合该是天生一对儿。

    温岑同江湛,想来也是如此。

    又过了一日,梁川去寻江湛。

    虽说起先是有过过节,但这连日来的事,也的确够他对江湛说声谢。

    可梁川在东边绕了两圈,没寻到人,倒是瞧见温岑从茅屋里出来,告诉他,江湛现下不在村里,去清泉镇上了-

    清泉镇上。

    这日,车马行里上上下下忙碌的很。

    不为别的,为的是来的两位贵客,穿戴气度皆是不凡,掌柜的都亲来接待。

    把行里的马和车都看过一遍,定下了日子,又付了定银,掌柜的把二人领到厅里坐了。

    茶水一上,稍年长些的那个便挥手叫掌柜的下去。

    厅里只剩两人。

    江湛喝了一口茶,抬头看了一眼江尧,忍不住皱了皱眉,“你那什么表情?”

    坐在江湛旁边的是个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分明是一身随性的江湖人装扮,但腰侧玉佩却已价值不菲。

    这是江湛本家堂弟,江尧。

    江尧虽是世家子弟,但生性浪荡,不爱受拘束,唯独江湛这个堂哥还算能让他听进去几句话。

    此次江湛北上寻人,到了地方后给江尧修书一封,没过一月,他便也跟着来了,为的自然是远离京中烦扰,一路游山玩水。

    从炎夏时分,到这深秋时节,也三月有余了。

    江尧端起茶盏吹了口气,又放下,叹气道:“就回去?”

    “先时说这儿无趣的是你,如今要回京了,不乐意的还是你。”江湛乜他一眼,“数你事儿最多。”

    江尧两手枕到脑袋后面,坐姿散漫,懒声道:“大哥,如今你同温家哥哥破镜重圆,软玉在怀,回了京自然哪哪都舒服,我若一回去,少不得又被母亲催来催去,逼我同崔家那个母老虎成亲。”

    江尧一脸不乐意,还隐约有几分烦躁。

    江湛自是晓得他心里在想什么。

    “地元这类人,本就比我们这类的还要少。可世交那几个,不是早已嫁为人妇,就是你自个儿不喜欢,有什么办法?”江湛道,“你要懂点事儿,就别让叔叔婶婶老为你操心,早早的在宗室里面挑个合适的女子成亲。我看崔家妹子就挺不错,配你足够了。”

    江尧哼笑一声,垂眸不语,手一搭没一搭的叩着椅子。

    他生在江家,自十来岁长成天元,就知道自己的与众不同。

    更知道他们这类人,命中该有一个注定的另一半。

    自太医断定那日起,江尧便老是去想。

    后来,内阁卷宗上所有的对于“天元”、“地元”这两类人的记载,他更是都翻遍了,脑海里也想过无数回,那人该是长什么样子,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生的好不好看。

    他该如何才能寻到他。

    江湛见江尧神色,便知道他仍是有这个执念,劝慰道:“其实天元、地元的说法,也不过这百年间才有,先时没人知道其中关窍,不也都好好的成家立业了?你看你我二人的父亲皆为天元,可母亲也不过平凡人而已。”

    “倒不是这个意思。”江尧道。

    “那你是何意?”

    江尧却不答了。过了会儿,忽然道:“大哥,你说,若我在民间寻到一个……一个那类人,我父亲会许我娶过门么?”

    江湛愣了愣,低笑一声,道:“你也是见过那卷宗里写的,天地结合,于子孙后代皆有益处。你要真能寻到契合的,莫说是民间的,就算只是个街边要饭的花子,想必叔叔也不会太拦着你。”

    江湛这话说得看似有几分夸张,但若换作任何一个知晓内情的,都会觉得他说得没错儿。

    地元这类人,虽是体质孱弱了些,看着不像是适宜生育的,实则却不然。

    太医院甚至有记载言,地元就算只是同普通人结合,也有极大的孕育出的天元的可能。

    足以见得这类人金贵。

    江湛又道:“但我劝你还是趁早死了这条心吧。这类人多难得?非得双亲为天地结合才行,京师都统共没几个,遑论民间。”

    江尧只笑了笑,把玩着那茶杯边口,“可不是什么花子,生的挺漂亮一个小哥儿。味儿也还挺好闻,只不过——”

    像是忽然想到什么,江尧神色淡下去些许。

    江湛一愣,抬眼瞧他。

    江尧却不继续往下说了,笑着将茶水一口饮尽。

    片刻,他起了身,伸了把懒腰,对江湛道:“我可还不想那么快回京,你要回那便回吧,我自己南下再玩玩去。”

    他不甚在意的朝江湛摆摆手:“大哥,我们京师再见了。”

    说完,便消失在了门口-

    大清早的,梁家六口人就都起来了。

    先坐一块儿吃了早饭。

    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快有半个脸盆大的粗陶碗,搁在梁川面前。

    其他人碗里都是俩馒头,陈小幺一个馒头,独梁川一个人,那碗里装了足足有四个。

    还个个有手掌大。那碗竟也装得下。

    刘美花眼神频频扫过那碗,嘴张了又张,最后还是没说啥。

    就是看着就觉得闹心。

    再一转过头,看着陈小幺细细的腕子,不由得更是叹气叹出了声儿。

    陈小幺发病那会儿,刘美花最先还以为儿媳是有了,就那么一瞬间,脑子里连给孙子绣啥花样子的肚兜儿都想好了。

    结果这么些天下来,儿媳的身子看着是大好了,却压根不像是有了的样子。

    想想也是,就这小身板,哪能是那么容易就有的。但话又说回来了,她和梁老汉得啥时候才能抱上孙子?

    这一想着,就忍不住将目光投向了梁田。

    梁田过了年就满十四进十五,该是想该给咋踅摸媳妇儿的时候了。

    梁川那是闷的跟个锯嘴葫芦似的,加之先前家里实在穷的厉害,才拖到十八。

    现在可不一样了。

    刘美花清了清嗓子,对梁田道:“今儿下了学堂,记得别在外边瞎跑,早早的回来吃饭。”

    梁田包着满嘴的饭,警惕的看了亲娘一眼,“干啥?”

    刘美花轻描淡写的道:“你牛二叔带着彩芸过来吃饭。”

    梁田一愣,“又叫他们过来干啥?”

    刘美花是一直存着把牛家的彩芸跟梁田凑到一块儿的心思的。

    以前说便说了,梁田一向是满不在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如今他心里有鬼,是以这事儿一说,就跟踩到他尾巴了似的。

    登时把筷子一扔,饭也不吃了,抓起书包就往外跑,“哥不也才十九才成亲,娘你就别瞎操心了!中午不回!”

    “你这臭小子!瞎说八道什么呢你!”刘美花抄着扫把就追了出去。

    大清早的,梁家是闹了一阵鸡飞狗跳。

    陈小幺在桌上坐着,梁川拿个胳膊护着他,另只手给他舀粥夹菜。

    陈小幺吃的安安稳稳,舒舒服服的。

    等吃完,也闹停歇了,梁川才带着陈小幺一道出了门。

    陈小幺抱着梁川右胳膊,梁川则左手拎着个竹篓,里面装着一只洗剥好了的山鸡,旁边还有十来个蛋。

    两人一道往榕树底下去。

    这回还带着礼,是想真的说声谢去了。

    就算不说为这阵子,就说上回陈小幺发病,温岑借了马车捎他们一程的事儿,也还一直没正正经经的道个谢。

    这山鸡是梁川前两日在外山林子里抓的,回来后还在院子里系了两三天,今日一早才杀,肉还新鲜的很。

    走上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地方了。

    篱笆院门虚掩着,从缝里一瞧,能瞧见里头有晃动的人影。

    梁川扣了扣门扉。

    没多会儿,就有人过来了,来的却不是温岑,是江湛。

    江湛一见来人就笑了,“里面请。”

    陈小幺率先跑了进去。

    他在村里向来是没啥亲近的人,以前周家阿哥算是一个,可如今住的远了,凑一块儿的机会便也少了。

    温岑虽是大他十来岁,可陈小幺自打第一眼见他起,就亲近的很。如今更是愈发的觉得亲密。

    陈小幺一溜小跑,到了堂屋里,坐到温岑旁边。

    温岑正收拾完桌子,拿布巾擦了手,转头一瞧,觉着陈小幺这模样实在乖的厉害,便拿手点了点他脸颊。

    陈小幺一笑,眼睛都弯起来了。

    “走吧。”江湛往里看了眼,觉着像是没自己的位置了,拍拍梁川肩膀,“咱到外边瞧瞧去。”-

    梁川同江湛二人一道,站在村子东面的山坡上,往下看着。

    “地方倒是个好地方。”江湛环视了一圈上巧村的山山水水,感叹道,“山清水秀,怨不得温岑寻到了这儿来。”

    梁川却是看向另一头。打这儿,能隐约瞧见陈家拆了一半的房屋轮廓。

    这天儿眼瞅着像是快下雨了,一会儿还是得去一趟,把柜子啥的拿东西盖着。

    江湛又道:“我预备过几日便启程。”

    梁川终于转头看了他一眼,嗯了声,“一路平安。”

    江湛并非这村野之人,来这也不过一时,迟早是要回去的。梁川也不意外。

    “梁兄弟。”江湛忽然道,“你要不要带上你夫郎,跟我一起走?”

    “我?”梁川这下是真意外了,怔了片刻,才道:“去哪?”

    “自然是去京师了。”

    “作何?”

    江湛笑了两声,“你若跟我一起走,不出十年——”

    他伸出一双手,想了想,又只剩下一只,“不,五年,我断定你必能富贵滔天。”

    当今幼帝不过五岁,江湛父亲江承弼是承袭了爵位的铁帽子王,如今京中风云变幻,正是用人之际。

    凡天元俱都凶狠好斗,加之这类人天性也比常人聪慧机敏些,两相加持之下,很能成事。

    尤其梁川又比他见过的人,都要更机警些。

    梁川看他一眼,“我对行医没什么兴趣。”

    “……”

    江湛想起自己当时为了让梁川信服,随口扯过的谎话,说自己家世代行医,还出过太医院院判,给皇帝老子瞧病。

    可这话本就漏洞百出,再看他周身气度,只消稍一思索,便知他说的假话。

    梁川不是个会说笑的人。他故意这么说,实际是已回绝了。

    江湛干笑一声,半晌,才道:“梁兄弟,你既不愿跟我一起,那也随我一道去京师看看吧?”

    梁川还想拒绝,江湛却道:“太医院里有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内阁有饱览书籍的学士,若说当今什么地方对我们这类人的情况知晓的最多,那也只有京师了。”

    “地元这类人,每一回发病,就像是过了那鬼门关一遭,梁兄弟,你是见过的。若有幸能得遇见契合的天元,那还好说。可如若不能,一日一日熬下去,多的是有熬坏身子的。更别提往后若是孕育……”

    梁川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亲娘。

    她是个模样很好看的女人。虽说哑了,但后来水头村有人提起那哑女时,也都说她生的是少见的灵秀。

    可不知是不是因生下了他而亏了身子,亦或是有别的缘故,没过多久,她便撒手人寰。

    一阵沉默。

    梁川的确也想晓得更多。

    他看向江湛,“何时出发?”

    江湛笑了:“时间不等人,我的车马却能等得。待你料理好父母弟妹,还有家中田地,我们再走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

    下章直接进京了!(会回村的,说是农民攻那就到最后还是农民攻)-

    补充一个私设(前面也有提到过):

    ao结合,能生出a/b/o。但a和b结合或者o和b结合的话,就只能生出a或者b了,是生不出o的。算是隐性基因?哈哈哈

    第44章

    两月后,京师繁华之地。

    正是隆冬时季,上京城的风景,却像是与别处都不同些。

    这样的寒冷的天气,长街之上仍是人来人往,不输平日里半分热闹。

    有两道人影行在人群之中,一高一矮,分外显眼。

    不为别的,实是二人装扮,与京中风潮大不相同。

    像是那高大的汉子穿着一件黑色大氅,瞧着像是以什么动物皮毛粗糙制成的,矮些的那少年则头戴一顶鹿皮做的半旧帽子,穿一件厚绒绒的素白袄子,衣领上还簇着一小圈儿白色的毛毛。

    是京里八百年前都没时兴过的样式,倒像是打哪个山沟沟里出来的朴实庄稼人。

    饶是如此,这衣服却没将二人样貌拉下去半分。

    尤其是那少年,衣领上那圈儿毛毛围着他脸旁,衬的一张小脸蛋是愈发的莹白如玉,一颦一笑,是这上京城里都少有的颜色。

    有些行人先是瞧二人衣服,但瞧着瞧着,便不由被他脸蛋勾去视线。

    这二人正是梁川与陈小幺了。

    二人自一月半前从上巧村出发,随江湛一道,乘坐马车一路南下。因走的是官道,一路上停下来歇息也少,三人在三日前便抵达了京师。

    本就快入冬了,田里活儿没剩多少,走前,梁川又帮着翻了田收了尾,让一家人能安安心心过冬,最后还托了马有财帮忙看着陈家屋子。

    家里算是没什么要操心的了。

    此次回京,温岑没同他们一道回来。

    温岑虽是已同江湛重修旧好,但他在上巧村开书塾不过半年,得村民照拂颇多,此刻撒手就走,留一帮正学着字的娃娃们不管,未免有些教人寒心。

    尤其那书塾里头,有那么一两个,还真是有些天分的,温岑打算带着他们,在明年开春的县试下场试一试。

    温岑虽是终究要回京师的,但这事儿事儿得慢慢来,急不得。

    到了京师的前两日,梁川同陈小幺都在客栈休息,今日才出来闲逛。

    梁川侧眸看向陈小幺,“冷不冷?”

