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有我俩亲

    “主子还逛吗?”祝灵问。

    黎南珠说:“逛啊。”半分没受流言影响。

    他在昭州时, 因黎家在昭州一片很有声望,百姓们多是爱戴,即便是有私下说嘴闲聊的, 那也说黎郡王模样长得好、贪玩了些, 是纨绔名声。

    到了京里,现在是进阶版——恶霸了。

    跟七皇子是个公公比起来, 他这名声好太多了, 自古男人样貌好,风流韵事传下来,还算是美名一桩,于是小郡王得意洋洋潇潇洒洒继续逛街。

    待一行人出去,小饭馆里才炸开了锅。

    “这位就是真黎郡王啊?果然不一般。”

    “穿红戴绿的,这衣裳打扮确实跟京里不一样, 不过好看是真好看。”

    “那你们说, 刚老李传的是不是真的?”

    “你还敢乱说, 老李都被抓走了,都说了是收了银钱办事的。”

    小饭馆掌柜望着门口, 说:“黎郡王倒是个大方的, 谁犯事抓谁, 也没砸店抓人封铺子,跟没事人一样。”老李那话也是难听,污小郡王名声, 小郡王大度。

    之前茶馆七皇子闹着,封了一下午抓人。

    掌柜刚都怕今日生意做不了了, 也怕惹了贵人, 没成想, 小郡王吃完饭身边丫头结了账, 还多给了一些赏钱。

    不一般啊。

    众人闻言仔细一想倒是,有人说:“黎郡王行事再骄纵,到底沾着个黎字……”黎家人就没刻薄过百姓的。

    热热闹闹的街道上。

    祝灵擒娇俩人挽着胳膊东看看西看看,一会擒娇跟郡王说:“我瞧出来了,祝灵姐喜欢京里首饰,那根乌木簪子爱不释手。”

    “买!”小郡王发话,一想,“我钱袋子你俩管着,爱买什么买吧。”

    今日员工团建福利。

    “你们也是一样。”

    侍卫们听了,纷纷谢过郡王,都没推辞。今日出来玩,郡王显然兴致高,他们也开玩笑说:“主子,那给信十带上?”

    “成。”信十扭送人去大理寺了。黎南珠点点头。不厚此薄彼,“你们看着买,给家里几个都带上。”

    信七就说:“老四和十六在外头,那我给他俩踅摸着看。”

    黎南珠一听到信四名字,问了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个儿后半夜。”

    黎南珠:……后半夜回来,一大早见了他跟他说交接班换人,这不是才换回来么。

    信四肯定听见了坊间流言,见了他溜的快。

    “老四的你别踅摸了,我亲自给他准备上。”黎南珠哼道。

    其他人一听就不管了,给自己买回头给兄弟在捎上。

    京郊竹林峰上。

    十六坐在树杈上吃烧鸡,底下不远是静心苑,院门打开,清修居士正在抄写佛经,神色祥和,阳光洒在居士身上,像是佛光一般。

    搞得十六都不好意思吃烧鸡了。

    “有点罪过。”

    “你嘟囔什么呢?”背后传来的音。

    十六一听,扭头说:“四哥你怎么回来了?”昨天才换的班。

    信四哪里敢说怕被郡王扣嫁妆,含糊说:“我不累,你人小不经事,我来帮你看看。”

    可把十六感动的泪眼汪汪,全鸡俩腿全都给四哥吃了。

    信四倒有些不好意思,只吃了一只腿,说:“等回头闲了,我用嫁妆请你吃好的。”

    “那不好吧,四哥到时候嫁不出去咋办。”十六发愁。

    信四:……

    十六说完才想起来,挠了头说:“四哥我忘了你是男的了。”主子整天说嫁妆要把四哥嫁出去,四哥也跟着说,让他都忘了这事。

    “行了,吃□□。”信四不在意。

    其实信四天生是有些憨厚,对一些东西不在意,有些钝。那时候黎王爷选了六个小孩到弟弟身边,其他人,包括信四对主子都是忠心耿耿,说什么干什么。

    刚开始谁也不显头,甚至信四还有点隐形人的意思——太过憨厚老实,不机灵,也不爱说话。

    但一年多后,黎南珠反倒跟信四玩的好。

    黎王爷后来也好奇问弟弟,黎南珠那时候才知道自己是‘哥儿’身份,是丧了一天,后来回想起过去种种,其他人其实对他有‘性别’避让,唯独信四没这个意识。

    说朋友谈不上,朋友要在平等基础上。但信四是他身边这些同龄人中,最傻最‘平等’的了,玩游戏他说尽全力不要让着他,信四就不敢偷偷让着他,给他放水。

    他说下水去池子里抓鱼游泳,其他人担心他哥儿身份,只有信四是担心水高怕他淹死。

    黎南珠:……

    后来一道长大,黎南珠才发现,在信四眼里,所有人都没性别。

    黎南珠就发愁,说:你说说你,这个样子,大家在你眼里都是个窝瓜,没个美丑特别的,对着姑娘也没礼待,那以后得打光棍了,没办法只能多给你陪点嫁妆,在咱们昭州找个泼辣厉害的女士才行……

    说这个话时,黎南珠还觉得信四老实巴交。

    不过确实,平日里信四就是闷葫芦不爱言语的人。

    信四啃完十六的鸡腿,就坐在树杈上盯梢,只是略略分了一下心神,想主子应该不知道是他忘了说吧?

    不知道才怪,小郡王多聪明啊。

    这日大包小包逛完街,黎南珠就开始整理收拾要用的东西——他要给年年筹备生日礼物,早都想好做什么了,要花哨漂亮还要价钱高。

    这样年年以后缺钱花了,能用的上。

    堂屋侧边是书房,架子上书没几本,全是黎南珠在京里买回来的摆件东西,大书桌旁边还有一张四四方方稍矮一些的桌子,地上放着收拾过的木头、竹片,桌上是各种趁手的工具。

    黎南珠在现代时特别卷学习,没时间干别的,等到了社会上进了公司,那真的当牛做马。

    所以黎南珠穿过来搞清楚家里情况后,这辈子说什么都不卷不学习了,躺平了,但古代没有手机没网,总不能吃了睡睡了吃,久了也没意思,因此小郡王一心钻到‘玩’上了。

    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打得了马球,做得了手工。

    这时候没胶水,但有智慧,卯榫结构、镶嵌,还有缠铜丝。铜丝不符合小郡王审美,得金丝才行。

    黎南珠将图纸铺开,跟擒娇说:“把那盒玉扳指给我,还有带来的玻璃球。”

    之后就是开干了。

    这一干就是一天,第二天黎南珠就不行了,早上吃饭都是要勺子,不用筷子,一边喝粥一边感叹:“诶呀我现在可矜贵,细皮嫩肉了。”

    “主子不然我找个做手艺的师傅来?”擒娇出主意。

    黎南珠:“这是我给年年的生日礼物,我自己来吧,算算还有俩月,来得及。”

    饭刚用一半,宫里来人了,元和帝宣黎南珠进宫。

    “正事还是什么?”黎南珠问公公。

    公公笑呵呵卖了郡王的好,说:“圣上给南昭王写了折子,不日就要发出,正好圣上想郡王了,宣郡王进宫,看看郡王有没有什么要带给王爷的,一道送过去。”

    “……”黎南珠:“我先进宫吧。”

    府邸准备车辇,黎南珠换了身衣裳,坐在车里还在想给他哥写点什么,不写不合适,万一他哥误会了是圣上逼他的,这得好好想想。

    进了宫,先去永双殿见元和帝。

    “南珠来,看看折子,你看要不要再写些?”元和帝不等南珠行礼就招手让过来了。

    黎南珠接了折子一看,元和帝文章写的是真的好,辞藻华丽还带点叙家常的朴实来,就是写的内容,要不是他是本尊,还真的被骗了。

    他哥肯定不信。

    大白话意思就是:南珠见延年,初见生疏,但没想到两个孩子有缘,去了一趟别庄,回来便定了终身,你是南珠的大哥,南漳啊,咱们多年未见,正好借此机会你来京里看看朕,朕想你了……

    怪肉麻的。黎南珠说好,说皇伯伯写的好,“……我给我哥画个画吧,我字丑,写到后头,皇伯伯写的折子都能被我一手丑字拉低了水平。”

    “哈哈哈哈好你看着来吧。”元和帝笑呵呵说。

    黎南珠就拿着毛笔沉思,很快就下起手了。元和帝本身是坐着,一看南珠下笔,还有点好奇,一边夸说:“南珠还会作画,好才情。”一边过去看看。

    折子上,一只卡通猪,黎南珠毛笔正点猪鼻孔。

    元和帝:……

    探着脖子凑趣的刘禄宝:……

    这么画,他哥肯定不觉得他是被绑架下药威胁了。

    元和帝端详了好久,才说出‘逗趣’两字,刘禄宝乐呵呵捧场,不知道怎么夸就笑吧。黎南珠向来有自知之明,说:“献丑了。”

    是挺丑的。刘禄宝心想。

    这封折子在皇上和郡王眼皮下,亲自是封了蜡,连同之前写好的一路送出宫,加急送往昭州去。

    正事办完了,黎南珠就想着去找年年玩。

    “郡王,昨日宫学开了,这会皇孙还在上课。”刘禄宝送小郡王出来时说道。

    黎南珠:……显得他游手好闲的。

    “不过眼看快晌午了,宫学正好休了午时。”

    那就是十一点到下午一点,放三个小时。

    黎南珠掏怀表看时间,刘禄宝抬头看了眼天,说:“这会估摸还有一刻就到午膳时。”

    “还真是。”黎南珠表上显示也是十点四十四左右,“刘公公真厉害,这怎么知道的?”

    刘禄宝被夸,受宠若惊,躬腰笑呵呵说:“永双殿有滴漏,咱家是永双殿的总管事,每个时辰都要询问询问……”甭管大事小事,在永双殿里头都得上心,不能马虎了。

    “厉害。”

    所以说做哪行做到顶尖,那都是不容易的。精英。

    黎南珠拐了弯去勤学殿,后头刘禄宝目光看着小郡王方向许久,常贵好奇也跟着爷爷一道看,问:“爷爷怎么了?”

    “小郡王还真是个——”刘禄宝一时形容不上来。他在宫里伺候主子几十载,什么人没见过,低贱的、富贵的、张扬的、藏拙自以为聪明的,可从来没像黎郡王这样。

    摸不透,也不是故意装的深,有时候一看还能看到底儿去。

    常贵一听小郡王,接话说:“郡王是个好人。”

    “也是,是好人。”刘禄宝点点头,“你见了郡王几次,就这么热头巴脑的,上次那串赏钱得手高兴的?”

    常贵说:“爷爷不是赏钱的事,小郡王不给我赏钱我也高兴,郡王跟我说话,还夸过我,是真的夸。”

    刘禄宝知道常贵的意思了,郡王同他们说话,话说对了、说错了,那都是把你当个人看,只看你做的说的,不看你出身。

    “回去当值吧。”

    ……

    勤学殿主殿是教学楼,后面还有个藏书楼。左偏殿是诸位皇子皇孙午休吃饭的地方,右边原先是大臣家孩子休息的——能进宫学的大臣孩子,那都是四品官以上家中嫡子,虽是比不得天潢贵胄,但也是少爷。

    元和二十一年宫学不对臣子孩子开放了。元和二十二年,连宗室孩子也找了借口放了出去。黎南珠对上大侄子说的,先太子的死,圣上查到了睿亲王,只是没证据。

    元和帝一贯心慈手软,但事关太子死因,是雷霆之势。

    之后几年一直如此,宫学冷冷清清的,四皇子出宫建府在朝堂领了职位不用念书,六皇子紧跟其后,就剩七、九、十二,连着两个皇孙——历延年和嘉郡王家的世子。

    后来圣上连着公主也送进来了。

    当时朝堂上还起了反对声,意思女子怎能入宫学?是黎大人舌战百官,以一敌百,给驳了回去。

    说前例,永熠朝时就有。说规矩,那皇家开的宫学,圣上子女后代如何不能上了?说有辱斯文,那你这是含沙射影说永熠帝了?

    永熠帝在时,女子读书算什么,还有女子入职做官的。

    后来这事就这么定了。只是元和帝回到永双殿时,跟霖之说:“看看,看看,今天朝上站着的那些人,他们是害怕啊,害怕朕的太子成了第二个永熠……”

    如今上宫学的就九、十二皇子,七皇子在禁足,皇孙历延年,嘉郡王家的儿子。公主就是五公主、八公主——前面序齿有夭折的,活下来的嫁人了。

    两位公主在右偏殿吃饭,侍女报信说:“五公主,黎郡王来了,往左边去了。”

    “黎郡王?是不是找延年去了?”八公主一想就明白。

    当日小家宴上,两位公主也到场,不过没跟黎郡王说过话,只见了人长相,事后两人说,黎郡王比她们想的还要年轻。五公主就添了句:模样也漂亮。

    这样漂亮的,怎么就拖到这般大岁数没嫁人呢。

    “去不去看看?”

    “五姐不好吧?”

