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二日一早,便又启了程。
经了那么一遭,队伍里的人都警醒的很,敲锣打鼓的也没敲了,个个都醒着劲儿。
好在再没遇上什么意外。又走了一天一夜,在第三日早晨的时候到了州城。
到了地方,卸完货,他们这些帮工的就算完事儿了。
都晓得山路难走,那条道上历来被劫的不少,梁川他们还算是好的,起码人都没啥大事。
卸完货就是领银钱,到了中午,又围在一起吃了一顿好的——
石头垒的灶上架着一口大锅,锅里冒着热气,到底是富贵人家娶媳妇,没亏待他们这些做工的,这大锅灶里头有肉有菜,油水足的很。
荷包跟肚子都饱了,一路上的疲惫也随之一扫而空,各自说话的时候,面上也都见了些喜色。
难得来趟州城,余下的时间,有的人就去街上逛了,也有的人就在卸货的院子里歇个晌午觉的。
像是王石头就带着媳妇儿去了趟首饰铺子,说是想给他们家娃娃买个保平安的吊坠。
走前,王石头还来问梁川要不要一块儿去。
梁川回过头,瞧了一眼身后。
陈小幺脑袋抵着他后背,困的眼皮子都快打架了。
都是这两日没睡好给闹的。
梁川摇头道:“我们就不去了。”
王石头也跟着往后头瞅,正瞅见两人这手咋又牵上了,心里直乐呵呢,忙点头:“行,好,那你们忙着。”
说完,就脚底抹油跑了,赶紧回去跟媳妇学去了。
昨儿还说这俩还有的闹,今天手就牵上了,要不怎么说这小年轻就是黏糊呢,说一出是一出-
记挂着家里的田地和老小,又都是忙惯了的闲不下来的,一到了下午时分,帮工的就都待不住了。
待到去集市的人都回来了,左右一商量,大伙儿便拾掇了下,趁着天色还亮堂上路了。
没了那么大老几十个累赘的箱子,也不用再兼顾着新娘子的轿子,回去的路就松快了许多。加之又都是脚程快的年轻汉子,这一路比来时几乎快了一倍。
第二天夜里擦擦黑,大伙儿就瞧见上巧村后头的那座山了。
等一进山,更是脚上都有了劲儿,没用上一个时辰就进了村子里。
梁家离的最近,打坡上一下去就是。
梁川把陈小幺从板车上抱下来,就听王石头跟他招呼了一声,“川哥,那我们就打这边走了啊,回头见。”
梁川朝他点了下头。
其他几个汉子也从坡那边走了,走的时候都跟梁川打了招呼,还有对着陈小幺说了声“嫂子回见”的。
陈小幺本来正打着哈欠,一听这句话,哈欠都忘记打了,就那么半张着嘴巴,眼睛都瞪圆了。
等人都走了,梁川回过身再来牵他,就瞧见陈小幺这幅呆样。
“咋了?”梁川问他。
陈小幺嘴巴这才慢慢合上了。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指了指自己,小声道:“小幺……嫂子?”
在板车上睡了一觉,陈小幺头上几缕头发都翘了起来,此刻他又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怎么看怎么有趣儿。
“嗯?”梁川一面牵着他下坡,一面问,“喜欢被这么叫?”
陈小幺用力点头。
那可不!
他辈分小,向来到哪去都是被幺儿幺儿的叫。梁田和梁小妹虽是叫他一声嫂子,可他们都是小娃娃,才没什么好稀奇的。
可刚刚叫他嫂子的,却是个二十来岁的汉子,比梁川还大呢。
陈小幺觉得自己可倍有面儿了!
顿时像是有了地位。
他可是瞧见过的,马家在村南头人缘好,谁家去马家找马婶子借个酱油醋的,都是嫂子嫂子的叫。
陈小幺左思右想,心里回味的痒痒的,还想再听一声。
四下无人,身旁只一个梁川,陈小幺晃晃他胳膊:“小幺还想再听听。”
梁川自是不该叫他嫂子的,可小幺……就是还想再听听。
“听什么?”梁川问他。
陈小幺自己不肯说那两个字,只是晃着他胳膊,眼巴巴的,“你学学石头哥,叫我一声呀。”
梁川:“小幺?”
“……不是的。”
梁川捏了捏他手,牵起唇角,“嗯,小幺。”
“……”
陈小幺鼓起嘴。
他觉得梁川笨死了,都没听明白自己在说啥呢。
但梁川声音又低又沉,好听的紧,他被这么叫了好几声小幺,就想起那天晚上,梁川搂着他亲的时候,也就这么叫他小幺呢。
心里甜甸甸的。
还是叫小幺更好听。
陈小幺被梁川牵着手,走了一阵,远远的瞧见一个屋子的轮廓,是梁家院落。
大抵是又下了田,晚饭也吃的迟,这会儿天都黑了,屋顶上的炊烟都还没散。
还没到中秋,月亮却已比平日里圆了,亮皎皎的一个挂在天边,照亮了下山的路。
陈小幺垫脚瞧了瞧,转过脸,朝梁川笑,“到家啦。”-
他们这一趟出去,也不过几天时间,感觉上却像是许久没见了似的。
回去的时候,一家四口刚吃完了在收拾碗筷,一见夫夫俩进了院门,梁小妹最先眼尖的瞧见了,头一个喊了声“嫂子”!
陈小幺一听这俩字儿,两只眼睛都笑的眯起来了,看了眼梁川。
梁川就当没看见,把包袱拿到屋里放了。
刘美花也忙进灶屋给热了点剩饭。
梁老汉吊着个胳膊上前来迎,瞅见俩人虽是风尘仆仆,但精神头还好,看着也像没受啥伤,也就放了心。
等吃完收拾完,时辰也就不早了,暂且没工夫问东问西的,各自就睡下了。
梁家这头还没来得及晓得路上遭了匪的事儿呢,结果第二天一大早,村口树墩子那,就先闹了起来。
在那骂街的是孙家婆娘。
老孙头跟他婆娘没儿子,只一个女儿,早些年便嫁到外村去了,几年都不一定能回来一次。夫妇二人相依为命,好在老孙头身子硬朗,他婆娘也勤快肯干,把屋里屋外都打理的妥妥帖帖的,日子过得倒也不差。
这回,邓家的说要招帮工,还差个敲锣的,老孙头就被招去了。
因是算出个小远门,又得走北面的山路,孙家婆娘还担心过,结果当时钱家婆娘舌灿莲花,说的好听,说山路虽是难走些,但几十个年轻壮实的汉子做护卫,还有新娘子呢,有啥担心的?
结果倒好。
这伤了胳膊,眼瞅着得好几个月干不了活了,以后这胳膊能不能抬得起来都不一定,孙家婆娘能不气嘛?
故而天还没亮,就在树墩子那嚷嚷开了。
不少围着看热闹说嘴的。
他们这趟去给邓家的嫁女儿做护卫帮工,在两村可是桩老大的谈资。
这些日子,一到了晚上从田里回来,家家户户聚在一堆闲聊磕牙,都少不得要说起这事。
给村长家做活儿,有面子是一回事,主要是银钱给的也多,听说足足有七八两呢。
谁家不羡慕的流口水。
但要是真遭了匪,毁了条胳膊去了,那可又真的是划不来。
孙家婆娘嘴巴很是能说,嗓门又大的很,三两句话,又是卖惨又是骂,听得大伙儿不住的咋舌,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也是倒霉催的,本来就没个儿子,老孙头胳膊要是不成了,这往后还咋过日子?”
“要我说这老邓家,也够缺德的,”另一人接口道,“那条山路上有匪还不明说?这还是只抹了条胳膊,万一要是抹的脖子又该咋办呢?”
“就是,别不是存心的吧,给那么多银钱,想也不是那么好得的。”
儿子儿媳回了家,屋里的醋却没了。梁老汉起了个大早去村东头打了醋,此刻也正绕到了树墩子那儿。
一群人瞧见他,说话的声儿低了些,但还是有稀稀拉拉几句飘到了梁老汉耳朵里。
“……我家柱子回去说,这回好在是梁家哥儿也在,要不然,他能不能回得来还两说呢。”
“真假?”
“还能是瞎话?真遭了匪,你以为是开玩笑的?”说话的这人瞅了眼梁老汉,低声道:“那拿的可都是真家伙,要不是梁家的川哥儿力气大,又常年在山上打猎身手好,你家的我家的,高低都得见见血。”
“……邓家的可真是缺了大德了。”说话的这人也心有余悸,“这么说,梁家的还出了大力了。”
“可不是呢么。以前还老挤兑人家,说人疯病疯病的,这回瞅见了吧?得亏是有个疯病的在。”
“啥病啊!我看梁家那小两口子都称头的很,不像是有病的,一个结结实实的,另一个也水灵,反正我瞧着比那邓芝凤模样俏多了,我现在是真看不上邓家的……”
另一人接口道:“陈小幺那模样是还成吧,就是肚子里还没个动静。”
“嗨,男娃儿本就也难怀上些,没个四年五年怕是不成。”
……
梁老汉平日里也不是个爱扎堆儿听闲聊天的,这回却拎着醋,破天荒的在村口树墩子那多站了半个时辰。
等人都散了,梁老汉才走。
只是溜溜达达回去的路上,背都挺的比往日里直了些。
第32章
孙家这事儿,在两村闹了很有些天。
村头树桩子那每天都热热闹闹的,吵的是沸沸扬扬。
又过了一阵,邓家的人都从州城回来了,孙家婆娘上门又是一通闹,不知最后是咋消停的,估摸是赔钱了了事。
可拿了银钱又怎么样,胳膊都那样了。用村里妇人阿婆的话来说,那就是跟梁老汉一个样,成了个半边胳膊。
但梁家下面有俩儿子,还有个一个顶五个的川哥儿,又哪是孙家能比的?
想想就倒霉催的。心酸。
总之,这事儿一过,老邓家的在两村的威望是远远大不如前。
后来他家又遇到有个什么事情需要帮工的,都没招到人。
都不稀得他家的银钱了。
倒是梁川,如今村里年纪不大的汉子们,尤其是上回一起给邓家送亲的人,个个都很服他。
觉得他是个特能顶事儿的。
彻底入了秋,梁家院子外边那颗大桑树的叶子都变得金黄金黄了。
天气是一日比一日的冷了起来。
梁川整个一火炉子,虽是还没觉着冷,但到了晚上,陈小幺就越发的爱往他身上挨,梁川伸手一摸,大手整个能把他的脚丫子给包进来,摸摸就觉出些凉意。
怕冻着他,于是梁川早早的就从橱柜里把厚些的棉花被翻了出来。
到了晚上,陈小幺整个人缩在棉被里,睡得暖和踏实,小脸蛋红扑扑,别提有多舒坦了。而旁边的梁川呢,大半个身子却都还露在被子外面。
热的。
实在是睡不到一块儿去了。
前些天,温夫子告了假,去镇上看病去了,梁田没学堂念,便也天天跟着下田。
父子三人一块儿在地里倒腾,没几天就把玉米地给倒腾好了。
那玉米秧子看着齐齐整整,又绿,别提有多体面了,是个人打这田边走,都得竖个大拇指夸一句。
这些天呢,陈小幺跟梁小妹结伴去河边洗衣服的时候,听周家阿哥闲聊天,说起昨儿晚上他肚子不舒坦起夜,到外面一瞅,瞅见那榕树下的温夫子似是从镇上回来了,大晚上的,院子里还亮着油灯呢。
等回了家,梁小妹把这事儿跟刘美花一学,刘美花就着了天大的急,指挥着陈小幺明儿赶紧去榕树底下瞧瞧去,要是瞧见温夫子了,千万得拉住了问问,问啥时候再开学堂。
再不开,梁田学的那几个字、三五首诗,都全要忘光了,这不白瞎了先前天天往那跑么。
自不必说,又把石磨盘架起来,给磨了一碗豆腐带上了。
这回的豆腐,做的比上回还多了好些。
刘美花嘴上是没说,但也晓得前阵子他们老两口不在,陈小幺生了风寒,多亏温夫子家的马车捎到镇上去的事儿。
可不得谢谢人家。
于是这会儿,天才刚蒙蒙亮,陈小幺便搂着装豆腐的碗,往大榕树底下走。
自头一回从镇里回来以后,他就再没见过温岑,后来在州城的路上,听说温岑身体不舒服去了镇里修养,他还惦记了好几日呢。
温夫子也是个好人。
就是好像也生了病。
十好几两重的豆腐,装在一个粗陶大海碗里,上面还盖了块白布免得进灰,抱着沉甸甸的。
如今,陈小幺虽是身上被养出了些肉,但这力气却还是不成。没一会儿,他搂着这装豆腐的碗,就觉得膀子酸的不行了。
等慢腾腾的走的快到了,天边也悬出一轮日头了,照的陈小幺脸蛋粉红粉红的。
好容易瞅见了那棵大榕树,陈小幺伸脖子一瞧,温夫子家的院门果然开着。
他心里一喜,膀子也不觉得酸了,赶忙三两步走了过去。
还没走近,却见到个人影正立在温家篱笆栅栏口。
隐隐约约还有人声传来。
“……你先随我回京去,其他事儿往后再说。”是个陌生的男声,听着还像是有几分薄怒,“你还打算真在这破地方教一辈子书不成?”
陈小幺眨眨眼,步子慢了下来。
这人可不是温夫子。
温夫子生的没这么高大,声音也不是这样的。
正待细听,篱笆里头也传来一道男声。
那男声轻轻低低的,倒是同温夫子的有些相似了,却是听不清在说什么。
篱笆外的这男人脸色一沉,又抬高了声,激动道:“穷乡僻壤的大夫,能晓得什么?给你把把脉,怕是连为何高热都说不清,就当普通的病症来治了!你跟我怄气,行,但三年五年,你再这么瞎耗下去,自个儿身子还要不要了?”
里头安静了半瞬,低低又应了句话。
站在院外的这男人却仿佛彻底没了耐心,大步迈开,就想往院内闯去,结果没走进两步,篱笆院门便在他面前“哗啦”一下拉上了,那人一个不查,高挺鼻梁撞在那院门上,差点儿摔个趔趄。
把陈小幺也给吓了一跳。
那男人好容易稳住了,灰头土脸的立在院门前。
他死死盯着那篱笆门,脸色臭的,就跟那茅坑里的臭石头似的。
陈小幺傻站在那,看着那男人,总觉得那人模样凶的,仿佛是想要一拳把那木头门给锤裂开似的。
他正有些犹豫要不要这会儿过去。
忽然,那男人也觉出不远处有个人影,扭头看过来。
两人四目相对。
暖融融的晨晖下,少年的脸小小一个,秀气的像朵小荷花儿。还香香的。
江湛望着陈小幺的脸,愣了一愣。
陈小幺刚听完一通墙角,也没听明白,只觉出这人语气凶得很,怕不是什么好人。
此刻这人朝他瞧过来,陈小幺看清这人面貌和装扮,陌生的很。
陈小幺是见到生人就怕的,心里一慌,当下是抱着碗就往榕树后头躲。
这棵老榕树生的粗壮,把陈小幺整个挡了去,都还有余。
江湛没瞧见陈小幺人影儿了,顿了下,抬腿就往榕树底下走。
陈小幺端着碗躲在树后头,心里直打着鼓。
他一边想着温夫子咋被这么个人缠上了呢,是不是就跟王石头他们说的似的,真是个精神病?