    “不冷。”陈小幺半张脸都埋在那圈毛毛里头,只余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四处看着,声音欢快的跟鸟雀儿似的,“比村里可暖和多啦!”

    这倒是实话。

    上巧村在北边儿,年年冬日都下大雪,厚厚一层敷在土地上,天寒地冻。到了那时候,家家户户都要烧火炕,晚上才能睡的踏实。

    哪像这京城,虽是已至腊月,可这寒意却跟天上细丝丝的小雪一样,薄薄的,积也积不起来多少,更觉不出什么刺骨的寒意。

    梁川搓了搓被自个儿握在掌心的手,倒的确是暖的。

    方才,陈小幺虽是答着梁川的话,一双眼睛却半点儿没看梁川,只顾着一路看街道两边。

    小幺现在可算是小土包子进了城啦。

    往前数十几年,他去过的最繁华的地儿,就是那上巧村北面的州城,还是就跟着去送了亲,没正经去街上逛过。真要算起来,他逛过的最热闹的地方,还是清泉镇。

    清泉镇上一只普普通通的糖人儿,都能得陈小幺惦记好几年,如今进了京师,他更是觉得处处都稀奇。

    这大街上林林总总,样样都是没见过的,恐怕再长十八双眼睛都瞧不过来。

    忽的,陈小幺加快步子,拉着梁川一道去了一个摊子旁。

    是个卖机巧玩具的摊子,同一般的玩具大不相同。

    像是这小贩手上拿着吆喝的这个,一按,能弹出个鬼脸娃娃,再一按,那娃娃缩回去,又弹出另个新鲜样式。

    那贩子见着有人过来,便那么按了下,陈小幺被弹出来的东西吓得“呀”一声,抱紧了梁川手臂,眼睛都睁圆了。

    等觉出这东西不是啥吓人的,才小心翼翼伸出一只手,拿指头碰碰,又飞快的缩回来。

    这玩意儿数年前就在京师风靡过,早已算不得什么稀奇了,小孩儿们出来逛那都不稀得看的,那贩子瞧着陈小幺生的好看,又年纪小,且是真好奇的模样,便又按了下。

    陈小幺给逗的一双眼睛都笑眯了。

    就这么的,陈小幺攥着梁川的手,站在那摊子前,看着那贩子手里拿的东西,瞧了好半晌。

    那贩子被这么一个标致的小哥儿看着,是愈发卖力了些,又还给他演了好几样别的。

    没一会儿,小半盏茶的时间就过去了。

    京城的冬天虽是不比北边,但到底也是腊月,长久的在外头站着,怕是也会冻着。

    梁川看看陈小幺冻的红红的鼻头,问那贩子,“这东西怎么卖?”

    “我瞧着小哥儿是真心喜欢,就便宜卖你罢。”那贩子道,“给三百文就成!”

    梁川摸钱袋的动作一顿,“三百文?”

    京师之地,虽是知道繁华无比,他却也没想过这小小一个玩具,竟就快抵在清泉镇银凤酒楼吃上一顿饭的银钱了。

    如今梁家单是在上巧村过活,勤恳种田,靠山打猎,过得自是不差,连砖瓦屋都快盖起来了。

    但就是因着前阵子拆屋买瓦,手里存银早已花的差不多,如今囊中,的确是稍显羞涩。

    好在这一路上有江湛相助,不然光是这路途遥遥,车马费就是一笔大数目。

    梁川摸出钱袋。

    陈小幺也被这玩具的价格给吓傻了。

    三百文!

    这、这样小一个,就得三百文呀!得买好几十个糖人儿了……这东西虽是有趣儿,但糖人儿可是能吃呢。

    小幺村户人家长大的孩子,自是晓得吃的东西比玩儿的东西要紧的多。

    连忙摇了摇手,一张小脸蛋涨的通红的,“我、我不要啦!”

    说着,还给梁川拿钱袋的手往下扯。

    梁川是不是笨!不晓得这个多贵嘛。

    “哎!”这贩子顿足,忙道,“罢了,就算我亏本,两百五十文——两百文卖你成不成?”

    梁川也低眸看他,“真不要?”

    贵是贵了些,倒也不是连这么个小玩意儿也买不起。

    陈小幺还是忙摇头,推着梁川往前走,还一边回头对那贩子道,“真的不要啦!”

    那贩子甚是可惜。

    等走出半里路,陈小幺才从梁川后头钻出来,重新跟他并排走着。

    梁川看了看他的脸,想了想,还是道:“要真是喜欢,我去买。”

    陈小幺笑眯眯的,面上瞧着,倒是并无半点儿遗憾。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木头状的东西,在梁川眼前晃晃,“小幺有这个啦。”

    他把那兔子头人偶也一道带进了京。

    这可是陈小幺如今最宝贝的东西,走哪都要带着的。

    陈小幺又怕梁川不信似的,凑到他跟前来,小声说,“刚刚那个,小幺就是看看,真的就是看看……小幺最喜欢的,还是这个。”

    梁川看他一阵,笑了下,牵着他捏着人偶的手一道,揣进了自己怀里,给他暖着-

    闲逛一阵,也已到了晌午,该是吃饭的时候了。

    他们住的那家客栈是江湛安置的,一日三餐都有客栈厨房照应着,万事无需他们自个儿操心。

    可这会儿逛的久了,离客栈有些远,等走回去怕是已过了时辰,便捡了一家面馆儿坐下。

    这京师之内,小小一间面馆竟然也坐落在二楼。

    但这一路上稀奇的事儿看的多了,陈小幺也算是见过一些子世面,因而就算是在二楼吃饭,他也没再跟头回似的,转着脑袋瞧一路。

    陈小幺安安静静坐着,乖乖拿筷子吃面,时而抬起脸,冲梁川一笑。

    自打来了京师,陈小幺就一直是高高兴兴的,可开心了。

    待吃完面,梁川掏出碎银子付了,陈小幺还踮脚在旁边瞅呢,瞧出这两碗面加起来也没方才那玩具贵,这才放了心。

    二人一道下了楼。

    外头的雪早停了,地上积的也已化了好些,水溜溜的一层,走着打滑。

    陈小幺还没踩过这种雪地,牵着梁川手,一步一个脚印,玩儿的乐极了。梁川怕他给摔着,是跟兜娃娃似的,伸出条胳膊在后头给半搂着。

    就在这会儿,后头有几道马蹄踏雪的声音传来,隐约还伴着几声粗鲁叫骂。

    过路行人纷纷闪避,梁川也立马把陈小幺拉到自己怀里护着,往道边上让了让,接着,又才往那头一望。

    冲在最前头的马儿是匹四蹄白,后头几匹黑马追着,都快的很,跟逃命似的。

    这倒是稀奇了。他只见过小地方有纨绔纵马,却没想过这天子脚下,竟也有同样的事。

    约莫是雪都化了,方才这一片儿又都给陈小幺踩没了,这四蹄白冲的太快,一到这边,蹄子便一个打滑,连人带马,直溜溜冲着梁川和陈小幺撞过来了。

    这一下来的太猛,闪避不及,梁川一转身,把陈小幺护在身后,抬肘挡了一下。

    这一下子,冲撞的着实是不轻。

    饶是梁川在深山老林子里混惯了的,从小到大磕磕碰碰不在少数,也被这么下给怼的胳膊肘儿生疼。

    那四蹄白也因着这撞击长嘶一声,被这力道怼的生生拐了弯儿,双足抬起。马背上那人再支撑不住,从上头跌了下来。

    这人在地上滚了几圈,堪堪稳住身形。

    这一下变故来的太快,他愣怔了几秒才意识到发生了啥,随即看向梁川,眸中浮现厉色。

    从腰间抽出一把银光发亮的匕首就挥了过来。

    梁川正拉着陈小幺瞧他伤没伤哪儿,忽的听见后头有声音,把陈小幺往前一推,侧身一避,再就是一脚。

    这一下踹的那人几欲呕血,捂着肚子,整张脸都泛着青紫。

    梁川紧跟着抬腿,就是一膝盖压了上去,抵住他胸口,另只脚踩住他大腿,伸手便给他匕首夺了。

    那人只觉得身上这汉子力道大的吓人,出手也迅速的仿佛瞧不见残影,匕首被一夺取,就也再动弹不了半分。

    梁川这两下子,就是在那老林子里打猎时,对付狼、熊的把式,没啥巧劲儿,靠的就是快且狠。狼的颅骨尚且能被他用拳头给砸碎,遑论一个人。

    何况这人身上没味儿。

    当是一般人。

    正压着,后头那几匹黑马也紧跟着冲了过来。

    梁川抬眼环视一圈,瞧见领头的是两个高大汉子,一个打扮粗犷,一脸络腮胡子;另个身上的装扮,则很是眼熟,像是那京师兵马司的官服。

    先时他们的马车进京,就有这兵马司的人来迎,江湛同对方交谈几句,兵马司的人便没仔细查问马车里是何人,只远远瞧了一眼。

    梁川便也记得兵马司官服。

    想必都是衙门的人。

    那身着官服的人领着几名手下,纷纷下马,过来拿人。梁川便松了手,交由他们处理。

    地上那人早已进气儿没出气儿多,是毫无还手之力了。

    梁川退到一边,去牵陈小幺。

    正要离开,那络腮胡子壮汉却走到了二人面前,豪爽的笑几声,朝梁川一抱拳,“多谢!”

    “这人是兵马司近日在捕的人犯,先时我们镖局货物失窃也同这人有关。此人狡猾的很,马上功夫又极为厉害,轻易还抓他不到。”络腮胡子简单解释几句,又上下打量了梁川一眼,眼中满是赞许,“兄弟,练过呢吧?”

    忽的,又像是觉出啥,“哎”了声,“你也是……敢问兄台高姓大名?何处高就啊?竟是从未见过。”

    梁川还没答,打后头又走过来一人,是那个衙门的人。瞧着约莫三十多岁,也是高高大大,一脸正气。

    梁川看着这二人。

    这两个人,显然也是“天元”,身上的气味儿同梁川、江湛俱都不同,但同样冲的很。

    先前在乡下时,梁川活了快二十年,连自己在内,统共也就见过那么几个“天元”,没想到这才刚来上京城,只是在这大街上逛上一逛,就一下撞见两个。

    后头贴上来一个小小的软软身体。

    陈小幺不知何时,早已缩到梁川身后去了,一双手揪着他腰间衣服,脑袋也埋在他背上,躲着不想见人。

    想必是也嗅见味儿了。

    按江湛说的,这两类人都能互相闻见味儿。但天元同天元,天性相斥,对彼此气味不甚喜爱,只有天元同地元才不一样。

    所谓气味相投,就是这个道理了。

    梁川把陈小幺挡在了身后,不欲多言,只道:“恰巧路过。”

    “哦……这样啊。”那人还想说啥,目光却是飘忽无比,止不住的往梁川身后瞅去。

    只可惜那人生的瘦小,被眼前这高大汉子遮了个严实,半根头毛也看不见。

    络腮胡子实是好奇的紧,就差歪着身踮脚去瞧了。

    梁川面无表情的盯着他。

    络腮胡子探头半晌,仍是啥也看不清,这才发觉这高大汉子在看自己,干笑一声,挠挠脑袋,又道:“我是隆丰镖局的,姓郑名鹊,今日多谢兄弟出手相助,兄弟要是有空,不妨镖局一叙?”

    梁川自是不想同他叙什么。在外头呆的久了,他摸着陈小幺手心儿都变得凉凉的了。

    正想寻个借口推脱,忽见前头有几人,抬着一个轿辇过来了。

    那几人停在三人面前。

    一个小厮打扮的人快步上前,矮个身,道:“二位公子,长公主殿下有请,还请随在下一道前去。”

    第45章

    这回,梁川之所以答应江湛一道进京,为的就是京师之大,若真能知晓更多有关这两类人的事情,日后陈小幺若再生那病,他也好真正安心。

    来的路上,江湛也把自己的真正身份告知了两人。

    他父是安阳侯,母亲是平宁长公主,皇亲国戚,高官显贵的一家。

    但就算是如此出身,有关“天元”、“地元”的事情,江湛也多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更多的卷宗资料,一应封存在大内藏书室里,还有的则在太医院文库里,一般人是轻易见不得的。

    以江湛这样的人物身份,进个大内自是不难。但他自几日前进京后,积压的事情便全数找了过来,一直有要事在忙,平日里一应话都是遣人来传的。

    这会儿平宁长公主派人来请,想来江湛也是知晓的。

    梁川朝那人点点头,便立刻有人揭开轿门。

    那步辇厚实的很,外头的罩子都是绣的金线的,瞧着很是保暖挡风。

    梁川把陈小幺给抱上去了。

    那小厮瞧了瞧,又问梁川:“公子不上去吗?”