    五公主放了筷子不吃了,提着裙摆说:“你不去那我去了。”

    “那我也去。”

    左偏殿本来热热闹闹看中午御膳吃什么,七皇子禁足后,九皇子失去了大哥,做小弟的孤掌难鸣,一个人也低调了许多。平日里各吃各的饭。

    “黎郡王到。”小太监门口报了声。

    原本也挺安静的偏殿,有一瞬间的冻住。

    吧嗒。嘉郡王家的小柿子筷子掉桌上了,忙是自己捡起来,大气都不敢出,瞧瞧看门口。

    黎南珠:……

    不会吧,他恶霸名声还传到宫里了?

    九皇子也只是看了眼,是又想说什么,但一想到七哥就是出了一趟宫,陪黎南珠玩了一趟,被禁足不说,还还传出那等名声,父皇赐婚,妻子才是五品官的女儿。

    太惨了。

    九皇子讨厌黎南珠是一回事,但他不敢惹,只能转头吃自己饭去。

    “年年!”黎南珠跨过门槛,里头几人扫了遍,见了他全都低头,哦,有个胖墩墩小孩是抱着饭盆犹犹豫豫,一脸举止无措,看年龄应该是嘉郡王家的柿子了。

    历延年起身迎上前见礼,叫南珠阿叔。

    “咱俩都那样关系了,怎么还这么客气啊。”黎南珠嘴随意了。

    殿里其他人偷偷竖着耳朵听。

    历延年也不好意思,维持着老成稳重,说:“阿叔可用过午膳?”他的饭菜,阿叔都不爱吃,便想着回长鹤宫吃好了。

    “我刚见完皇伯伯,想着过来看看你,蹭你一顿饭,有什么吃什么吧,等你上课了我就出宫,之后几天我可能也要忙。”黎南珠坐下。

    历延年坐在对面,上扬着眼一派单纯问:“阿叔在忙什么?”

    “秘密。”给小孩准备的生日礼物。

    伺候的太监早早摆好了膳食,黎南珠一看,清汤寡水的,他拿着筷子尝了几口,一扭头就看到胖墩墩柿子的红烧肉。

    “嗨,小柿子,你肉多吗?匀我一些,下次带你玩,算门票钱。”黎南珠问胖墩墩。

    嘉郡王家的小世子脸上肉一抖,忙起身说:“有、有的,黎郡王您用。”还摆着胖手让小太监赶紧给送过去。

    “不用一盒,一半就够了。”黎南珠也不干欺负小孩的事,“你爹上次见了我,说要把你送我府里一道玩,你怎么没来啊?”

    小柿子都快吓哭了,“我、我明日就去。”

    “那不行,你还要上课,逃学不好。”热爱逃学的小郡王要把伞给胖墩墩撕烂,小朋友还是好好念书的好。

    小柿子乖声说:“好。”

    黎南珠得了一半红烧肉,又看了圈别的皇子——这会大家才打开饭盒还没开动,菜都是干净的。

    小柿子把自己饭盒默默往黎郡王眼皮底下挪了挪,好让黎郡王看个清楚,想吃哪个,他再送过去。

    黎南珠:……

    他觉得,嘉郡王绝对拿他吓唬自家儿子了。

    这长得像个恶霸,在他跟前乖的跟猫一样。

    “黎南珠你够了!”十二皇子拍桌而起,说:“别人怕你,我可不怕,仗着自己是郡王,敢在皇家地盘撒野,欺负这个欺负那个。”

    “我欺负谁了?”

    十二皇子说:“你抢罗敏的菜。”

    小柿子罗敏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十二叔误会了,是我主动给黎郡王用的。”

    十二皇子:!

    怒其不争的看拖后腿的小胖子。

    罗敏把头埋在盘子里,不敢对视,只是想就是半盘红烧肉而已,他还有红烧鱼、炸羊排、辣子鸡呢……

    不值当为这个吵,他菜都要凉了哭。

    看来罗敏不怕十二皇子,反倒怕见了一面的他。黎南珠觉得挺有意思,也说明十二皇子平日里不怎么欺负人。

    于是黎南珠想和平解决,给十二消消气说:“那不然你给我你的菜,我把红烧肉还回去?”晚上让老李炖一锅!

    “!!!”十二皇子本来下不了台,这会一听气炸了,不可思议说:“你欺负完小的,还要欺负我这个、我这个——”

    “老的?”文盲黎南珠好心帮忙。

    十二:……

    他气糊涂了。

    历延年忙站起,先跟十二叔说:“南珠阿叔是好心,并非故意气十二叔的。”

    “对嘛,你想不出来词,我好心提醒你的。”黎南珠无辜脸,“真不是故意的,年年说得对。”

    十二:“你们一道的。”

    “延年,我做了你这么多年叔叔,你就帮他不帮我,他才跟你认识几天,我同你多少年了,我还是你亲叔叔!”

    想象中的皇子夺嫡——血雨腥风你死我活。

    现实中的皇子骂仗——撒泼、小学生拉亲关系。

    黎南珠get到十二皇子的画风,也跟着秒变过去,一脸善良说:“亲叔叔是亲,可再亲也亲不过我和年年。”

    想到还没订婚,他哥也没过来,黎南珠含糊道:“你以为我和年年前些日子在别庄干什么……”

    打马球、讲鬼故事、烧烤、各自泡温泉、爬山。

    但显然有人想歪了,不过不是十二皇子,十二皇子先坦坦荡荡质问:“干什么。”

    “你是不是威胁吓唬延年了?”

    十二皇子画风。

    偷听的九皇子:!

    门外躲着的五公主、八公主:!!!

    原来那日小家宴上,黎郡王说的都是真的,只喜爱和年岁小的玩,只是原本以为是单纯的玩,结果没想到……

    历延年红了脸,十二叔还在说:“延年你别怕,他要是吓你,抓了你的把柄,我现在就禀告父皇——”

    “十二叔,皇爷爷知道的。”历延年道。

    十二皇子:!!!父皇知道还纵容黎南珠这么欺压延年?

    一时恍恍惚惚,不知道说点什么了,坐下吃饭吧。

    偏殿恢复平静,大家都吃起了饭,只是有些人心里滔天巨浪,有的人抓耳挠腮想不明白,有的人闷头啃羊排好吃好吃。

    黎南珠吃着红烧肉,跟年年说:“这宫学也蛮有意思的嘛。”

    “阿叔要来上吗?”

    黎南珠:……

    历延年便露出浅浅的笑意来。

    “好你个年年,竟然也会开起玩笑了。”

    之后一段日子,黎南珠是在府里做手工,宫学休沐时,他接了延年出去玩,胖墩墩小柿子一大早也过来了,提着礼物,一脸害怕却不敢不来的表情,来陪黎郡王玩了。

    黎南珠当时看见:……他真是大魔头了。

    转眼到了四月初,太子祭日到了。宫里氛围有些低沉,每年到这个时候,总是要阴雨不停,一下好几天。

    竹林峰上。

    信四终于抓到了清修居士身边小厮向外传消息的人。

    第二十二章 全家进京

    竹林峰上, 夜里下着小雨,石板青苔湿漉漉的,十六从高处跳下, 跟只猫儿一般, 靠近了小厮,只听另一穿着灰衣人说:“告诉居士, 先太子的死, 我已经清扫干净了,没人会怀疑的。”

    小厮应了声,脸上感激放心说:“这般就好了,这些日子,居士心神不定,就怕当年的事被查出, 幸好还有你。”

    这两句话交代完, 灰衣的最后说那我走了, 让居士别担心了。

    一来一回的在唱戏呢。信四心想,就十六还在听, 直接一个翻身, 扣住了要走的灰衣人, 对方还要反抗,交手不过三招,就被信四扣在地上。

    信四一手扣人, 另一手快狠准的先一步卸了灰衣的下巴。

    另一头小厮开始大喊来人啊有贼人——

    声音戛然而止。

    十六也把人捆住,嘴堵了。

    “四哥?”

    信四没应声, 一张老实的脸没什么表情, 一手熟练的在对方手腕腰部摸了摸, 掏出一小颗药丸——是毒。

    肯定不会是今晚用的, 死士身上藏着毒,那就是关键时候迫不得已才用的。

    “没下次了。”信四声平平跟十六说。

    十六:“我想看看这俩人耍什么花招,他们引咱们入局,不听着点,这不是白费了人家意思。”

    信四没说话,十六就怕了,正经脸说知道了四哥。

    小厮那通喊,引来了人。整个竹林峰上一共就三人,一个年近六十岁的婆子,平日烧饭浆洗衣服,另一位是小厮,还有就是清修居士。

    清修居士先出了门,一身洗的发白的藏蓝袍子,发髻整齐,袖口还有墨汁,显然是还没睡。

    十六和信四守了近两个月,清修居士平日生活规律,一日三餐,早睡早起,到了三月就开始抄写经书,一抄就到了大半夜,太子祭日那夜,清修居士将所抄写经书全都烧了。

    两人原想着作息该恢复之前,结果四月还是熬夜,不过不是抄经书,像是再写点什么。

    十六曾好奇瞥了眼,看到先太子名讳,还有思念之语,便不再看了。

    小厮嘴堵着说不出话,见了清修居士出来,呜呜咽咽的求救。

    “居士别怕,我和四哥不是坏人,是我们主子让我们保护你的。”十六先和善说。

    信四道:“主子和皇孙有婚约。”

    清修居士神色淡然,对地上的小厮,对深夜突然出现的两人,并不在意,脸上根本没有十六说的怕字,只是听到信四的话,才略略动容,有几分情绪。

    “你们意欲何?”

    信四摇头,十六在旁翻译:“我俩也不知道,是主子派我俩保护居士的,之后怎么样还要看主子意思。”

    “那你们自便。”清修居士说完,便回了房。

    留下十六看着四哥,“居士这就信咱们了?”

    信四没说话,信不信居士不在意,只说:“你回去报信,我留下看这俩。”

    “知道了四哥。”十六也不磨蹭,当即下山。

    京中黎王府。

    祝灵点了蜡烛,隔着门轻声叫:“主子,十六回来了。”

    里头没半分动静,擒娇说:“我来喊吧,不然主子睡得熟醒不来,不过到底是什么大事,大半夜的叫主子起来。”

    一通拍门,黎南珠是终于醒了,人还迷迷瞪瞪的,穿着睡袍,坐在椅子上,一听十六说抓到人了,还把之前听得说了遍了。

    黎南珠一个激灵,人立刻清醒了。

    “真是做戏做全套,布局的人连蛛丝马迹都做完了。”

    “挺好。”

    黎南珠想了想,最后道:“人先扣着,别死了,我明日进宫面圣,再跟年年说一道。”

    “算了,十六你再去一趟大侄子家,这次别规矩了,偷摸把今日之事跟大侄子说了。”

    不管是逻辑还是那个梦,黎南珠都信太子妃没害死太子,但背后人太毒了,把当年事翻出来,又做计,当年大侄子力保太子妃无辜,如今是想把黎家拉下来。

    圣上是信重黎家,但有一有二,经不起连翻折腾猜疑。

    十六得了令,趁着夜色就走了,一路到了黎府,二话没说翻身上房,找到了黎大人的寝室——黎大人同夫人正睡着呢。

    主子说不让惊动别人,要悄默声的来,十六只能推门而入,然后进了床榻,幸好黎大人睡在外侧,他轻声喊:“黎大人、黎大人……”

    黎暮泽是被惊醒的,得听来人报阿叔名讳,当即:……

    后来在书房听完,黎暮泽是沉默了下,“阿叔想的也太周到太细了。”面面俱到,跟话本里似得,还夜里派人来。

    十六自然道:“我们主子很聪明的。”

    “……是。”黎暮泽跟十六说知道了,让十六回。他自己披着衣裳回到了寝室,妻子早醒来,看他。

    黎暮泽乐呵一笑,说:“阿叔派人过来说事情,没什么大事。”

    “我听见了,跟勾魂似得喊你名字,我还以为有鬼差上来要抓你,就闭着眼睛装睡不敢醒。”之后就听到来人说阿叔名讳了。

    黎暮泽先反应了会,挑了下眉,“你就舍得我一人被抓去?”

    “那难不成还让我跟你一道走?”