那、那这精神病是想做啥的呢?
不会跟那天路上遇到那大胡子山匪似的吧?
外面好半天都没听到声儿了,陈小幺越想越慌,一伸脑袋,就想瞧瞧外头的情形。
结果这脑袋刚一探出去,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眼睛正直勾勾的瞧着他。
不止瞧,还蹙着眉,上上下下的直打量。
正是方才那男人。
陈小幺嘴巴微张,吓傻了。
他这小胆儿,哪里是碍得住被这么看的,而且这男人、这男人身上的味儿——
陈小幺跟只受惊的猫儿似的,撒腿就想跑。
可他怀里还搂着个粗陶大海碗呢,这碗重的要命,被他抱了一路了,手本就酸的很,这下一慌不择路,碗撞在树干子上头,盖着的布也飘下来了。
连碗带豆腐全洒了。
陈小幺望着地上那滩白花花的豆腐,呆住了。
这豆腐是刘美花天不亮就起来,又是泡豆子又是推石磨的,倒腾了老一会儿才倒腾出来的,可金贵了。
两村都没人会磨豆腐,其他人家要吃上这么一口,得去五里地外的茶棚那买。
茶棚那的豆腐那都是人家贩子拿来卖钱的,一块得两文钱呢。
像这么大老一碗的,得顶得上一个糖人儿了。
陈小幺脑子笨的很,不晓得多少文银子就算金贵了,但糖人儿他晓得呀。
这么一想想,陈小幺便难过极了,小嘴巴一瘪一瘪的,没两秒,眼圈儿全红了。
江湛没接住他那豆腐,抬头一看,眼瞅着这小少年眼泪水都飚了出来,他一怔,尴尬的摸了摸鼻子,抬腿又走近了一步。
“你这豆腐——”
江湛也不知道一碗豆腐应当值几个钱,正盘算着,结果话还没说完,陈小幺就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下一秒,抹着眼泪,“呜呜”的哭着往回跑了。
连地上的碗也不要了。
“哎——”
小小一个人影,跑的倒还挺快的,没多会儿,就只能看到一撮毛绒绒的发丝晃荡着。
那股子香味倒是停留了好一会儿——
作者有话要说:
要你吓小幺还盯着人家瞧,这不就为挨揍做好铺垫了么。
第33章
另一头。
梁川穿着身短打,套了辆板车,大清早的,去了北面山脚下的郑瓦匠家拉瓦片。
这么一阵子下来,前前后后加起来七八十两的进账,手头的银钱宽裕了不少。
再加上他手里原本就还有些存银,这一合计,差不多得九十两了。
盖屋的事情,梁川心里也已有了个计较。
地基好解决,想的是就在陈家以前的屋子那儿打。
这事儿,梁川跟爹娘提过,也给陈小幺讲过。
他跟陈小幺成亲还没满一年,就要另盖新屋,说出去,其实不咋好听。
给外人知道了,肯定得嚼舌头,说他这才刚成家,就翅膀硬了,不顾老爹老娘还有弟妹,要分家单过。
梁川虽然是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顶着个疯病的名头,后来又不管不顾,要娶陈小幺过门。
但他眼下毕竟只是先盖个屋,单不单过的还是两码事儿,二则,如今村里闲置的地皮子也紧俏,不是那么好找的。
这才想到陈家以前那个院子了。
如今陈小幺嫁到了梁家,陈家院子早就空了,没个人气。
那屋里,虽说没剩下什么东西了,可仅有的那些桌子凳子,也都是陈小幺和他阿奶那么多年坐过、擦过的,陈小幺惦念的紧。
他嘴上没表露,但三不五时的往那边走一回,一双大眼睛就跟着转一路。
走远了脑袋还扭着过去看。这些都是瞒不了梁川的。
如若就把砖瓦屋盖在陈家以前的地方,一来,省了到处去折腾地皮,二来么,村里人说嘴说去,也只说是他们夫夫俩给陈家以前院子翻新,三来,也是最紧要的,陈小幺能住到以前的屋子去了。
那儿是他最熟悉,也最亲近的地方。
梁川把这事儿给陈小幺一说,他乐坏了,晓得可以回来住,当即就想回去,要先把小白带过来暖暖房,被梁川好歹拉住了,说是要等盖了新屋子,再带小白一块儿住进去。
地基的事儿解决了,再就是砖瓦。
瓦片和砖没别的办法,须得买。
北面山脚下的郑瓦匠家,虽是只烧瓦,但和砖窑的师傅熟识,村里的人要买砖瓦的,一般是在郑瓦匠那一齐订了,虽是多出几个钱,但省了多跑几趟的幸苦。
先前,梁川从州城回来了,便去郑瓦匠那说了个大概的样式和数量,今天,就是去看头一批烧出来的瓦片的样子。
看了,要是觉得行呢,就付上一半的银钱,再等上俩月,付完剩下的一半银钱,就能把东西拉走了。
去的时候,板车是空的,轻便的很,山路梁川也熟悉,于是天刚亮了没多久,梁川就到了郑瓦匠家门口。
隔得老远就能看到前面的道场上堆着一摞瓦,看模样,正是新烧出来的,颜色鲜亮的很。
郑瓦匠小日子过得挺乐呵,大清早的,就在门口的小木桌子上就着小菜喝小酒。他见梁川拉着板车上来,忙放下筷子迎上去。
“瞧瞧我这瓦咋样。”郑瓦匠笑呵呵的拍了拍那堆瓦,对自己的手艺很是有信心。
梁川放下板车,绕着那堆瓦走了一圈,伸手敲了敲,是结实的,样子也好。
“成。”梁川点了头。
付了一半的银子,这桩事儿就算是谈妥了,回去等段时日,再来来拉余下的东西就行。
眼下的这一批瓦也都是梁川的,算在付的那一半银钱里面,梁川给装上了板车,准备拉走。
钱袋子一下子空了不少,心却是满满的。
回去的山路上,梁川一边拉着车,一边在脑子里想着要盖个什么样儿的屋。
想完了,又盘算着盖完屋,还能不能有余钱到镇里买几样好看些的家具,往房里放放。
府城里时兴的东西,什么妆台,什么脸盆架儿……都得整一个吧?
梁川一个糙老爷们,如今也是会琢磨这些的了。
想以前,他一个月要往山上老林子跑好几回,回回晚上找个树就窝着睡了,哪像现在。
打家具的铺子也不远,哪天领着陈小幺一起过去一趟。
就是不晓得陈小幺喜不喜欢那些个样式。
陈小幺是属兔的,又喜欢兔子,往后小孩儿的床,要不床头就做个兔子的模样?
木匠活儿应当也不难做,他们这靠山上又近,陈小幺要是都不喜欢,他自个儿砍几段木头下来给他做就是了。
不知想到了什么,梁川喉头动了一动,舔了舔唇。
分明板车上多了大几十斤重的瓦片,他的脚步却像是愈发的轻快了起来。
迎面还碰上了王柱子。
“川哥,”王柱子背着个背篓,看着是要进外山林子捉野兔子的,往他板车上瞅了眼,“拉瓦呢?要盖屋啊?”
梁川也没藏着掖着:“嗯。”
脸上难得带着些愉悦的神色。
王柱子看出那板车上是郑瓦匠烧的黑瓦片了,一个个体面着呢,羡慕的感叹了句,“好得很。”
村里没哪家不羡慕住砖瓦屋的,可是费银钱啊,盖一个小的也得好几十两银子了。
搁以前,王柱子可能还会嫉妒,可自从和梁川一起从州城回来,如今再看到这个,就只剩下佩服了。
川哥能干么这不是,赚银钱就是快些。
也不晓得自家啥时候能住上砖瓦屋。
王柱子实是被这车瓦给迷了眼了,又说了几句,才忽而想起什么来似的,“哎”了声拍了下脑袋:“一打岔给忘了!川哥,嫂子在前头小土坡上头呢,我刚打那过来瞧见了。”
乍这么一听王石头喊嫂子嫂子的,梁川还有些没反应过来是谁,顿了一秒,晓得这是在讲陈小幺,才问:“瞧见他了?”
“可不么,就是嫂子一见我就跑,川哥,你待会儿记得瞧瞧去。”
梁川应了声,拖上板车就往坡那头去了-
陈小幺把豆腐弄洒了,也不好意思马上回家,正在外头瞎晃悠呢。
豆腐没能送到温夫子手里,连带着碗也丢了,陈小幺心虚的紧呢。
虽说成亲这么久,刘美花这个当婆母的也没怎么过他,但这回,到底是他自个儿坏了事。
总是不那么有底气的。
那么大一碗的豆腐,光是想想就心疼。
可要让他回那大榕树底下再把碗捡回来,他又害怕。
陈小幺一想到那男人,就有些怵。
这种怵,跟半路遇到郭大志那种地痞无赖又有不同。陈小幺脑子笨,说不出来。
就这么在外头磨蹭着磨蹭着,就磨蹭到这会儿了。
正抱着膝盖蹲在地上,拿了根树枝子划来划去时,忽的,远远一阵熟悉的男声传来,“小幺?”
不止声音熟悉,气味儿也熟悉。
比方才在村东头榕树底下撞碎他豆腐的那个,好闻到不知道哪里去了。
陈小幺忙把树枝子一扔,扭脸瞧过去。
果然见是梁川,拖着个板车从山上下来了。
板车上满满的全是瓦,陈小幺惊讶的张大嘴巴,连忙跑过去,绕着那车子转了两圈。
“这,这都是我们的吗?”陈小幺抬头问他,大眼睛开心的弯弯的,“我们有瓦啦?”
陈小幺也是见过瓦的。先前,他们老陈家可住的可也是砖瓦房呢,只是后来都被拆了卖了。
但二十年前烧瓦的手艺,又哪里比得上现如今的。
梁川抹了一把脸上的汗,盯着他脸,不答反问:“你脸咋了?”
陈小幺一呆,摸了摸脸,在脸蛋边边上摸到一点湿漉漉的水痕。
他这才想起自己方才还哭了一通的。
把豆腐弄洒了,本就不对了,还哭哭啼啼,更丢脸了。
陈小幺抿抿嘴,忽而伸手,一边一只把脸一捂,不肯说话。
梁川把板车放下,上前两步,把他捂脸的手拿下来,弯身又仔细看了看他的眼睛,在他眼圈儿里头看到一点红,声音沉下去一点,又问了遍,“谁?”
陈小幺在外人面前,其实不咋爱哭。
能让他掉眼泪,那必得是真受了委屈,真吓着了。
陈小幺先是还不肯讲,不想让梁川知道他丢大人了。
但梁川脸色不咋好看,臭的跟他方才在温夫子家门口看到的那男人一样臭。都是跟要吃人似的。
陈小幺瞅着他的脸,犹豫了会儿,还是红着一双兔子眼睛,小小声的把事情都给他讲了。
只说了被撞掉豆腐,没说被人吓哭了。
听到只是弄洒了豆腐,梁川总算松了口气。
“没事儿。”他腾出只手来,揉了揉陈小幺脑袋,“就是碗豆腐。”
“那么大一碗呢!”陈小幺有些急,声音又低下来,“那娘要是说我了,我咋办呀……”
梁川就没把这当个事。
他套上板车,都准备继续往坡下走了,见陈小幺一张小脸仍满是忧愁,想了想,道:“娘要问,你就说是我给弄洒的。”
陈小幺瞪圆了一双眼瞧他。
梁川打算把这瓦拉到陈家院子那卸了。陈家在村南头,打这边过去,满打满算得有个两三里路了,梁川拍拍板车后头,“坐上来。”
陈小幺就爬到后头去坐了。
板车上的瓦捆的扎扎实实一大摞,着实是不轻,如今加了一个陈小幺,愈发是重的慌,换个别人来拉这么一车当下,高低怕是得闪着腰。
梁川一条胳膊就把车子抬起来了。
看着半点不费力,还能腾出只手来,摸摸陈小幺坐好了没。
陈小幺安安静静的坐在后头。
其实他也不是真的就是为豆腐洒了哭的那样的,主要是还是被那男人给吓着了。
过了会儿,陈小幺约莫是想明白了,有梁川给兜底,自个儿怎么着也挨不骂了,也不会给别人欺负了去,心情又好了起来,在后头动了动。
梁川拖着晃晃悠悠的板车,走在山路上,后头的少年,跪坐起来,伸出一双细细的胳膊,环住他的脖子。
梁川低下眼,瞧见他衣袖里伸出来的玉白而纤细的手。
陈小幺是农户人家出生的娃儿,虽说身子弱,抡不动锄头,没咋下过地,但从小到大干的活儿也不少,像是洗衣喂鸡,捡柴火啥的。
可这一双手,却跟庄稼人半点不一样。
偏嫩的跟水葱似的。还香。
像是天生就不该干这些活儿似的。
此刻,那团香气挨着他的脖颈,正咕咕哝哝的小声说话,“你说的哦?”
“嗯?”
“你说的,要是娘问,就说是你弄洒的,不把小幺供出来。”
“……嗯。”
陈小幺彻底放了心,开心的笑弯了眼,在板车上坐着晃了晃腿,把豆腐的事情都抛到脑后去了。
梁川瞧见他两条细细的小腿从自己腰侧两边晃上来,又晃下去。
风轻轻吹着。
陈小幺搂着梁川的脖子,慢慢的就不蹬腿了,只看着前头的人的侧脸,眼睛一眨不眨的。
忽然,他抱着梁川的脖子,借了点儿力,直起身来,凑过来,“亲。”
不知怎么的,他闻着他男人的味道,突然间,就特别想要他亲亲自己。
就像那天在马车上那样亲。
梁川听清了他在说啥,拉着车的手一紧,两百多斤的车,差点生生给他怼停下。他顿了会儿,才侧过脸去,看陈小幺:“……这会儿?”