    梁川道:“不用。”

    梁川比这小厮高出一大截,浑身装束同京中那些富贵子弟半点不同,但气势却像是一点不输世子爷,就算是世子爷没特意交代,这小厮也是万万不敢怠慢。

    现下梁川这样说了,那小厮张了张口,没再多言,吩咐人起轿。

    梁川跟在这轿辇旁边,一路朝着长公主府邸而去。

    平宁长公主虽是嫁与安阳侯为正妻,但近年来京中风传夫妻二人感情失和,长公主自几年前便已搬回了公主府单住。

    长公主府邸在京城内环,距离此地离不算远,但走起来也要大半个时辰,而且这些抬轿辇的人似乎被吩咐过什么,步子又放的慢,像是唯恐这雪天路滑,一不小心磕碰了轿上的人。

    走了一阵,轿帘被掀起,里头探出一颗小脑袋来。

    约莫是轿子里的确暖和,这才不消片刻,他一张小脸就红扑扑的,瞧着腻手的很。

    陈小幺手搭在轿帘旁,左右看看,寻梁川的身影。

    梁川原是落后几步跟在轿子旁,见他探出头来,立刻便快了几步,走到他旁边。

    陈小幺伸手,一脸的神神秘秘,小声同他道:“里头香香的。”

    也不知是什么香,一进去还打了好几个喷嚏呢,后来,他才发现一盏小小香炉,模样也精巧的厉害。

    反正小幺从没见过。

    小幺就偷偷摸了一下下。

    梁川捏捏他软嫩的手指头,果然闻见他手指头上沾的淡淡香粉味儿。但他嗅一口,深入肺腑的,却仍是陈小幺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

    京中多高大桦木,成片的草地却是少见。陈小幺身上这股气味,在这雪天里也闻的清晰。

    “是香。”梁川道。

    陈小幺弯眼笑了,还要说话,忽的余光一瞅,瞧见前头似是要经过一个门,门口还有人把守,又连忙把手一缩,躲回轿子里面坐着,不再探头出来了。

    又走了两盏茶功夫,只听得前头一声“落轿”,轿子便被四平八稳的放了下来。

    有人来揭帘子,陈小幺歪脑袋瞧了瞧,见是梁川,才放心的伸手,给他抱下去。

    双脚刚一落地,便又有人来迎。

    是个婆子,快步过来,朝二人一福身,“长公主已在里头候着了,快里边请。”

    说着便上前一步,要来搀陈小幺。

    可陈小幺似是怕人似的,往后一缩,只拿一双大眼睛瞅着那婆子,怯生生的。

    那婆子一愣,这才抬头,仔仔细细瞧了陈小幺的模样。只是这一细瞧,便愈发心惊,嘴巴张合两下,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还是梁川先开了口,“您先请吧。”

    那婆子如梦方醒,这才把目光从陈小幺脸上移开,忙领着二人进去了。

    这宅子华贵大气,屋舍的数量似是比下巧村邓家的还要多上许多倍,瞧着也都是砖砌的呢,墙还白的很。

    一进去,绕过几个弯儿,陈小幺便眼花缭乱,再也记不住路,只觉得走上了好一阵,才又进到另一个香喷喷的屋子里。

    他们来京城几日,住的是客栈,这公主府宅内一应装饰,自是又与京城客栈不同。

    陈小幺一路瞧着,只晓得微张着嘴巴,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只见独这一间屋子,就像有梁家整座院子大,好几处挂着厚重帘幔,就连座椅扶手上都镶着一圈儿兔毛。

    陈小幺小心翼翼摸摸那圈毛,滑溜溜的,手感极好。

    他突然有些想念小白。

    那婆子将二人请到座上坐下,道:“长公主殿下正在更衣,二位稍等片刻。”

    接着一揭珠帘,往更里头走去了。

    陈小幺悄悄一探头,见那珠帘上玉石碰撞,煞是漂亮,盯着瞧了一阵,又好生生的坐了回来,不知为何有些紧张。

    过了会儿,又有几个打扮的极为漂亮的女娘推门进来。她们手上都托着托盘,挨个把托盘上的点心茶水搁在矮几上。

    那些个盘子精巧就不说了,就连里头点心的样式,也是陈小幺从未见过的。

    陈小幺虽向来不是个嘴馋的,但到底还是年纪小,长这么大,又从没见过这些个宫里才有的糕点,抿着唇,乌溜溜的大眼睛绕着那几个盘子直转。

    “请二位公子用茶。”

    这些女娘的声音,也是轻的很、软的很,哪像村里的妇人们,一个个粗声大嗓的。

    婢女们说完,便一个个退到门扉处站着了。

    梁川瞥了眼陈小幺,看他眼巴巴的瞅着那些个点心,想拿,又不敢拿。

    陈小幺见梁川瞧过来,便小小声道,“小幺想……”

    梁川点头。

    过了会儿,见陈小幺还是眨巴着眼睛,不太敢动的样儿,梁川想了想,端起茶盏,喝了口茶水。

    陈小幺眼见着他动了,这才从那碟子里拈了一块。

    是个蝴蝶形状的糕点,他拿在手里,左瞅右瞅,欢喜的不得了,竟是不舍得吃了。

    又过片刻。

    前门又进来一人,是个小厮。

    这人梁川与陈小幺俱都眼熟,是江湛身边的人。自打进了京,江湛那边的一应消息,都是遣他来传。

    他在站在外头,远远的一拱手,微扬了些声音,道:“世子爷回府了,此刻就在前厅候着,梁公子可要移步前厅说话?”

    这里到底是公主府内院,几个大男人全扎在里头说话,也不像个样儿。

    梁川起了身,见陈小幺仍是对那块蝴蝶糕爱不释手,又瞧一眼外头不知何时又起的风雪,怕是冻的厉害,低头对他道:“先呆会儿?”

    陈小幺约莫是被这甜丝丝的糕点给勾去魂儿了,也不知听没听见,就傻傻一点头。

    梁川给他正了正脑袋上那顶鹿皮帽子,才随着那小厮一道去了前厅。

    江湛寻他,应当就是说何时进大内去看那些文书的事儿。

    过了半晌,陈小幺好容易从那蝴蝶糕里抬头,发现没人了。

    只门口立着三两个丫鬟。

    陈小幺呆了一呆,一直到这会儿,才觉出心慌来。

    他忙把蝴蝶糕放在碟子里,站起身来,走了两步,想寻梁川。

    可那两个打扮的好看的紧的女娘就守在门口,半步不离的。

    陈小幺也不晓得她们是干啥的,他也没见过这架势呀。

    他就以为人家站那儿是看着自己的呢。陈小幺傻傻瞧着那道门,瞧瞧那几个女娘,愣是不敢走过去半步。

    过了会儿,他嘴巴一瘪,眼圈儿就有些红了,抬起手,用手背抹了抹眼睛。

    忽的,帘子后响起一道脚步声,紧接着玉石晃动,碰出一阵叮叮咚咚的脆响。

    陈小幺红着一双兔子眼睛,朝那珠帘瞧了过去。

    帘子被挑了起来,走出来一个妇人。

    陈小幺只觉方才那托着托盘进来的女娘们,衣服已经好看的紧了。要是村里的人家谁得了这么一匹布,那都是要缝了衣服穿上,两村闲逛几天,好好显摆吹嘘上一阵的。

    而眼前这妇人的装束,却是又比她们的精致数百倍。

    陈小幺红着一双兔子眼睛,先瞅瞅她的衣服,又瞅瞅她头上插的那些东西。

    一个两个三个……个个都还不一样呢。

    看了阵,这才发觉对方自揭开那帘子后,就一直站那儿没动弹。

    陈小幺有些疑惑,抬起眼,对上那妇人的视线。

    不由一呆。

    这雍容的妇人,直愣愣的瞧着陈小幺的脸,不知为什么,眼睛都有些红了。

    陈小幺张了张嘴。

    这婶子……咋眼睛也红了呢,好像也快哭了似的。

    陈小幺傻在那儿,没敢说话。

    他默默的瞅着这婶子的脸,虽是觉得对方眼睛红红的很是奇怪,但也不觉得害怕。

    半晌,那妇人拭了拭眼角,微微侧过身,吩咐她身旁的婆子道:“天寒地冻,又落了雪,陈……梁家夫郎一路怕是受了寒。快去备上汤池浴罢。”

    她声音有些哑。

    嬷嬷应了句是,忙出去安置了——

    作者有话要说:

    京城部分不会长,毕竟后头还要写回村里盖屋子生娃娃。

    这部分主要目的是1.解释小幺身世,2.让川子哥深入了解科学的取悦自家o的办法,以及让两人换地方稍微那个恩爱一下。

    第46章

    平宁长公主的汤池浴,那还是先皇赐的,引的是活泉水,整个京师就独这么一份儿。莫说寻常人了,就是宗室里的人,也难有享上一回的。

    长公主一吩咐,下头的人就忙碌了起来,又许是早有准备,没多时,便有人来请。

    陈小幺虽是对这位婶子的红眼睛很是好奇,好奇到自个儿都忘了哭了,可等被带到一个热气腾腾的屋子里,那些个不认识的女娘伸手要来解自个儿的衣服,又给吓得哭了。

    眼圈儿本就仍是红的,这眼泪掉的,都没用上一秒。

    陈小幺长这么大,只在自己男人面前脱过衣裳,只给梁川擦过身,一下子围上来这么多人,能不吓得哭嘛。

    好好一个漂亮少年,兀自蹲那儿抹眼泪,头上那顶旧帽子都快歪的掉下来了。

    一众婢女都是手足无措。

    面面相觑片刻,有几个就走上了前去,围着他轻言轻语的安慰。

    陈小幺哭的愈发厉害,脸都埋进了膝盖里,缩成更小的一团,看起来好不可怜。

    就这么一会儿,他就觉得这京师也没啥好的。虽是有许多好吃的,好玩儿的,可、可怪人也多的很呢!

    婢女们也没法子了,忽听得门被叩了两叩。

    一个人忙过去迎,还没到门边,就见一个高大汉子自己推门进来了。

    众婢女都是一惊。

    这些个婢女只晓得今日来了客,却是都没见过梁川的,这会儿见一个身披着大氅的高壮汉子直往里头去,那张脸虽是生的颇为俊朗,但却无半点儿令人心生亲近之意,看着让人甚是发怵。

    像是他们侯爷、还有世子爷,虽也生的比寻常人高大,可脸上却向来是带着笑的,哪像这汉子,光这模样,还有这身装束,就像个活阎罗。

    有个婢女忙一路小跑的跟上,急道:“里面是——”

    “我来吧。”梁川一双长腿迈着,眼里头只看着蹲在那儿的陈小幺一个,答她的话,“我媳妇儿。”

    这婢女一呆,立刻便晓得了这人是谁,拉拉其他人的手。

    一众人互相看看,忙低着身,一齐退出去了。

    梁川走到陈小幺旁边。

    过了会儿,也蹲了下来,伸手去抱他,“小幺?”

    陈小幺虽是早嗅到了梁川身上的味儿,但还把脑袋埋在膝盖里面呢,不肯起来。

    梁川拉拉他,拉不动,干脆端着他肋巴扇儿给端起来了,这么点身板儿,弄的也不费力。

    突然给端到天上了,陈小幺这下子可没法装瞧不见梁川了,只好抬起脸。

    一张小脸哭的乱七八糟的。

    陈小幺连忙一边一只手去抹眼睛,可刚抹了一下,又被拿开。

    梁川捏着他手,凑近了瞧他眼睛。

    陈小幺被吓哭了,本就不好意思的紧呢,别着头不给看。过了会儿,又还是没忍住,扁着嘴,说了句,“还媳妇儿呢……”

    梁川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啥。

    这是在学他方才的话。

    正要张口,便听少年带着未散的哭腔,软软道:“媳妇儿都要给瞧光啦。”-

    江湛进了内室,环视一圈,微微一怔。

    竟是没点熏香。

    他母亲平宁长公主最是挑剔。出嫁前,便不是个好伺候的主子,嫁了安阳侯后,仍旧不改脾性骄纵,多年来,夫妇感情早已消耗的所剩无几。

    若说平宁长公主这辈子只对谁有好脸色,有永远的耐心,那也只剩世宗皇帝的幺子,她的同胞亲弟。

    江湛揭开珠帘,站了片刻,走到茶座旁,坐在母亲身边。

    平宁长公主一手撑在额侧,一双美目虽睁着,却是在怔怔出神。

    江湛便也没说话。

    过了好半晌,平宁长公主才又以帕巾拭了拭眼角,哑声道:“这孩子,叫小幺,是不是?”

    江湛道:“陈小幺。”

    平宁长公主沉默片刻,又问:“你是如何寻到他的?又如何确定他就是你小舅当年那个孩子?”

    “我第一眼见他,便觉得他不同。”江湛道,“一则是能闻见气味儿,另一则,就是他同小舅年轻的时候,生得实在太像。”

    江湛小舅年轻时生的极好,他只是儿时见过一面,就一直记得。

    如若光是这些,还没法儿完全确定,可陈小幺发病那晚,则更是让江湛心生疑虑。

    太医院卷册曾言道:地元这类人,若是未曾给人打过印儿,那他发病时的气味,对任何一个成人的天元来说,都如同催情酒,应需避嫌。

    可那卷册上,也同样记载过这么一条:凡有血脉连系的天元与地元,则无需如此避讳。

    陈小幺发病那日,江湛背他去寻医,分明能闻到他身上气味,气血涌动,却似乎并无大碍。

    这是最后一重确信。

    平宁长公主颔首。

    虽是这么问,可方才自隔着珠帘看见那少年的脸,她其实便已确信了十分。

    “我方才见他,”说到这儿,长公主眼底似有痛色,“这孩子,心智似有不全……他……”

    “母亲。”江湛道,“您还记得,当年边关的人快马加鞭回京来报,所为何事?”