    黎暮泽不咋高兴。黎夫人就在旁拿着胳膊捣黎大人,笑呵呵说:“你都多大人了,还闹脾气呢,就该让外头人看看黎大人这样子。”

    “诶呀逗你玩呢,我其实想,要真是鬼差,带你走顺便也把我带走。”

    黎暮泽哄着妻子一道躺下,夜里遖鳯獨傢冷,盖了被子,说:“你装睡好,我先过去探探路,你胆子小,不爱走夜路,要是走的话那最好选个白日——”

    “这样好,选个白日,咱俩搭伴一道走。”黎夫人觉得这主意好。

    夫妻二人说了会话,慢慢的就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黎南珠收拾好都没来及吃早饭,在车上吃了个驴肉火烧,喝了一碗热茶,这才舒服了些,到了宫门口,一路畅通无阻,先见了圣上。

    黎南珠路上想了一路怎么会查这事,但思来想去怎么看都有语言漏洞,尤其是他,今天把漏洞补齐了,说完就忘,没准下次就露馅了。还不如老老实实交代,不知道怎么说的就不说。

    “圣上,是我自作主张查的,年年孝顺,当年去昭州夜里抱着我哭,想阿父想爹爹,我来京里就是放不下年年,就想着看能不能查出来,顺便看看清修居士。”

    黎南珠说话还带着感情牌的。

    元和帝这些日子情绪低沉许多,闻言也没生气,说:“你是好孩子,惦记着延年,朕知道这事,霖之同朕说了。”

    “当年是袁修自己提议要搬去竹林峰住的。”

    就是小历延年吐血那晚之后的事,圣上当时伤痛过度,看谁都像是害死太子的人,再出了这档事,当时是怀疑过袁修的,黎暮泽劝阻,元和帝冷静下来。

    要查。自然是什么都查不出来。

    此时袁修自请,要出家。

    元和帝不许,才慢慢明白过来,要是袁修出家,对外他这个做父皇的,儿子才去,就苛待太子妃,百姓们自然也会猜测,是不是皇家丑闻。

    更甚者,袁修出家,他的皇孙延年如何在宫里自处呢?

    背后人这是挑拨天家亲情。元和帝明白后,取了折中办法,让袁修去竹林峰清修,毕竟袁修乃男子之身,久居宫中不便,也是袁修跟太子夫妻感情深厚,为太子祈福。

    没想到这么多年了,那些人还不忘。

    “皇伯伯,我想带年年去看一趟清修居士。”黎南珠听出圣上没生气,当即称呼也变了。

    元和帝想了会,最终道:“去吧。多带些人手,护着延年。”

    “是,知道了。”

    其实元和帝也不是深信无疑袁修清白的

    长鹤宫内。

    历延年听完阿叔要带他去竹林峰,人有些慌,说:“真的去吗?”

    “去啊,皇伯伯那我说好了。”黎南珠见小孩这样,有些心酸,年年自昭州回来后,一直住在宫里,除了他回来后就没出过宫门,自然是也见不到清修居士。

    之前也没跟他说——看年年高兴又紧张模样,肯定是不想连累他。年年察觉到圣上对他生父的猜疑,左右为难,要是冒然去找,怕生父难做。

    ……明明外头说的圣上看重疼爱的皇孙,结果日子过得小心翼翼,还得活在朝中大臣给划拉的规矩里。

    真是憋屈。

    黎南珠对小孩又是心疼一分,说:“今日就去,你看你要不要带点什么?还是改日我来接你——”

    “就今日。”历延年迫不及待道。他怕迟则生变。

    “好。”

    两人一道出了宫,黎南珠早上赶早没用郡王仪仗,简单出行,这会带上历延年,外头侍卫开路,车夫赶马,一路直奔皇城外。

    六皇子府。

    “黎南珠进宫不到一个时辰,带着历延年又出宫了?”

    太监低头道是。

    六皇子没当回事,只是冷哼了声,“自打这黎南珠来了后,皇宫是像他家里一样,进出随意,还带偏了历延年,逃了宫学,想去哪就去哪。”

    “不必管了。”

    宫里宫学。

    皇子皇女世子都到齐了,一看平日里早到的历延年竟然今日晚了,一直到少傅开始讲学都没出现。

    到了中间休息时,十二皇子问身边小太监,“你去打听打听,延年今个是不是身体不舒服,怎么到现在都没来上学。”

    小柿子历罗敏也凑过去,“最近天气冷又下雨,延年哥是不是心情不好。”皇伯伯祭日,历罗敏没敢明说。

    九皇子听这俩人大喇喇的说这个,心想倒是省了他问了。

    到了中午,十二皇子身边太监才打听出来,说:“早上天刚亮,黎郡王进宫——”

    “可恶!”十二皇子听了一半就明白了,恨恨说:“黎南珠不学无术,还拐带延年,肯定是出去玩,没准打马球去了。”

    历罗敏胖脸一脸羡慕,又说:“十二叔你是不是羡慕也想出宫玩啊?你要是想出宫玩,就别老和黎郡王过不去了,让他带着咱们一道玩。”

    “说什么鬼话,本皇子想玩就玩,用黎南珠一个哥儿带。”十二皇子不屑道。

    历罗敏老气横秋的叹气,十二叔这样子,要是放寻常人家,那肯定讨不到媳妇儿的。

    京里听过消息的,基本上都是‘黎南珠拐带皇孙出去玩’了,可见黎南珠回京短短数月,在京里留下的是什么名声。

    竹林峰上。

    历延年站在门口好一会,黎南珠就陪着。

    “阿叔……”

    “嗯。”

    历延年也不是要说什么,只是想叫叫阿叔,得到阿叔回应,心里就踏实了不紧张了,他推开了远门,走了进去。

    濛濛细雨,清修居士在正堂礼佛,木门敞开着,山间水雾气笼罩,似真似假,自元和二十一年太子死后,历延年被送昭州,父子俩再也没见过面了。

    六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

    “父亲。”历延年站在院子中喊道。

    清修居士背影僵硬了下,转过身来,仔细看着雨水雾气中的孩子,是泽秋同他生的孩子,是他俩的孩子。

    黎南珠带上了院子门,绕了一圈往后门去了,先不打搅两父子说话。

    小院子年久也没怎么大修过,有几分古朴,拿阔绰小郡王话来说,就是深山老林破落的小庙,自然风景是好,住了几天可能就有些无聊,要是长住,得发疯。

    反正小郡王喜欢热热闹闹的。

    院子是用细窄竹子扎成的围墙,有些高,幸好是有后门的,黎南珠推了下,门就开了,院子后面是灶屋、柴房、厕所这类,隐约听到十六说话声。

    “……主子没问四哥你,那也是因为四哥办事主子放心。”

    信四耳朵尖尖动了下,听着外头人的脚步不是洒扫婆子,目光看到来人衣着一角,一向沉默寡言的人,这会是无中生彩虹屁。

    “我知道,我就是担心主子用人时找不到我,不习惯。”

    又生硬的来了句:“坊间那些流言我上次忘了提醒主子了,是我的错。”

    十六:???满头雾水。

    “四哥你今个儿话咋这么多?”

    信四:……沉默。

    黎南珠推门进来,说:“当然是看出来我站在外边呗。”

    “主子!”十六高兴。

    信四老实脸等着挨训。

    小郡王心软,虎着脸吓唬人说:“再有下次连这次一起算,给你嫁妆扣大的。”转头说起了正事,问人在哪。

    “柴房关着。”信四答。

    黎南珠想了下,决定不去看了,等会一起问好了。

    三人在这破屋待着,黎南珠作为老板,看了下属出差住宿环境,当即是更心软,正给俩画能吃的饼,说回去就给你俩发奖金,再请你俩吃火锅。

    “主子,我想吃烤鸭,我来京里还没吃过呢。”十六说。

    黎南珠:“吃,京里最出名的烤鸭楼你俩往饱了吃,我买单。”

    十六高兴的谢主子,信四想了下,烤鸭和烤鸡那不一样,确实是没吃过烤鸭,也不算骗主子。

    如此磕牙聊了半个小时左右,历延年过来了,黎南珠一看小孩,额头沾了点灰,眼圈也泛红,但精神很好,脸上还透着高兴来。

    肯定是给清修居士磕头了。

    “阿叔,我父亲想请你过去。”

    “好。”黎南珠看着面前纯善的年年,心想这次应该跟梦里的那位没关系了。要是日子过得顺利幸福,又有谁想当阴戾手染鲜血的暴君呢。

    他拿了袖子给年年擦了擦额头,小孩就乖乖由着他擦。

    “这么乖啊。”

    历延年道:“谢谢阿叔爱护。”

    “不客气不客气。”黎南珠就是得了一种‘被吹彩虹屁被夸后就忍不住翘尾巴’的毛病,嘴上不自觉的笑嘻嘻说:“咱俩谁跟谁呢。”

    可不是以后要结婚成夫妻了么。

    逗完小孩,小郡王就带着人去了前面。

    清修居士今年才三十五岁,身形消瘦高挑,样貌只能说得上清秀,不过周身气度很好,就属于那种真的和善类型,一看就是好脾气的。

    黎南珠觉得年年样貌肯定随太子,脾气倒是随清修居士。

    “叔叔好。”黎南珠没喊居士,笑说:“不知道年年同叔叔说了没,我们俩马上要定亲,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就不见外了。”

    清修居士微微怔了下,而后神色温和点了点头。

    “你好。”

    灰衣人和小厮揪到跟前,一个下颌还卸着,另一个嘴堵着。从昨天晚上到如今,两人一直都是这样,并没有松绑,吃饭喝水。

    按照信四话来说,饿不死人。

    这样背主的小厮,即便是饿死了又如何。

    现在人都在,黎南珠让信四先把死士下颌正回来,信四单手轻轻咔的一声,小郡王听的先活动了下下巴。

    “居士,小的被抓办事不利。”死士到现在还攀扯清修居士。

    “我不认识你。”清修居士道。

    死士:“居士小的知道了,要不是毒药没了,被抓时就该服毒自尽——”

    “卸了吧。”黎南珠发话了。

    这死士专业训练过的,肯定问不出有用的。

    嘎,灰衣死士又不能说话了。黎南珠再看旁边小厮,信四将小厮嘴上堵得衣物取出来,小厮跪地趴着哭求清修居士救他。

    “你同他怎么认识的?”黎南珠问。

    小厮躲躲闪闪,说是居士让他递口信,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个鬼。不过这小厮不是受专业人士养的,不用见了棺材就能掉泪,只是套出的信息也是边缘信息,这些信四专业,黎南珠原想着下手过程不好叫居士看——实际上小郡王也看不得这些。

    起料居士说:“就在此处问吧。”

    “关于泽秋的,我想听听。”

    太子名讳历泽秋。

    黎南珠点头,十六跃跃欲试从腰间包上摸出一把布兜兜,打开一看,各类小刀长针凿子小斧头……

    “四哥,用这个凿子开颅,我给你看着点。”十六道。

    信四点点头,接了凿子,往那小厮脑袋上一放,小厮裤裆顿时晕出尿,嘴里哭喊说我说我说。

    就如黎南珠猜想那般,小厮知道信息不多,他陪居士在山上一住就是五年多,年纪一把还没娶妻生子,日子又苦哈哈的清贫,每天粗茶淡饭的,受不了了,这灰衣人拿了三百两银子来,小厮眼睛就直了。

    “……只问了我几句话,居士平日里有什么消遣,有什么爱好,先太子遗物可有。”

    太子薨后,大部分遗物都在宫里。袁修当年来竹林峰时,只带了太子喜爱的书,还有几卷画作。太子极善丹青笔墨,没成亲前兴致来了只画景,成家后就添了人。

    画人的袁修是带了。

    “我说了后,过了半个月又来了,这次给了金子,说让我帮忙,我一听事关先太子死,当即害怕,他却说要是我不答应,就跟主子说,到时候拿我全家性命。”

    清修居士听了,转身进了屋,一会出来手里拿着画卷。

    “小年,你打开。”

    历延年接过,徐徐展开,看到画中内容眼眶一红。黎南珠凑过去看,是一片桃花林,只有两个背影,一个幼子在桃林嬉戏,还有一位背影广袖绰约,潇洒风流尽现。

    “是——”黎南珠觉得不像居士。

    历延年道:“是我同阿父。”

    画是袁修和太子历泽秋一起画的。先是袁修开的头,袁修不善画,但同太子成亲多年,十分恩爱,太子又喜欢拿这个玩闹自家书呆子小太子妃,这样一来袁修画技渐长,还有几分像太子画的神韵。

    “这画,怎么就和皇阿叔的死有关了呢?”黎南珠好奇。

    袁修摸着画道:“当年他去雁南查赈灾粮款贪污案,一去半年,那年过年无法回京,只寄了家书还有礼物,我在回信中说桃花开了。”

    书信都留着,翌年春日桃花开,太子回京路上遭遇埋伏。

    “画中地方并非在宫中,在京郊外。”袁修见到此画勾起了自责,若非他先提起桃花开了,泽秋也不会回来绕路路过桃林。

    一人去世,另一人留在世上太孤寂,生出了些死意。

    “我原是想等到凶手伏诛那日……”

    可太子祭日至,受影响的不仅是元和帝、历延年,还有太子枕边人袁修。

    袁修家世在地方还算不错,可到了京里那就是太低,说破落户的都有,被京中贵族背后暗暗嘲笑,说袁修是乡野人,没有男子气节,攀上太子,一朝飞上枝头了。

    有人便看好戏般的等着袁修飞了高枝,做了太子妃给自家某富贵权势,结果袁修还是在翰林做编修,到了太子有孕,便辞官回到东宫照料。

    若不是太子大着肚子在外行走,手段照旧雷霆之势,众人还以为袁修才是那个哥儿,身怀六甲的人。

    袁修从出生到成太子妃,他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喜爱读书,秉性纯善,有时候甚至有些倔强。他没宏大的野心,也没施展野心的手段能力,加上身份尴尬,太子去后,袁修手上无人能用,也无权势,如何查。

    只能靠个等字。

    等了六年,袁修太想太子了。

    想到……干脆就这么死了去底下陪太子一道走。

    这世间太污糟了。

    然后黎南珠带了历延年来了。后来带人下山时,袁修相送,说:“你和南珠成亲,爹去看你们。”

    “爹在这里很好。”

    意思不会做傻事想不开了。

    历延年双眼发红,重重嗯了声。

    下山路上小郡王扭头看山间破屋院,壕气说:“这院子景致不错,就是太破了,还是花钱修一修,总要住着舒心。”

    凭什么害了人的凶手逍遥法外还在继续害人,苦主倒是过起了苦行僧的日子。

    这不是黎南珠奉行的,小郡王那是护短且有仇必报的主。

    “对了,那包刀具——”小郡王目光移向十六腰间,“深藏不露啊十六,你学的是刑讯逼供吗?”

