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孟仁回到家时已经是深夜时分,他径直去了秦二老爷的房间。
秦二老爷已经知道儿子去刑部大牢送东西的之事,他并没有让人去阻拦,他也在等着儿子。
秦孟仁进来后给秦二老爷行礼:“父亲安好,儿子回来迟了,请父亲责罚。”
秦二老爷从案桌上抬起头:“大牢之行顺利吗?”
秦孟仁被问住了,稍微停顿一下后道:“父亲,儿子想留下翩翩。”
秦二老爷冷哼一声:“留?怎么留?孙娘娘已经找你娘进宫说话去了,与赵家的亲事势在必行,你早点死心了吧。”
秦孟仁猛然抬头:“父亲,那儿子岂不是成了背信弃义的小人?”
秦二老爷盯着儿子道:“那你有什么好办法?”
秦孟仁再次沉默,他想到谢景元的讥讽,过了好久才回道:“父亲,儿子与翩翩定亲六年,柳家只是被流放,儿子若是对她不闻不问,岂不是要被天下读书人耻笑,将来如何在仕林中立足!”
秦二老爷伸手将手上的一封文书扔在桌上:“你放心,不会耻笑你的,亲是我退的,与你无干。这几天你哪里都不许去,来人,把他给我关起来!”
秦孟仁急道:“父亲!”
秦二老爷可不管那么多:“等你将来功成名就,再有赵家辅佐,没有人会再提起这件事情的。你想留下她也可以,丑话说在前头,当外室当妾都行,别想从正门进我秦家。”
秦孟仁的挣扎缓慢下来,很快被秦二老爷的随从带走。
等儿子一走,秦二老爷摸了摸自己的胡须。自己的儿子他还能不了解吗,只要能保住颜面,柳家女做妻做妾儿子都能接受。
那边厢,有了秦孟仁送来的东西,牢房里的女眷终于缓了口气。
吴氏吃了几个药丸后感觉略微好了一些,缓过劲儿后把大孙女叫到身边问道:“仁哥儿跟你说了什么?”
柳翩翩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告诉了吴氏。
吴氏的语气十分复杂:“翩翩,你愿意跟仁哥儿一起去吗?”
柳翩翩沉默好久才回道:“祖母,现在我主要的任务就是好好活下去,伺候好祖母,帮助嫂子照顾好松哥儿和芙姐儿。”
吴氏又叹了口气:“我儿孙一大群,不用你一个人来照顾我。两个孩子自有爹娘和祖父,你只是个姑母。若是流放,千里迢迢,也不知最后能活下来几个,能留京就留下来吧。”
柳翩翩嗯一声:“多谢祖母,我知道了。”
她没有正面回答问题,吴氏知道这个孙女虽然平时看着不言不语,但主意特别大。
吴氏不再劝:“你去歇着吧。”
柳翩翩抱着松哥儿躺在稻草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浑身都暖烘烘的。
她知道秦孟仁的意思,他想留下她。
可柳翩翩此时无比清醒,她曾经是柳家大姑娘,太子最疼爱的表妹,京中贵女人人敬重她三分。往后留下来就成了人下人,所有人都能来踩她两脚。
若是京中的富贵生活需要用尊严来换,对不起秦孟仁,我不能答应你。
后面几天,柳翩翩感觉自己的心安定下来。她知道后面还会有更艰难的日子在等着大家,开始有意识地锻炼家里人。在征得吴氏的同意后,她将所有人排班,照顾吴氏、照顾孩子,清理牢房。
谁敢不听话,对不起,晚上没有被子盖,点心也别想吃了。柳翩翩将柳家所有女眷都治理的服服帖帖。
三天后的早上,柳翩翩刚刚用狱吏送来的水将脸略微清理了一下,外头忽然吵闹起来。
柳翩翩心里一喜,看样子是有结果了。
果然,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快些,今日就要上路,让她们收拾好。”
柳翩翩感觉自己的手僵硬起来,来的居然是谢景元。他不是五军营的人吗,怎么又到刑部来了?
很快,一家子跌跌撞撞被带出了牢房。柳家所有人都聚齐到了牢房门口,柳翩翩看到了皇帝身边一个熟悉的小太监。
那小太监板着脸念完了圣旨:“……全家流放西北,即日出发……”
圣旨一念完,柳公绍顿时委顿在地痛哭起来:“陛下,陛下啊……”
君臣几十年,柳公绍最了解皇帝,他从不是无缘无故诬陷臣子的昏君。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只能说明皇帝已经无能为力。
小太监念完圣旨就走了,旁边的谢景元正在用小刀挫自己的指甲:“诸位老爷太太们,谢某人今日得到新差事,护送诸位去西北。满京城都知道我是个混不吝,我先跟你们说好,这一路上你们老老实实的,我不会为难你们。要是有什么歪主意,到时候可别怪我犯浑了。”
大老爷柳元济皱眉看着谢景元,刚想说什么,柳文渊一把拉住他,然后对谢景元道:“景元,你不是在五军营,怎么来领了刑部的差事?”