陈小幺瞅着他,一双大眼睛睁的圆圆的。
无辜的很。
梁川跟他对视了会儿,才回身拉拉车子,继续往前头走,声音低了些,“等晚上,上了炕,再——”
陈小幺扁扁嘴,隐约的不是很满意,小声的哼唧了一下。
就亲一下,咋还非得上了炕再说呢。
上回亲,也不是在炕上啊。
还说小幺是媳妇儿,要疼小幺呢。结果连亲都不给亲。
他扁着嘴,趴在梁川背上,揪着他衣服领子玩儿。
梁川一身短打都给陈小幺揪的有些歪歪斜斜的。
梁川往后瞥了他一眼,抿了抿唇。
又拐过一个弯儿,进到了平地里,远远的瞧见了那条河。
这就是进了村了。
村里的土路比山上要好走许多,梁川拉着个几百斤的车,健步如飞的就往村南头去了。
进了陈家的门,又是一捧一捧的把瓦搬下来往堂屋里放。
陈小幺想帮忙,梁川没让。
两人得有一两个月没回过陈家了,这会儿,门刚一开开,隔壁马家的大儿子马有财就瞧见了亮堂,溜溜达达的走了过来。
自是第一眼就看见了这车瓦。
“哟!”马有财站在门扉处瞧了会儿,“这是打郑瓦匠那拖的瓦吧?大清早就去了?”
梁川抹了把汗从里屋走出来,叫了声有财哥。
马有财摆摆手,又探头打量了几下,心里就有了数,问:“咋,这是打算以后和幺儿回来住?”
以后回陈家来住,就又和马家做回邻居了。梁川没瞒着,应了声。
“这敢情好。”马有财笑开了,“我娘要晓得了,肯定开心,她可惦记着幺儿呢。”
又聊了两句,马有财就出去帮忙搬瓦,两个汉子一道,没多会儿,车上的瓦就全搬进了堂屋里放着。
“盖屋要是缺人手,尽管叫一声。”马有财说。
他拍了拍手,打了一圈陈家破败的屋子,很有些感慨。显然是想起以前的事儿了。
那些年,陈家祖孙俩相依为命,家里穷的连锅都快揭不开了,还白白住个砖瓦屋。
于是就想法子托人帮忙把砖瓦都拆了,拿去换肉换粮。
当年,瓦还是马有财他爹给帮忙拖的。
如今,一晃十几年过去了,这又是一车崭新的新瓦拖了回来。
谁能想得到呢。
梁川说了声谢,把马有财送走了。
回来的时候,陈小幺早不在堂屋里了。
梁川刚搬了瓦,手上都沾了灰,就绕去屋后头洗了把手,擦干净了手,才走了进里屋里。
一瞧,陈小幺正坐在炕上,理着什么东西。
梁川走到他旁边,也在炕上坐下。
陈家如今是啥都没有,就连这张炕,上头也光秃秃的,坐着硌屁股。
陈小幺专心致志的叠着几件衣裳。
梁川就看着他。
屋里安安静静的,还能听到屋后小竹林里的几声鸟叫。
像回到了从前,可又有好些不一样。
陈小幺叠衣服的动作慢了下来。他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圈,忽而抬起眼,看着很有几分机灵,对梁川笑:“上炕啦。”
梁川没听明白:“嗯?”
陈小幺瞅着他,心里悄悄觉得梁川是不是比小幺还笨。
过了会儿,见他还是没反应,陈小幺才把方才叠起来的东西一展开,再左右一披,把两人都盖到了里头,像村里娃娃们扮家家酒那样
这是陈小幺出嫁前老盖的小毯子,挺厚的一张。
此刻把两人都一裹,眼前顿时一片黑漆漆。
梁川感觉到一个小脑袋凑到他旁边来,又香又软的一团,毛绒绒的拱着他,“天也黑啦。”
又上了炕,天也黑了,这下总可以亲亲了吧。
第34章
陈小幺两条细胳膊搂着他,整个人都缠了上来。
这是打定主意了要讨亲了。
梁川一点没能招架住,也半点都没想招架。
于是这光天大白日的,两人就啃上了。
好在是没外人瞧见,不然可得又嚼好一顿的舌头,说这到底是小年轻,不知羞。
陈小幺抱着梁川的颈子,不安分的很。
一个小傻子,也不知是经了人事,还是别的缘故,如今,亲密的时候,总是不自觉的勾人。
像是这会儿,亲着亲着,便晓得无师自通的拿舌头勾他男人的舌头。
这一下可算是点着了火。
梁川胸膛起伏几下,没给他乱勾,捏着他小细脖子,刚退开一点,陈小幺便又自个儿撞上来了。
撞的不太准,嘴巴正正巧儿撞上人家的额头,倒把脖子送到了人家前面。
细细白白的脖颈,平滑一片,看不出什么特别,可只一眼,梁川眼睛却不会转了。
他只盯着某个地儿不放。
梁川是把打猎的好手。
他向来对猎物身上的弱点有着天生的敏锐。
此刻,他盯着陈小幺后脖颈子这,就跟一老早就盯准了似的。
陈小幺身上,一直是香的。
可近来,也不知是为什么,陈小幺身上这股子香味,是愈发的浓了。
像是朵本来才长出花苞的花,一点点的张开了它的瓣儿,招摇的开着,露出里头最惑人的部分来。
好在这气味儿,只有梁川一人能闻见。
如若还有别人……
忽的,梁川又想起那山匪头子,还有府城大街上那男人,眼神一暗。
手上的劲儿也大了些。
紧接着,动作先于意识般的,梁川张嘴,就往那上头舔了口。
这回可是陈小幺自个儿送上门来的,亲也是他要亲的,加之梁川动作的太快,陈小幺其实也没功夫给捂住。
平白被舔了一口后脖颈子,陈小幺登时睁大了眼,“唔”了声。
虽说都是亲,但被亲这里,又跟被亲嘴不一样。
这地儿不能随便给别人亲呢。陈小幺想。
可、可梁川,好像也不是别人啊……
他是小幺男人。
陈小幺脑子里使劲的转着,挣扎的动作也慢了些。
可还没等他想明白,是不是成了他男人就可以亲这地方,脖颈上便猝不及防的传来一阵尖锐的疼痛。
像被什么东西给刺穿了。
陈小幺呼吸都险些停了,晕晕乎乎的,手臂一软,差点儿没搂住梁川。
他手软脚软的就往梁川怀里栽,唇边逸出声微弱的叫声来。
这声音立时给梁川拉回了神。
陈小幺脖子那片儿香的太过分,他闻着闻着,就没忍住这劲儿。
这劲儿他是一直给压着的,如今一下开了闸,就爽的忘了神志了。
把牙齿尖儿刺进这地方的感觉,实在太好,爽的厉害,像是比头回带陈小幺去下巧村看大夫那天晚上,还要舒服的多。
……可正常人有事没事,怎么会想着咬人脖子呢?
……这当是畜生才会干的事儿。
梁川艰难的从他颈子间抬起了头。
他的唇舌仍流连在少年颈间,鼻息粗重,似是不愿离开。
陈小幺却像被他那一口给咬傻了,软在他怀里,细瘦的脊背还在微微发着抖。
“我的不是。”
高大的汉子难得显出些慌乱来,搂着他,手足无措的在他背上捋了几下,深吸几口气,去看方才那被他咬了口的地方。
那地方真被他咬出个浅浅的牙印。
但也不知是他方才收着了劲儿,还是没咬实,好歹是没出血。
梁川拿手碰了碰。
这地儿的皮肤软软的,微微鼓起来一点弧度,就像是被他那一口咬的,给咬肿了。
他这么一碰,手底下的人就又是一抖。
梁川轻轻按着那,眉心蹙着,好半晌才松了口气,问:“疼不?”
陈小幺看着他,一双大眼睛懵懂的睁着,还有些薄红的无措。他嘴巴张了张,“不疼……”
“舒服。”他迷迷糊糊的,又往梁川怀里拱了拱,似是被这般轻轻按着也舒服,喃喃的道,“小幺……还想要。”-
那天,两人在外头磨蹭到日头都快落了,才一块儿回了家。
进院门的时候,晚饭都摆上了。
刘美花一边忙,一边瞅了两人一眼。
一个去拉瓦,一个就去送个豆腐,还能折腾到这会儿才回来。
但倒也没说啥。
一家人吃了饭,又各自洗漱回屋。
如今梁田回爹娘那屋回的是很熟练了,今个儿突然想起啥似的,跟了过来,道:“哥,你以后要和嫂子出去住新屋,那我是不是能回原来那屋了?我——”
说着就要往里头凑。
该说不说,梁田今年十四,年纪也算不得小了,但还是莽小子一个,啥也不懂。
没等他一脚迈进屋,梁川拎着他衣领子给拎了出来。
“回去睡去。”梁川说。
梁田悻悻的回了梁老汉他们那屋,临睡前还垮着脸,不太高兴。
但到底还是小少年,心里装的事又不多,梁田还是睡的很快。
就是半夜醒过一遭,老觉着东面的那间屋子里像是有响动似的。
他咕哝着翻了个身,又睡了。
梁田没听错。
那屋子里,确是有些动静。
陈小幺脖子上被咬的那地方,像是被咬开了缝儿似的,溢出来的香味,简直是要了命了。
没法儿当没闻见。
于是回屋子没多久,梁川就又开始舔起他那儿。
好歹是没再拿牙齿咬。
但忍得住牙口,忍不住别的。
梁川虽能想法子把牙齿收回来,但别的地儿,又岂是说下就能下得去的。
但这会子,既是真上了炕,天又真的黑了,爹娘弟妹都睡了,寻常夫夫的寻常夜间事,也不必非得忍着。
再说了,梁川馋这口也馋了有一阵了。
一直没寻到时间。
年纪轻轻的汉子,老憋着,那是要憋出毛病来的。
两人屋里那睡的还是土炕。
按说,这土炕不是府城里那些架子床,垒的当是硬实实的。
可这会儿,愣是给整出了些响儿来。
得有个大半夜。
“……”
西屋里,老两口各自翻了个身,又各自朝着另一头睡了-
过了两日,梁田就重新去温夫子那念书了,也不晓得温夫子问没问那豆腐的事儿。
这天,趁还亮堂的时候,刘美花就进了灶屋,烧火弄饭。
村户人家,到了晚上,一般是不做新鲜菜的,都是看晌午吃的什么剩下了,热一热,再端上来凑合一顿。
但这几日,梁老汉白天在田里忙活,梁田念书也辛苦,加之梁川也又上了趟山,回来了肚里空,刘美花也就没太抠搜。
左右如今手里也有些闲钱,弄些好吃好喝的还是容易的。
新煮了一大锅带油荤的粥,一屉子的大肉包子,一大碗煮熟了又用猪油干拌的野菜,还有晌午吃剩的萝卜炖腊肉热了热,满满当当摆了一方桌。
这也是钱家婆娘没打外头经过,不然一瞧,又得酸溜溜的说老梁家就会在这吃食上造。
饭菜摆上了,梁小妹挨个去喊人上桌。
梁老汉今天晌午就回来了,在院子后头钉几把椅子的腿,这么点儿活,但他只有单个胳膊,还干一会儿抽会儿旱烟的,还是弄了一下午。
梁田也正在廊下摆了张木凳子,坐着练字。
还别说,念了学堂后,梁田眼瞅着比以前稳重多了。
像以前,他要么是到处疯跑着玩,要么就跟屁股底下长了虱子一样坐不住,如今,也能规规矩矩练一下午的字了。
梁小妹一来叫,梁田就扔了笔起了身,跑到桌子旁边坐了。
梁田梁小妹都上了桌,一看,还少俩人。
梁老汉往院门那瞧了一眼。
陈小幺正站在院子门口,手搭着栅栏,巴巴儿的往外头望呢。
他在等梁川。
梁川大清早就背着背篓和柴刀上山了,不过说是不进深山,只在外头转一圈就回来,也肯定不在山上头过夜。
现下也应当回来了。
“幺儿,先来吃着吧。”刘美花拿筷子,敲了敲碗边,“老站那当口干啥?”
陈小幺回头望了一眼,磨磨蹭蹭的走了过来。
走到一半,忽而回头一看,看到个熟悉的高大身影打北面坡上下来,心里一喜,立刻又撒腿跑了出去。
没过一会儿,梁川就被陈小幺领着一道进来了。
梁川的确是没进深山,但在外山随便逛了逛,打的东西也不少。
这时节,正是好打猎的时候。
没成亲前,他时不时的就往山上去,一去去好几天,那都是常事。
如今,却是不那么想长时间离家了。
梁川把装了几样山货的背篓一放,就到桌边坐了。
陈小幺也早坐在了旁边。
一屋子的人都开始动筷子。
一家人一块儿吃饭,也没那么多规矩,梁田话最多,没多会儿,就开始眉飞色舞说起温夫子家的八卦。
两村就这么一个夫子,紧俏的很。
温夫子这一走十来天,给温家送过肉送过蛋的几家,都颇有些微词。
可不是么,好容易有个书塾,娃娃们能别成天的瞎疯跑,有个地儿能去坐着念念书认认字,夫子突然跑了这是咋回事。
有人就托了在镇上做账房的王大,去温夫子住的地方带了个口信,把村民们的意思带到了。
温夫子也是个明事理的,没多久就回来了。
可这一回来,那日日都在榕树底下守着的精神病,就又来了劲儿。
这些日子,就连每天去学堂的娃娃们,都晓得了村里有这么一号人。
刘美花顶不爱听这些,觉得这人是个不三不四的。
娃娃们读书那是正经事,这人老是在那扒着,搅得夫子不安心,娃娃们读书也不安心,这不是存心找晦气的又是啥?
“下回再要来,你们让隔壁马家的拿家伙把人赶出去。”刘美花出主意说。
梁田回想了会儿那人的样儿,挺高挺壮的呢,咕哝道,“有财叔怕是干不过人家吧。”
又瞅了眼自家闷不吭声吃饭的大哥,心里一动,道:“哥,你要不——”
话音未落,有人扣了扣院门。
梁田坐在最外边儿,忙放下筷子出去拉开院门。
半晌,梁田扭头朝屋里大喊:“爹,娘,是那个精神病!”
他这一嗓门大的,别说是在堂屋吃饭的三个人了,就连隔壁王家的,恐怕也能听得一清二楚。
江湛:“……”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看了过去。
门外立着个玉树临风的男人。
这男人,可真当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儿。
先不说这人身上的衣服,就是庄稼人没见过的样式,看着不是府城里绣娘能绣的,就说这模样吧,那也是人模人样的,体面的很,不像是脑子有病的样子。
只见这玉树临风的男人,怀里抱着个粗陶大海碗,探头朝院子一瞧,笑吟吟道:“大娘,这碗是您家的不?”
第35章
那碗的确是梁家的。
仔细一瞧,不就是前些日子陈小幺装了豆腐给温夫子送去的那粗陶大海碗么?