    江湛的小舅,平宁长公主的弟弟,世宗皇帝幺子,千宠万爱的长大,但任性妄为,同一乡野村夫私定终身,育有一子。十六年前,边关有人来报,说那孩子生下来就高烧不止,未曾足月便夭折了。

    如今想来,想必高烧不止是真,但夭折却是假。

    长公主也回忆起了这一层。

    过了好一会儿。

    她的情绪完全平复了下来,才道:“我打算替小幺求个封号。”

    江湛道:“那我明日就去告诉父亲——”

    平宁长公主瞥他一眼,淡道:“一点小事,又何必劳烦侯爷。我亲自去禀呈陛下,求个封号,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外,南面那座宅子,也当修葺一番。”长公主继续道:“公主府离那儿近,车程不过一炷香时间。”

    江湛隐约听出几分不对来:“母亲难道是想留小幺在京中生活?”

    “难道不该么?”平宁长公主道,“不仅如此,待一切安定下来,我还当为小幺择一良婿。”

    “……”

    江湛不得不出声提醒:“母亲,小幺是地元,且在村里的时候,就已成婚了,您是知道的吧?”

    “我知。”平宁长公主道,“瞧见了。”

    平宁长公主也隔得远远的见了那汉子。

    样貌么,倒也算勉勉强强过得去,可出生村户人家,还一股子粗野之气,哪里有半点儿会疼人的样子?总是令她想起当初那拐跑了她幺弟的人。

    于是长公主道:“我知道小幺这类的体质不一般。但如今宗室里的天元不少,像是尧儿,不也未曾娶妻?”

    “……”江湛按了按太阳穴,只觉头疼的厉害。

    他端起茶盏喝了一口,润了润嗓,道:“梁兄弟倒也不是什么普通的乡野村夫,他于儿子有救命之恩,如若不是他,您儿子早就被那大山里头的狼咬去一半胳膊去了,能不能好端端的站在这儿还未可知。”

    长公主冷声道:“那还不是你自己任性妄为?”

    江湛举手投降,又道:“总之,儿子想说的是,这二类人本就与寻常人不同,若天生不够契合,强求姻缘,只怕也未必是什么好事。小幺本就同梁兄弟情投意合,过得好好的,您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长公主张了张口,似是想说什么,江湛紧接着又道:“其实,让小幺留在京城的事情,儿子也不赞同。”

    长公主微蹙起眉。

    “当年小舅的事情,闹的满城风雨,小幺虽单纯,心思却也敏感。他若留在京师,自然锦衣玉食,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且有母亲护着,想必也不会有人欺侮了他去。”江湛道:“但母亲,您可曾想过,这京城之中,多的是有还记得小舅容貌的人,而小幺又生的同小舅如此相像,时日一久,只要有心打听,小幺的身世恐怕终究是瞒不住,那些陈年旧事,又要被翻出来一遍。到了那时,旁人的目光,您让小幺如何自处呢?”

    长公主脸色变了又变,好半天没有说话。

    最后,她才长叹一口气,道:“这个暂且不说了。”

    江湛也松了一口气,端起茶盏喝了一大口。

    “母亲。”过了片刻,江湛又开玩笑似的道,“其实这回,能寻到小幺,还多亏了温岑。”

    长公主乜他一眼。

    “若不是他赌气跑到那山里头去,我还未必能寻到那去,更不可能见到小幺了。”江湛道:“往后温岑要回来了,可得好好谢谢他。”

    平宁长公主瞧儿子一眼,自是晓得他在打什么主意,哼了声,摆摆手道:“知道了。你去吧,我乏了。”

    江湛笑着退了出去-

    一屋子的热气蒸腾。

    陈小幺光溜溜的泡在那池子里,一头乌发披散在肩头,从后头看,只能看见半截白嫩的脖颈,给热气蒸的微微发红,像扑了层粉。

    高大的汉子蹲在池边,拿块沾了水的软布巾,给他缓慢的揉洗着头发丝。

    约莫是碰到了哪儿,有些痒,陈小幺缩了缩肩膀,又回过头来,瞅了梁川一眼。

    一双大眼睛还肿肿的。

    这是方才哭了一通给闹的。梁川平时跟哑巴似的,也好不容易说了好些好话给哄了好了。

    陈小幺正在玩儿水。

    他食指跟中指时而张开,时而又合拢,在水面上剪来剪去。

    玩了好一会儿,又扭头,扯了扯梁川裤脚,仰头看他:“里头暖和,你也来。”

    “不了。”梁川说。

    这屋子里热,他也早脱了大氅,只着里头一层单衣,袖口挽起一半,露出结实的小臂。

    梁川瞅了一眼这池子,“先给你洗了。”

    要是其他啥的也就算了,但这池子里水粉红粉红的,还飘了一层不知道什么花瓣儿在里头。

    梁川不喜欢那些个花瓣的味,香的有些腻人了。

    陈小幺噘嘴,过了会儿,又要拿人偶。

    梁川把布巾一放,走到不远处架子旁,从衣服堆里摸出那人偶,拿过来给他。

    陈小幺接了过去,又摆弄起那兔子头来。

    梁川瞧了眼,道:“这木头的,泡了水得潮。”

    陈小幺点头,“晓得啦。”

    这点事,小幺还是晓得的。

    梁川就接着给他洗。

    洗着洗着,动作稍慢了些。

    梁川望着这澡池子,忽然就想起老屋里那个木桶。

    那桶是个旧的,很小一只,好在陈小幺人瘦小,才装得下,能在那桶里泡泡。

    村里其他人家,要是晓得梁川见天儿的费柴火烧热水,就为了让陈小幺泡个澡,还不定得怎么嘀咕败家。

    到了京师,这样大一个池子,竟全给了陈小幺一人。

    但梁川紧接着又想起下午在前厅时,江湛同他说的那些话。

    若是他母亲平宁长公主,同小幺真有着那么一层渊源,那这份奢侈给了小幺,自然也算不得什么稀奇。

    忽的,陈小幺在池子里轻轻踢了踢水。他像是想把那些花瓣给拨开,圆润润的脚丫子都探出来一点。

    “舒服不?”梁川问他。

    陈小幺点头。

    梁川牵牵唇,又问:“喜欢这?”

    听了这句,陈小幺却是一傻,转头瞅他一眼,没立刻答了。

    过了好一会儿,陈小幺才道:“小幺不晓得。”

    梁川有几分意外,摸摸他脸,“咋了?”

    他常年不是握刀握弓,就是扛锄头和锹,不过二十的年纪,手心早已积满茧子,粗糙无比,抚在少年脸上,比起北边儿那偶尔起的风砂还要更糙些。

    陈小幺脸上,却滑溜溜、软绵绵的,像上好的绸缎,只怕用些力就给他刮破了。

    梁川就蹲在池子旁边,摸了两把,又把手放下,正要去拿大布巾。

    陈小幺却立马转过身,身体从水池子里稍稍浮起来一点,伸出一条细细的手臂,拉住梁川的手。

    梁川动作一顿。

    跟着又弯下身去,被陈小幺牵着手,又搁到他小脸蛋旁边。

    “要你一直陪着小幺,小幺才喜欢。”陈小幺哼哼唧唧的,听着甚至有点儿像在抱怨:“你、你要是不在,有什么好的,小幺可不要喜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写这章的时候稍微脑了一下父母爱情。

    感觉那种农村来的大大咧咧土狗直a,和o装a的精致娇气小公主(叉掉)小皇子,也挺好嗑的(远目)

    小公主(误)因为长得太漂亮了,所以从十三岁起,虽然还没分化,但就已经三天两头被京城里的男a贵族们求婚了,但小公主自己觉得自己是个直男,并且还有看上的妹子(妹子当他是个弟弟),就一直不答应。后来贵族们为了追求他打起来了,还有人以家族功劳暗示皇帝必须给小公主赐婚的,皇帝左右为难马上就要答应了,小公主一气之下削发(?)偷偷参军去了,还去的是最偏远最没人去的地方。

    然后分寝室的时候,跟一个北方来的同龄少年分到一个寝室。小公主开始可嫌弃他了,觉得他长得黑,个子又大,名字还土的要死叫什么栓子的,最最最重要的是这男的还非常不检点,老是洗完澡穿很少就进来,所以小公主对他一点好脸色都没有。但这少年却对小公主很好,小公主阴阳他他也好像听不懂似的,老是嘿嘿嘿笑出一口白牙,觉得小公主吃的少,还偷偷省口馒头给他。睡的寝室是那种很小的双人间嘛,晚上两个人就挨很近,小公主睡相又不好,睡着睡着就把腿搁到人鸡上头压的慌,然后栓子就被压醒了,又默默给小公主把腿放回去……

    然后某天,小公主开始觉得自己旁边这个臭烘烘的农村少年,身上的味道好闻了起来……

    第47章

    两人就这么在公主府住上了几日。

    那日汤池过后,约莫是有婢女向长公主提了什么,再往后去,就没再有穿的香喷喷的女娘要来给陈小幺解衣裳了。

    这陌生的大宅子大的很,从房里一出去,没走两步路就要迷路,在陈小幺眼里,简直比上巧村边上那老树林子里还绕些。

    陌生的地儿,陌生的人。陈小幺那小胆,起先自然是怂的厉害的,到哪都恨不得躲到梁川后头。

    后来渐渐的发现这儿的人都不吃人,说话轻声细语,待他们二人也好,也就不那么怕了。

    过了几日,平宁长公主差人来请梁川和陈小幺一道用饭,自然有江湛作陪。

    这还是陈小幺自打上了京后,头回跟人一起,在人家屋里头吃饭呢。

    倒是坐的规规矩矩的,没乱看,吃饭也乖巧。只是没吃两口,陈小幺就想起先前这婶子的眼睛红的要命的模样,忍不住偷眼去瞅。

    想瞧瞧她眼睛好了没。

    结果这一瞅,就瞧见人家也在看自己。

    婶子脸生的可美,一双眼睛也美,只是一直盯着小幺瞧,跟怎么都看不够似的,连自个儿手里的筷子都半天没动了。

    陈小幺呆了半晌,眨巴眨巴眼睛,突然又慌张起来,想是自个儿脸上定沾了什么,忙伸手摸摸。

    还真给他在脸颊边边揪下来半粒米来。

    陈小幺捏着那不知何时沾上去的米,耳朵都红了。

    小幺平日里吃饭明明不是这样儿的……

    正窘着,打从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拎着块帕巾,给他捏走,又给擦了擦。

    这么高壮一个汉子,微垂着眼眸,给自个儿夫郎擦手的动作,像是弄惯了的。没半点儿突兀。

    江湛发出一声笑。

    陈小幺闻声瞅了江湛一眼,又瞅了一眼那漂亮婶子。

    还望着小幺呢。

    陈小幺咬咬嘴唇,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她一笑。

    平宁长公主怔了半晌,也笑了。

    “用饭吧。”她说。

    给三人都盛了汤。

    又过了两日,梁川才同江湛一道进了大内。

    进趟大内,颇为繁琐,就算是江家,也不好明目张胆的无视规矩。且这宫墙之内,天元不在少数,像是禁军之中,就有好些个。

    因而陈小幺没跟着一道前去。

    陈小幺自个儿留在公主府里。

    如今他胆子大了许多,吃完了晌午饭,便在廊下走来走去的晒太阳。

    日头暖融融的落在他脸上。

    几个丫鬟远远的跟着他,但没叫他瞧见,晓得这位小公子哥儿性子害羞。

    正走着,另一阵脚步声打对面的廊下传来。

    陈小幺步子一顿,探头一瞧,便见一个女孩子袅袅婷婷的,被几个丫鬟婆子簇着,从那头走过来了。

    这是江湛本家妹子,琦阳郡主。

    如今长公主迁居公主府,本家的小辈们虽是离得远了,但仍是要月月来向长公主请安的。

    今日恰巧就是请安的日子。

    陈小幺虽是不怕平宁长公主,可其他生人,他还是怕的。一瞅见这么多人,还个个都是生面孔,立即就往那大楠木柱子后头缩去。

    小幺笨手笨脚的,又呆愣了好半天,还没等他躲到后面去,琦阳郡主早便眼尖的瞧见他了。

    踮脚一看,就朝这边跑了过来。

    这琦阳郡主年方十四,未曾出嫁,本家除了些更小的、不过三四岁的侄子侄女们,就是江湛、江尧这些大哥哥了,自是同她玩不到一块儿去。

    像是这日来请安,也只独她一人乘马车过来。

    可她偏生又是个爱玩闹的。

    如今在婶母府里见到一个从未见过的小哥儿,小哥儿同自个儿像是差不多年岁,模样又生的极为漂亮,怎能教她不高兴。

    陈小幺就听着外头有咚咚咚的脚步声,似是朝自个儿跑过来了,心里慌的厉害,探头往外一看,正同那女孩子的视线撞了个正着。

    陈小幺傻了。

    他一双手背在身后,不知所措的。

    那女孩子歪着脑袋瞧他。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

    半晌,琦阳郡主“扑哧”一笑,道:“你就是湛哥哥说的那个吧?”