    十六刚张口,就听信四说:“主子,那是十六在外头料理伙食用的。”

    拆栗子、烤烧鸡、破鱼肚,有时候劈个柴火也嘎嘎好使。

    黎南珠:……还以为他身边藏龙卧虎了不得的小说人物。

    山脚下有人候着,报了身份,是圣恩寺的左少卿,黎南珠第一次听这个名,张口就道:“还有俗家带发修行的?信十,给大师香油钱。”

    左少卿:“……”

    信十真掏腰包,取了钱。

    历延年到阿叔耳边,解释:“阿叔,圣恩寺和大理寺相近,大理寺管民间百姓命案,圣恩寺管的是皇家宗室子弟官司。”

    “……”黎南珠。

    最后是人交给了对方,钱也给了左少卿‘大师’,两路人马一道回去——回京路一个方向的。

    黎南珠在马车上沉思良久,历延年猜阿叔是不是刚丢了脸面,就温声说:“阿叔不在京中,不知道这些也是正常的。”

    “不是。”黎南珠咕哝说:“难怪上次碰到大理寺王大人,一脸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是敢怒不敢言,我事后还想,又没得罪他,还给他送了两次业务,不至于就这么看我嘛……”

    原来如此,送人到错地方了。

    回去黎南珠就让管家备了礼,一些吃食点心之类的,白日送到大理寺去,就说辛苦了。

    后来大理寺门卫通传,王大人一听是黎王府派来的人,顿时头疼,说黎南珠真是他们大理寺天煞的魔星灾星,镇他们用的,结果得知是吃食点心,管家放了就走,有人尝过,真香连连。

    王大人捧着小蛋糕,是一边吃一边两行辛酸泪,想必黎郡王是知晓之前送错了人到地方,以后就互不打扰了,多好多好。

    四月底,历延年十六岁生辰。

    京都快马加鞭送的书信折子,先历延年生辰前一天到了昭州。

    信使说是圣上的折子,黎南漳拿了后并没着急拆开看,而是回到府中跟王妃嘀咕:“有时间给我送信,怎么不把我弟弟送回来。”

    “你孙子是亲孙子,我那弟弟可是宝珠一样的弟弟。”

    邹氏笑话:“你念叨什么的,还不来看看,没准有南珠消息。”

    黎王爷这才拆开了折子,一看是皇帝写的,一边看一边眉头紧锁,“他吃错——”药了,总算是还知道对方如今做了皇帝,不是以前在他手下当个小将,把大逆不道的话咽了回去。

    “肉肉麻麻的,说想我了,让咱全家过去——”

    邹氏就见丈夫读一半,刚嫌弃的表情荡然无存,只剩下黑脸,紧跟着大怒,拍了桌子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黎王爷丢了折子看不下去,在厅堂打转,邹氏半分不怕黎王爷那怒气冲冲模样,而是捡了桌上的折子看完,表情同刚才黎王爷如出一辙。

    是前头还好,看到最后,眉头也皱了起来。

    “这才多久,南珠就要嫁给皇孙了?”

    黎王爷气拔山河沉声道:“里头定是阴谋,不是南珠的主意,肯定是骗咱们南珠的,皇家人就是一肚子计谋。”

    邹氏把折子打开完,上头赫然一头猪。

    阴谋诡计论的黎王爷见状,顿时哑声。

    那是弟弟打小犯了错或是不好意思时画下哄他的,那时候弟弟小,他嘴巴欠,老把弟弟喊猪猪,弟弟出过气,又怕伤了他的心,就画了猪来示好。

    黎王爷书房暗格里,可是有一沓小郡王亲笔墨宝的猪头呢。

    “……怎么就嫁人了呢。”

    他那弟弟,说话绝,走前还信誓旦旦跟他保证,这辈子不可能跟男人结婚的,怎么就嫁给还小三四岁的历延年了呢。

    黎王爷坐在椅子上苦思半晌,最后是一咬牙,拍桌说:“收拾行李车马,轻车上路,别带太多,全家上京,我倒是要看看,历延年拿什么迷倒了南珠的。”

    说着捏着拳头,嘎吱嘎吱作响。

    小皇孙浑然不知,还在京里同阿叔过生辰呢。

    第二十三章 心如死灰

    历延年生辰是四月最后一天。黎南珠早半个月就跟元和帝说了, 说他想给年年过生辰,元和帝当时听了一怔,才想起来延年的生辰将至。

    “这几年, 每到四月, 朕就没心思。”

    “南珠你在意延年,朕也放心了, 去吧, 好好玩玩。”

    黎南珠高兴行礼退下了。

    元和帝欣慰,也觉得这几年亏待了孙儿,太子去了,延年孝顺,不提生辰这茬,他其实记着, 只是每年这时候都想太子, 愧对了父皇, 日后去了都没脸见父皇。

    “宫里头,平日里还说是延年的亲叔叔, 待延年亲厚, 可这几年延年生辰, 没一个人提的,尤其是皇后,朕不说, 她是延年奶奶,她就不记得了吗?”元和帝说到末了有几分怒意。

    刘禄宝知道, 上次皇后来永双殿为七殿下求情, 是惹恼了圣上。

    皇后是先帝给圣上指的婚事, 原先母族也不过是三品大员。帝后成亲后, 那时候元和帝还在潜府,是宝亲王,皇后是宝亲王妃。

    府邸时,皇后迟迟怀不上孩子,滕妾接二连三先生了两子一女,不过除了女孩皆未养活,直到好几年后,皇后才有孕,诞下一哥儿。

    皇后一看是哥儿,还有些不快,并不是很看重,但元和帝那时候很喜欢,尤其是在世的先帝及其疼爱这位哥儿孙子,亲自取名不说,满月时还在宫中办的。

    刘禄宝是圣上潜府时就伺候的老人,知道一‘无头官司’,先太子没出生之前的两位皇子死的有些蹊跷,圣上其实有所怀疑,之后对皇后就淡淡的,后先太子出生后,才略缓和几分,是相敬如宾的规矩。

    这些旧事不提,只说先太子薨后,皇后伤心几次病倒,圣上念在去世的太子情面,对皇后是尊重有加,所以才对七皇子婚事几次退让。

    七皇子十六岁时,圣上就有意给七皇子娶妻,之后开府出宫。不过当时皇后就推了,抬出了先太子,说做梦梦到泽秋了,她如今就小七一个孩子,想让小七在宫里在陪他几年。

    圣上便允了。

    一直到七皇子十九了,外头朝臣压不住,揣测圣意,以为元和帝所属七皇子继承大宝,所以迟迟留在宫中。圣上那时候又动了心思,这次态度强硬了些,皇后看无法挽回,只能退了一步,说想亲自选儿媳。

    圣上允了。

    皇后就挑到了亲外甥女,就等来年指婚。可惜出了变故,黎郡王上京,皇后作为枕边人大概摸到点圣上心意,就教唆七皇子先一步求娶黎南珠。

    是变着法子想为七皇子占好处、大头。

    却没想到黎郡王是个刺头不好惹,人家也不傻,把七皇子耍的丢了名声。圣上禁足七皇子,皇后来求情分,一直贬着说黎郡王是个哥儿如此跋扈行事,说黎家居心叵测,心思不纯,害天家皇子如何。

    圣上大怒,斥责皇后。

    原话是:你那几分心思,别以为朕不知情。

    梓潼,你既是知道朕的意思,还叫老七同朕作对?

    天子一怒,皇后当时心里也怕,跟以往一般抬出先太子来,说老七是太子的亲弟弟,是延年的亲叔叔,老七对黎南珠好,只是尽地主之谊没别的心思如何,是黎南珠太混账了。

    圣上当时让皇后回宫去。

    之后,元和帝越想火越大,跟刘禄宝说:“皇后处处拿老七跟太子相提,既是这样,朕的太子娶得是七品的官,太子能低娶,老七如何不能。”

    便动了立即赐婚念头。

    只是元和帝对哪家臣子哪家女孩不了解,让刘禄宝去问宁贵妃要名单。

    长宁宫离中宫和圣上寝殿都近,七皇子禁足,皇后去永双殿,这些宁贵妃都晓得,还知道皇后进去没多久,凤架回去了。

    没一会刘禄宝来她寝殿,要名单。

    宁贵妃听刘禄宝说的含糊,“到我这儿要适龄女名单?倒是有,本宫正给十二相看,你且等等吧。”

    给名单上,宁贵妃做了一手,她给自己挑儿媳,那都是精心来的,相看上的自然不能给出去,便宜了皇后母子,倒是之前不想要的,递了过去。

    都是些官小的家中嫡女,圣上看了,还觉得她和十二不争不抢,人淡如菊呢。

    ……这倒正和圣上意思。刘禄宝拿着名单扫完了,也难怪宁贵妃坐到了贵妃位置上,命好,歪打正着上了。

    元和帝在气头上,就把中州长史的嫡女给七皇子赐婚。

    哪怕是后来气性淡了,在这件事上,只有皇后和七皇子有错的份,元和帝是不觉得有什么错,谁敢提起来,元和帝都问一句:朕的太子可娶翰林编修,老七如何不能娶正五品的嫡女?

    你意思是,太子还不及老七了?

    这下谁敢说了。

    先太子就是扎圣上心里的一根刺。

    就如这会,元和帝提起来延年生辰,他是记得但却提不起精神给办,这能怪圣上吗?自然不能,要怪就怪皇后。

    “还是南珠好,南珠有心了。”元和帝念道。

    刘禄宝当时夸,说黎郡王对皇孙事宜都上心,比亲——他本想说比亲阿叔还要亲,但话在嘴里拐了个弯,出口是:“可不是皇孙和郡王要成亲了,夫妻一体,日后要是生下孩子,圣上要做曾祖啦。”

    哄得元和帝立即笑呵呵说对。

    “你去传旨,就说延年生辰那两日,宫学松快松快,乐呵一下,十六岁也是正经生辰,过完就十七了。”

    黎南珠得知宫学放三天假,办生辰地址立刻移到了赦天别庄上,那里地方大敞快好玩,还有温泉,距离京里也不远,小半天就到了,要是骑马更快。

    定好了地方就发邀请帖子。

    在邀请人这块,王府的黎管家总算是大展身手了,把这些年来,京里各家同王府走动的册子全拿出来了,半个手掌厚的册子装了一木箱。

    “王爷虽是没在京里,但过年人情走动没忘,同黎家关系好祖上有渊源的,最早就是严郑两家,如今给皇孙调理看病的郑太医就是郑家人。”

    “严府现如今只剩一位老太太——”

    黎南珠可惜:“只剩老太太了,你怎么不早说,那我到了京里该去拜访的。”

    管家囧了下,说:“郡王,奴才还没说完,严家老太太年岁已高在京里府里,还有一儿媳妇一同住着,严大人在外地办差,孙儿是去游学去了,孙女嫁了人,嫁的是周少傅家的嫡三子。”

    “严家同黎家相近,还有一支回到了祖籍任职,跟京里咱们府邸不怎么走动,现如今只走动京里这边。”

    管家慢慢给郡王梳理,起初黎南珠还挺上进好学的,但是越说到后头,是打开一册子,还有一册子,最后黎南珠摆烂了,说:“管家你看着拟,祝灵擒娇你们学着,京里同府上走动来往的都请——”

    “等等,邀他们府中年轻人去玩,就说在赦天别庄里玩球,不拘男女哥儿,年龄和年年和我差不多就行。”

    “这次就不邀长辈了,等我哥嫂来京再宴客,你说明白些。”

    既然是给年年过生日的,请一大堆京里长辈,到时候玩闹不开,再者他也不爱同长辈们社交攀谈,人一多他记不住,容易乱,也不如大嫂料理这些想的周道,省的人来了,回头又说慢待了。

    黎南珠干脆全推了。

    黎管家应是,开始着手写邀请帖子,送帖子。黎王爷府上下忙了起来,这事很快传开了。

    六皇子府。

    “本皇子之前真是小瞧了黎南珠了。”六皇子之后才知道,上次黎南珠接历延年出宫并不是去玩的,而是去了竹林峰上见先太子妃。

    至于上头发生了什么,六皇子打听许久才查出来丁点,圣恩寺进了两个犯人,还是左少卿亲自押回去的,具体的什么都问不出来。

    都是一群废物。

    现在竹林峰那儿据说是黎王府的人,还在大修。派出的探子被发现了,好不容易脱身回来说的。

    六皇子从那儿后就阴谋论了,细数黎南珠进京后,“先是废了历泽炎,之前朝中支持他的声望那么多,现在人还关着禁足,外头府邸修葺的差不多,禁足出来就是出宫,妻子更是个五品之女……”

    当时六皇子还有种坐收渔翁之利的高兴,觉得黎南珠犯蠢跋扈张扬,但替他除了劲敌老七。

    现在可不这么想了。

    这会听手下回话,阴谋论想了下,冷笑说:“黎南珠好手段好计谋,这是想给历延年拉拢年轻那脉,父皇老了,那些老臣子守旧顽固,粪坑里的石头,冥顽不灵,黎南珠倒是另辟蹊径,从他们家中嫡子孙子下手。”

    “高啊。”六皇子一串冷笑,紧跟着招手,吩咐:“跟皇妃说,让岳父那儿也去走动去玩玩,既是给延年庆生,那就小辈乐呵,本皇子就不去了。”

    六皇子还有公务,请假给外甥庆生,历延年还没那么大的面子。

    其实主要是黎南珠也没想请这位。

    宫里贵妃长宁宫。

    十二皇子到宫里已经念叨快一个时辰了,宁贵妃都是怕了这个儿子了,说:“你要是不放心,你就去看看,反正你是延年叔叔,他黎南珠还能把你拒之门外不成?”