怎么突然到了这男的手里头。
刘美花在围裙上擦了擦手,走到门口去,把那碗接了过来,上上下下一瞧,“是我家的。”
她看着眼前这男人,狐疑道:“这碗,咋给你拿着来了?”
江湛笑眯眯的,不答话,却又是伸长脖子往里面瞧。
门开着,梁家院子门又正対着堂屋,他这一瞧,就瞧见了堂屋里那张四方桌上,梁川和陈小幺并排坐在一起。
这下可把江湛给看愣了。
他是打听着来寻陈小幺的,不过还真没想到会再见着梁川。
可不知怎的,又全在意料之中。
他先盯着梁川看了一通,又把视线移到陈小幺身上,死盯着不放。
那目光直勾勾的。
陈小幺含着筷子,自是也发现了门口的人。
这、这男人,不就是那日在榕树下,被自己撞见和温夫子吵了一通,又吓掉他豆腐碗的人嘛!
陈小幺呆呆的看着江湛,撒手把碗一放,就要下桌。
不想见着这人。
梁川把他胳膊给拉住了。
陈小幺是向来饭量小,吃的又慢,这会儿,碗里还没陷下去一个窝儿呢。
“吃饭。”梁川给他夹了几筷子菜,堆在碗里。
陈小幺便坐下了,只是仍惴惴不安的看着门口那人。
他弄洒了豆腐,压根儿没给温夫子送去这事儿,虽是没人提,梁川也答应了给他兜着,可小幺……还是担心呢。
梁川看看陈小幺,又看了江湛一眼,突然觉出什么似的,给陈小幺夹完了菜,自己也不吃饭了,把筷子一放,抬腿就往门口走去。
梁川自然还记得江湛的脸。
这人是俩月前,自己在山上遇见的那男人。
那时江湛被狼群围着,梁川顺手就帮了他一把,得了三张皮子,还给他找了个地方歇了。
算是两不相欠。
而且这人明显也不是他们这附近村子里的人,据他自个儿说,是走商来的,跟商队走散了,按理说,在那小茅屋里歇歇脚,养好了伤就该走了。
梁川也就早把他忘了。
如今都过去这么久了,却不知江湛为什么还留在上巧村里。
先前村里人谈起些东头榕树下的闲话,其实若要留心,应当就能猜到江湛身上去,可梁川又向来不是个爱听闲话的人,也就没想到。
梁川向他走过去。
走的近了,忽而动作微微一滞。
停了片刻才重新抬腿。
江湛看着梁川,脸上的神色,倒是半点都不显惊讶,还同他打招呼,“梁兄弟。”
又看了一圈梁家院子,“原来这是梁兄弟家,这可真是巧了。”
梁川在他跟前站定,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一直是到了此刻,他才意识到,原来江湛身上,也是有某种气味的。
——跟那山匪头子,府城里那男人,还有自个儿一样,身上有某种轻易的能从人群里辨别出来的味儿。
只不过他头一回遇见江湛的时候,脑子里还没想过这些,单是觉得这男人有些不同寻常,倒也没往深了想。
后来经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儿,如今再遇江湛,方才能隐约觉出这种不同寻常的由来。
江湛身上的这股子味,虽是没那些人那么令梁川犯恶心,但不得不说,仍然很难让梁川対他有太大好感。
像是天生的。
仿佛他们这类人,生来就是不対盘。
尤其是又想到那两个跟江湛相似的男人,几乎是都第一眼就盯上了陈小幺,梁川就几乎是下意识的,不怎么想同这个江湛打交道。
江湛面上,却仍是一派笑眯眯,瞧不出半点不対来。
刘美花瞅了瞅继子,又瞅了瞅这笑嘻嘻的男人。
两个都是跟门神一般高,但继子是干惯了活儿的,更结实些。
这穿袍子的男的,如若不看这体格,只看脸,那就跟个小白脸似的。
“咋的,川儿,你俩认识的?”刘美花问。
二人同时张口。
“対。”
“没。”
刘美花:“……”-
江湛坐到了梁家饭桌上,跟梁老汉同挤一边。
这四方桌本就不算大,如今多了个块头跟梁川差不了多少的汉子,愈发显得局促。
一屋子的人是面面相觑。
饭吃到一半,桌上突然多了个人,这种事儿,在村户人家,倒也不算少见。
多是吃着饭,忽然有人过来串门儿,唠嗑的久了,就客气一下,留人一道吃点儿。
大部分人都晓得这是客套话,会推辞推辞,也有那么一小部分没什么眼色就顺势留下蹭顿饭的。
但像江湛这样,自个儿主动提出留下来吃饭的,真是破天荒头一回见。
实是半点眼色也不会瞧。
可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这人张嘴就是叔婶儿的,又说上回在山上差点被狼咬死,得亏梁川救了他一命,还没好好谢谢老梁家。
如今梁老汉是老爱听人恭维梁川、恭维他们梁家了,一听这话,满脸的褶子就舒展开了。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反正是没好意思不留。
饭桌上,刘美花给添了第二回饭回来,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的打量江湛。
白眼一个接一个,连遮掩都不带遮掩下的。
刘美花是不咋看得上江湛这个人的。
本来么,她就因着梁田最近回来学的这几通闲话,还有村里人嚼的些舌头,対这个外头来的,三天两头去村东头榕树底下,还打搅温夫子教娃娃们念书的男的,没什么好印象。
这会儿,又见着这江湛一碗接一碗的吃,半点没到别人家蹭饭该有的自觉,这白眼可不就压不住了。
以前,她觉得自己这继子不讨人喜欢。
大人都喜欢嘴甜的娃儿,可继子打小就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不说,还成天板着脸,活像个黑面神,饭量又大的离谱。
寻常家里帮忙做活儿的儿子男人,饭量是一个顶俩,而梁川呢?
梁川要真敞开了吃,那是恨不得一个顶五个。
刚到上巧村那些年,是家里最穷的日子。地统共就两亩,还不是良田,耕秃噜皮了也没几石粮食,还要交税,剩下的除了吃喝,还要多少换点银钱买盐买醋买布,哪里是能随便造的。
刘美花是打小穷怕了。于是米也数着分量下锅,馒头也数着个头蒸。
她心里都清楚,那些年,村里有不少人明里暗里嚼过闲话,说她这个继母刻薄继子,连饭都不给吃饱,白累的一个半大不小的娃娃上山寻吃的。
说的多难听的都有过。
不过这些年生活好了些,倒是没再为吃的发过愁,也就没在这个上头跟梁老汉吵过嘴。
如今她一见着这江湛,两厢一対比,忽然觉着继子哪哪都讨喜了起来。
继子虽是吃得多,但也是个干活儿能干的。而这姓江的大小伙子,比他们家川儿年龄还大呢,老是一副笑嘻嘻的欠样儿,看着还是个不咋会干活的,就这,饭量还跟梁川一般大。
是那猪槽里的猪投胎的不成?
刘美花拉着一张脸,又去给添了碗干饭,拿着回来,重重的墩到江湛面前。
“谢谢婶子。”江湛也没气,仍是笑眯眯的,道:“婶子家的饭真挺好吃。”
可不得好吃么?也不瞧瞧他们老梁家的田都是谁伺候的,那长得比别家的都好。
刘美花听了恭维,也没高兴多少,仍是垮着个脸。
梁田抱着碗,自个儿去添饭。
片刻,扭头大声道:“娘,锅里没饭了!”
梁老汉咳了一声。
梁小妹神色尴尬,陈小幺却跟终于忍不住了似的,“噗呲”一声,轻轻笑了出来。
梁川和江湛同时朝他看过去。
陈小幺脸上的笑立时就僵住了。
他咬着筷子,不知所措的往梁川身边缩,仿佛要离啥东西远点儿,只有挨在梁川身旁才能安心似的。
梁川伸手带了一下他的腰,怕他这么动到地上去。
陈小幺恨不得整个贴在梁川身上。
不知为什么,陈小幺近来是愈发粘人的紧。
江湛看着陈小幺,从兜里掏出一张帕子,擦了擦嘴角,忽然道:“対了婶子,这碗,还是上回,我瞧见陈夫郎去温家送豆腐——”
这下子,陈小幺脸上不止是笑容没了,眼睛也慢慢睁大了。
他豆腐可是给这人给撞掉,才没送到温夫子那的,要是这会儿给抖出来,那、那小幺不是要挨说啦!
陈小幺忙扯了扯梁川的衣服角。
梁川把筷子一放。
不轻不重的一声,却让江湛停下了话头。
“娘,先前忘了给您说了。”梁川道,“上回小幺的豆腐给我弄洒了,没送去给温夫子。”
“这——”刘美花看看梁川,又看看陈小幺,瞪着眼道:“洒了你俩不说?”
梁川道:“忙忘了。”
刘美花虎着一张脸,看着是隐隐的有点生气。但她又转念一想,虽是豆腐没送到,但梁田也在温夫子那念了有好些天了,好像也没耽误个啥。
也就没发火。
锅里没饭,梁田自己溜达着去灶屋寻了俩馒头过来,看着还自个儿热过了,热腾腾的堆在碗里。
梁田也是个饭量大的。不过比起梁川小时候,那是差远了。
他一坐下,刘美花就一筷子敲在梁田手背上,疼得他嘴巴一张。
但到底是有外人在,好歹是没嗷出声儿。
刘美花现在是看见人吃得多就烦,要不是有外人,她非得揪着梁田耳朵转一圈不可。咋就这么能吃?
“明个儿我赶早起来,再磨一盘豆腐,你自个儿给温夫子带去!”刘美花道。
梁田也不晓得娘为啥突然打自己一下,委屈的捂着手,也不敢说话,把馒头撕成片,小口往嘴里塞。
陈小幺眼睛偏头去瞧梁川,眼睛笑的弯弯的,梁川低头瞧了他一眼。
梁老汉跟梁小妹全程没说话,闷头吃饭。
江湛饶有兴致的看着这一家人。
吃完了饭,离熄灯睡觉还有一阵子,梁川带着陈小幺一道,去南面陈家院子瞧瞧。
因着要重新在陈家老屋那盖屋的事儿,最近两人往那边还跑的有些勤。
主要是老屋开始拆了,门都敞着,虽是有马家的人帮忙看着,但还是怕有人把屋里的瓦,还有其他东西给拿了。
梁川什么东西也没带,就牵着陈小幺的手,一道走了。
看都没看江湛一眼。
江湛一个人还留在梁家堂屋里。
江湛也不是傻子。
他自然也察觉出这回再见,这梁兄弟対自个儿,态度隐隐的不太一样了。没半点好脸色。
上回在山里遇到,梁川虽说也是话少,但可不像今天似的,似是看都懒得看他一眼。
江湛的眼神久久的落在陈小幺背影上,片刻,唇角笑容弧度淡了些。
刘美花拿了布出来收拾擦桌子。
边擦边瞅江湛,想这人咋还不走。
江湛也不知是是不是觉出刘美花在看自己,突然转过脸,道:“婶儿,能否冒昧问句,陈夫郎——”
似是在斟酌措辞一般,江湛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脑门,若有所思道:“他这里——”
话音还未落,刘美花就把脸一沉。
比在方才饭桌上听见豆腐洒了之后,脸色还难看些。是真的拉下脸来了。
村里的人,以前是爱嚼舌头,说陈小幺傻子傻子的。但都这么多年了,也没法儿个个去骂,如今是没说到明面上来,也就算了。
再者说,这半年来,明里暗里说嘴陈小幺的,那是比以前少多了。
他们老梁家不比以前了。
现如今,更多的是一提起陈小幺,村里人都会带点感慨的说一句,说陈家的幺儿嫁到梁家去,这一天天的,就跟变了个样的,水灵灵的体面。
刘美花虽是也晓得自家的饭没啥稀奇的,但平时出去跟妇人扎堆闲聊,也很是爱听梁家的米养人,把个干巴的瘦猴儿养的这般体面的话。
好话谁不爱听呢。
但这姓江的小子,打外头来的,没眼色就算了,暗里说小幺脑子不好是啥意思!
白吃了人家的米,嘴还这么欠!
刘美花左左右右瞧了一圈,没瞧见鸡毛掸子,抄了个梁川放在廊下的长铁棍,把人往外头赶。
“滚滚滚滚。”刘美花虎着脸赶人,拿出了点年轻时候的泼辣劲儿来,“你打哪听来的?再敢瞎说八道,你看我不——”
说着,作势挥了挥铁棍——
作者有话要说:
是这样的,后妈眼里——
顶级Alpha(×)
顶级饭桶(√)
第36章
江湛被刘美花赶出了梁家院子。
自那天起,只要江湛这名字一出现在梁家饭桌上,刘美花那是听一回,就要阴阳怪气的挤兑一回。
村里妇人们聚在一起闲聊磕牙,偶尔也说起那个打外头来的姓江的男的,多有钱多有钱,那穿的戴的,都不是一般人呢。
刘美花都是白眼翻上天。
再富贵又咋了,就是瞧不上江湛那个不三不四的样儿。
天越来越冷,又过了一阵,炉子也从灶屋搬到了堂屋。
刘美花、陈小幺还有梁小妹三人,一到下午,就都在堂屋里活动。
刘美花做闺女的时候,那针线活儿做的那是十里八乡都说好的,如今,梁小妹也开始跟着娘学些简单的绣活儿。
这天,歇了个午觉起来,三人便一道坐在堂屋炉子旁边,一人面前搁着一个针线篮子,边绣边唠嗑。
陈小幺仍是话不多的,梁小妹也不爱闹腾,多是刘美花一个人在叨叨。
中途,梅子他妈还过来串了个门。
两个妇人话头可算是能凑到一块儿去了,没多久,日头眼见着就低了。
梅子他妈要回去烧火弄饭去,刘美花把人送走了回来,正巧见着陈小幺把手上的针线搁下了,慢腾腾的往里屋走去了。
那小脸看着蔫蔫的。
“幺儿,你咋了?”刘美花伸着脖子,扬声喊了句。
梁小妹仰着脸道,“嫂嫂说累了,进屋去眯一会儿。”
“这才啥时辰?晌午还歇了午觉的。”刘美花在炉子旁边坐下,拿起针线布头,嘀咕了句,“咋就又困了?”
这些日子,陈小幺瞧着老是蔫巴巴的,吃饭没胃口,做活儿也没啥精神,只有继子也在的时候,他脸上才看着有个笑笑模样。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天气冷了,还是陈小幺本就身子虚,人便容易觉得乏。
约摸还是先前苦日子过久了,亏了身子,底子薄。
不过梁田打小也是苦日子过过来的,梁川就更不用说了,刘美花是晓得的,梁老汉和前头那个婆娘过日子的时候,家里有了上顿没下顿,那都是常事。
梁川咋就能长这么壮实一个大高个儿呢?