    前些日子,江湛回京,她便也听长辈提过,说是湛哥哥带了两位朋友回来,如今借住在公主府里。

    陈小幺眨眨眼,没有说话。

    小幺在生人面前就变成小哑巴了。

    琦阳郡主上上下下的打量他,实是对他好奇的很,片刻,不由分说的便拉起陈小幺的胳膊,一道进了南面的厢房玩儿,“我一个人闷的很,今日天寒,也没什么别的去处,你同我说说话儿吧。”

    陈小幺被女孩子拉着,挣都没能挣开。

    正是冬日,厢房里早早便烧好了地龙、搬来了炭盆,两人一进屋,跟在旁边的婢女婆子们就簇了上来,帮着琦阳郡主解披风。

    陈小幺瞅见这女娘自然的很,像是这没啥稀奇的,不由又想起自个儿前些天给吓哭了的事情。

    琦阳郡主解了披风,先伸手在那炭盆旁烤了一阵,待身子暖了,又抬头看了看陈小幺。

    越瞧,就越是觉得稀奇。

    如今上京城里时兴精致奢靡之风,贵族人家里,甭管是嫁了人还是没嫁人的女娘夫郎,谁不涂抹脂粉、插钗戴环,就恨没有两个脑袋。

    可眼前这小哥儿,素面朝天,头发也只用一支素色簪子别着,一张小脸却极是干净漂亮的,就跟那清泉水似的。

    “湛哥哥只道你是他的朋友,没说你叫什么。”琦阳郡主坐到他旁边,瞧着他道:“你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

    又探头往他脑袋上瞧去:“你头上这簪子是从哪个珠宝铺子里买的,可还有差不多样式的?我瞧着很是别致。”

    陈小幺哪里见过这般架势,小脸蛋都涨红了。

    他在村里的时候,就没个同龄玩伴儿,唯一一个熟识些的梅子,在被人打趣和小傻子是一对儿以后,也再也没理他了。后来陈小幺成了婚,偶尔再见到梅子,梅子也是瞧他一阵,就跑远了。

    陈小幺结结巴巴的,“小幺……我……这是我男人给买的。”

    村里的人都不兴这些个头饰,头发拿个布巾、布条儿什么的一包,就算讲究了。

    这簪子还是成亲前,梁川和肉蛋的礼一块儿拿来的,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

    那日汤池浴后,红眼睛婶子倒是差人送来过一堆衣物饰品,可陈小幺穿自个儿的穿惯了,第二日起床时,眼睛都还没睁开呢,就把胳膊往旧衣服的袖笼里塞。

    “呀,你成了亲啦?”琦阳郡主凑近一点,忽而压低了一些声音,“那,那你夫君待你好不好啊?”

    女孩子身上的香粉味儿重的很,挨近了很是想打喷嚏。

    陈小幺悄悄往后挪了一点,小声道:“很好的。”

    琦阳郡主越发好奇了,又挪着离他更近,想晓得更多——

    年后,家里便要为她择婿,有好些个人选,可小女娃娃最是娇生惯养,那些人选竟是一个也瞧不上眼,只觉得一个个的,连她本家哥哥都还比不上。

    好容易遇到个嫁了人的同龄人,又是个小哥儿,约莫是对方生的实在年幼漂亮,一股子懵懵的可怜劲儿,瞧着很是好欺负,是以平日里跟娘亲也难问出来的话,竟然脱口就对他说出来了。

    女孩子一句跟一句的,跟话篓子也差不了多少,陈小幺难以招架。

    但琦阳郡主到底不比那些个身上有味道的汉子,又轻声细语的,瞧着也没什么恶意。

    于是过了好一会子,陈小幺也没那么拘束了,也敢小声的答她好一些话。

    二人在这厢房内消磨了好一阵子时间。

    外面日头渐黑,也不知雪停没停,琦阳郡主正要起身去看,忽听得后头有人来报:“主子,时辰不早了,晚饭可要在公主府用?”

    来的是是个侍卫模样的人。

    琦阳郡主似是同他很熟,转过头去,瞧他一眼,娇声笑道:“晓得你急着回家去,你家里花蕊夫人、梨阳夫人都等着吧?你回去便是,不用管我,到了晚上,我自有法子回府。”

    那人脸一红,犹豫了会儿,没再多说什么,便退下了。

    琦阳郡主再一回头,就瞧见陈小幺一幅迷糊的模样。

    陈小幺虽笨,可记性是有的。

    来京城后,听过两回,他就晓得这儿不管媳妇儿叫媳妇儿,叫夫人、娘子呢。

    待人走远,陈小幺才小声道:“花蕊夫人是他媳妇儿吗?”

    他实是好奇的很。

    咋还有两个夫人呢。

    “是呀。”

    陈小幺晕晕乎乎:“那、那怎么又有个梨阳夫人呀?”

    琦阳郡主一愣,等反应过来,笑的乐不可支。捂着肚子乐了好一通,她才正经道:“两个都是他媳妇儿啊。”

    陈小幺立时震惊的睁大了眼,“他、他真有两个媳妇儿呀?”

    “可不止呢。”琦阳郡主忍着笑意,“这人是我哥哥的伴读,武将世家出身,却最是风流,除去方才这两位,府里正经的还有三个媳妇儿呢。”

    陈小幺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那就是五个了。

    他嘴巴张张合合的,惊的呆了,最后才说了一句,“……那他可真有钱啊。”

    他可是知道的,像是梁川娶自个儿,就花了十八两,这在上巧村里,可不是个小数目了,少有人家娶媳妇儿花这么多。

    周家阿哥,还有石头哥的媳妇儿,回回说起这个,都是羡慕的紧的,说光看这数目,就晓得川哥儿不能是个对媳妇儿抠门的。

    可要是有五媳妇儿,那岂不是要花五个十八两啦?

    琦阳郡主笑弯了腰。

    陈小幺也不晓得她为什么要笑,红着脸,认认真真道:“梁川娶我的时候,就花了十八两银子呢,要是五个,那得……那得更多了。”

    琦阳郡主惊呼道:“十八两?!这么……”

    一个少字还没说出口,瞧见眼前这少年一双大眼睛干干净净,睫毛又黑又密,再乖巧也没有了。

    于是话到口头一转:“这么……多啊!”

    陈小幺用力点头,很有几分得意,眼睛弯弯的。

    那可不!

    琦阳郡主震惊难消,正要再问什么,又是一道男声从门外传来,“什么十七十八两,四个五个的?在说什么?”

    两人一道转头。

    琦阳郡主越过陈小幺头顶,便往后看去。

    这一看,就是一呆。

    厢房门被推开,走进两个男子来。

    前头那个,自是方才说话声的主人,她湛哥哥;另一个么,又是从来未曾见过的了。

    这汉子看起来比江湛要小上几岁,约莫二十上下,穿件黑色大氅,轮廓生的硬朗,眉眼发丝俱都漆黑。

    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京中贵族没有的野气。

    江氏一族高门显第,江湛、江尧都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琦阳郡主长在江家,被养出了些刁钻性情,寻常人自然是难以入她的眼了。

    琦阳郡主呆呆的看着这汉子。

    看着他从门外进来,步伐迈的不紧不慢,径直从她旁边经过,走到陈小幺身边。

    然后蹲下。

    这么大的个子,就是蹲下来了,还比陈小幺要冒出一点儿头。

    琦阳郡主就看着这汉子顶着一张生人勿近的脸,伸出手摸摸陈小幺脸蛋,低声问他:“吃没吃饭?”

    陈小幺点头。坐久了腿酸,差点儿站不起来,于是伸了一只手给他。

    梁川一捏,接着,就给他从软垫上拉了起来。

    梁川牵着陈小幺一道往外走。

    走到江湛旁边,停住脚步,对他道:“今天多谢你。”

    那内阁里文书浩瀚如海,实是生平罕见。

    如若没有江湛,梁川恐怕是永无机会得见。

    江湛正拿着根铁钩子,拨弄着厢房内的炭火盆,闻言笑道:“谢字就不必了,以前不必说,如今更是没这个必要。”

    说着,却又顿了一顿,道:“若是真想谢我,便在这京中多呆些时日吧,两日后就启程,未免也太急了。”

    梁川还想说什么,忽的一瞥,瞧见有生人在场,便停住了话头。

    四人一道往前厅里去。

    琦阳郡主落在最后头。

    小姑娘看了前头的人一阵,忽而上前两步,趁着她湛哥哥在同那高大汉子说话,将陈小幺拉到一边。

    陈小幺正要去牵梁川的手,给她拉的手往前头扑腾了两下。

    琦阳郡主手拢成喇叭状,悄声问他:“这就是你夫君吗?”

    陈小幺点头。

    琦阳郡主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心想,这就是那个花十八两娶小幺的夫君啊?

    小姑娘脸蛋红红的,声音愈发低了些:“那……那你夫君,一共娶了几个媳妇儿啊?”

    陈小幺这下是真的傻眼了。

    前头梁川步子也停了下来,往后看过来。

    陈小幺瞅瞅梁川,又瞅瞅琦阳郡主:“……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幺傻眼:咋的还能有好几个小幺呀?!

    PS.小姑娘就是觉得川子哥很a很帅,没啥其他意思,也不会做啥

    第48章

    琦阳郡主挨了她家湛哥哥好一通训,给训的灰溜溜的。

    等用完了晚饭,便又立刻安排马车给送回了府。

    像是生怕她多待一秒,就会给自己惹麻烦似的。

    走的时候,小姑娘还一步三回头的,目光很是幽怨。

    她哪晓得呢!

    她自小在京中长大,身边的长辈亲戚,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她哥哥的伴读,也又是花蕊夫人,又是梨阳夫人的,好些个妻妾。

    她哪晓得,像这般二十多岁了,还中邪似的可着一个人不放的汉子,竟还不止她湛哥哥一个人!

    好大的稀奇!

    回去了定是要和友人们好好学上一通的!

    陈小幺和梁川二人,自然不晓得,他们就以这样的方式,在这上京城中出了些名。

    江湛留二人在京师多住些时日,梁川思索一阵,终是没有拒绝。

    村里人重视过年,像是每年的春节、中秋,都是得阖家团圆的大节,再寒酸的人家,也要割些肉吃些好的,一家人好好的乐一乐。

    梁川自小看似情感淡薄,同爹和后娘亲情寡淡,但实则年年春节都未曾缺席过。就是腊月二十八还冒着雪在山上打猎,腊月二十九,他也定然提了山鸡从山上下来。

    娶了陈小幺后,他便愈发的恋家。

    以前或许是终究想要个热乎的歇脚处,如今却是炕头也热,心里也热了。

    但江湛的话,梁川也没法子一口就回绝了。

    按梁川在来时路上盘算的,在京城办事儿顶多十天半月,等事儿办完便走,托赶马的脚程快点儿,约莫还能赶上回家过小年。

    可那日,江湛在前厅同他说了那些话,教他晓得自己究竟为啥从一开始便对陈小幺那样在意,梁川便心知,这趟来京师,怕是得多呆上阵子了。

    平宁长公主确是待二人极好,安置的客房,是公主府布置最好的那间,地龙烧的热乎乎的,比起北方的炕也差不了多少。

    平宁长公主同胞弟感情深厚,对他唯一的血脉也自当无尽怜爱。但说来也奇,长公主自初见那日红了眼眶,后头又同三人一道吃了饭后,却是再少出现了。

    就像是刻意避着不见他们似的。

    二人成日待在府里,也算无所事事,尤其是梁川一个在家里时干活儿干惯了的人,如今一闲下来,手脚竟是有些发痒,很有些怀念握刀握弓的滋味儿了。

    腊月二十七这日,算是上京城年前最热闹的一天。

    朝中官员都已休沐,又还没到大年三十真正团年的时候,长街之上人来人往,比花灯节还要热闹几分。

    这天日头也好,江湛也闲来无事,一早便驾了车马过来,邀两人一道去凤音楼听曲儿。

    凤音楼是个酒楼,只不过曲儿的名声也大,几个乐师新谱的曲子一出来,不过几日便风靡京城。

    三人一到,便有人来引,径直去了二楼厢房。

    前脚刚进,后脚又有小二端着酒壶进来,替他们斟酒。

    陈小幺便伸长脖子瞧着。

    只见这水香喷喷的,一倒出来,还泛着些诱人的粉色。

    他自来了京中,长公主府的饭食样样细致,几乎日日都有让他看呆了眼的新花样儿,可眼前这粉色的水儿,却又是他从未见过的了。

    小二替梁川和江湛各斟了一杯,正要到陈小幺时,江湛还未开口说话,梁川便先伸手挡了一挡。

    那小二一愣,顺着那大掌抬眼看上去,不多时又立马低下头去,没敢多同梁川对视。

    江湛笑道:“再上壶果浆来。”

    这酒的酒味虽是不浓,但劲道却大,寻常人只喝三五杯便能醉的不省人事,先时江湛在京中,想喝这酒,还寻不到人一道前来。

    如今有梁川一起,倒是不担心这个了。

    那小厮忙退下去了,没多时,又端着一壶果浆上来。这回,不需人再多说,便极有眼力见儿的往陈小幺面前的碗里倒去。

    陈小幺瞅瞅自己碗里的东西,又瞅了瞅梁川同江湛杯里的,嘴巴扁了一扁。

    ……小幺还是喜欢那粉粉的呢。

    三人里头,除了江湛,都不是什么多话的,喝了一阵,便听得外头筝筝弦音,是乐师开始奏乐了。

    又过半晌,忽然有人在外头叩门。

    “在下郑鹊,前些日子在长衢街同兄弟见过一面的。方才在外头见兄弟进了凤音楼,便擅自跟了过来。”外头那男声豪爽:“既然有缘再见,何不出来一叙啊?”