谢景元呵一声:“我说是我那好叔叔动的手脚你信吗?算了,甭管我怎么得了这差事,正好我也想出京走一走。子孝兄,你们这一大家子我就只能跟你说得上两句话,往后你约束好你们这一大家子,别给我惹事就行,能行的方便我也不会刻薄人。”
柳文渊虽然蓬头垢面衣衫不整,气度仍在,闻言对着谢景元抱拳拱手:“多谢景元。”
谢景元站起来:“既然这样,那就走吧。左右来人,该戴的行头戴上。”
所谓的行头,就是枷锁和手脚链了。十五岁以上的男丁都要戴脚链,如柳公绍这样的,要带枷锁。但不知道是何人授意,给了他一辆小毛驴拉的囚车。
好在谢景元说到做到,答应柳家女眷将牢房里的东西都带上了。
就在这时,六奶奶忽然又哭了起来。
年轻的六爷柳文胜眼见刚过门的妻子这副模样,眼里的光渐渐暗淡了下去。
柳文胜转身对着谢景元一鞠躬:“谢大人,能否借纸笔一用?我写一份放妻书,省得她跟着我遭罪。”
谢景元哦一声,看向柳文胜道:“倒是个男子汉,铁柱,去旁边公房里给他拿纸笔。”
这铁柱就是当日建议谢景元给柳翩翩搜身之人,闻言为难道:“景元,刑部这边的人眼睛都长头顶上去了,怕是不肯借!”
谢景元从鼻孔里哼一声:“你去,就说是我要的!”
京城里谁不怕这个混不吝啊,他连叔叔的小妾都敢调戏,堂嫂的亲妹妹也因为他丢了清白,好好一个文武双全的大家公子,因为行为放荡被赶出家门,连世子之位都作没了!
有了谢景元的话,铁柱果然很快借来了纸笔。
柳文胜几笔就写完了放妻书,并扔给了六奶奶:“你跟了我一场,没享过什么福,却平白遭了牢狱之灾。荣华富贵转眼是空,再嫁之时莫要挑门第,人好就行。”
六奶奶一头扑到柳文胜怀里嚎啕大哭起来:“六爷,六爷我不是要离你而去,我只是害怕,我害怕呀。”
柳文胜的眼里也有泪光闪过:“此一去山高水远,你身子骨弱,万一熬不住,岂不是我的罪孽。”
说完,他伸手将六奶奶从身上扯下来。
六奶奶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谢景元笑眯眯,示意铁柱将剩下的纸放在柳家爷们面前,挑眉道:“还有谁要写?纸多着呢!”
柳元济是个文人,最看不惯谢景元这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听见他在一边起哄架秧子,立刻怒骂道:“谢家小儿,休要挑拨离间。”
谢景元啧一声:“柳大老爷自然是不肯写的,您这一把年纪要是写了放妻书,可再也娶不到第三个老婆了。”
柳元济气得用手指着他,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柳公绍并不在意谢景元看热闹,而是看向家里的儿孙们道:“把妾室都放了,至于正室,若是愿意走,你们莫要留,留住人留不住心。”
闹哄哄了半天,年轻的妾都走了,三房没生养过的五奶奶和六奶奶也走了。
三太太魏氏一边哭一边骂,她三个儿子,这下子有两个又成了光棍。
谢景元拍了拍衣摆:“没人送行了吗?那就走吧。”
柳元济又想骂他,谢景元呵一声:“不知好歹,人家没生养过的跟着你们去受罪,万一心里存了怨怼,半夜把你勒死都不冤枉!”
谢景元带头往外走去,衙役们用绳子将女眷通通绑起来,牵着往城外而去。
柳翩翩看了看自己脚下的鞋,无比庆幸自己当日换了双厚底鞋。可看了看身边的松哥儿,柳翩翩又担忧起来。
这么小的娃,怎么走得了这千山万水呀!
徐氏已经哭了起来,她只能抱着女儿,儿子这么小要怎么办呀。
那边的柳文渊给了徐氏一个安慰的眼神,柳翩翩将侄儿拉到自己身边。兄妹两十几年合伙斗薛氏,默契十分足,柳文渊和谢景元好歹有几分交情,等出了城,说不定能让他行些方便。
柳家人出城迎来了许多百姓围观,柳翩翩半眯上双眼,不去理会身边所有嘲讽的目光。
好不容易挨出了城,刚上了官道,后面忽然传来马蹄声,还有一声声的呼唤:“翩翩,翩翩!”
柳翩翩猛然回头,看到策马扬鞭而来的秦孟仁。
然而,秦孟仁身后还有另外一匹马,上面坐着个娇艳美人。
柳翩翩一打眼就认出了此女,正是孙皇后的嫡亲外甥女赵雅兰,秦孟仁的头号倾慕者。
谢景元勒马立定又开始看热闹,可他没想到这热闹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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