要说那陈家的二老,还有那陈栓子,也都不是啥矮矬子啊。
刘美花拿牙咬掉一根线头,觉得有些稀奇,琢磨了会儿。
过了会儿,她动作一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一个激灵,压低声儿问梁小妹:“你说你嫂子会不会是……有了?”
梁小妹瞪大了眼,半晌,是连连点头。
娘俩一合计,觉得这事有点儿谱。
刘美花更是喜上眉稍,不住的拍大腿,心想自己琢磨这个琢磨那个,咋就没往这个上头想呢!
这又是容易累又是蔫的,还吃不下多少饭,可不就像是有了的样儿么!
大景朝的百姓娶妻,是既可娶女子,也可娶男子。
但男郎到底不比女娘,于这怀娃娃一事上要难上不少,像是村里有几户人家,也娶的是男娃儿,那都是进了门,过了少说四五年,才有的身子。
陈小幺嫁到梁家来还没满一年,按理说,还早得很呢。
是以刘美花一开始也没往那个上头想。
但如今一细琢磨,继子和媳妇儿感情还成,梁川那么一个看着就不会疼人的木头疙瘩,成了亲后,竟然也是个能和媳妇儿温存的,这一来二去……陈小幺早早的就怀上了,也不是没可能。
刘美花朝屋里努努嘴,指挥梁小妹,“你给你嫂子倒杯热水进去。”
梁小妹心领神会,放下手里的东西就进了里屋。
刘美花一双吊梢眉吊了起来。
半晌,她把手里正绣的东西平举到眼前看了几眼,不知想到什么,嘴里还哼上了小曲儿了。
结果这曲儿没哼上多久,就听梁小妹在屋里叫她:“娘,你快来瞧瞧,嫂子不舒服!”
刘美花一愣,把手里的东西一放,赶忙进了里屋。
陈小幺正捂着被子,缩在炕上一角。
十月的天,他白净的额上却覆着薄薄一层细汗,脸红的极不正常。
一看就是生病了。
刘美花两步到了炕边上,伸手一摸陈小幺额头,被烫的一哆嗦。
发了热了。
“幺儿?”刘美花推推他肩膀,“发烧你咋不说?”
陈小幺眼皮掀了掀,看到眼前两个模糊的人影,嘴巴张了张,没说出话来,只往炕里又蜷了蜷。
他晓得自个儿发热了。
像是……像是又发那病了。
可这病,往前数的几年,都是一年来一回,多了也没有。
头一阵子,他分明已经发过一回了,为啥短短几个月,就又这样了?
陈小幺脑袋转的慢,也想不明白。
过了会儿,他眼皮就又闭上了,往炕里头拱了拱。
这里头有梁川的味。
寻常人有个三病两痛的,也实属正常。
像是梁老汉,右半边胳膊时不时就酸疼,梁小妹打小给老爹熬药都是熬惯了的。
因此,现下陈小幺发了烧了,刘美花倒也还算镇定,先给梁小妹说,“你去灶屋看看,看上回你弟弟风寒在大夫那拿的草药还有没,给你嫂子煎一服。”
梁小妹马上就去了。
刘美花留在里屋,把陈小幺被子各角掖了掖,转悠了一下,寻思着还得拧个冷毛巾什么的来搭着。
正准备出去,忽然觉着陈小幺盖的这被子里怎么鼓鼓囊囊,像是塞了什么东西似的,伸手一扯,扯出几件衣服出来。
是梁川的旧袄子。
“袄子塞被里头干啥?”刘美花嘀咕了句,就把袄子往外头扯扯。
扯着扯着,觉得扯不动了。
转头一瞧,陈小幺正紧紧搂着呢,跟搂着个宝贝似的,一双大眼睛湿漉漉的瞅着她,甭提多可怜。
看着他这样儿,就是刘美花,也忍不住放轻了声,“你说你搂着川儿这袄子干啥用?”
陈小幺嘴巴张了张,鼻头红红的,声音里透出些委屈来,“我……”
外头梁小妹在叫:“娘,没寻到草药啊!”
刘美花一扭头,心想那柜子里不是还有呢么,拿着梁川那袄子就往外头走了两步。
忽听后头一阵哐当的动静。
再回头一瞧,是陈小幺扯着那袄子的边边,手软脚软的跟着从炕上栽下来了-
刘美花跟梁小妹都慌了神。
两人都没见过上回陈小幺发病的那模样。
梁川把那事儿瞒死了。就是家里人,也都没给说。
村里原是有几个嚼舌头的,背地里说陈家的幺儿像是又发那怪病了,但因着温岑那么几句话,加之陈小幺这半年来将养的不错,慢慢的就都信了那回只是风寒。
可眼下陈小幺这模样,任谁来瞧,都不会说这是风寒。
寻常人得个风寒,哪有哆嗦的直打抖的。
这得看大夫。
但梁川跟梁老汉一道下田去了,梁田也不在,两个女的,咋把人弄去看大夫。
得有人帮忙背才成。
梁小妹一溜小跑出了院门,要去田里叫大哥回来,刚一出去,便看到一个人影打那头走了过来。
高高大大的,梁小妹一晃眼,还以为是梁川回来了,连忙跑过去,差点撞上人家,“哥,嫂子他——”
话还没说完,才发现这人不是他家大哥。
是上回在家里蹭了顿饭的那人。
娘烦这人烦的很,这些日子还老挤兑他。
正是江湛了。
他把梁小妹扶住,见这小女娃儿慌里慌张的,便问:“出什么事儿了?”
梁小妹急的满头汗,指了指屋里,“是我嫂子——”
没等她说完,江湛抬腿就往梁家院子里去。
正撞上刘美花扶着陈小幺出来了。
陈小幺手脚没半点儿力气,被婆母搀着,身子还是软绵绵的往下滑,那小脸蛋白的,半点血色都没了。
江湛盯着陈小幺看了会儿,步子一停,忽的脸色一变,转头就要往外走。
像是半点不想在梁家院子里多留一步似的。
刘美花一把就给他扯住了。
“你跑啥?”刘美花正愁没人搭把手,尖声道:“你一个壮小伙子你跑啥?快,来帮忙把咱们幺儿背上,走去找大夫去。”
农家妇人手劲儿还挺大。
江湛满头大汗,看着还想往院子外头冲:“不是,大娘,我——”
刘美花气了个半死。
她虽是顶不待见江湛,嫌这人不三不四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好东西,但好歹是个汉子,这会儿又恰好打他们院门口走,乡里乡亲的,顺手帮个忙不过分吧。
这人掉头就跑是什么意思。
“大娘,我真不行——”
刘美花怒骂道:“你一个大男人窝不窝囊?跑这么快,是怕咱们梁家讹你的钱不成??”
不由分说就把陈小幺往江湛背上放。
江湛百口莫辩。
还没等说话,背上就压上来一个小小的身子,他无法,只好给接住了。
手托的他两条小腿儿,没敢碰别的地方。
刘美花让梁小妹赶紧的去田里知会梁川,又给江湛指了下巧村严大夫的方位,让他一个汉子脚程快些赶紧先去,自个儿拿了银钱马上赶过来。
江湛:“……”
江湛实是给赶鸭子上架的赶上了路。
他一路几乎是屏着呼吸在走。
等慌里慌张的在田埂上走了一阵,忽而顿住了。
自己真是被那大娘这么一通,给搞糊涂了。
……如果他没辨错的话,陈小幺当是发病了,不是真风寒。
既是发了那病,去找大夫又有何用?
该去把他送他男人怀里头,才是正经事。
这么一想,便又是掉了头。
江湛步子迈得快,这路又颠簸,背上的人难受的发出了几声微弱的哼哼,就跟奶猫似的。
江湛偏过头,对他道:“陈夫郎,你忍着些,我这就带你去寻你家相公去。”
陈小幺趴在江湛背上,也不是太安分。
直想往下滑。
这男人身上的味儿……
熏得很呢。
比不上梁川一半儿好闻。
他把小脸蛋一撇,朝着外头,纤秀的眉头蹙着,半点不想嗅到江湛身上的味儿似的。
方才张口跟陈小幺说话的这当口,江湛也隐约觉出些不对来了。
这陈小幺,分明就是那类人发病的样子。
江湛长到如今这个岁数,虽身份贵重,但满打满算,其实也没见过几个那类人。
温岑是一个。
陈小幺现在这模样,分明就同多年前那个夜晚的温岑样子,像极了。
可又有不同。
那晚的温岑,因着是从未跟天元亲密过,头回发病,浑身的味儿浓的都快溢出来,隔着几道重重院墙,都还能闻得到。
整个皇宫大内的天元,无论婚配与否,是统统退避三舍。
可陈小幺现下的模样,竟是比温岑头回发病时,来的还更猛烈些。
这很是不同寻常。
按理说不应该。
江湛把曾在内阁里瞧过的密文卷宗里的东西飞速回想了一遍——
若按卷宗上所书,在被天元打上印儿了之后,陈小幺他们这类人,再发病时,当不会再有这般难受。
除非是还没打上印儿。
也不对。
江湛脚步一顿。
陈小幺同梁川早已成亲,几乎日夜相对,就算是没打上印儿,但日夜亲近,总是不会同现在这般严重。
或是自己根本就猜错了?
江湛脑子里也乱的厉害,步子都慢了下来,犹犹豫豫的。
就这么一犹豫,他就把陈小幺放了下来,让人靠在一棵树上。
“陈夫郎,冒犯了。”江湛自己也晓得不应该,但他实是觉得不对劲的紧,于是便微微弯下腰,朝陈小幺颈后看去。
陈小幺浑身都软绵绵的,没半点儿力气,只隐约晓得有人凑了过来,味道还不好闻。
可也没法子躲开。
江湛是知晓的,像是陈小幺他们这类人,后颈的地方,有个和寻常人不一样的隐秘之处。
这地方,是这类人对天元有着诱惑力的根源。
若是这地方,果真有着不同寻常的痕迹——
他俯下身,屏住呼吸,在陈小幺后颈处一阵细看。
还没待看清,前方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过来了。
江湛抬头一看。
正对上了一双眼睛。
那高大汉子就立在不远处,死死盯着他。
可他盯着江湛搭在自己媳妇儿身上的手,盯着江湛凑在自己媳妇儿脖子前头的脸,胸膛剧烈起伏,眼睛红的厉害。
像要滴血似的。
看架势,是想把江湛给活活撕了——
作者有话要说:
江湛:怎么讲,老倒霉蛋了。
第37章
右半边肩膀那儿挨了一脚的时候,江湛就知道,自己没猜错。
梁川的确是想把他活活给剐了。
梁川这一脚踹的,踹到了实处,半点没省着劲儿。饶是江湛有意闪避,也顿觉连着这条胳膊的整个右半边身子,都麻了。
他被踹得倒退好几步,惊了,嘴巴微张,半天没缓过神来。
以江家的身份地位,若是还在京里,那就是皇帝老子,也不敢这么动他一下。
金尊玉贵长到这么大,江湛这辈子,还真没挨过什么打。
仅有的几回,都是在这村子里头。
要说在温岑那受的几下,还实属他活该,但今天,他可真是冤枉的很了!
若他没猜错,这陈小幺同自个儿,很有可能是有——
江湛捂着胳膊抬头瞧梁川,张口便道:“梁兄弟,我不是——”
他思索着,该如何向梁川解释这情形。
可要一时半会儿解释清楚,又难得很。
梁川哪里听得进去。
他气血上涌,脑子里全是方才这男人凑在他陈小幺脖子那儿的画面。
于是下手的时候,是半点都没悠着。
在去州城的那路上遭了匪后,梁川脑子里,就一直隐隐的有些猜测。
若这想法没错,那这眼前这男人,当是扛揍的很的。
但自个儿揍他,倒也不是为着他扛揍。
是因为这个身上同样也有气味的男人,挨陈小幺挨的那样近,凑在他脖子旁边。
凑在那个梁川同样盯准了的,还舔过、咬过了的地儿旁边。
为什么身上跟自己一样有味儿的这类人,都爱盯着陈小幺这儿?
像是那山匪头子,还有府城里骑马的那男人。
如今又多一个江湛。
就为着陈小幺身上香,他们都闻得到这味儿?
都跟他娘的癞子狗似的。
梁川一把将江湛从地上拖起来,按到一旁的大树干子上,眼里渐渐的染上一抹血色。
上回,自己没能把那山匪头子给废了,如今,江湛自己又送上了门来——
又是一拐头就上去了。
江湛险险接住了他这一下,又是一阵酸麻,也有几分恼了:“梁兄弟,你先别恼,听我说——”
跟着肚子那就挨了几下顶。痛的厉害,这下连话也说不出来了。
江湛也没工夫再想着在这当口把话说明白了,使出了十分的精神全力应付眼前这个在发狂边缘的汉子。
虽说是觉着自个儿冤枉,但梁川为啥突然间就发了狂,江湛倒也不是完全不知。
——平头老百姓或许不知,但他却是这世间为数不多的清楚的知晓个中缘由的。
天元这类人,用大白话来讲,就同那狼群里的头狼相差无几。
一个狼群里有且只能容的下一只头狼,若有两只,那结果可想而知。
这类人也同狼一样,凶悍且好斗,且身上的味儿越是压人,这种天性便愈发难以抑制。
江湛虽是也同为天元,但并非武将世家出身,自小锦衣玉食的长着,凡事少有必须得亲历他手的,是以同梁川这个在山林子里头打滚打惯了的人对上,一时之间,竟然落足了下风。
梁川一拳头招呼上来。
江湛没挡住这下,活活挨了个眼冒金星,鼻血从两边淌下来。
他头昏眼花的看着眼前这汉子,嘴巴张了张,有气无力的道:“梁兄弟,你信我,就听我一言,其实我同你一样,自个儿也是有……”
话还没说完,后头树林子里又传来一道脚步声。
是梁小妹跑过来了。
方才她跑去田里头给大哥捎话,一句话还没说完,大哥就先放下东西往这边赶了。
梁小妹在后头追的上气不接下气,小脸蛋都涨的通红通红的。
此刻又见到眼前情形,给小女娃儿吓得,差点儿叫出了声。
梁小妹长到这么大,就没见过自家大哥哥这般吓人的模样。
当年梁川跟下巧村那几个二流子干架的时候,梁小妹年纪还小,实打实还是一个奶娃娃,没亲眼见过。是后来大了才听人说的。
梁小妹一直不咋信。
在她心里,自家大哥哥虽是话少了些,冷了些,可对家人好,也是个明事理的人,哪会真的发什么疯病打人。
定是村里人乱嚼舌头乱说的。
可眼下——
那姓江的大叔鼻血都被揍出来了!