    梁川同江湛的手都是一顿。

    “寻你的?”江湛问。

    梁川思索一阵,不置可否,却站起了身来。

    他道,“我看看去。”

    刚起了身,就见江湛笑眯眯的,也背着个手,跟在后头出来了。

    一推门,外头站着的,果然是前几日在大街上遇见的那缉拿盗匪的络腮大胡子。

    约莫是今日休闲,这络腮胡子穿的与那天很是不同,但看起来仍是虎背熊腰,腰间别了一把短剑。

    “上回承蒙兄弟出手相救,咱们镖局这些日子才能清闲些,不然,这都快到年关,恐怕还得在为那档子破事烦心。”郑鹊朝他拱了个手,瞧着是江湖中人的手势,又道:“那日兄弟走后,我还想着什么时候才能再见,没想到今日就这么碰巧。”

    说着,也不知道是闻见了啥,鼻子抽动一下,就往厢房内瞟了眼。

    江湛站在后头,见状,直接把厢房门一掩。

    梁川不同他废话,单刀直入,“何事?”

    郑鹊便也收回了视线,嘿嘿笑了两声,摸了摸头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想问问,如若兄弟不嫌弃,可愿意来我隆丰镖局做事?”

    这话一出,江湛同梁川都是怔住了。

    陈小幺探头,从窄窄的门缝里,瞧了瞧厢房外的几人,只见他们站的远远的,声音不小却也不大,说的都是些小幺不懂的东西。

    听了一阵,陈小幺便扭过了头,转而盯着那装着酒的酒壶瞧。

    酒壶瓶口儿细细长长,滑溜溜的。

    陈小幺拿手指头在瓶身上摸摸蹭蹭一阵,瞅了眼门口,见没人瞧过来,那些个人正讲得正欢呢。

    没一个注意到小幺的。

    他悄悄握住了壶柄-

    隆丰镖局在京中名气甚大,在两湖、两广一带也有自己的分局,干的是拿钱运货的活儿,刀头舔血,其实算得上是半个江湖人了。

    郑鹊到底和一般的汉子体质不同些,又生性豪爽,没几年便做上了总镖头。

    能让郑鹊瞧得上眼的人可不多。

    但能让郑鹊主动抛出橄榄枝,还一口便回绝了他的,却又是从来没有过。

    待人走后,二人在原地稍稍停留了半晌。

    江湛忽而道,“如何?”

    梁川正要往厢房内走去,“怎么?”

    门半掩着,江湛看了一眼门缝,压低了些声音道:“还记得来京前,在榕树后头,我同你讲的话么?”

    梁川步子一顿,偏头看他一眼。

    那日江湛同他说的,无非是他们这类人天生与常人不同,如此占了先天的便宜,在这世道,无论是在朝为官、在沙场为将,就算只是经商,想要做出任何一番事业,恐怕都比一般人容易些。

    难怪有“天元”这么个名字。

    凡身怀大才之人,都不愿才能被埋没,何况“天元”。

    梁川其实明白江湛的意思。

    当然,江湛的另一层意思,梁川也明白。

    小幺既有那一层血脉,让他一辈子过普通庄稼人的日子,长公主定然心有不舍,当是想将他长久的留在京中的。

    如今既然没提这事儿,要说江湛没在当中劝解他母亲,梁川是不信的。

    认识这样久,从山林遇狼,再到后来因误会而大打出手,如今又一同上京,也算半个知交。

    梁川也有几分兴趣,愿同江湛讲讲真心话。

    “若一开始便没遇见小幺,我会答应你。”梁川低声道,“若小幺世故圆滑,没这样单纯,或许,我仍能答应你。”

    陈小幺心智较常人有缺,未必适合在人太多、关系太复杂的地方生活;梁川视陈小幺如命,更不愿长久的离开他身边。

    上巧村是最适合他们的地方。

    梁川还是头一回同江湛说这样长一句话。

    话已至此,其他的什么都不必再多说了。

    江湛也是个聪明人,其实心里早就明白,也只是说说而已,不然也不会一早就对长公主说了那样一番话。

    他笑笑,道:“进去吧。”

    二人一同推门进了厢房。

    瞧见里头场景,两人都是一愣。

    陈小幺坐在桌边,一杯接一杯的,竟是将那酒壶里余下的酒全喝光了。

    江湛惊得呆了,梁川瞳孔也微微扩大,继而蹙眉,快步朝桌边走去。

    陈小幺见他过来,便抬起脸蛋,傻兮兮的朝他笑。

    坐的倒还是乖乖巧巧的,似乎没什么不对。

    可细细一瞧,一张小脸儿上已然浮上了些绯红,两只大眼睛也晕晕乎乎的,像在打着转儿呢。

    江湛心里暗叫不好,拎起酒壶一瞧,见里头果然只飘着一层浅浅的底了。

    这酒,就是他和梁川这类人,喝上个七八杯也要醉,遑论陈小幺。

    梁川半弯下腰,凑近他,刚想摸摸他的脸探探温度,一双胳膊便搂了过来。

    在其他人面前,陈小幺向来是不会随便搂搂抱抱的,害羞呢。可这会儿,他却跟完全没瞧见江湛还在旁边似的,伸胳膊一搂,抱住了梁川的腰。

    陈小幺抱着梁川,嘴里的酒气和香气都混在一起,眼睛弯着,朝他笑,像干了什么得意的好事,“这水甜甜的,小幺、小幺……好喜欢。”

    “啊——”说着,便张开粉润润的嘴巴,一尾红红的软舌探了出来,“真的好甜,你——嗝——你、闻闻呀。”-

    回程的马车上,陈小幺嘴巴里呼出的甜甜酒气儿,挨在梁川脖颈那吹了一路。

    梁川从不晓得陈小幺醉了酒,竟是这样的。

    他长到十六,确是从未喝过酒。

    酒水贵就不消说了,在村里时,就是那茶棚里散卖的坛子酒,一斗也要三四百文,除去那些稍微有些家底、好吃懒做就爱吃酒的,寻常人是得大日子的时候才能喝上几碗。

    成婚那日,梁家虽是打了酒,可陈小幺是新娘子,待在里屋炕上,半点儿酒味都没闻着。

    今日是他是第一次吃这酒味,就一下子吃进去这样多。

    他体质本就与常人不同,不说跟梁川比,就是同一般的男子相比,也有不同。

    陈小幺先是觉得晕,后来脑袋就觉出微微的疼了,抱着梁川哼哼唧唧,直往梁川怀里钻。

    再要么就是在他脖子腰侧作乱。

    分明先时他还觉得那粉色的水儿甜甜的好闻,如今,却又觉得那一点都比不上他男人身上的味儿了。

    梁川给他搂着,没让他乱动,想起什么,往旁边一瞅,正瞧见江湛抱着胳膊,眼观鼻鼻观心。

    最后,江湛干脆撩起车帘子往外看去,目光是一秒都没往陈小幺身上瞟。

    如今,梁川虽是已晓得他同小幺的表亲关系,可几月前,上巧村土坡子上头,挨的那两下子,江湛现在想起来,脑袋还隐隐作疼。

    记的深刻。

    一回府,刚进大门,下人就一溜烟的来请。

    从酒楼走时,江湛便差人去请了太医,回府的时候,太医已经在厢房内候着了。

    长公主也难得这么晚还没睡,披着头发,由婢女掌着灯,在一旁翘首等着。

    远远的见着梁川背着陈小幺回来了,一颗心是又紧又松,忙叫太医上前去看看。

    陈小幺赖在梁川背上,被放到那软塌上时,还嘟嘟囔囔的不太肯,太医在一旁儿都无从下手。

    一直到梁川伸了条胳膊过来给他搂着,才好容易乖巧了。

    那太医抹了把汗,这才隔着帕巾号脉。

    能让长公主深夜等在一旁的,定然身份不一般,这太医没敢乱做决断,细细察了又察,方才拱手道:“小公子只是不胜酒力,身体并无大恙。”

    接着又道:“但小公子体质……与寻常人不同,还是熬上一剂醒酒的汤药,服下后,好生休息上两日,才更为妥当。”

    一屋子的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长公主摆摆手,脸上才终于浮现一些强压着的倦意来,“有劳秦太医。”-

    这酒的确是后劲儿大。

    服了醒酒汤睡下了,一直到后半夜,陈小幺仍是不安稳。

    倒也的确迷迷糊糊的睡上过一阵,可睡了没多会儿,便又醒了。

    醒了就小声的喊热,喊渴。

    梁川一睁眼,摸摸他额头,下床去给他倒了杯水来。

    他扶着陈小幺后背坐起来,又把茶水喂到他嘴边。

    但陈小幺又好像不是真的渴,只抿了两小口,便把头一扭,“不喝水……”

    梁川只得又把杯子放回到矮几上去。

    一回来,便被陈小幺给拉住了。

    陈小幺拉着他的手,去探自己的额头,“……你摸小幺这里。”

    梁川摸了好几下,“嗯?”

    “热的。”陈小幺抱着他,脑袋晕晕乎乎的蹭在他颈子中间,“小幺是不是又、又发那病啦……”

    “没事。”梁川道,“就一点热。”

    他体质弱,喝了酒后有些微微的发热,比一般人醉酒确是要更严重些。

    可陈小幺在他脖子那摇脑袋,好像对梁川的回答不是很满意。

    “不是不是……”他口齿不清、晕晕乎乎的道:“就是发病了……”

    还没等梁川再说话,他便小声的道:“温夫子同我说过,要是小幺热了,就、就得咬……还要……亲……”

    “……”

    确是好像有这么回事。

    但温夫子同他说的,定然不是热了便要咬这样简单,可时日一久,小幺的脑袋里,就只记着这个。

    他见梁川没说话,愈发的不满意了,软绵绵的攀着男人的臂膀,边往他喉结咬去,“你、咬咬小幺呀……”——

    作者有话要说:

    川子在太医院进修过,现在已经不是以前的川子了,能光靠…就把小幺…的哇哇叫。

    第49章

    陈小幺长这么大,从十二岁的时候头回发病,就怕极了这事。

    陌生的难受劲儿,还没法子缓解,看啥大夫都不成。

    尤其是这病又年年都要来上一遭,年龄越往大了去,便愈发的难挨。

    那些年,陈小幺跟小哑巴似的沉默寡言,见人就跑,除去真的胆子小,还有另一层缘故。

    那便是真的信了村里人说的,自个儿有个怪病的事儿。

    有怪病,可不得处处遭人嫌弃嘛。

    好在遇上了梁川。

    梁川哪里都好,身上的味儿也好闻。而且小幺同他一起,就连发病的时候,好像也不全是难受了。

    可眼下,陈小幺觉得奇怪呢。

    他前头几次发病,但凡只要浑身热乎乎的,梁川都跟老林子里的怪兽似的,不用他说,就扑上来了。

    比谁都吓人。

    这回小幺也发热,他怎么半点没动静啦。

    而且,以往在村里时,就是不发那病的时候,他要亲要碰,梁川也是会应了他的,还啃的可凶呢。

    哪像现在。

    小幺都自个儿凑上去了,梁川还犹犹豫豫的不肯。

    陈小幺想着想着,就赌上了气,抱着梁川脖子乱蹭乱亲的动作,也慢慢使上了些劲儿。

    用力在他喉结那咬了一口。

    约莫是掺上了些酒劲儿,这一口的力气,可还不小呢。

    梁川觉着像是给一只大点儿的野猫给挠了下。他低低“嘶”了声,扣着陈小幺下巴颏儿和嘴巴,便退开些许。

    陈小幺舌头给他按着,咬不到其他地儿了,气得“呜呜”直叫,左扑右挠,折腾了半天,最后在梁川按在自己嘴巴子的手指头上,又咬了一口。

    梁川好容易护住了脖子,结果又折了手指头,但根本不敢用劲儿,手忙脚乱的,干脆给人整个兜在怀里,低道:“不难受了?”

    明明才喝了那么多酒,眼神看着都是晕乎的。

    “难受呀……”陈小幺迷迷蒙蒙的瞅着他,“你咬小幺一口,就、就不难受了嘛……上回也是这样的……”

    那张小嘴巴嘟嘟囔囔的,梁川看他一会儿,便低头下去,往他嘴上上一亲。

    陈小幺被亲的一傻,眼睛都亮了半瞬,待反应过来后,就是又仰着脑袋,接着讨更多的亲昵。

    醉了酒的陈小幺,实是比平日要难缠上不少。

    他开始得寸进尺,不要只是亲嘴巴了。

    进着进着,好似梁川今天真不给他后脖颈子上来一口,就是不疼小幺了。

    但陈小幺那后脖颈子,哪是能有事没事,随便想咬就咬的。

    到底是一块儿长在人身上的皮肉,还是在脖子这般要紧的地方,咬的重了,自然会疼。且若是不在“发热期”的时候去咬,给咬烂了,怕是好都难好。

    梁川深深吸了口气。

    前些日子,江湛领着他一道,去了趟内阁书院,还去了趟太医院的藏书阁,看了好些东西。

    梁川没上过学堂,识字不多,但面对那些成堆的文卷,他连蒙带猜,也看了个七七八八。

    那些书上多是些图画儿,就算不看字,只看图,也不难懂。

    他又向来脑子好使。

    梁川如今是完全晓得了,陈小幺发的这病,其实根本算不上是“病”,只是他们这类人,到了年龄,长成了人,自然而然得有的。

    但发了这病,也不是说一定就得难受,若能遇上契合的“天元”,也就是像梁川这类人,那就没事,更加算不上是病了。

    陈小幺这类人发热时,后颈那处特殊之处,也会发热,比起体温更高些,且微微鼓起,凸出一个适合下嘴的弧度。

    给他的“天元”打上印儿后,发热会立时缓解,那处软肉也会慢慢的瘪回去,直至和寻常皮肤无异。

    梁川把陈小幺往前扒拉了下,兜着人,看了一眼他脖子后头。

    少年颈子细细白白的,那透着熟悉香味儿的地方,果然软乎乎又平坦。

    哪里有半点儿发病的迹象。

    几月前咬过的那齿痕,也早已消失不见了。

    梁川盯着这块儿地儿看了好一会儿。

    齿间还残存着些许啃噬时的熟悉感觉。

    他凑近一点,滚热鼻息铺在上头,陈小幺甚至能听见他喉腔里咽动的声音。

    但梁川终于还是抬起了头,没碰。

    梁川刚把他放开,陈小幺就眼泪一鼓,伸出手,把梁川往下推了推,不要他挨着自己了。

    他委屈的厉害,小脸蛋上酡红的酒意还没散,带着哭腔,结结巴巴的:“你又不咬,又不疼小幺,也不弄……那、那你睡到那里去……”

    温夫子可是说了,小幺要难受,那梁川做他男人的,可就得像那天那么弄呢。

    陈小幺指着那头。

    如今这房间里的床可大的很。

    不止是床大,靠着窗边,还有个矮榻,瞧着也能睡卧一人。

    陈小幺从未见过这种床的构造,最先来时,还以为大床是给梁川的,小床是给小幺的呢。

    后来才晓得不是。

    陈小幺生气了。不要梁川跟自己挨在一块儿,睡也不要一起睡了。

    说完这话,就把脑袋扭了过去。

    梁川想了想,当真翻身下了床。

    陈小幺正拿余光偷瞄着他,这么一下,他可慌了神了。

    小幺只是说说,梁川咋就真下去了呢!