    “他敢!”十二皇子哼道。

    话又绕回来了,宁贵妃敷衍说:“黎南珠敢不敢,你去试试就知道了。”

    “母妃,您怎么帮黎南珠说话不帮着儿子呢。”

    宁贵妃当即横眉冷对,“那我让你跟黎南珠好好相处,你怎么不听我的呢?连七皇子都知道试着求娶黎南珠,到了你这儿,我说完,你面上答应的好,结果阳奉阴违的,把我的话当耳旁风。”

    “母妃,孩儿幸亏没去,黎南珠就是恶霸,他把七哥嚯嚯成什么样了,我要是那时候也同七哥一道出宫找黎南珠玩,没准今天就是我是公公,到时候您抱不了孙子了。”

    “呸呸呸,净胡说。”宁贵妃被儿子吵的头疼,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不过十二那话也没错,她后来才知道圣上和皇后打什么主意。

    现如今老七的下场,十二还是机灵躲了过去。

    “你爱去不去吧,不想陪黎南珠玩就算了。”

    十二皇子静了了会,脾气又上来,说:“不成,我还是得去看看,那个恶霸惯喜欢年幼的,别到时候延年他下了手,连着罗敏都不放过,我得盯着点。”

    “……嘉郡王家的世子容你操什么心——”

    “母妃母妃——”

    “罢了罢了,你爱去就去,我又没拦着你,不过不许跟黎南珠起了冲突,母妃知道你不爱哥儿,既是圣上心意所属黎南珠同延年,这事我就不打主意了,等下半年给你相看了正妻,好请圣上赐婚,一眨眼你也到了出宫建府的年纪……”

    十二皇子找到了出去玩的借口,再听母妃说什么娶妻生子就难受,找了借口,脚底抹油的溜了。

    宁贵妃看的直叹气,旁边嬷嬷便宽慰:“皇子心性好,等过两年再长长就好了。”

    “今年十七眼瞅着十八了,你瞧瞧还跟小孩似得,他要是在寻常人家,我操他这份心干嘛,可他生在帝王家,我又是贵妃,后头有宁家在……罢了。”

    即便是他们不想争,可其他皇子能放过十二吗?有时候被推着走的,不能退后的。

    宁家再得圣上看重,到底是不如几百年前帮过圣祖的黎家。

    这里圣祖指的是光武帝,之后一脉都是光武帝子嗣。听说当年,圣祖能坐上皇位能坐稳,靠的就是黎家。

    宁贵妃忧心了会,最后不想了,她一女流之辈,想也无法。

    转眼匆匆到了四月赴宴日子。

    这日京中可热闹了,贵人车马从太平正街陆陆续续往京外走,是去了一辆又一辆,倒是没怎么清街了——今日出城人太多,要真清街起来,那一整天老百姓都没出门别营生了。

    “今日怎么这么多贵人出城?”

    “这你就不知了吧,这些出城的都是黎郡王邀的,去城外赦天别庄打马球。”

    “不是不是,打马球是次要的,是给皇孙过生辰。”

    “哪位皇孙?”

    “还能哪位,住在宫里的那位。”

    众人一下明白过来,“是太子子嗣。”

    “先太子了。”

    “如今不是还没太子么。”不过反驳了句,也改口先太子了,说:“往年不见得,怎么今年这般大阵仗?”

    往年谁知道皇孙生辰什么时候?

    其实以前太子在时也给历延年过过生辰,不过皇家孩子金贵,尤其是小孩子,不敢大办,怕惹了不干净夭折,得藏着掖着,寻常庆祝一下就是了,到了成年十八岁时,倒是能大办。

    所以百姓并不知道皇孙生辰,就算是知道了隔了几年早忘了。

    “还能如何,你没听,是黎郡王邀的京中贵人,这是黎郡王今年回来了,给皇孙办生辰。”

    那黎郡王为何只给皇孙办呢?

    “听说啊,我是听来的,黎郡王喜好年幼的。”!

    这些不敢乱传了。

    黎郡王可是魔头恶霸,到处都是眼线,要是被听去了,拿你家最小的孩子近身伺候……

    关于黎郡王的传闻那是以讹传讹,更离谱了。

    不过仔细一想,黎郡王喜欢年幼的,可皇孙是比黎郡王小几岁,但实属算不上年幼,这传闻乍听惊人吓人,实则不能推敲。

    “我刚瞧,还有贵女也去?”

    “是啊一道去,听说都是同郡王皇孙年龄相仿的。”

    百姓们争相瞧着热闹马车,识字的数着马车挂的牌子,什么工部侍郎苏府的、户部侍郎林府的、嘉郡王府、户部黎府、国子监祭酒王家、太医院副院判郑家……

    一大早竟有十六家赴约。

    国子监祭酒王家是黎二娘的夫家,就是黎南珠的二孙女。黎暮泽与妻子一共生了两子一女,二女闺名幼雪,已嫁人,自小饱读诗书,是京中出名的才女。

    郡王府下拜帖前,黎暮泽就知道了,去衙门路上碰到在翰林院做修撰的女婿,说了一句,要是想去玩就一道玩玩去,“幼雪在家中时就活泼性子,如今天气好,出门踏青正合适。”

    王安作揖应是,笑说:“谢谢岳父,那正好,小婿这几日把手上活做完了,告假几日。”

    翰林院清闲,请个三五日假也没问题。

    王安回去同妻子一提,黎幼雪当即就高兴,说好。

    “上次阿爷回来,你没见过,我阿爷是个妙人,府里之前送的小蛋糕就是阿爷王府厨子给的法子,说见我们吃的好,干脆送了法子过来。”

    王安就说:“黎王府厨子都大气,不藏私。”

    “倒不是,我听父亲说,小蛋糕是阿爷琢磨出来的。”

    这下让王安大吃一惊了,王安是读书人,骨子里有‘君子远庖厨’的想法,不会下厨做饭的。

    黎幼雪又道:“阿爷往户部送了几次吃食,我听母亲说,如今户部下头都敢同父亲玩笑两句。”

    这又让王安吃惊,对未曾蒙面,跟他差不多大的黎郡王‘阿爷’好奇几分,因此说出门玩,王安就陪妻前往,还带着家中读书的幼弟。

    幼弟说:“哥,这几日不断有和夫子请假的,都是去赦天别庄玩,没想到你也带我去玩啊。”

    “我也是托了你嫂嫂的福。”王安可不会打马球。

    国子监祭酒是清水衙门,不过这职位等闲是不会变更,跟家传似得,一坐能坐一辈子,要是家里子孙没大出息,那就接老子班,要是有出息了,那还有其他子孙。

    这时候谁家家里孩子不是几个的数。

    因此王家门庭是书香世家的清贵,也积攒了不少家底,是个殷实又门户简单的人家。

    黎幼雪坐在车中,同丈夫说:“我刚听到百姓说,还有苏家人去?不知道阿芝妹妹去不去。”

    阿芝就是原皇后看重要指给七皇子的苏家女,同黎幼雪算不上手帕交,两人相差四岁,不过以前黎幼雪在家中时,过年人情走动,见到了一群姐姐妹妹们能说说话见个面。

    自然黎幼雪也知道宫里皇后娘娘看中苏芝的传闻。

    京里但凡有脸的人家谁不知?当初皇后把话说的那么明白,还是在年宴,如今出了这一档子事。

    “可能去吧。”王安推测说:“本来只是皇后暗示,大家自己猜的,如今出了这变故,苏家肯定不愿坐实这个传闻,那就当无事发生,要是让苏家女郎处处避着拘在家中,倒像是有点什么。”

    黎幼雪点点头,“这倒是。话说回来,此事阿芝妹妹无妄之灾,以后定当更好。”

    车马碌碌一路出了京城大门,还有随后赶去骑马的十二皇子。

    一路到了赦天别庄,管事早早候在门口接待,黎王府的管家也到了——今日郡王大宴宾客,怕庄子管事忙不过来,也撑不住场子。

    当年的赦天别庄何等风光,大管事那是人精子,对接的都是宫里管事公公,现在嘛都过去了,不过黎郡王到了后,好像有点当年开启别庄风光的苗头。

    管事喜笑颜开,也不在意给黎管家做二把手。

    祝灵擒娇忙安置女眷女郎,还把唤巧给抓了过来,让带几个伶俐的过来一道忙。

    “咱们自家的小姐自是能选住处,问问二小姐喜好。”

    下头的还没反应过来,说二小姐?

    唤巧先道:“笨啊,二小姐还能有谁,黎府的二小姐。”

    那就是王夫人。

    擒娇一看问话这个,是长得一张聪明伶俐脸,脑子不开窍,不由道:“是王夫人,也是黎府二小姐,是郡王看重的二孙女,甭管嫁没嫁人,到了自家,先论二小姐身份,王夫人身份往后挪挪。”

    反正在昭州就是,女郎哥儿嫁人了,到了别家做什么夫郎、娘子的,好不容易回一趟娘家了,那还拘束什么,在家中什么样,那是更甚,宠着来的。

    唤巧听的直眨眼,“好姐姐,昭州真这般吗?那夫家人不会怕落了面子吗?”

    “敢在娘家地盘耍横,脾气不好的岳母抄了洗衣锤能揍的。”擒娇可是见过,不过又说:“哪里都有好懒人,不过昭州多是女子夫郎当家,要是婚前没擦亮眼,婚后夫家一家都是王八,能和离的。”

    祝灵在旁笑说:“既是昭州寻常百姓家也知道道理二字,回娘家难得放松几日,没道理占这几天的面子是不是?”

    “对哦。”唤巧听了点头觉得在理,“那昭州可真好。”

    可不是嘛。

    苏芝同丫鬟迷了路,本想问路,听到这些丫鬟背后说话,听得入神,不由心中暗暗羡慕黎家女,同她不同,只是被当棋子摆布的命。

    最后王家同苏家住的近些,黎幼雪想和阿芝妹妹说说话,听下人问喜好就问可不可以安排了,那当然是没问题的。

    “我今日不是故意偷听的。”苏芝见幼雪姐亲切,当即把中午听到的说了。

    黎幼雪一看阿芝妹妹神情忧郁,眼底难掩的羡慕,当即就对阿芝妹妹多了怜爱,却装不知内情一般,说:“我好久都没骑马了,等我换了骑装,好妹妹陪着我一道选个马。”

    苏芝自小是按着大家闺秀模样养的,琴棋书画女红都会,可骑马还真不会,本是想拒了,黎幼雪一把拉了人,说:“好妹妹,一道吧,难得出来玩,跑几圈痛痛快快的。”

    “阿姐,我没骑装。”

    “我有多余的,咱俩身形差不多,送你。”

    等两位贵女换了骑装,苏芝第一次穿这个,有些不习惯但却新奇的很,和男装有些相似,却更柔和,有种英姿飒爽的漂亮。

    窄袖子裤子羊皮靴子,外头是圆领中袍子,头发上那些叮叮当当的首饰去了七七八八,黎幼雪乌黑的头发就挽了一根木簪,发髻簪了一朵丝绒花。

    “嫂嫂这般穿利落好看,像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将军。”王二郎夸赞。

    黎幼雪说:“有眼光。不过我这算不得女将军,玩闹罢了。”

    “你同你哥说声,我带着阿芝妹妹去挑个马儿,跑一圈。”

    王二郎点头,作揖送嫂嫂和苏家千金离开。

    黎幼雪是别庄的二小姐,养马的小管事接待,说什么马儿好,哪个马儿烈性,要是小姐和苏小姐骑马,这里有两匹温顺的小母马。

    管事引着贵人去。

    马厩早在郡王说来前就打扫了好几遍,还熏过艾草,撒过石灰,不说半点味都没有,起码是能见的了贵客了。

    一行人往里走了几步,就听熟悉声:“小年年,怎么脸这么红,阿叔摸摸,诶呀好好阿叔不逗你了,你说你这么不经逗,改日咱俩结了婚,还不得天天红着一张脸啊。”

    黎幼雪:……

    原来阿爷是这样的阿爷。

    苏芝这位养在深闺的千金,哪里听过此等‘流氓话’,当即是耳根子发红,同时也好奇,谁啊?