梁小妹年龄小,也不知道大哥和那江大叔之间有什么纠葛,满心满眼只惦记着自家漂亮嫂嫂。
嫂嫂生了病,这两人在这打起来了,那谁来背嫂嫂去大夫那儿!
小女娃娃着急的四处看了一圈,果然见陈小幺软绵绵的歪在那颗大树桩子下头,隔着老远都能见着脸上热的发红,额头上的细汗一片。
梁小妹顿时眼泪都要出来了。
赶忙跑过去拉架。
“哥!大哥!你先别打江大叔了,嫂子、嫂子……”梁小妹抹抹眼泪,跺着脚直拉着梁川往树那头瞧,“你快背嫂子去找大夫呀!!”
梁川揪着江湛衣领子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他转过头来看梁小妹,跟着,又看向陈小幺的方向,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隐约像是更红了些。
怔了半晌,他才从江湛身上起了身,冷着一张脸,走到了树底下,把陈小幺背了起来。
陈小幺跟终于抱住救命稻草了似的,大口喘了一口气,细细的胳膊腿缠到梁川身上,小脸蛋儿上泛着明显不正常的红。
梁小妹红着眼睛跟在后头,还想说话,只听梁川转过身来,沉默了会儿,对她道:“你回家去。”
“大哥,我——”
梁川道:“别跟上来。”
说完,便背上陈小幺,大步从坡那头下去了。
梁川人高腿长走的快,梁小妹小跑都跟不上,在后头急的直跳脚,心想自家大哥这红着眼睛的模样,到底晓不晓得是要带嫂子去看大夫的呀。
等人走远,江湛才捂着肚子,长长松了口气。
只是脸都皱成了一团,半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头晕的很-
日头慢慢的往下落。
整个上巧村都笼罩在一片温和的澄澈里。
梁川背着陈小幺,一路往着更北面去。
梁川两手都托着他大腿,自是觉出来他身上这点儿热意,竟是同上回发病的时候相差无几。
这是又发了那病了。
上回陈小幺发这病时,梁川是带着他走夜路去的下巧村严大夫家,但扑了个空。
去严大夫家,得往下面那条土路上走,要不就是从田埂子上抄近路。
此刻,梁川却没往那些个方向去。
他也不晓得要往哪去。
脑子躁的很,身上的反应也不平静,跟上回一样的。
背上的人两条细胳膊吊在梁川颈间,小脑袋拱在梁川脖子中间嗅,抱着他哼哼。
就跟来了瘾头似的。
陈小幺自是也晓得,自己又发病了。
他脑子迷迷糊糊,也想不出来为啥这么快就又发病了,可被梁川背在背上,嗅到了他男人身上的味,就一点不慌了。
就像是有梁川在,他就晓得该如何去解这瘾头。
陈小幺脑子里转的慢慢的,可还记得上回发病的时候的事儿。
……在土墙,还有麦垛子旁,他可还都记得呢。
他在梁川背上作乱,呼吸声轻轻的,又软绵绵的,透着点儿娇意。梁川当是半点儿不陌生。
不说发病的时候了,就是没发病的时候,夫夫两个晚上熄了油灯上了炕,梁川抱着他要干点儿啥的时候,陈小幺就都是这幅模样。
梁川向来是对陈小幺没半点儿抵抗力的。
可这会儿,梁川破天荒的没理他。
头也没回,硬着张脸,就是直往前头走。
陈小幺闹腾了半天,没得到回应,这汉子抱着他大腿的手,硬的跟那铁板子似的,勒的他都有些疼了。
但就是不回头过来瞧他一眼。
陈小幺伸手要去挠他,还被他捏着手往怀里一放,力道大的很,跟要捏断他手似的。
陈小幺被制着,瞪着他的背影,半晌,委屈的哭了出来。
他攀着梁川肩膀,一排细细的牙齿咬了上去,“你不疼小幺!”
身体难受的紧,眼泪也就跟着兜不住了,“小幺、小幺……不给你当媳妇儿了!”
梁川猛然顿住步子,搂着陈小幺大腿的手,也一下收紧。
一阵天旋地转,陈小幺就被怼到了树干子上面。
是棵歪脖子枣树,杆子不粗,只陈小幺腰那么粗细。
这小细杆子被梁川这么一下怼的,是直晃荡。
陈小幺也被怼疼了,泪花儿扑簌簌落了下来,直落了个满脸泪痕。
“咋不给我当媳妇儿了。”梁川两条胳膊撑在他旁边,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盯着他,“那给谁当。”
这话真不像是梁川能说出来的。
换个声儿,那不就跟村里有名的,那冯家的冯兰香,天天跟自家汉子吵嘴时候说的酸话一样么。
可陈小幺笨脑袋,也听不出来,就只顾着委屈。
他一边一只手按着眼睛,小嘴巴还扁着,泪珠子直往脸颊下滴。闻言,手仍是按着,脸却往旁边一撇,哭着道:“你、你都不疼小幺了,干嘛还要给你当媳妇儿哇……”
话是梁川自己说过的。
他说小幺是媳妇儿,该他养着,陈小幺要他疼自己,他也答应了。
可现在,现在……!
梁川盯着他,深深吸了口气。
陈小幺嫁给他这么久,脾气也见长。
从最开始话都不敢多跟他说一句,慢慢开始使小性子,到如今,哪儿不顺心了就掉金豆豆。
梁川也不是没见过人哭。
像是梁田,每回调皮捣蛋之后,挨了梁老汉的打,也哭,嘴巴张老大,往死里嚎,看了直教人更想揍他一顿。
陈小幺就不一样,哭起来的时候,悄没声儿的,但就是这么安静的掉金豆豆,偶尔抽下气,梁川心都快要给他剜一块去。
但这还是头一回,陈小幺边哭还边喊,不给他当媳妇儿了。
梁川除了心里疼,太阳穴还一跳一跳的疼。
他是一直在忍着。
陈小幺发这病时,身上的味儿本就比平日里还要重上好几倍。
往常他闻着陈小幺的味道就不怎么碍得住,被稍微撩一下就想亲想搂,更何况是这么浓的。
这哪里是病?
若头回他还真觉着这是怪病,这回,他没带陈小幺去看大夫,自然是已经觉出这不是什么怪病。
犯这病的人,会一犯病,就只想着干这事儿么。
陈小幺想,自个儿也一样,被勾的要发疯。
非要说是病也成吧。那就是两个人一块儿都犯了病。
自己犯的是那畜生病。
“怎么不给我当媳妇儿了?”梁川抱小孩儿似的抱着他,让他后背怼在树干子上,低着头看他,又问了一遍。
他老问老问,像是在这上头绕不过去了似的,陈小幺也给他问住了,抹着眼泪呆了半晌,理直气壮道:“你、你凶小幺呀。”
少年嘴唇一张一合的,流了些眼泪,眼睛和脸颊都红。梁川目光在他脸上一寸一寸的巡视,突然俯下身,拱到他细细的脖子旁。
又白又细的一截脖颈,他身上最香的地儿。
“没想凶。”梁川一边嗅他脖颈上的气味儿,一边低低的问他,“是你。”
“你到底为啥这么香。”
陈小幺睁着眼,黑眼珠都被雾气氤氲的湿润,睫毛湿漉漉的掀起来,瞧着梁川,无辜又迷茫。
身上被压上来一个浑身都是腱子肉的大个子,后头又是硬邦邦的树干子,陈小幺被挤在中间,只觉怼的慌。
梁川又在问些他也听不懂的话了。
小幺哪晓得呢……
小幺还觉得他男人的身上的味儿最好闻呢。
梁川道:“他们都想闻你的味儿。”
他两手掐着陈小幺,手掌心慢慢的收紧,呼吸也跟着紧了,死死盯着他,眼睛里头有未曾褪去的血丝,“不给。”
陈小幺睁着一双泪眼,傻了。
铺天盖地的吻落下来的时候,陈小幺觉着这不像是在亲,是想活生生把他给吃了。
小巧唇瓣上的软肉被含进嘴里嚼,被咬的生疼,仿佛流了血了。
陈小幺难受的厉害,可他被怼着,也没法儿去瞧自己嘴巴究竟流没流血,只能“呜呜”的叫着,两只手缩成小拳头去抵着梁川。
可也是一直到这会儿,他才晓得,他男人真的用上的劲儿的时候,十个小幺都垒在一块儿,怕是也挣不动半点的。
他像只终于被狼叼住了脖子的兔子。
既是终于叼到嘴了,就怎么也不可能撒开口。
滚热的鼻息喷在他颈后,陈小幺开始抖,觉着自个儿一直护着的地方怕是终于要护不住了。
可又有些隐秘的期待。
像是隐约的知道,若是真被这么咬上一口,跟上回一样,不会疼,只会舒服的。
最好、最好是不止被咬一咬……
梁川整个人都压了过来。
他当然不是止只想干咬陈小幺这一件事儿。
先前,他老是想着,只有畜生才会老想着咬人,此刻——
他脑子里疯狂一片。畜生就畜生吧——
作者有话要说:
应该算是一点点私设?21章也隐约提到过的。
o的话,信息素是后颈腺体处最浓。
但a不一样。a是那个的信息素最浓(。)
第38章
江湛眼冒金星、鼻血横流的在那小土坡子上躺了一阵。
躺到天都黑了,不远处的林子里传来几声稀稀拉拉的鸟叫。
听着还怪渗人的。
十月的天早已入秋,饶是江湛向来身强体壮,未曾患过什么风寒,也被这微凉的夜风吹得一个喷嚏。
他回过了神,慢慢的从地上坐起了身来。
梁川跟陈小幺不知上哪快活去了,那小女娃娃也不管他死活,就这么把他一个人扔这儿了。
过了一会儿,他拿手抹了一把干掉的鼻血,盯着手上那滩血壳子,不知想到什么,从地上爬了起来。
他这次北上,为的不是公事,也不愿张扬,是以手里除了些银钱,也调动不了什么东西。
他堂弟江尧倒是就在几十里外的清泉镇上,带了几个随身小厮和护卫,也同京里的人保持着书信联系,但江尧这人最是耐不住无趣的,江湛几次去镇上时,都寻他不到,因此便也不指望他什么。
看来,给陈小幺和梁川二人说明白这件事儿,还是得靠他自个儿。
可他和梁川是一类人,能说明白“天元”这类人跟普通人有啥不同,另一类,他又知道的甚少,能隐约晓得的,都是从卷宗上看来的罢了。
江湛思索一阵,慢慢的往榕树底下去。
远远的就瞧见了那小茅屋。
因是天色才刚刚擦黑,那院子里头还亮着盏黄澄澄的油灯。
江湛在篱笆院墙前站定,扣了扣门扉。
他耳力自然是好的,隔着篱笆,先是听见正屋里响起了脚步声,可一等他出声叫了句“阿岑”,那脚步声立马又停了。
半晌没动静。
江湛如今是半点脾气也不敢有,摸摸鼻子,提起了声儿道:“我知你不想见我,但我今天是真有正经事儿,求你帮忙。”
他顿了顿,“村北山脚下,梁家的夫郎,陈小幺,你该是认识吧?他……他像是发病了。”
“发这病多难受,别人不晓得,你还能不晓得么。”江湛听着里头的动静,低着声道,“遇上畜生些的天元,给弄坏都是轻的……也不知道梁家哥儿下手知不知晓轻重。万一要是不成,还得问你借个马车,拖到镇上去看大夫。”
说完这话,他在外头静静的等着。
江湛知道自己多少算是有些贼了,是在用陈小幺发病的事儿当由头。
但不拿这个说,他都不知道温岑到底啥时候才肯见自个儿。
温岑对自己一千一万个心狠,但对别人,却最是心软的。
果然,没等上一会儿,院子门便从里头开了。
温岑穿着身青灰色长袍,站在院内,手里拿着个长的什么东西,安静的瞧着他。
江湛如今一看到这么长的东西就想到上回刘美花揍他拿的长铁棍,下意识的躲了下。
下一秒才瞧清楚,那不是啥长铁棍,是挂着油灯的把子。
江湛觉着自己如今真是窝囊的不行,半晌,见温岑没再赶他的意思,顶着满脸的血污,腆着一张脸,趁机挤到院子里头去了-
北面的山坳坳里,黑漆漆的一片。
这山坳坳就在外山林子旁边,也就是上回陈小幺掉到坑里的地方。
平时当是没人往这边来的。
小少年跟抱娃娃似的被抱在人怀里,背对着那人,被怼在那树干子上头。
这野枣树粗的刚刚好,够他两个胳膊合抱。
可陈小幺膀子软的,半点儿没力气抱住,只软绵绵的搭在那上头,跟着后头人的劲儿,一耸一摇。
身上原本是穿的件带绒的夹衣的,布料和样子都好。还是前些日子从州城回来后,专门给他扯的布新缝的。
村里的妇人们见了那都要说句这颜色鲜亮,衬他衬的很。
可如今,这衣服,连同那底下露出来的皮肉一起,早不成样子了。
浅浅月亮跟缎子似的在他肤上流淌,缀着些星星点点的痕迹。
都是被碰过的。
隔着浓重的夜色,外人瞧不见他现下这模样,但挨着他的人,眼神儿比一般人好得多,瞧了个真真的。
呼吸声便愈发热的发烫。
糙的跟砂纸似的大手在少年滑溜溜的背上探,唇舌也跟着,那身白的跟春笋似的皮肉,如今到处都散着铁锈味儿。
青草香味儿都快被遮的闻不见了。
可仍是不够。
于是便又是一口,照着那脖子的地方咬了下去。
梁川生了一对不太明显的犬齿,可平日里他少笑,就连话也少,便也没人注意过。
更没人晓得,这牙齿拿来咬人后脖颈子,是最合适不过。
陈小幺被这一口咬的睁大眼,可力气早耗光了,是挣也没法儿挣。
后半夜。
那颗野枣树给糟蹋的,树干子上是污的半点儿没眼瞧。
陈小幺后颈处那块儿圆鼓鼓的软肉,更是被咬的一塌糊涂。
说来也奇,梁川分明是下足了狠劲儿咬的,可这地方,被咬开了缝儿之后流出来的东西,却不像是血。
也没半点腥气。是甜滋滋的清液,嗦一口,像是比这树上的枣子都还甜。
这甜味儿勾的梁川脑子里一片空白,恍惚间觉得自己真成了头畜生,是在一口一口把怀里头的人给啃了。
力道收都收不了。
劲儿憋不住,是以牙齿也没收住地方,连着那片软肉旁边的皮肤,也被咬了好几口。
这下可就是真的疼了,不是被咬那块软肉似的疼中带着舒服。
少年皮肤本就又薄又嫩,经不住被这么疯的造的,被咬了个鲜血淋漓。如今的模样,真像一只被咬断了脖子的兔子。
细细的胳膊腿儿软绵绵蹬了两下,就往下垂下去了,树干子也搭不住了。
只余幼猫似的呜呜哭声。
……-
梁家那头急坏了。
刘美花寻个银子的功夫,江湛就跑没影儿了不说,她赶忙追上去,在那片土路上转悠了半天,没瞧见江湛,倒是瞧见了魂不守舍往回走的梁小妹。
刘美花一溜小跑就上去了,拽住女儿胳膊,“要你去寻你哥,你这是干啥去了?”
