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裴怀清没有再和艾赛亚说过话,就连睡觉都没有上床,而是缩在角落过了一晚,像只没有安全感的幼犬。
第二天清晨,却迎来了两个意外的人。
“放开我!你们这群恶心的军雌,别碰我!”
裴怀简厌恶地打掉身后军雌推搡他的手臂,转眼在房间里看见了裴怀清,当即瞪圆了眼睛:
“小清!你怎么在这儿!”
裴怀清缓缓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裴怀简。
那是谁?有点眼熟。
……好像是他在这个世界的雄虫哥哥。
他眨了眨眼,想站起来,却发现四肢都没什么力气,身体意外地沉重。
“哥……”
他喊了一声,声音弱的像猫叫,裴怀简神情激动地冲上来抱住了他,声音接近破音:
“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被西泽尔那个畜生杀掉了!”
他和裴怀清印象中的那个二皇子不一样。
之前他满身鸽子大的宝石与珍珠,十个指头都戴了昂贵的宝石戒指,就连头发丝也是一根根护理好的,哪里都透着一股奢靡的气息。
现在却蹲在他面前,衣衫有些凌乱,身上朴素得惊人,一边说话眼泪也一滴一滴掉下来,落在裴怀清的衣襟里,痒痒的。
一旦触碰到自己的弟弟,裴怀简就再也维持不住平静了。
“你怎么睡在角落?!是不是艾赛亚那个家伙欺负你了?”
他瞪向在床上躺着的艾赛亚,后者无辜地冲他歪了歪头。
裴怀简用虫星语言咒骂了两句,随后转向裴怀清,声音骤然低下来,眼眶泛红透着泣音:
“大哥起兵被西泽尔杀了,雄父被软禁在皇宫,好几个抗议的贵族也被关入监狱,小清,我们只有彼此了……”
他自顾自哭着,没有注意到怀中的裴怀清面色通红体温炙热,像是下一秒要晕过去。
“哥,你先起来……”
裴怀清轻轻说了一句,他还想和裴怀简好好谈一谈,关于怎么活下去的问题。
下一刻,突然听到大门再次被打开的声音。
“长官好!”
他听到门外守着的军雌们此起彼伏敬礼的声音,很肃穆。很整齐。
还有靴子有规律地“哒哒”走动的声音,清脆又悦耳。
而接下来走进来的身影,裴怀清这辈子都忘不了。
“西泽尔!”
裴怀简最先发现了他,站起身来就开始怒骂:
“西泽尔,你这个无礼的废物!”
西泽尔还是如往常那样,面容清冷,一身挺拔美丽的军装,圣洁的蔷薇花在肩章上怒放,腰间漆黑的武装带勾勒出一截细窄漂亮的腰身,旁边别着一把消音手·枪。
即使是听见裴怀简的骂声,他的表情也丝毫没有变化,金色的眼珠淡然无波,仿佛眼前只是一团聒噪的空气。
裴怀清发现自己还抱着一丝对西泽尔的希望。
会不会不是他想的那样,其实关住他只是权宜之计?他会接自己出去么……
他出神了一会,直到裴怀简骂累了,西泽尔才缓声开口。
“走吧。”
泉水一般清冽的声音唤醒了裴怀清仅有的神志,心里忽然猝不及防的一下欢喜。
随后他却茫然地发现西泽尔甚至看都没看裴怀简和他一眼,转身就要离开。
那句话不是对他说的,而是……
从一开始就在看戏的艾赛亚瞥了裴怀清一眼,嘴角勾起。
“遵命,西泽尔长官。”
他轻松地跳下床,在路过角落的时候,看着裴怀清烧红的脸庞,说了句:
“接我的人来了,小皇子,再见了。”
裴怀简已经坐在了一张床上,气哼哼的,但也没有意外的神色,愤愤地对艾赛亚翻了个白眼。
裴怀清感觉自己心口都在发凉。
西泽尔来了,为什么看都不看他一眼。哪怕解释一两句也好,而不是这样丝毫不在乎的态度。
他、他不甘心。
他不甘心。
他忽然站起身,飞快地冲到还没来得及完全走出视线范围的西泽尔面前,被警卫拦住大声呵斥了一句,他却根本没有意识到,而是看着西泽尔的背影,喊道:
“西泽尔,我有话和你说!”
他急促地喘着气,被拦在门口,双臂被警卫粗暴地反剪,但仍然执拗地盯着那个修长挺直的背影。
“西泽尔,求你。”
裴怀清头脑晕沉沉的,眼前的一切都变得沉重,身体也是如此,他几乎没有力气反抗,只是眼巴巴地睁着眼睛看那个似乎不会回头停下的背影,再次强调了一遍。
“求你。”
西泽尔的脚步顿了一顿,终于慢慢停下了。
他转过身,大踏步走进牢房,一边面无表情吩咐道:
“其他人,暂时出去。”
他路过裴怀清的时候没有停留,但带过一阵风,一股熟悉的冷香传来。
裴怀清呼吸一滞,神情恍惚。
才过了多久,连发情期的味道都还没有来得及散去。怎么这么短的时间,这个人就变得这么遥远。
其他人很快被清理出去,只留下裴怀清和西泽尔待在里面,就连骂骂咧咧的裴怀简都被请了出去。
裴怀清有些无力,但仍然坚持站在原地,还没开口,对方突然抬起手臂看了一眼终端。
“十五分钟。”西泽尔说。
裴怀清抿了抿唇:“我十分钟就可以说完。”
西泽尔盯着他,示意他快说。
裴怀清被他冷漠的表情刺痛,深吸了一口气:
“我知道你们想要得到舆论优势,与其费尽心思,不如就把我交给公众处理。”
思来想去,他都无法逃脱最后被送进军营被羞辱的结局。既然如此,他也许还能为其他人做点什么,比如裴怀简,还有其他一些没做什么却受到波及的贵族。
是他推进了剧情,这些人也有他一部分的责任,裴怀清没有办法就这样看着西泽尔为了平息民愤得到实权,就将他们全部处理掉,或杀或流放,再者送去军营刺字受苦。
裴怀清低声道:
“把我交给镜阁审判吧,我是名声最差的那一个,如果我甘愿伏罪,并且亲口承认拜伦家族是皇室灭掉的,你的支持率也一样会提高吧?”