    黎幼雪怕阿爷再说出什么惊天话,当即提了声量喊:“阿爷。”

    里头真认认真真挑马的黎郡王:……

    “我要是说没同你干点别的,外头人信不信?”黎南珠说完,看到皇孙衣服褶皱,还有一张不好意思害羞脸,顿时心如死灰。

    他的淫魔,老牛吃嫩草名声越来越坐实了。

    可恶!

    第二十四章 阿叔阿叔

    该解释的还得解释。

    黎南珠看着俩年轻姑娘, 很是镇定说:“刚皇孙不会挑马,我帮他挑,顺带嘴上调戏了下, 没动手。”

    皇孙:耳根子又红了。

    黎幼雪:……

    苏芝:!!!

    可能俩人也没想过, 黎郡王会大喇喇直接说出来。黎南珠心想你们听去了,没准脑补了许多, 不如他直接坦白说, 止住你们的脑补,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咳咳。”黎南珠正经了下,问幼雪,“这位是你的小姐妹?”

    “是,工部苏侍郎嫡女,苏芝。”

    苏芝半福行礼, “苏芝见过黎郡王。”

    “别客气。”黎南珠护短, 对孙女的小姐妹也热情周道, 说:“你们挑好了吗?一会一块,我先和皇孙去跑马道遛一圈, 等你们来。”

    “好啊阿爷。”黎幼雪也不客气答应下来。

    黎南珠就带着年年先过去, 由着俩姑娘慢慢挑。

    马场上先跑一圈热热身, 黎南珠翻身上马,很是利落,历延年也会骑马, 只是略有些生疏,上了马, 两人一道哒哒哒的慢慢走。

    “年年你怎么不说话, 是不是阿叔做的过分了?”

    历延年:“不是。”又坦诚说:“我不好意思。我知道阿叔并非故意轻薄我, 也没轻薄我。”

    黎南珠:……

    小孩真的很单纯, 搞的他不好再下手逗了。只换话题,“幼雪比她大哥好些,他大哥特别爱学习,特别爱工作,小的今年秋闱,我也不好叫俩人出来玩。”

    “还是幼雪好。”

    黎南珠说起幼雪,才反应过来,说:“刚才那位苏姑娘就是皇后娘娘外甥女吗?”

    “对啊阿叔。”历延年过去在年宴上见过苏小姐。

    黎南珠便说:“单看面相,那七皇子配不上人家千金。”

    一个油腻霸道,一个清爽文艺,走不到一个锅里去。

    历延年牵着马绳,若有所思,是忍了想问的,可又生了心思,过了会像是闲聊一般的问:“那阿叔看,怎么样才算般配。”

    “般配啊。”黎南珠之前是没考虑结婚,这会听小孩问起来,抬着头仰望天空一会,略带玩笑又似正经说:“我觉得般配那是两个人在一起快乐高兴舒心。”

    “还有别太丑,最好帅点。”

    历延年闻言,心里略略放了回去,又有些高兴期待来。

    “不过一想到男人我就不行了,算了,骑马吧。”

    刚开心的皇孙,无人在意的时候,嘴角微微向下了。

    男人就不行吗。

    黎幼雪和苏芝也挑好了马儿,都是脾气温顺的矮脚马,两人到了遛马场,一看马场另一头皇孙和郡王在,黎幼雪没急着去追阿爷,而是摸了摸马儿,跟苏芝妹妹说:“不急,咱们先上马,你别怕,摸摸它。”

    苏芝就摸了摸马儿,那母马用脑袋蹭了蹭她的手。

    “动物有灵性的,你对它好它感受得到。”黎幼雪掏了胡萝卜递给苏芝妹妹,两人一道喂了马儿零食,这才学上马。

    黎幼雪在这儿教苏芝如何上马、牵马,另一头黎南珠和历延年也骑了过来,同两人打招呼。

    “学的很快啊。”黎南珠夸赞。

    苏芝脸颊泛红,说谢谢郡王夸赞。

    “不客气,也不是说客气话,当初我那两个丫头学骑马,擒娇上手很快,跟你差不多,后来昭州那会有马球比赛,擒娇能拔得头筹。”

    苏芝从中午就好奇昭州,此时听郡王说起昭州女郎打马球,便眼神亮了些。

    黎南珠一看:……

    便继续说:“那年昭州办女郎马球赛,擒娇拿了个最佳球手,是十坛水果罐头,一匹流光绸,还有个银牌,回头她高兴乐的,说请我们吃罐头。”

    “那匹流光绸,她也大方,给她姐姐祝灵做了身夏衣,剩下的给我缝了个书包。”

    黎南珠没说,上面还有一对水鸭子,擒娇女红活不行,他背着上学堂,被同学笑话了一顿,然后他当天中午就约人操场见,最后踢球在草地里滚着打。

    “那年擒娇才十四岁,也不能怪她手工差。”

    “都是心意。”

    祝灵是女红厉害,描画样子做衣裳烹茶做点心,会识字写字还会拉二胡,擒娇就野了点,性子也大大咧咧的,两人算是互补。

    苏芝一听,想着中午见过的两个丫头,单听郡王说,很好分辨谁是谁了,听的入神,说:“昭州女郎能打马球吗?”

    “能啊,这就是运动玩着乐,不分男女的。”黎南珠看幼雪,说:“你看她骑得多好,也是打球好苗子。”

    黎幼雪便说:“单我一人玩无聊,最好阿芝妹妹也练得好,咱们多约一些人,这样才热闹。”

    “对啊对啊,整天看书也不是事,容易坏眼睛。”黎南珠很欣赏这位孙女。

    没一会皇孙说:“阿叔,我想跑两圈。”

    黎南珠正和小姑娘聊得嗨皮,闻言就说:“是哦,溜达了两圈还没跑开,行咱俩一道,你慢点。”转头跟幼雪说:“你和苏姑娘慢慢玩。”

    说罢,带着小皇孙去跑圈了。

    黎幼雪看着风驰电掣两人背影,也不知是不是她错觉,总觉得刚阿爷同她们聊的起兴,皇孙有些吃味,这才另开了话头。

    朝中大臣凡是见过皇孙的,都说皇孙君子有礼有度,那应该是她看岔误会了。

    苏芝不知道幼雪姐想什么,只是坐在马背上,迎面而来的风徐徐吹着,这一刻好像吹散了心里过去那些日子的煎熬和阴霾。

    “咱俩还是慢慢溜达吧。”黎幼雪说。

    苏芝点头笑道好啊,过了一小会,又说:“幼雪姐,等我练好了骑术,你教我打马球吧?这个怎么玩?”

    “这我可不知道。”黎幼雪真不懂,不过不难,“这几日皇孙生日,阿爷肯定会玩马球,咱们先看看再说。”

    “好啊。”

    “再不济我有办法,咱们去问擒娇。”

    “对。”

    第一日宾客就到齐了,以家庭为单位各自安排了院子住处,有的舟车劳顿先歇一会,也有的贵女是不敢出房门——至于前来那是家里准许的,只是临走时又千叮万嘱。

    意思你过去代表咱家去,不好拂了郡王脸面,谁不知道黎郡王霸道性子,就因为七皇子没做到他满意的地方,你瞧瞧现在成什么样了?

    絮絮叨叨一堆,重点就是去归去,但别接触。

    贵女们身边还有嬷嬷丫鬟跟着,时时耳提面命看着,第一日京里贵女千金只从别庄大门到住处看了个景,很快就到了晚上,各处要了饭食。

    结果饭后没多久,小郡王那边发了话,说明日有户外活动。

    “嬷嬷,明日在外头玩,那我去不去呀?”千金是好奇想去,却不敢露出面上,怕被嬷嬷教规矩。

    嬷嬷犯难,在肚子里骂了声这霸王郡王,嘴上说:“那、那去吧,姑娘赶紧早早歇着吧。”

    小千金闻言,心里可期待高兴了,照旧不敢露脸上,等躺到陌生床帏里,才露出了笑来。

    京中一年到头,也就春日时,母亲要是去上香礼佛才会带上她,她要是身体不适,那就去不了见不到外头景致。不过过年时还能各府走动走动,见见人。

    可那样情况同现在不同。

    正院里。

    管事来报,说十二皇子来了。

    “他来就来了,还让我去接?”黎南珠刚泡完温泉,脸红扑扑的,人也懒洋洋说:“你安排了。”

    管事有些为难。黎南珠见了就说怎么了。

    “十二皇子来得晚,好点的院子都住满了。”

    黎南珠理直气壮说:“那就让他住不好的院子。”谁让来得晚。

    管事:……

    管事真的怕得罪人,是一脸苦哈哈求饶表情。黎南珠不是为难下人的人,想了下,说:“你去叫信四跟他说。”

    “诶好,奴才这就去办。”管事立刻喜笑颜开麻溜出去了。

    信四闲的发慌,不过周身不显,还是闷葫芦一个,因此外人单看表情还真看不出信四大爷是怎么了。管事在旮旯拐角找到了信四,虽是有郡王口令,但经过上次事,管事怕了,这会交代清楚。

    “十二皇子来得晚,郡王说让您去安排一下,好点的院子都住满了,听闻十二皇子骄纵了些——”

    信四听到‘骄纵’二字看向管事。

    管事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倒是,骄纵谁有郡王骄纵。

    “我不敢前去,郡王说让您过去安排下。”

    信四嗯了声,“人呢?”

    “正在道公院呢。”管事带路。

    道公院类似前院,略小一些,放行礼杂物,车夫侍卫平日里等候的院子大厅,进来第一道门就是了。

    信四知道地方,管事说完借口忙别的就溜了。信四出了郡王住的院子,往前头再去两个院子,还没到就听到十二皇子骂人:“你们这狗奴才,长没长眼睛,到你们这破地方那是赏脸,还磨磨唧唧干什么,叫黎南珠出来迎我。”

    这么大口气。信四倒是好奇,听主子说这人不聪明。

    道公院点了灯,别庄下人都跪了一地,宫里小太监也不敢劝主子。十二皇子叫骂半天,嗓子都劈叉了,终于见到了疑似管事的。

    “都该干嘛干嘛去。”信四叫人都忙去。

    十二皇子一听就跳脚:“你谁啊。”

    “信四。”信四自报家门,老实脸说:“我们主子,让小的安排十二皇子入住院子,里头请。”

    十二皇子哼道:“你让本皇子进本皇子就进啊,黎南珠呢?我要他亲自出来相迎。”

    “主子睡了,不然等着明日早上小的再去通传?让主子出来应您?”信四问。

    十二皇子破口大骂:“你是不是故意的?让本皇子在这儿破院子等一晚上?他黎南珠这么大脸面?”

    信四老实巴交说:“小的说的句句属实,主子说不让人打搅他睡觉,小的要是喊了他,主子要割小的舌头。”

    十二皇子狐疑。信四咬了咬牙拼了似得说:“小的现在就去喊主子,只是一条舌头罢了。”

    “……”十二皇子拧着眉,打量面前老实巴交汉子到底是油嘴滑舌诓骗他,还是真如此,最后烦躁摆摆手,“算了,你带路吧,我明日在找黎南珠算账。”

    信四憨厚一笑,在前头带路。那方向,就是往最小最远的院子去,可十二皇子一行人不知道,走了会,十二皇子骑马到的,又走错了路,绕了一些,这会两腿酸,走了半天还没到就发脾气。

    “怎么还没到啊,还有多远?”

    信四老实声:“快了快了。”

    “黎南珠真会割了你舌头?”十二问完。

    信四支支吾吾不说话,十二皇子起疑觉得被骗,就看前头带路的老实汉子把袖子卷起来了,十二一看,倒吸一口气。

    “是黎南珠打的?”十二看老实人那胳膊一道红肿皮开肉绽的伤痕,瞧着就疼,这下全信了,有些害怕,喃喃自语:“这黎南珠咋真动手啊,太、太不是东西了。”

    “一个哥儿,心狠手辣的。”

    信四实话实说:“不是主子打的,是小的练功的时候伤的。”

    “知道,放心我不会供出你的,等明个见了黎南珠,哼哼。”十二半个字不信,这老实头子,还会武功?根本不像,别以为能唬住他。

    信四:……看来主子说的没错。

    这下一路过去,十二皇子不挑刺骂骂咧咧了。一路无话,等到了小院子,十二一看这破院子有来气,正要发火,那老实头子又点头哈腰的畏畏缩缩,顿时:……

    十二把火气咽了回去,“算了算了,叫热水饭食,本皇子要休息了。”

    信四点头哈腰要走,又被十二皇子叫住了。

    “老实头,等会。”十二让小喜子给老实头银子,“长的是半点不机灵,遇到本皇子算你今个撞大运了,拿着吧。”

    信四谢了十二皇子赏。

    出了院子,这些事就不是他管的,信四想了下往主子院子去,一会就到了。黎南珠在客厅和年年玩抽牌游戏,皇孙脑袋上贴了纸条,可见郡王这会占上风。

    信四就犹豫要不要去汇报下。

    “你鬼鬼祟祟在门口干嘛?”黎南珠一眼看到了。

    信四就滚过去了,把怀里三两银子掏出来放桌上。黎南珠:“好端端的给我你几两碎银子,怎么了?又在外头给我搞什么了?”