    而且那小床那么小,小幺还能睡得下,梁川这么大个身板儿,蜷着睡在上头,定是要难受的。

    陈小幺一张小脸蛋憋的红红的,忍着眼泪,两条腿探下去,就要跟着往下溜。

    还没溜下去,小巧的脚丫子就被捏着了。

    陈小幺给捏着脚丫子,动弹不得的。

    梁川半蹲在他床边,他生的高大,就是一蹲,也用不着仰头看他。

    “弄完了就睡?”梁川问他。

    陈小幺瞅着他,含着一包眼泪,小心翼翼的点头。

    他现在也不稀得啥弄不弄了,只要梁川不跑到别处就睡就行。

    陈小幺睡过一遭,早除去了鞋袜,一双白白嫩嫩的脚丫子,什么东西没隔着,捏着舒服的很。

    梁川握着,就忍不住多捏了几下。

    忽的垂头,在上头一亲。

    陈小幺眨眨眼,脸上浮起一层浅浅的粉来。

    不知是那仍旧未散的酒意,还是其他的。他痒的脚指头都缩了缩。

    他小声的问他,“你、你要……亲小幺哪儿啊?”

    小幺稀奇的很,咋像是没见过的架势呢。

    梁川看着他。

    过了会儿,双肘上压。

    汉子两条结实的胳膊,就带着那截细细的脚腕子一道,各自往两边儿去了。

    当真是要亲点稀奇的了。

    陈小幺懵懵的咬着手指头。

    过了会儿,觉出些不对来。

    他低头一瞧。

    只一眼,就一边一个,羞的拿两只手掌把眼睛给盖住了。

    脸颊上那点儿粉,腾的变成一大片红。

    梁川咋、咋这个样呢!

    叫他……一下,也没叫这样儿呀……

    这汉子嘴巴最是硬,平日里话也少。

    就连亲吻,也是情到浓时,零星那么几次。

    遑论是拿来干别的。

    小幺才是那个三不五时要讨亲的人。

    但就是陈小幺,也从未想过,竟还能这般亲。

    没多会儿,陈小幺耳朵根子都红了。

    梁川仍是低头亲他。

    如若不看他两条胳膊上暴起的青筋恐怖无比,这场面可真算得上是温柔细致有耐心。

    想他梁川,山里土生土长的糙汉子,不管是娶媳妇儿前还是娶媳妇儿后,对这档子事,晓得的花花样式,都没多少。

    唯一的一些,还是同陈小幺成了亲后,慢慢的摸索的。

    陈小幺脾气倒乖巧,算不得太娇气,可身子骨却娇的厉害。

    梁川起先是个二话不说衣带子一扯就可劲儿往里头去的,半点温存也不会,后来,也晓得需得慢慢儿的。

    可也不知是“天元”的缘故,还是光梁川特别些,到底他的本钱还是同寻常人不太相同。

    就是再慢慢儿的,总还是会在最开始时,让人有那么些难受。

    但前些日子,梁川在那太医院的书上,读到了些东西。

    太医院里,有关“天元”、“地元”的册子,有那么几册,放在最隐蔽的角落。

    讲的究竟该咋“打印儿”,以及一些其他的。挺厚实的几本。

    梁川抽出来,定睛一瞧,翻看了好一会儿。

    学到了不少。

    “地元”这类人的确是金贵娇气的,可也有法子,教他们好好儿,没那么难受。

    陈小幺给捏着脚脖子。

    过了许久,梁川的手往上移。

    少年那细细的脚腕子,连同小腿上,恐怕都给圈出了好些道红印儿。

    可他竟也没察觉出来。

    他小肚子打着颤儿,眼神儿都散开了,脸上那层红,到底是混上了些除去酒意以外的东西。

    窗外月亮越来越暗。

    梁川抬起头来,看看陈小幺,哑声问他,“能睡不了?”

    汉子眼神黑漆漆的。高挺的鼻梁上,还蹭着一层不明显的痕迹。

    陈小幺没说话,也半句都讲不出来。

    梁川在他手腕儿上亲一口,就要起身。

    忽的,陈小幺就勾住了他。自然不是拿的胳膊。

    少年声腔软软的,“还咋睡呀……”

    梁川转头瞧他,呼吸都滞了片刻。

    终是又挨了过去。

    第50章

    这一醉,就愣是醉了好些天才好。

    等酒彻底醒了,陈小幺回过神来,才晓得那甜滋滋的东西不是啥糖水儿,是酒呢。还是个很有几分烈的酒。

    以后可万万不敢再喝了。

    再没两天,便到了除夕。

    上京城的除夕夜,比起村里很是不同些。

    处处都燃着爆竹烟火,推开窗去看,这一片儿四四方方的天空,就没一刻是黑的,小幺眼睛都瞧花了。

    但外头这样热闹,公主府却算得上安静。

    长公主年纪不轻了,精神头不咋长,闹不起来。陈小幺也因着前几日才醉了那么大一通,整个人还有点儿蔫,饭都是一点点往嘴里扒,瞧着像随时都能睡过去似的。

    江湛陪着一道吃了年夜饭,又说了些吉祥话,另外三人便要收拾收拾先去休息了。

    江湛也呆了没多会儿,就准备走。

    他是侯府世子,除夕夜可没法子这么清闲,还是得四处走动走动的。

    梁川牵着陈小幺一道回了住的小院儿,下人一瞧两人回来了,都跟着退了出去。

    如今府里下人都乖觉的很,晓得若是这位在的时候,两人无论是沐浴还是用饭,一应都是不需人伺候的。就是想伺候,那也搭不上手。

    梁川自个儿出去,弄了些热水进来。

    一进屋,瞧见陈小幺不知道啥时候从床上下来了,正跪坐在窗边的那矮榻上,一手托着脸腮,怔怔的瞧着外头的烟火。

    梁川把手里的盆儿放下,走到他旁边去。

    陈小幺就跟没瞧见他似的,眼睛一眨不眨的,仍是看着外头。

    “咋了?”梁川摸摸他后脑勺。

    好半天,陈小幺才把脑袋扭了过来,问他:“……咱们啥时候回家呀?”

    梁川动作一顿,“想家了?”

    自来了京里,陈小幺每天都开开心心的,这也稀奇、那也看不够,这还是头一回,他问啥时候回家。

    陈小幺点点头。

    他又瞅了眼黑色夜幕里那些个五颜六色的烟火,轻轻道:“得去看阿奶啦。”

    陈小幺脑子笨,有的事儿迷迷糊糊,但有的事儿又记得清楚。

    像是他其实不晓得阿奶是哪天下的葬,但又记得那是个冬日,天冷的直哆嗦,还放了爆竿儿。

    爆竿声儿噼里啪啦的,阿奶的棺木就在这声音中入了土。

    上巧村只有逢红白喜事,甚至多是白事的时候,才放爆竿儿,过年的时候那都是不放的。

    可不是么,年节本就热闹,光是一家人团年吃肉,串门说话烤炉子,心里那热乎劲儿就够了,哪里还需要别的。

    如今头回在京里过年,陈小幺听见这些个爆竹声,竟是想起了陈阿奶。

    一年了,小幺要去看阿奶的。

    梁川半晌都没说话。

    过了好一会儿,他兜着陈小幺,从那矮榻上抱了起来。

    “晚些天就带小幺回去。”梁川抱着他一边往床去,一边道,“阿奶晓得的,不会怪。”-

    因着陈小幺这句话,二人终于在三日后启了程。

    来的时候,坐那是从清泉镇车马行租的车马,车夫也都是车马行的人,一应装备虽是齐全,但到底比不得在京中,多的是人手和车辆可以调动。

    这日,江湛安排好了一应事,便来了趟长公主府。

    刚进了正厅,便见数十个大小箱子摆了一屋子,还另有几个下人抬着新的进来。

    江湛步子顿住了,站在那看了好一会儿,道:“母亲,这些都是什么?”

    平宁长公主看都没看儿子一眼,指挥着下人将东西都收拾好,道:“自然都是路上用得着的。”

    “……”

    这十数个箱子,少说也要三辆马车才装得下,瞧着他母亲这架势,像还不止。

    江湛看着这一屋子的东西,里头甚至还有几个是珍贵的古玩字画,颇有些哭笑不得。

    “母亲,我知道您心疼小幺,觉得他在乡下过的是苦日子,想方设法也想他能过得好点儿。”好半天,江湛小心翼翼道:“但这未免太夸张了些……”

    不说这些古玩字画带回上巧村里,有没有地方能用得上,就是光给村民瞧见了,恐怕就得刨根问到底。更何况这么多箱子放在院儿里,梁川要万一哪天出个门,恐怕都得担心陈小幺一个人在家遭了贼。

    平宁长公主略有些不耐,柳眉蹙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我这个做姑母的,竟是半点儿事情也为他做不得了。”

    “母亲消消气。”江湛忙道,思索一阵,“儿子倒是有个想法,您看这样成不成。”

    平宁长公主瞧他。

    江湛凑到母亲耳旁,低声嘀咕了一阵。

    平宁长公主听着,眉心这才慢慢舒展开来。

    翌日,陈小幺同梁川便上了马车。

    等过了城门,便是官道。

    沿着这条官道一路北上,最多一月半,便能到距离上巧村最近的那州城。

    马车车夫隔着一道门帘问,“今日便走,需得走上两日才能到最近的驿站,车上虽是备了些点心和水,但也怕不合二位口味,可要再另多备些干粮?”

    梁川正要说不必麻烦,忽的听见后头另一道车马声追来。

    梁川起先以为是江湛。

    分明说了不用相送,毕竟往后温岑若是回京,江湛定得再北上相迎,到了那时,不愁没有再聚头的时候。

    梁川撩开帘子看过去。

    这一瞧,却不是江湛,而是那日在凤音楼见过一回的郑鹊。

    郑鹊骑着他那匹黑马,风风火火的打主路上追来了,城门把守的一见他就放了行,半点没停顿。

    郑鹊出了门,左右一瞧,便见了二人马车,一甩马鞭,疾驰奔来,在二人车旁停下。

    梁川见是这人,以为他仍要劝自己留在京中的,道:“上回在凤音楼,我当已说的明白。”

    “梁兄弟,你这可想错了。”郑鹊笑道,“我就不能只是来送送二位吗?”

    梁川顿了一顿,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吧好吧,我也的确有话想说——”郑鹊勒着马儿,“若我要说的是,隆丰镖局有意在北边儿也设一分局,距兄弟家乡不甚远,到那时,兄弟还是不愿相助一二么?镖局酬金丰厚,就是只做上一两回,可也远胜得过普通营生。”

    梁川慢慢蹙起眉。

    “别这么看着我,二位在京中待的时日不算短,有心打听打听,自然晓得二位是打哪里来。”郑鹊哈哈笑着,看了一眼前头,道:“多的我也不便废话了,不耽搁兄弟时辰,等过两月,我给兄弟修书一封,道明详情,到那时,再考虑不迟!”

    说完,便调转马头回了城内。

    梁川坐回车内,敛眉不语。

    车夫在前头等了会儿,没听见里头的人说话,问:“现在启程吗?”

    梁川应了声。

    车轱辘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一路回去,走的又是来时的路,路上的风景,都是先前看过的,陈小幺探着脑袋往外瞧了一会儿,就没啥兴致了,转过头来,往梁川肩上靠,脑袋一点一点的像要睡着。

    结果没走上半晌,车又慢了下来,渐渐的停下。

    就连陈小幺,也给这走走停停的,给弄没了睡意。

    梁川望着前头,问:“怎么了?”