这是他好不容易想到的一个方法。
镜阁是官方账号,由上议院与民间机构管理,经常会发动民意投票,投票过程全部实名透明公开,没有作假的可能。
如果大家能够参与决定一个傲慢无礼皇子的命运,对皇室多年作威作福的恨意就有了一个发泄的地方,也许可以减少对现任多德帝国的旧贵族近乎疯狂的怨恨。
但让民意来决定一个生命的命运是极为不可靠的,因为每个人身上都有劣性根。
当奚落与鄙夷成了绝对的正确,再毫不设防地把选择权交出去,下场简直不堪设想。
西泽尔想,小皇子,还是太天真。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时间没有声音。
裴怀清看着西泽尔毫无波澜的眼睛,垂下眼帘挡住眼中水汽,开始揉起了自己的衣角:
“你说句话啊……”
头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你的要求?”
他这是同意了么?
裴怀清飞快说:“你不要杀掉那些无辜的贵族好不好?我……”
想说的话太多,他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最终他低下头,声音很轻。
“我也不想你手上沾上无辜的鲜血。”
西泽尔是一轮皎月,就应该干干净净地待在天上,这些政治家的计谋与手段,是裴怀清从来没有设想过的。
现在想来,西泽尔也根本没有义务成为他心目中的模样。
“……”
“裴怀清。”
这是西泽尔第一次喊他的名字,不是三皇子,也不是三殿下。
裴怀清抬起头,晃了晃脑袋。
好晕。
他是不是发烧了。
“我可以同意你的要求,但你最好想清楚后果。”
西泽尔垂目看他的眼睛:
“镜阁的投票不是闹着玩的,我也没有义务陪你玩这些小游戏。”
裴怀清连忙摇头:“不是的,我想清楚了!我,额!”
他正说着话,脑袋突然一空,飞速脱力,狼狈地跌坐在了地上。
手铐发出清脆的声音,裴怀清未好的伤口被牵扯到,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过了一夜,手腕那里又黑又紫,隐隐渗出血来,已经变成了尖锐而持久的痛。
而西泽尔只是这样低头看着他,甚至没有任何想要把他扶起来的趋势。
裴怀清不停地往自己的伤口上吹气,眼泪又疼了出来,但眼眶酸涩得很,甚至流不出泪来。
他现在得仰人鼻息生活,没有尊严极了,甚至连疼都不敢乱喊。
这里没有治疗仪,什么都没有,西泽尔也只是这样干看着他疼到瑟缩,一言不发。
裴怀清缓了两口气,正要出声,却听见对方带着微微嘲弄的声音。
“你发烧了,还来找我谈判?”
没等裴怀清多说两句,他又若无其事地抬脚转移方向,想要离开。
“十分钟到了。”
裴怀清呆住了,西泽尔还没有说答应不答应,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开?!
他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往前扑了过去,抱住了西泽尔的大腿:
“西泽尔!咳咳……你没有听我说完……”
好疼,肺腔好疼,身上也疼,因为用力眼前一黑,差点就这样晕厥过去。
西泽尔被拽住了,他侧头去看裴怀清,声音冷了下来:“放手。”
裴怀清飞快摇头,眼泪终于从干涩的眼睛里掉了出来,思绪乱成一团浆糊,只能嘴里胡乱喊着:
“不要,你不能这样……”
西泽尔不能哪样?他也不知道。
他潜意识只知道,如果这次让西泽尔离开,那么事情很可能不会有任何转圜之地了。
横竖他都是要死的人,他不介意替别人去死这么一回。
只是西泽尔,会同意他的请求么?
裴怀清脑子很乱,连西泽尔说了些什么都没听清楚,只知道一个劲掉着眼泪地摇头,手臂下意识抱得死死的,生病的人潜能爆发力气异常得大,不给对方一丝能够逃离的机会。
西泽尔本想把他踹开,但看着那张无声哭泣的脸蛋,他却怎么也做不到。
明明知道对方就是这样一只喜欢利用同情心来达到目的的恶劣雄子,说出口的话十句可能没有一句真心,他却无法对其产生更多的恨意。
如果第一次见面能杀了他就好了。
他表情越来越冷,说了几句威胁对方却都没有听。
西泽尔看着对方的脸,那张与当今雄皇有三分相似的脸。
骤然从腰间抽·出□□,抵在了裴怀清的额头上。
他一字一顿道:
“放、手。”
裴怀清眨了下眼,感觉到一个无比冰凉的东西抵在自己滚烫的额头上,明明很舒服,但是却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恐惧爬上脊背。
他过了三秒才反应过来,迷茫道:“西泽尔?”
西泽尔眼神像雪一样冷,白色的鬈发落了一缕在肩头,更增加了冷感。
裴怀清突然想。
靠近这个人会受伤。
因为他不会为了你融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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