    “十二皇子赏奴才的。”

    黎南珠:“你跑一趟带个路,他还挺大方的。还有你,有事了喊奴才,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

    好歹是一起长大的兄弟,黎南珠对信四也了解。

    皇孙在旁看了眼信四。

    “我说主子你睡了,十二皇子要找人,我叫主子起床,您要割了我舌头。”

    黎南珠不可置信看信四。

    ……全天下人都想坏他名声。

    信四羞愧低下了头。

    “继续。”

    “我今天和信十交手练了会,伤了胳膊,十二皇子以为是你打得我。”

    黎南珠瞪信四。信四老实巴交把三两碎银往主子那儿挪了下。

    “钱我收了,滚吧滚吧。”

    信四就要跑,又被叫住,黎南珠说:“十二那边要是有什么事,我可不管,你自己胡编乱遭的自己收拾,在别庄这几天,十二就交给你了。”

    “唉。”

    小郡王声量都拔高了:“你还敢叹气?!”

    “小的不敢。”

    “滚吧,记得上药。”

    信四麻溜滚蛋了,先去给自己弄点伤药,其实他没说,信十比他伤的还要惨,那也给信十来一副……

    屋里。

    皇孙额头贴着纸条,见阿叔看桌上碎银,便说:“阿叔是生信四的气了吗?”

    “那倒没有不至于。”黎南珠把银子放抽屉里,说:“我跟信四一道长大的,你别看他长着一张老实脸,坑人心思可多了。”

    跟信四一比,年年才是真纯善老实。

    黎南珠:“继续玩。”这么一想也不好欺负小孩子,给年年放了一次水。

    历延年赢了后笑了笑,“阿叔,我学会了,我赢了。”

    “是,你赢了,看你贴哪里?”黎南珠把脸凑过去。

    历延年悄悄咽了下口水,本来想说不用了,可到了嘴边,见阿叔跃跃欲试想陪他玩,便说:“那延年失礼了。”

    “不失礼不失礼,愿赌服输。”黎南珠笑眯眯说。

    要那么多礼干嘛。

    于是小郡王额头上也贴了纸条。

    两人玩了一会就各自回房早早睡,明日还有活动。四月底的天,太阳温暖也不晒人,称得上风和日丽,加上别庄大,景致天然。

    黎南珠早安排好了,这一日年年生辰,全天户外自助餐形式,爱打马球的玩马球,不会的蹴鞠、飞行棋、听说书,反正玩闹一天。

    都是年轻人,不管男的女的都在一片大操场上,各自划地盘玩。

    一大早,小郡王一身新衣,因为要打马球,穿的是骑装,头发高高束着马尾,窄袖口套着牛皮护腕护膝,身上圆领袍是花团锦簇的漂亮富贵。

    黎南珠还给皇孙准备了同款骑装。

    “走走,今天咱俩一队,必拿第一。”小郡王拉着同款打扮的皇孙就往玩闹的场地跑。

    绿油油的大草地上,早布置好了,有歇息的躺椅座椅,有矮床竹榻,还有自助餐台和烤肉区,全是按照昭州风俗日常办宴会搞的。

    黎管家当时看完,是斗胆建议加一些屏风,“京中贵女不好见外男……”

    黎南珠:“那我这黄花哥儿是不是也不能同男子一道踢球了?”

    黎管家闭嘴了。

    “算了,你加上吧。”黎南珠最后还是妥协了几分,要是他本人爱咋咋地,可就怕要真不加了,传出去大环境对人家女孩子名声不好。

    他名声无碍。

    小郡王现在有什么好名声?

    黎南珠想到这儿就下意识找信四,结果就看到信四跟着十二后头,十二是气势汹汹的过来了。

    一时之间,小郡王不知道信四是谁的人了。

    “干嘛,想打架?”

    十二皇子哼了声,说:“本皇子才不会同一哥儿一起玩马球。至于打架?”上下瞥了眼黎南珠。

    这小子一个哥儿,吃什么长大的竟然跟他差不多高!

    十二皇子腹语了顿,面上装的不屑说:“本皇子怕动动指头,你不是伤就会残。”

    “……”黎南珠无语,老头家的儿子,老七是油腻霸总,十二是傻子大男子,还是个厌哥儿的,不由说:“那你指头够牛的,不是我说,你来这儿干嘛?不说,把你赶出去。”

    十二皇子:……!

    绞尽脑汁找理由。

    “我怕你欺负罗敏。”

    历延年温声道:“十二叔,罗敏来了。”

    历罗敏也是一身骑装,不过是黑色的,年轻小孩都喜欢装酷,衣服选的黑色蓝色,老气横秋的,不像小郡王,这把年纪了就喜欢花哨的。

    “十二叔,郡王,延年哥。”罗敏过来一一行了礼,兴高采烈问郡王,“我们什么时候开始打马球呀?”

    之前黎南珠为了还半盒红烧肉,带着罗敏玩了一次马球,这小子看样子是喜爱上了,恨不得现在就开始。

    “会玩的人不多——”

    历罗敏眼里的光熄了一半。

    “这样吧,打小局,我、年年、你,叫上擒娇,你看你那边还有会玩的没?不行我抽几个我身边人,不过这么打就欺负小孩子了。”

    十二听了半天竟然没算上他,咳了咳以示提醒,结果小郡王也没理,不由态度勉为其难说:“来都来了,给罗敏个面子,一道玩吧。”

    小郡王当没听见,把胖墩墩柿子脱口的话给嘴捂着回去了。

    十二:!

    “黎南珠!”

    “干嘛。”小郡王非但不惯十二皇子臭毛病,还恶狠狠当着人家叔叔面,欺负胖墩墩历罗敏,“这场子地盘,谁是老大?”

    历罗敏看了看十二叔,毫不犹豫的说:“郡王,郡王是老大。”

    黎南珠点点头,孺子可教啊。

    十二皇子气到吐血,这时信四老实出来,说:“主子,缺人的话,就让十二皇子一道玩吧。”

    “不用你个下人替本皇子说话求情。”

    小郡王立即拉长了脸说:“我本来想卖信四一个面子,毕竟谁让我又是想割信四舌头,又是毒打信四——”

    信四:……

    “既然十二皇子高贵,用不到你求情,那就算——”

    “算了,本皇子看在信四面子上,就陪你们玩玩。”十二皇子立即改口下坡,顺便还说:“本皇子不跟你们哥儿女孩一道玩,我和信四一队的。”

    黎南珠面上笑嘻嘻:“随你。”心里磨牙,一会瞧着吧。

    打小局的话,三V三,人就齐了。黎南珠转头把新收的小弟历罗敏送给对面了——

    “没办法,要怪就怪你十二叔,是看不上哥儿也看不上女郎,只要纯男子队伍。”

    历罗敏想抱郡王大腿,不想去十二叔那边,怎么看都是个输。

    十二皇子气得磨牙,喊说:“历罗敏你给我过来,我还不信打不赢一个哥儿和女子。”他知道延年身子骨不好,跟罗敏一样才玩的,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历罗敏只能含泪到十二叔这边。

    “老实头你打的怎么样?”

    信四说:“小的打小陪郡王一起玩马球,球技比擒娇好些。”

    “那就好。”十二放心了。

    “不过我们主子球技是最好的,咱们应当是会输。”

    十二皇子:……

    历罗敏在旁听完,胖墩墩的身体受不住结局,最后换衣服牵马热身时,偷偷跟十二叔说:“十二叔,你别赌气嘛,郡王人很好的。”

    “我赌什么气!我没赌气!”十二皇子赌气说。

    历罗敏:……

    信四:……

    “看什么呢。”十二皇子扫两人,恼羞成怒道:“还不赶紧换衣裳,本皇子不信赢不了哥儿和女子。”

    信四就换衣裳,等上场后,把腰间别的那把扇子寻人给他保管,十二皇子翻身上马,见老实头在底下还磨磨唧唧,不由道:“你干什么呢。”

    “这是玉骨扇,打马球小的怕损坏了,先找人保管。”

    信四递给了管事,让好好保管,忙上了马。十二皇子拉着马绳,嘀咕说:“黎南珠对你好来倒是很好。”

    “是啊,主子怕小的嫁不出去,多给小的陪点嫁妆。”

    十二皇子点点头,一把玉骨扇就当嫁妆……等等,嫁妆?!那这老实头岂不是是个哥儿——

    “规则说完了,五球,先进三个球赢家。”黎南珠坐在马背上跟十二皇子叫阵,“怕输现在就走。”

    十二皇子脸变了又变,但要面子,强撑着说:“谁怕输,来就来!”

    “行吧,给你机会了。”

    小郡王这轻视口气,气得十二皇子这会也顾不得信四哥儿不哥儿了,手里的马球棍一摔,还真有点气势出来。可惜啊,是个花架子,碰上了小郡王这老手。

    三V三开始了,小郡王是主力。

    马球场外,鲜花堆着屏风隔着,贵女们都到了。最初各家嬷嬷都盯着,贵女千金们守着规矩,举手投足之间都是文雅的,与过年时各府走动并无区别,就是换了个地方而已。

    “阿爷跟十二皇子打赌比马球了?”黎幼雪听说后,当即来了兴致,让人把她面前屏风撤了,“我要看看如何了。”

    别庄下人听吩咐,撤了一块屏风,这下视角打开了口。

    最初各家嬷嬷还叮嘱小姐藏好了,莫要露头,可远远那处打起来了,王夫人家的还有报信说:“郡王这边是皇孙、擒娇姑娘,十二皇子那边是郡王侍卫还有嘉郡王家的世子。”

    “还有女郎?”

    “擒娇我知道,郡王身边一等丫头,竟然会打马球?”

    “是骑在马上跟十二皇子交锋的吗?”

    “那不然还怎么打。”

    贵女们也有游戏也会玩闹,不过来来回回就文文静静坐着那老几样,可从没打过马球蹴鞠过,更别提还是同男子一起打的,当下心里痒痒,有人先探出头瞧。

    有一就有二,最后是屏风摆着就是装饰,没什么作用了。

    远处马球场上,黎郡王这边是脑袋上红丝带,十二皇子那边是黄色的,因为远了些,只能观衣服分辨个大概。

    马背上呼啸过去,头上红色发带飘扬,身手矫健,弯腰挥杆,愣是从黄色发带胖乎乎身形手上抢走了球。

    “好样的!那是擒娇,擒娇劫了历罗敏的球。”黎幼雪看的清,鼓掌叫好。

    苏芝同幼雪姐坐在一块,看的也是目不转睛,心生佩服。

    “也就丫头能这般抛头露面,不守规矩。”

    黎幼雪没空看是谁说的,语气温柔说:“盛平末年时,战火纷飞,驻守尧城的护国将军府只剩一女,披甲上阵,杀敌万人,先帝亲封的女将军,战功赫赫护守百姓安宁,那时无人轻视女郎。”

    “如今不过是打个马球,等会我也上场玩一玩。”

    苏芝心里一股勇气,道:“幼雪姐,你教我一道吧。”

    “好啊。”黎幼雪答应。

    贵女中不乏利落向往的,尤其被黎幼雪用孟将军做例,当即纷纷响应,说也要玩。

    “他们打他们的,咱们玩咱们的呗。”有人堵住了教养嬷嬷的嘴。

    “对啊,都到了马球场上了,这是黎郡王替皇孙办的生辰宴,自然是希望咱们玩的热闹了,好给皇孙庆生。”

    “是啊是啊。”

    就是最初说擒娇丫头的那位贵女,也加入其中。

    场上打的火热,应该说是黎南珠只用了六分功力,对面信四虽然很猛,但两个拖后腿的严重拉胯,尤其是十二皇子,黎南珠专劫十二皇子的球,一棒下去,直接入网。

    又进一球。

    “年年,你来一个,我替你护航。”小郡王还不忘场上实战教学。

    简直是不把对面放眼里。

    擒娇阻挡围护,小郡王喂球给皇孙,可以说很呵护了。历延年拿到了球,挥杆,在众人目光下,一击即中。

    三球,赢了。

    黎南珠比自己进了球还高兴,从马上跳下来,扑过去就把小孩抱住了,高兴夸赞说:“干得好,年年你是有天赋的,厉害。”

    十六岁生辰这日,就如同那天的太阳,穿破了云层,扫去了灰色,成了光明灿烂的日子。历延年被阿叔抱着,夸赞着,感受着阿叔运动过后的热意,整个人都被包围住了。

    阿叔,阿叔。

    若是有一日,您知道延年心中所想,会不会厌恶延年,不再这般拥抱延年了呢。

    第二十五章 左右两拳

    “愿赌服输。”

    十二皇子从马背上下来, 依旧是一副趾高气昂模样,不知情的还以为是赢家,这会说:“说吧, 你要本皇子做什么。”

    黎南珠:……

    压根就没赌过。

    不过既然赌注送上门了, 小郡王秉持着不要白不要的原则,笑眯眯说:“今日是年年生辰, 那十二皇子给我们烤一顿肉吧。”

    “岂有此理, 竟让本皇子给你们烤肉。”十二皇子磨牙,觉得黎南珠在折辱他,气愤不已,说:“等着吧!”