小女娃娃还蒙着,见了娘,顿觉情绪都松下来了,“哇”的一下就哭出了声。
刘美花更是急,可梁小妹只是哭,话都说不清楚,好容易才止了哭声,磕磕绊绊的把方才的事儿说了。
刘美花一听,心里就是一个咯噔。
前些年的时候,老梁家为啥不招人待见?家穷是一个,梁川发那疯病打人的事儿,又算是一个。
现下虽是因着送亲的事儿,两村不少人对老梁家都要竖个大拇指,可在这当口,要是又出这么一档子事,怕是不好说。
刘美花扯住女儿晃了晃,忙问:“那你哥人呢?”
梁小妹抽抽噎噎的,“不、不晓得,哥让我自个儿先回来,他抱着嫂子不知道去哪了!”
梁川同陈小幺这一不见,就不见了整整五天。
急坏了一家老小。
按说陈小幺发了高烧,梁川带着他去看大夫,要是只去下巧村寻严大夫抓药,那顶多几个时辰就能回来了。
如若是严大夫不成,梁川带陈小幺去了府城,那顶多一天一夜,也该回来了。
就是一时半会儿不回来,也该托人捎个口信。
梁川不是个这么不懂事儿的。
可眼下,是生生不见了人影。
梁老汉和刘美花两人是白天寻,到了夜里继续打着油灯寻,虽是没敢进山,但把两村都快翻遍了,愣是没寻到人。
梁家人没敢大声声张。
梁川是个靠谱的,身板壮实、身手好就不说了,这方圆几十里的路,连同山上的山路,他都是摸的清清楚楚的。
上巧村又不比外头,哪哪儿都是乡里乡亲,就带去邻村看个大夫,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能出啥事。
就这么突然凭空没人影了,这说出去还不得叫人怎么猜。
但自然也是打听过的。
像是梁老汉在田埂子上头拉着王石头王柱子都悄悄问过,今天瞧没瞧见川哥儿,人都是一脸懵,摇头说没瞧见。
梁老汉跟刘美花上了几天的火,嘴上都急的燎了泡,可也再没别的法子了。
总不能去府城里报官。
就这么急了五天。
还是第五天夜里的时候,江湛找上了门。
刘美花一见他,心就提到嗓子眼了。
先不说她看不看得上江湛这个人,可这人明明白白是有些银钱的,平白遭了继子一顿狠揍,可不得上门寻麻烦么。
前些年,梁川揍那下巧村几个二流子的时候,虽是占着理儿,但因着对方上门闹,最后也赔了银钱。
如今,若这男人铁了心要寻梁家的麻烦,那恐怕就不是能赔银钱了事的了。
就是刘美花也难得的有几分怂。
可江湛一张嘴,就是问梁川和陈小幺回没回来。
自然不能说回来了。事实也是真的没回来。
梁老汉照实说了,江湛倒是没再啰嗦,掉头就走。
剩两个老的在那干瞪眼,觉得这都是啥事儿啊-
江湛寻了小半天,最后上了山。
往山里走了几个时辰,寻到了一处小茅屋。
这小茅屋可不是他自个儿曾经住过的破破烂烂的那个,是另个在半山腰的,眼瞧着还新的很,似是前不久才搭的。
说是茅屋,实则就是一个小的干草棚,干草和木板坤在一起,扎的结结实实一个,一看就是个有把子力气的人给搭的。
江湛若有所思的站在那儿看了会儿,再一转头,就瞧见梁川正从一旁的山路上下来了。
两人视线一对上,梁川就停了步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江湛也看着他。
原本高大健壮的汉子,如今的模样却很有些狼狈。
一身短打被荆棘刮破了不少口子,上头沾了不少脏污血痕,破破烂烂的,这还不止,眼睛里都爬满了红血丝。
看着像是几天几夜没合过眼了。
他背上背着个竹篾编的背篓,里头垫着树叶,放着一些野果子,上头沾着露水,像是新采的。
江湛看了他一会儿,抬腿往茅屋旁走了一步。
梁川瞳孔一下紧缩,两步抢上前来,挡在他前头,“离远点。”
江湛跟没听见似的,又是抬腿。
“再敢过来一步,我废了你。”青年盯着他,声音有些哑。
江湛干脆的上前两步,在他身边坐下了。
他能觉出梁川浑身的肌肉都在瞬间绷紧了,身上的那股子铁锈味儿都像浓了不少,像是随时能再给他来一拳。
这也不怪他。
此刻,江湛隔着这茅草屋,都能闻得见里头的味儿。
不过这会儿,江湛是半点不避着了。不再像前些天,刘美花非要他背着陈小幺去看大夫时,他跟避洪水猛兽似的避着。
因为此时此刻,那股子青草香气里,混杂一股子浓重的铁锈味儿。
江湛闻一闻,便晓得里头发生过什么事。
同为天元,他自然是明白,像是陈小幺他们这类人,若是被天元打上了印儿,在他的男人眼里,那就愈发跟那宝贝眼珠子似的,是半点儿容不得他人觊觎。
若是天生合该是一对儿的,那更不得了。
江湛半点不怀疑,自个儿要是敢真的进屋去,梁川能活活把他的眼珠子给抠下来。
而且他也没想进去,就是想在坡上头坐着。
因为明白接下来说的话长的很,站久了累得慌。
半晌的沉默。
梁川仍是盯着他,手掌缓缓的收紧。
江湛终于开了口:“梁兄弟,我们素不相识时,你就从狼爪子底下救了我一命。江某是记这个恩情的。”
梁川没什么反应,眼神很冷。
顿了会儿,江湛又道:“这倒也罢。”
他说:“我虽跟你一样,的确能闻到这些个气味,可现下,你既然已经给你家夫郎打上印儿了,我自然是不敢再有半分觊觎。”
梁川瞳孔缩了一缩,呼吸都慢了片刻。
江湛迎着他的视线,干笑一声,“你大可放心。”——
作者有话要说:
五天。够可以的吧
第39章
一阵静默。
梁川盯着江湛,喉头动了动。
江湛也吸了口气。
前面几天,他被打的鼻青脸肿,知道就算寻来也近不了身,如今掰着手指头数数,要换自己,约摸是差不多了,便循着气味找过来了。
按他心里盘算的,这会儿寻过来,就是想把这事儿给梁川好好说道说道。
可真要让他来说,他又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江湛顶着梁川的视线,缓慢的张了口。
自然是没全说,捡着能说的说了。
太.祖皇帝还在位的时候,边境就一直不稳。
蛮族人频频来犯,他们人虽少,但个个骁勇善战、以一当十。那些年,打的大景朝士兵是屡屡退败。
老皇帝一夜急白了头,还是彼时正年少的长风将军自请缨,带着崔家军上阵,一举夺了个全胜回来,大大鼓舞了士气。
经此一胜,自是大加封赏。
说来也稀奇,虽都是中原人,但崔家这一脉的男儿,却向来很有些不同。回京复命,往那大殿上一站时,竟是个个高大魁梧、英武不凡,个头同那些个蛮族人,都相差无几。
这一脉的人头脑也聪明,祖上曾官至拜相入阁。是到了这百年间,才不知怎的,逐渐没了声迹。
太.祖皇帝望着这满殿的人,心里渐渐的生出了些疑虑。
这疑虑或许早便有,可确是因着这场战役,因着崔家人,才被放到了心上。
自那以后,太医院和内阁的学士一起,奉圣上之命,数年秘密查探,有了“天元”这么这一词儿。
这一词,取的是“改正朔,易服色,推本天元,顺承厥意”之意。
天元者,人中龙凤也。
那会儿,人们才晓得,原来人是能从根儿上,就能区别出个高低之分的。
人长到十二三,最多十七八,若能从长成天元这类人,那莫说是体格,就是头脑,就是能比一般人强个一大截。
只是这类人少,百个人里头,都不定能寻出一个,且性情多凶悍好斗,未免失之可亲。
为免谣言四起,内阁把一应卷宗全都封存了起来,一直到如今,也只小部分人知晓。
往前数个五六年,就连江湛,身为宗亲,也是只知部分,但不甚清楚全貌的。
民间更是对这事儿一概不知。
像是上巧村这种穷僻的山沟沟里头,几百年都不定能出个天元的,更是一辈子与知晓这事儿无缘。
又过了百余年,到世宗年间,边境之乱仍旧未平,朝野上下一时无人可用,就是有将,可用的兵也太少。
是以为攘外,朝廷无奈之下,开始四处征兵。
征的就是“天元”这类人。
因着这个,边境换来了近二十年的太平。
但江湛怎么也想不到,这上巧村,除了有梁川这么一个天元,竟还有一个地元。
也就是陈小幺。
“我怎么信你?”梁川突然出声,问他。
江湛寻了根树枝,在地上划了划,又扔掉。
过了一会儿,他才道:“我祖上世代行医,给皇帝老子诊过病,我自己虽不是大夫,但家学渊源,医书看过不少,大内也进过数次。梁兄弟,经了这些天,你也晓得,你和你夫郎,与常人相比,多有不同。”
因着暂时不愿表明身份,江湛编了个算不上谎话的谎话。
他们江家,还真有个旁系的叔叔是太医院院判,可不就是给皇帝老子瞧病的么。
紧接着,江湛说了几样天元这类人与寻常人的不同之处,皆为太医院医书上所述,还有四季脉象之变化——
这是无法闻到这类人特殊气味的寻常人辨别他们的唯一方法。
梁川自个儿的身体自己最清楚,听了这话,便薄唇抿紧,脸上的神色,也是变了又变,掌心不由自主深陷入泥地里。
江湛一见他神情,便知道自己说的全无错处。
安静半晌。
梁川抬起眼眸,又道:“那我夫郎,又有何不同?”
江湛也看着他。
这便是最紧要的,也是他真正想说的了。
——“地元”。
这类人,从根儿上,又跟天元完全相反。
他们虽跟天元一样,身上有着跟寻常人不一样的味儿,但体质却孱弱不少,长到十岁上,或多或少、或轻或重的,总会发病。
这类人往往于后颈有着一处不同寻常的地方。那地方的散发出来的气息之于天元,就像是那吸引着蜜蜂的花苞,总能让人一眼就盯准了它。
这还不止。
这类人要是长成了人,嫁与天元做妻妾,为其生儿育女,孕育出的后代,有极大可能为天元或地元。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的崔家军,偏就那么巧,个个都那般骁勇善战。
天元是百人里不定能寻出一个,地元则又不同——
此类人的双亲,非得是天元与地元的结合。
因有这么一个关窍,又因他们体质本比一般人更加孱弱些,因此,比起天元来,地元是少之又少。
整个皇宫大内,算上温岑,也不过四五个。
这些日子,江湛在这村里没白待。
虽是没顺利同温岑和好如初,但闲来无聊之时,他也听过一些妇人间磕牙的闲话,晓得二十多年前,那陈家的陈栓子,是如何被朝廷征去,陈小幺奶奶,是如何伤心欲绝。
陈小幺,又是怎么同阿奶相依为命长大。
如若江湛猜的没错,陈小幺的亲爹陈栓子,正是当年那批镇守关外的人里头的那一个。
梁川一一瞬不瞬的盯着他,似是无声催促。
“如何不同,你既能闻到气味,同你夫郎朝夕相对,又听了我方才所说,很多事儿其实不用再问我。”江湛道,“五日过去,你们除了在此处,可还有去过别处?可瞧过大夫?可有用药?陈夫郎可还在高热?”
梁川嘴唇动了动,神色怔怔的。
似是想明白了什么。
不止这回,还有上回。其实还未去府城里看上大夫,打那田埂子土墙后出来后,陈小幺就已没那么烫了。
这山风吹的实是有些凉了。
江湛往山下看了几眼,左右搓了两下胳膊,跺了跺脚,便起了身。
正要往下走一步,忽听身后一道声音,低低的问道:“……不是怪病?”
这话听着像是在问他,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江湛脚步顿住,愣了一愣。
“……我也不是疯病?”梁川又道。
好半晌,江湛反应了过来。
这应当是村里的些闲言碎语。
天元,地元,这两类人本就难得。尤其地元,到了年龄发病时,村户人家没见过的,只当这病与寻常病症大有不同,怕是当风寒去治,全无效果,便说是怪病了。
这么看来,那清泉镇上给温岑抓药诊脉的大夫,倒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算不得是庸医。
“自然不是。”江湛道,“你我二人乃是一类人。你若信我今日所说,便应当信这既不是什么怪病,也不是疯病。”
江湛脑门上还留着几道伤痕。
是那天梁川下了狠劲儿给揍出来的。
这不过才短短五日,看着也不怎么显眼了。
“成。”梁川看了一眼他脑门上那痕迹,“就信你。”
说完,顿了一顿,从背篓里寻出几样草药,扔给江湛。
江湛接过那些东西,很有几分不解:“?”
“治跌打损伤用的。”梁川说。
江湛缓缓伸手,摸了摸脑门。
“我十来岁被狼咬伤腿,用上这个,不出两日便好。”梁川上下打量他一眼,道,“你既同我体质一样,想来也差不多。”
“……”江湛点点头,把草药揣怀里,“多谢。”
说完便没再多留,下了山。
这人与人不同,天元与天元也……大不相同-
江湛走后,梁川一人在那茅草屋前静坐了半晌。
一直到天边又露出些鱼肚白,屋里头的人发出声轻而细的哼声,梁川吐出一口气,抬腿往屋里去。
屋里人的确早就醒了。
他裹着梁川的里衣,衣摆长的能将他整个人包进去,正跪在那垫了旧毯子的干草堆上头,伸长着脖子往外瞧。
在寻梁川。
见着梁川进来了,一双大眼睛立时氤上水雾,小嘴巴一瘪,就伸手要来搂他。
可到底是挨了好几顿狠的,说是被人按在地上、树上狠狠揍了几顿也不为过,加之五天下来,他又几乎吃不进什么东西,此刻,少年细细的腿根儿打着抖,根本就跪不住。
梁川两步上前,走到他旁边。
陈小幺便立刻抱上来。
梁川单腿跪下,半弯下腰,大手在他细瘦脊背上抚了几下,手底下的人便下意识的抖了一抖。
这是挨怕了。
这些天以来,陈小幺仿佛就跟真上了瘾似的,没完没了的求,浑身的味道香的腻人。
香喷喷又湿漉漉。
梁川便也没完没了的应他。
到了最后,也不晓得究竟是谁在发病。
梁川贴贴他额头,低下头问他:“还要不了?”