    车夫在前头犹犹豫豫的答:“小人看前头……像是……”

    话还没说完,陈小幺就已经揭开车帘,探头瞧过去了。

    不远处是辆香盖马车,前头那匹马儿,他也眼熟的很。这些日子,二人若要出行,就都是这辆马车相送。

    这会儿,那马车前头站了一个人。

    陈小幺瞧见那人影,不由一呆。

    那最是和气的婶子,在几个婢女的搀扶下,正望着他流眼泪。

    平宁长公主生性高傲冷淡,在此之前,又毕竟同陈小幺从未相见过,纵使心中有万千波澜,抱着他痛哭流涕,却也不是她这个性子能做的出来的事情。

    是以陈小幺来京城这些时日,除去初见那日,竟难以再在她脸上看到再多的悲痛情绪。

    但此刻,不知是不是明白这一去便再难得见,亦或是又想起了尘封往事,眼泪便再也难忍得住。

    陈小幺懵懵懂懂的。

    虽是不明白为什么,但他看着眼前这个衣着华贵的女人满脸泪水,竟然也觉出些难过来。

    他少有在这个年纪的长辈脸上,瞧见这种神情。

    这让他想起他阿奶。

    在遇见梁川之前,就属阿奶最疼他。

    平宁长公主没挪步子,马车里的人,好像也没想要下去,车夫拿不准他们的意思。

    过了一阵,慢慢的扬了扬马鞭儿。

    马车骨碌碌走了一阵,陈小幺呆呆看着逐渐变小的人影儿,忽而把脑袋探了一点出去。

    他抿抿嘴,忽的朝平宁长公主一笑,“小幺回家啦。”

    平宁长公主怔怔的。

    陈小幺似是觉得她不明白,又将身子探出去更多,手揪在车帘子上,同她道:“小幺家很好,有瓦房,冬天很冷,但是有炕,有只兔子,还有阿弟阿妹,阿爹阿娘……”

    他说的有些许颠三倒四,瞧平宁长公主也不说话,有几分急了,生怕她不晓得小幺这一回去得有多好,想再说道说道。

    整个身子都快要探出去。

    梁川给他抱住,陈小幺急的扑腾两下,转过头去拍拍梁川手,又怕走远,忙又把脑袋伸出去。

    平宁长公主已经笑着擦掉了眼角的泪,同他道:“平平安安。”

    陈小幺一呆,半晌,点了点头。

    小幺和梁川平平安安,婶子可也要平平安安的-

    到底是真正上了路,陈小幺却又没半分睡意了。

    他一闭上眼睛,就老是想到那婶子的哭脸。

    还怪难过的。

    到了晌午,梁川拿水囊和干粮出来的时候,陈小幺一张小脸还是蔫蔫儿的,吃了两口,便扭头说撑了。

    梁川看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自个儿在旁边大口吃起馒头。

    在京师这阵子,顿顿都是花花样式,而且这南边儿的人家,少有见天儿吃馒头的。

    这会子,梁川干吃起这白面和的馒头,还别说,竟是觉得想的紧。

    陈小幺瞅男人吃的香,喉结还一动一动的,又觉出饿了,爬过去,要他给自己咬一口。

    梁川喂到他嘴边,陈小幺就着他的手,在他咬的印儿上又咬下来一小点。

    边嚼,边还上下瞧梁川。

    梁川两口吃完剩下的馒头,打开水囊灌水,看陈小幺老是盯着自己,又把水囊放下,“怎么了?”

    陈小幺也不晓得,他就是觉得梁川看着,有哪儿不对呢。

    他上上下下的瞧,总算是瞧出来了。

    于是伸手,在他男人胸口那个鼓出来的地儿摸摸。

    小幺是觉得这里像是有啥,刚靠着还觉得硌得慌。

    他摸来摸去也不晓得把手往里头伸,梁川都给他摸笑了。

    干脆领着他的手进去,掏出来一个东西。

    陈小幺仔细一瞧,眼睛就是一亮。

    这不就是来京里之后,头回在街上逛,他瞧中的那机关玩具么。一按能弹出好几个鬼脸娃娃那个!

    “你、你啥时候……”陈小幺把玩着这东西,眼睛都笑眯了,“啥时候买的呀?”

    陈小幺来京里这么久,其实更有意思的也瞧过不少,像是腊月二十七那日,街上比什么时候都热闹,他又见了好大一通世面呢。

    可再见到这鬼脸娃娃,还是觉得喜欢的紧,毕竟是头回见的。

    “就前些天。”梁川抹了一把嘴,问他,“喜欢这个?”

    陈小幺点头。

    梁川就笑了下。

    那日,陈小幺是真喜欢还是假喜欢,他能瞧不出来么。

    但那会儿,陈小幺说不要了,也是真心的。是真觉得贵,怕费这银钱。

    陈小幺向来是懂事儿的。

    梁川用不着他这么懂事儿。

    但当时他没非得给陈小幺买,是晓得他那个劲儿上来了,就是给买了也不会要。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陈小幺约莫也忘了那会子为啥子非不要了,再见到,只会想起这玩意有趣儿。

    因得了这新玩具,陈小幺脸上,是半点没方才的蔫巴了。

    他玩了这东西好一会儿。

    一直到终于困了,才珍惜的把这鬼脸娃娃和兔子头玩偶并排放进包袱里,又仔仔细细的把包袱带子系好。

    如今这些可都是小幺最宝贝的宝贝-

    路上再没发生什么新鲜事儿。

    一月有余,他们的车马就进了州城。又过两日,到了清泉镇。

    这一进清泉镇,便算是到了家了,处处都是乡音。

    陈小幺早上听说下午就能到,那是从一大早就开始醒着劲儿了,就等着瞧清泉镇那块匾。

    就算是梁川,虽说脸上仍是没太多神情,但三不五时看见一个人,觉得像是眼熟,约莫以前在集市上卖山货时见过,便会多瞧上两眼。

    晌午的时候,到了清泉镇驿馆,车马便靠停了。

    自然还是要接着送回村的,但一回了村,马儿没地儿吃草料,便先在驿馆歇上一阵。

    一众人都下车休息,车夫和两个骑马送他们的,都进了驿馆里找地儿拴马,梁川就跟陈小幺去寻地方吃晌午饭。

    熟门熟路寻到了常去的那家面馆,又叫了两碗带荤腥的臊子面。

    满满两大碗面,又浇了满满两大勺臊子,就这,一共才十八文钱。

    梁川拿起筷子就开始吃,一大口扒拉进去,一瞧陈小幺,正握着筷子,半天没动呢。

    “咋了?”梁川咽下嘴里的面,问他。

    陈小幺盯着碗里那臊子,一张小脸蛋皱的,就跟小苦瓜似的。

    他摇摇头,刚要说什么,可一张口,嗅进更多的那臊子的味儿,终于忍不住,呕了一声。

    倒是也啥都没呕出来,就是干呕。

    似是觉得难受的慌。

    梁川忙把筷子一放,坐到他旁边,摸下他肚子,“咋不舒服了?”

    他觉着陈小幺当是闹肚子了。

    按说不应该。一路上吃的喝的虽是也没多精细,比不得京里,但在村里时吃的也跟这差不多。

    再说了,没道理前一阵子吃着没事儿,光是今天就开始闹肚子。

    陈小幺又摇摇头。他也不晓得自己咋了。

    他就是刚刚一闻见肉臊子的味儿,就想吐的很,胃里翻江倒海的,像有啥在搅似的。分明他以前来这家面馆,还觉得这臊子香,馋的很呢。

    他有气无力的把脑袋靠在梁川身上,嗅到男人身上的味道,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梁川在他旁边坐了好一会子,又问了两遍难受不难受,陈小幺都摇头。

    梁川瞧他没再呕,这才把面碗扒拉过来,开始吃面。

    吃的狼吞虎咽的,一碗下肚,陈小幺那碗还半点没动。

    勉强给他喂了些不沾荤腥的面条,剩下大半碗,又全给梁川吃了。

    付完账,去拴马的那几个人才寻了过来,进了面馆。

    梁川想了想,走过去同他们知会了声,便带着陈小幺一道去了医馆。

    这镇上的胡大夫开的医馆,两人是去过一回的。

    那时候,还是陈小幺嫁给梁川后,头一次发病。

    这才刚过晌午,二人到医馆时,药童约莫都吃饭去了,没一个在门口。

    两人进了大堂内,等了一会子,才有个穿短打的少年一溜小跑过来,瞧见二人容色,呆了一呆,忙弯腰道:“二位看大夫来的么?我师父正吃饭呢,两位稍等会儿,我去再去说声。”

    梁川说:“不急。”

    少年一溜烟就跑了。

    没多会儿,胡大夫也就过来了。

    胡大夫也是才刚端起碗吃了两口,但老人家向来最是体贴病人苦楚,不论啥时候有人来,那都是只要他在,都立马过来的。

    隔得老远,胡大夫就认出两人来了,步子愈发快了些。

    走的近了,先细细打量一番陈小幺面色。

    这夫夫俩,胡大夫印象可是深。

    是被温岑带过来的不说,两人又都生的体面,而且那高大的汉子一张冷脸看着吓人,但对夫郎没得说的。

    “小哥儿咋了?”胡大夫把药箱一搁,捋捋袖口,要来为他把脉,“哪不舒服?”

    “没啥大事儿。”梁川说。

    都这么多回了,陈小幺仍是怕看大夫,把脸埋在梁川怀里。梁川把他手腕子捉过去,递过去:“闹坏了肚子,有劳大夫瞧瞧,给开幅药。”

    胡大夫也没不高兴就拿这么个小事儿搅扰自己吃饭,把手指头搭在陈小幺腕上。

    只搭了片刻,手指头就一动。

    但没移开。

    仍是按着,还抬眼看了看二人。

    这诊的时间可有些久了,梁川怕是有啥其他事儿,但没敢那么问,只是道:“可诊的出是啥时候给吃坏的么?”

    胡大夫把手一收,摇了摇头,回身就刷刷的开始写药方。

    梁川有些莫名,眉头蹙着。陈小幺也懵的厉害。

    那药方子似是寻常的紧,没片刻,胡大夫就写好了,转身递给梁川一瞧,带着点儿责怪的意思,道:“还啥时候吃坏的,你做相公的,连媳妇儿该是吃坏的,还是啥别的,都分不清?”

    梁川捏着那药方看了好一会儿,愣了。

    那药方上全是些蝇头小字,胡大夫字儿写的也糙,梁川哪里瞧的懂?

    但大夫话里的意思,他是听懂了。

    “我诊着,该是有一月了,我给你抓两幅药,这药你们村里自个儿的药庐也是买的到的,都是最寻常的药材,吃完了再去抓便是了。”

    胡大夫瞧着这二人,又是叹气又是好笑,又叮嘱了几句不可劳累、不可受凉,就去配药了。

    梁川仍是捏着那药方怔着。

    一直到药都给配好了,两人都出了医馆门,在大街上站着了,他还没从那惊讶中回过神来。

    一月有余……那岂不是就是陈小幺醉酒那晚……

    他脑子里有些乱,还有些不知所措,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喜悦。

    男孩儿是难生些,像是先前村里人老是明里暗里嚼舌头说陈小幺怕是不好生,梁川也从没放在心上过。

    就是后来去了京里,晓得了陈小幺这类人受孕其实比寻常男娃容易,梁川也一直不急。

    老是想着陈小幺如今还小,他也年龄不大,不急。

    可如今,陈小幺真有了,他又高兴。

    哪能不高兴呢?

    陈小幺怀娃娃了。他和陈小幺有娃娃了。

    这事儿来的太大,大到他都还没想好该有啥表情,梁川就觉出陈小幺在旁边扯他裤腿儿,“小幺饿了……”

    本来先前一碗面就没吃下去多少,这会儿,那点想呕的劲儿没了,便又觉出饿来。

    梁川牵他手,勉强定了神,“吃啥?”

    陈小幺眼睛骨碌碌一转,小声道:“糖人儿吧。”

    回回来都吃的,这回可也不能少了。

    梁川就带他去寻。

    那糖人儿摊子倒是仍在老地方,不用多寻便寻到了。

    陈小幺长情的很,回回是兔子,这回仍是兔子。

    但付钱的时候,梁川看了一小圈儿,却付了两个的钱,又给挑了个。是个画成龙的糖。

    今年是龙年。

    陈小幺瞧见了,眼睛都“蹭”一下亮了。

    这可稀奇了!

    糖好吃是好吃,可吃多了也坏牙呢,回回都只给买一个的。

    走的路上,陈小幺一边舔着自己那个,一边问他:“怎么买两个呀。”

    梁川举着另一个,一边牵着他慢慢儿走,一边道:“两个人,自然买两个了。”

    听了这话,陈小幺的动作却慢了下来。他眨巴眨巴眼睛,期期艾艾的,“……不是给小幺的呀?”

    梁川就笑了。

    陈小幺见他也不说话,只是笑,忽而想起什么,不可置信的道:“你说过只要一个小幺的!”

    在京师里,和那头上戴着很多花儿的小妹子讲的话,陈小幺可都还记得呢。

    说她哥哥的那个伴读,回回上街,要是买东西,都得一样的挑几份不同的。就因着家里几个媳妇儿呢。

    少年一双眼睛睁老大,到嘴边的糖也不舔了,就那么眼巴巴瞅着他。

    梁川就忍不住又笑了。

    除了成亲那日,梁川就再没哪天,像今个儿笑的这么多过。

    他迎着陈小幺目光,干脆拿条胳膊,给陈小幺抱了起来。还不是搂着腰抱的,是直接让人坐自己胳膊上了,怕压着他肚子。

    “我只要一个小幺。”梁川笑道,“但现在,小幺也有个……小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川子:可诊的出来是啥时候给吃坏的么。

    胡大夫:老夫掐指一算,小哥儿已经吃坏一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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