陈小幺连忙摇头。
可胳膊却不是这个意思。
仍是软绵绵的,在往他身上缠。
看着像是比五天前,还要愈发粘人些,半点儿不想离梁川远一步似的。
梁川伸手到里头去,摸了一把他滑溜溜软乎乎的皮肉。
什么东西都没隔着,这一探,就觉出身上的确是已经褪了烧了,摸着一点不烫。
可梁川仍是拿不准。
方才听了江湛那话,现下更仍拿不准。
如若这个“病”,就是得亲近,那——
思索半晌,他手往下一伸,干脆的开始扯裤腰带。
陈小幺正搂着他男人的腰,见了这么一下,浑身都是一抖,脸蛋儿都涨红了。
立时就撒了手,手脚并用的爬着往草堆子里头缩去了。
缩的远远儿的,双手抱着膝,像是怕极了似的,战战兢兢的瞅着梁川。
陈小幺身上披着的那件衣服,实是有些太过长了。
约莫就是因着长,能给他整个人兜在里头,腰再往下,就啥都没有了。
此刻,他这么一乱爬,衣服往上溜了些,能看到小半截白腻的大腿。
也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狠了,那白的腻人眼的一片儿皮肉,还在颤。
梁川手还停在腰间的裤腰带上,视线在他身上转了一圈,又问了遍方才的话。
陈小幺睁着一双眼睛,可大约是哭了好几场,眼皮肿的跟那馒头缝似的,睁到最大才一条缝。
他猛的摇头。
实快给他男人解裤子的动作吓的不行了。
是真的再挨不住半下了。
半晌,见梁川还想上前,陈小幺便真的哭出了声,还哭出了鼻涕泡。
“只要你挨、挨着小幺。”陈小幺打个哭嗝儿,一张口,声音都是哑的,听起来可怜的要命,“没要你掏、掏……”——
作者有话要说:
川:我不出两日便好。
江:……很难不觉得是在阴阳我.
俺们川子,一个说脱裤子就脱裤子半点不废话的男的,A的很.
第40章
是在第六天的时候,深更半夜,梁川带着陈小幺回了家。
村户人家都歇息的早,尤其如今天气愈发的冷了,田里活儿清闲了些,都是一天两顿饭,到了下午日头看着快落的时候就吃顿稀的,然后再消消食,就差不多洗了睡下了。
到了这个时辰,村子里更是黑漆漆的一片,哪哪都熄了灯了。
梁家院子里头,却还隐隐的有些光亮。
梁川背着人一路下了山,没怎么停留,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到了院子门口。
一推,院门压根儿没拴上。
径直走了进去。
梁老汉正在廊下蹲着抽旱烟,半边胳膊吊着,眉头锁出个深深的纹路,一瞧就心烦的很。
梁川叫了声爹。
梁老汉手上烟灰一抖,看了过来。这一瞧,烟杆子都掉了,叫了声,“川儿!”
梁小妹不知道啥时候也跑出来了。
小女娃娃瞧见黑不溜秋的夜幕里,走来一个高大的身影,还挺远的,但看身形,隐约能辨认出是梁川,但背上的那人细胳膊细腿,铁定就是她嫂子。
梁小妹认她嫂子认的那是准准的。
“嫂子!”梁小妹尖声叫道。
刘美花听着声儿,也忙抄着扫帚跑了出去。
一屋子的人霎时是全围了上去。
这是都还没睡呢。
等看清了那俩人身上啥样,又都吓了一大跳。
陈小幺也就罢了,趴在梁川背上像是迷迷糊糊的还没睡醒,可梁川,那浑身上下可就狼狈的很了。
别的不提,几天过去,这下巴上的青茬儿都冒出了新的一截。
衣服也乱七八糟的,看着像是在啥地方沤的都馊了,眼窝深陷,眼睛里头红血丝一根一根的。
梁川长这么大快二十了,梁老汉还没见过儿子这么狼狈的样儿。
“这、这到底咋回事儿?”梁老汉手都是抖的,想拉下儿子胳膊瞧下,没敢,“出啥事儿了,川儿啊?”
起先,老两口是寻了好些天。
一直到那天,那姓江的大小伙子上了一回门,到了晚上又找过来了。
刘美花以为这到底还是寻麻烦来了,结果那大小伙子告诉二老,他瞧见梁川和陈小幺了,人没事,叫他们放心。
这才没夜夜打油灯出去寻了。
但心里还是提着。
这究竟是出了啥事儿,叫儿子儿媳两个大活人突然不见了不说,还好些天都没个音信儿,回来还弄成这个样子?
“没事。”梁川终于开了口,声音哑的跟掺了砂子似的,“没出什么事儿。”
“没事儿咋弄成这个模样?”梁老汉道,又往他身后看了眼,“幺儿又是咋的了?”
梁川没答话,直往屋里头去。
梁老汉跟着进去了。
刘美花则腿一软,两眼一翻,握着扫把杆儿,直挺挺的往后跌坐在了凳子上。
这是几天来一直提着的那气松了。
先别管出没出啥事,人回来了就好说。
梁川往里屋去,先把陈小幺背到炕上放了,紧接着又掀了帘子出来,准备去灶屋里烧水。
梁老汉也跟着进了灶屋。
梁川也没打油灯,灶屋里头黑灯瞎火的。
“川儿。”梁川把那洗澡的木桶翻了出来,在那洗洗刷刷,梁老汉就跟在他后头,沉默了好半天,才道:“咱家不惹事儿,但要真有啥,你也别自个儿扛,咱一起担着。”
老梁家做人一向是本分老实,以前在水头村就是,迁来上巧村后,更是愈发的老实巴交。
唯一出的一回事,就是在几年前,梁川跟人打起来了。
但那回梁川虽说最后下手重了些,但一开始其实是占着理的,也不是无缘无故就打人。
梁老汉知道儿子万万不是个会平白无故惹事的人。
但眼下看他这模样,怎么看,怎么像是摊上了什么大事。
梁老汉就怕儿子在外头挨了什么有权有势的人欺负,自己咬着牙吃了亏扛了,又半点不给家里说。
梁川洗洗刷刷的动作一顿。
好半晌,他提着那木桶站起了身,跟梁老汉说:“真没什么事儿,爹。”
“没人寻麻烦,我和小幺,也都没伤着。”梁川顿了顿,道,“其他的,往后再慢慢跟您说。”
梁老汉长出一口气,也不多问了,连连点头,说了好几句“那就好”-
多的话,梁川半句没说。不是不愿说,实是怕吓着爹娘。
江湛说的那些话,虽是太过惊世骇俗,但如果仔细一琢磨仔,的确是一解他数月来的一些疑惑。
但梁川能觉得那些东西没错儿,能信江湛,是因为他自个儿就是“那类人”。
可要真按江湛说的,那两村除了他俩,就再没这类人了。
这话要说出去,还有谁能信?还不都觉得他说胡话。
自然是没法子原样解释给梁老汉他们听的。
老两口大字不识一个,都没见过什么世面。
这么多年来,梁老汉本就最不爱听人家说梁川有疯病的事儿,这么一个闷葫芦似的老汉,还多少有些窝囊,唯独这个,回回一听,回回要发火。
要让老两口晓得,儿子儿媳还真不是啥“一般人”,而这个“不一般”,还真是会发病的那种不一般,那不等外人嚼舌头,自己屋里就先要吓死。
再说了,梁川自个儿,也不算是完全的闹明白了这回事。
左右得寻个空当,再去问问江湛。
总之是除了保证真没摊上啥大事,其他的啥都瞒着了-
自打梁川和陈小幺回来了,梁家是上上下下松快了不少。
这事儿源头本就是为着陈小幺突然发了高热,如今看陈小幺,高热褪了,整个个人精神头也还成。
多少也都放了心。
不过也是奇了,俗话说病去如抽丝,这一般人生场大病,完了不说被折腾的没个人样儿了,但怎么着看着也会比生病前憔悴些。
但陈小幺倒是还好。
虽是看着瘦了些,但这小脸蛋粉粉润润的,像是比发病前又嫩上些许,掐一把跟能掐出水来似的。
梁小妹围在炕边跟陈小幺小声说话。
隔天,梁老汉又去了田里。
梁川没跟着一起去,留在屋里跟陈小幺一块儿呆着。
梁田去学堂了,梁川也起了个大早,先帮着把屋里里里外外收拾了,捡着能帮忙干的活儿都干了,又去灶屋里倒腾炉子,做起了饭。
刘美花抱着装衣服的盆儿从河边回来的时候,远远的瞧见自家院子里的炊烟,恍惚还以为屋里遭贼了。
两步进了灶屋一瞧,见到一个大高个儿拿着锅铲在灶前面呆着,除了松口气,又是一阵恍惚。
继子长这么大,进灶屋的次数,算上今天,满打满算的是两回。
头回是刚成亲第二天。按村里规矩,新妇得给一家人做早饭的,反正也不知道夫夫俩晚上是干了啥,那天陈小幺没能起来,倒是继子起来给做了。
第二回就是今天了。
刘美花站在门口,探头瞧了会儿,欲言又止。
最后还是啥也没说,去橱柜里摸了几个蛋过来,搁在灶台边上。
这是鸡笼里的老母鸡下的蛋,刘美花每天去摸一回,都给攒着了。
“炖几个蛋给幺儿补补。”刘美花说。
说完,也没继续在灶屋里碍事,到堂屋里去了。
那天一整天的饭,都是梁川在做。
煮粥,蒸蛋,小白菜炖豆腐炖的软烂,都是好克化的东西。
陈小幺一天没从里屋出来过。
到了晚上,一家人洗洗睡了。
梁川烧了热水,把那木桶原样洗刷一遍,拎进了屋。
白腾腾的热汽儿氤氲了满个屋子,梁川伸手探了探水温,就去抱陈小幺。
陈小幺原本正低着脑袋,瞅着梁川又是倒水又是收拾那木桶的,结果这会儿梁川上了炕,要来倒腾他,他又立马把脑袋别过去了。
他还是不跟梁川说话,也不跟梁川笑,半点儿好脸色都没有。
陈小幺这个样子,已经好些天了。
这是还惦记着那几天的事儿呢。
虽说起先是他自己求的,可后面几天的梁川,真就跟头野兽似的,不管陈小幺再怎么说不要了,怎么哭喊,愣是不停。
那几晚上,梁川的模样,吓人的厉害,像要把小幺活活给嚼碎吞了。
陈小幺就是心里有点点说不出的委屈,还怕着呢。
媳妇儿说啥也不愿搭理自己了,梁川也没啥话说。
毕竟畜生事儿是他自己干的,也赖不了不是。
只能先把人一剥,开始给他洗。
原本一身嫩笋似的皮肉,如今,上头青青紫紫的印儿却不少。
这还是好了许多的,往前数几天,那模样更加凄惨。
梁川一直到第六天才把人带回来,一个是怕陈小幺那高热反复,另一个就是怕陈小幺的样子吓着爹娘。
梁川拿布巾沾了些热水,小心的绕过一些按着会疼的地方,给他身上擦了一遍。
被温温热热的水捂着十分舒服,等梁川擦完了开始拧布巾子了,陈小幺就手脚并用的往炕里爬。
打算趁着这个热乎劲儿窝着睡去,不想理梁川了。
结果还没爬出一半呢,又被拦腰抱了回来。
梁川把他摆成个规规矩矩的姿势,让他坐在炕上,身上给披了厚实的大布巾子,又蹲下身去,捉了他脚丫子出来浸在木桶里。
一双白生生的嫩脚丫子,不比梁川手掌大,梁川一个一个的捏过去,把那圆润的脚指头缝缝都细致的洗过。
陈小幺先是被捏的有些痒,忍不住轻轻挣了两下。但梁川一点儿没用力,陈小幺这么一挣,脚丫子就从桶里掀起一小片水,全数浇在梁川身上。
梁川也没往后头躲。
像是被溅了半身水,也没半点儿脾气。
小幺可不是啥娇纵的性子,虽是在闹情绪,但也没想故意折腾自己男人,浇了这点儿水,觉出自个儿闹腾过了,跟着就立马乖觉了。再往后去,就一点儿没动弹,乖乖的给人捏着洗。
趁着梁川低头给他洗脚丫子的空当,陈小幺悄摸观察他了一阵。
那些个晚上力气大的吓死人的汉子,这会儿倒是蹲在地上,轻轻柔柔的给他洗脚了。
劲儿放的轻轻的,恐怕连只蚊子也拍不死呢。
现在又晓得疼小幺啦。
梁川洗完了脚丫子,拿布巾擦了,一抬头,见着的就是陈小幺这幅神情。
少年眼睛里仍旧隐隐的有些情绪,小嘴儿也微微撅着,看起来,能挂个不重的油壶。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就在梁川想张口的时候,陈小幺把头一扭,把小腿从梁川怀里抽出,一溜烟的钻进了炕上,留个后脑勺朝着他。
梁川就闭了嘴。开始给自己洗澡。
他拾掇起自己那就迅速许多,没过多久,便灭了油灯,上炕。
刚要挨过去,陈小幺伸过来一只手。
那只手软绵绵的在被子里钻了一阵,最后停下,正停在梁川下腹前头。
“……”
陈小幺吸了吸鼻子,侧过脸,给梁川说:“这么远。”
“……”
梁川闷声应了句,就着他手指头比的距离,在他身侧睡下。
其实陈小幺手也没多大。大拇指跟食指张开到最大,也不过几寸。
梁川还能说啥。
那病好了以后,这些天,他在陈小幺这,就都是这个待遇。
陈小幺防他跟防洪水猛兽似的。
挨倒是能挨着睡,但还要隔着个一点点远。
太近了不行。远了更不行。
不过好歹还是有些进步,像是昨天是两根手指头那么宽,今天就成了一根。
是以就算隔着这么点儿距离,也能嗅到少年身上的香味儿。
里头还是混杂着他的气味。
那气味儿闻着教人沉迷,梁川睁着眼睛嗅了几口,但啥也没做。只慢慢的等陈小幺睡熟了,一胳膊又把人搂进了怀里。
这才闭眼睡了——
作者有话要说:
梁大伯:出啥事儿了?(忧心忡忡)
川:真没啥大事儿。(就是给您二老造孙子造的快x尽x亡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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