    气哄哄头也不回往烤肉区走了。

    黎南珠:“我还以为他会甩袖离去,没想到答应下来了。”不过当他看到十二在烤肉摊前手足无措比划,甚至踢翻了旁边的桶时, 默默道:“你十二叔该不会是想借机报复咱们吧。”

    “不会, 十二叔不是这样人。”历延年道。

    黎南珠知道, 就是对方有愿赌服输的心,但奈何技术不过关, 搞成了伺机报复‘下毒’, 当即是让信四过去看看。

    “教着点。”

    有小郡王对十二皇子小局开头, 场子就热闹许多,黎南珠让会玩马球的侍卫帮忙教一些贵族子弟,想试着比划那就比划一下, 都有人看着。

    饿了渴了餐饮区就有食物吃,什么烤肉、甜品、凉拌菜、水果等等, 自助餐模式。

    年轻人瞧着稀奇, 平日里在家食不厌精, 脍不厌细, 到了这儿是什么都吃,什么都愿意尝尝,还觉得好吃,更甚者有人见十二皇子烤肉,也想尝尝自己动手。

    “这个倒是新鲜。”有人说。

    黎幼雪拿了杯子小蛋糕,用小银勺挖着吃,勺子柄花,勺子是花瓣状,很是可爱小巧,闻言她还未说什么,苏芝妹妹先说:“永熠风俗志有记载过,咱们先辈时,春秋两季天气好了,京中上到贵族,下到黎民百姓都这般郊游踏青。”

    在当时还很流行。

    “古有文人曲水流觞,现有咱们露天炙肉,一样的。”

    “那我觉得这个好玩,我不爱喝酒。”

    年岁小的千金说完,也拿了个杯子蛋糕,小巧精致,咬一口松软绵密的奶味,她喜欢吃这个,也喜欢露着天吹着风,跟姐姐们聊天说话。

    一会黎幼雪要去骑马学打马球,苏芝一道,还有几个年岁小的都去玩,害怕马的就坐在原地玩飞行棋,或是聊天。

    热热闹闹起来。

    到了晌午时,小郡王敲响了铜锣,说:“感谢大家今天来别庄为延年过十六岁生辰。”

    “生日快乐,历延年!”

    小郡王让皇孙先别感动别急,“我还有礼物,你等会感动等会哭。”

    历延年便露出浅浅笑意,说好。

    礼物早摆好了,有罩子盖着红绸,还打着蝴蝶结。小郡王示意皇孙拉开看看,十二皇子站在人群前排,双手环胸,他倒是要看看,黎南珠给延年备了什么礼物。

    人群中都等着。

    历延年拆开了那个盒子,是透明的玻璃罩,里面是一座屋院,屋院匾额是养福堂——当年历延年到昭州时住的院子。

    屋院是竹子木头搭建的,但里面的装饰,铺设的地板,皆不菲。假山石头打磨的圆滑,就是当初黎南珠买的太湖石,自己拿回来亲手打的,地上铺的翠绿石头,那是绿扳指做的,庭院角落有一颗金灿灿的杏树,叶子发黄——黄金做的。

    地板是银子做的。

    整个小屋是穿金戴玉脚踩银子。

    响当当的富贵。

    黎南珠:“你打开打开,里面屋子门能推开。”他做了一个多月呢!当然到了最后,还是抓了祝灵给他打下手。

    擒娇不行,擒娇做细活比他还要糙。

    众人看的瞠目结舌,黄金玉石翡翠这些,在场的不至于眼皮子浅,世家子孙哪能没见过宝物,而是这等小屋精巧漂亮,再加上金灿灿绿油油,阳光下确实好看,晃的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历延年放下罩子,屋院近在眼前,也能看的更仔细。回廊上画的画,那不是一般画,猫猫狗狗的各类小动物。

    “咱俩当年一起画的。”黎南珠说。

    历延年记起来了。那时候他身体弱,其实不适合打马球蹴鞠,整日在屋里憋闷,不是看书就是下棋,日子苦闷无聊,阿叔见他可怜,不哭不闹的,就说出来玩。

    天气晴朗没风的晌午,阿叔踩在高高的桌子上,沾着颜料给他画走廊,还让他也来几笔,活泼跳动的猫,老实憨厚的狗,花花草草,充满了鲜活的趣味。

    灯笼是红宝石做的,挂在门口。

    推门里面摆设精细,黎南珠直接上手,把屋顶给拿了下来,说:“这样里头小人还能移动。”

    侧塌上有两个一大一小的人,一个绿油油的——翡翠做的。一个红彤彤的——灯笼同款红宝石做的。

    跟国际象棋一般,有个圆圆底座,可以移动。

    黎南珠指着绿的说是他,小红人就是延年的。

    屋里家具跟昭州时也别无二致,缩小版,花瓶里还插着变边角料做的花。总之是除了屋子整体架构,这东西哪哪都值钱。

    缺钱花了,捡个鹅卵石翡翠石头,或是摘两片黄金杏树叶子。

    最夸张的是黎南珠给后院造了一口井,这个原先是没有的,但现在黎南珠说:“你看看,里面还有水呢。”

    为了这口井,小郡王特意把地基做厚实了。

    水井口有小木桶,旁边手持木柄能搅水,打上来一看,木桶里两颗莹润散发着淡淡光泽的珍珠,这就是‘水’了。

    好家伙。这一套屋子,精巧先不提——这时候木匠也能做,但光是用料造的,那得万两银子了吧?

    “以后打赏底下人,随便抓一个,多好玩。”黎南珠跟小孩说,过年过节手里没钱花了,就随拿随用,当他做阿叔给年年的零花钱。

    皇孙是舍不得,不过面上乖巧点头。

    “延年谢谢阿叔亲自做的礼物。”难怪过去一个多月,阿叔只有宫学放假时找他玩,他问过,阿叔说保密的。

    自阿父去后,再也无人为哄他高兴这般费尽心思,不为所图。

    这天自然是玩的痛快,昭州黎郡王给皇孙送的礼物更是被在场人都深深记在心中——少爷小姐回家跟家中长辈学说,跟着主子的仆从则是跟府里相识的下人吹。

    第二天,满京城都知道昭州黎郡王‘为爱一掷千金’了,花花手段那才叫个多,年轻单纯的小皇孙哪里见过这样的,可不是被那恶霸唬的迷迷瞪瞪的,让做什么做什么。

    “做什么?”茶楼里有人问。

    另一人压低了声:“你说做什么?恶霸郡王对着小皇孙,又是去别庄办生辰宴,又是出手阔绰,听说那金玉翡翠宝石堆得比山尖尖还高。”

    就跟如今勾栏院一般,那些花样砸银子的大爷想什么,那黎郡王可不得想什么,不然花那大钱干嘛。

    说做叔叔的心疼小辈?

    那可笑掉人大牙了,“又不是亲阿叔,你给那刚给你端茶跑堂叫你一声二大爷的小二花银子吗?”

    “呿!”被调侃的立即啐了一口。

    这不就了然了。

    有说小皇孙可怜的,着了那个恶霸魔头的道,也有说黎郡王胆大包天,连皇家血脉都敢——

    反正进了五月后,京里沸沸扬扬全是说恶霸魔头黎郡王和小皇孙的二三事,后来还被编成了话本,走商的带着货一路南下,竟是百姓听闻是京里商人,也向着打听,不过南边话本就缠绵悱恻了。

    黎郡王在话本里是个霸总,强取豪夺,在圣上给他举办的家宴上,一眼就相看中小皇孙,小皇孙貌若女子,郡王一见就倾心。

    之后就是展开追求,各种手段。

    这段南边百姓妇孺最爱听了。

    “给皇孙庆生辰我爱听这个。”

    “那金玉盖的大屋子,还有珍珠堆成的宝山。”

    “听说为了小皇孙还大打出手过,打的七皇子……抱头鼠窜。”

    这倒没有,戏剧加工,黎南珠没暴打七皇子。也不知道是不是隔空感应的,还是冥冥之中立的flag,五月底的时候,黎南珠还真跟七皇子干起仗来了。

    七皇子是三月末被禁的足,四月五月两个月,到了五月底这几日,宫禁就松快了些——七皇子已经能宫内行走了,去去皇后那,回自己寝殿,也不用去上学。

    宫里太监宫女都当不知,反正就剩几日快解禁了。再者七皇子毕竟是皇后和圣上亲子,难不成还能为了这几日真较真不成?底下人没人犯蠢去打小报告。

    后宫里的娘娘们也不愿掺和这小事。

    宁贵妃自从儿子从赦天别庄回来,是已经有一个月没看见儿子面了——中间来了一次,也是急匆匆的。问了儿子身边太监小喜子才知道,儿子自打去了一趟赦天喜欢上打马球了。

    “……主子输给了黎郡王,面子上过不去,这些日子宫学休沐就出宫打马球。”小喜子汇报。

    宁贵妃自知儿子脾性,打小就是机灵聪明,但聪明劲儿不放在读书上,七八岁那会,他舅舅进宫一趟,带了个小玩意,十二着迷爱的不成,睡觉都捧着那个蝈蝈,后来被圣上得知罚了写字。

    这些不提,宁贵妃知道儿子在玩没干别的就不在意了。

    玩总比捅娄子惹祸强。

    “就是他那心性跟长不大似得,你说我选谁家姑娘,这不是嚯嚯人家嘛。”宁贵妃叹气。

    嬷嬷便道:“娘娘不管选哪家的姑娘,都是那家姑娘福分,能嫁到皇子府给十二皇子做正妻,高兴都来不及,哪里是嚯嚯。”

    “也不能这般说。”宁贵妃蹙着眉,不说了。

    外头说起她来,说她是贵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有难听的骂她是妖妃,迷得圣上团团转,给她修了这个长宁宫,无比奢华。她知圣上对她多有几分情谊,可这辈子还是要跪皇后。

    圣上爱宠她,也不可能封她为后。

    不过宁贵妃一想,皇后连圣上的宠爱也没得几分,以前还有个尊重体面,自从上次七皇子捅了篓子,原先每月初一十五圣上都会歇在皇后寝宫,后来整个四月,圣上都没踏足皇后那。

    是连尊重都不想给了,打皇后的脸。

    ……可见心底有气还没散。

    即便是正妻也是可怜。她同皇后都是两者不能兼得。

    若是她的儿媳,既是正妻又能得到儿子宠爱,这才和和美美。

    “给十二挑的,我在相看相看,到底还是要他见过,有几分意思才行。”宁贵妃满脑子想着找借口宣册子里的女子进宫,到时候叫十二过来见一见。

    哪里有时间想皇后母子的事,反正总要出来,早晚几天罢了。

    就在这样情况下,七皇子在宫内行走,如穿了隐形衣,大摇大摆的。这日宫学没放假,不过历延年身体有点不好——

    前两天降温,夜里历延年着了风寒,早起有点发热,宫学那儿自然告假。历延年还瞒着不想阿叔知道,结果宫学有小郡王的小报告精——历罗敏。

    历罗敏当天放学出宫回家特意绕到了黎王府,跟郡王说:“今日延年哥哥没来宫学,告假了。”

    “怎么了?”

    “生病了。”历罗敏见郡王急,就说:“听说夜里郑太医都去看过,应当没什么大事,延年哥身体不好,要是受了风寒,总要请假几天的,不然皇爷爷也不放心。”

    历罗敏说起来都是老习惯了。

    黎南珠看着在他家啃炸鸡的历罗敏,这胖墩墩来他家打小报告是顺便,蹭饭是真,尤其是捡着他吃饭的饭点。

    “吃吧,吃完送你回去。”黎南珠说。

    历罗敏放了手里炸鸡,眼巴巴问:“郡王,能再来个甘梅红薯条吗?还有草莓酱蛋糕。”

    “……”还点起菜来了,黎南珠:“给他上吧。”

    历罗敏用延年哥消息混了一顿饭,吃完礼貌且开心离开,想着下次找什么借口来?郡王也没他爹口里说的那么吓唬人,只要不跟郡王对着干,不惹郡王生气,郡王很大度的。

    第二天黎南珠就进宫看年年去了。

    确实是如历罗敏说的,只是轻微的发热。黎南珠过去的时候,年年还不见他,隔着老远,害怕给他过病气。

    “你小时候,咱俩还一个被窝呢。”小郡王在门口好心提醒:“夜里还给你——”

    屋里皇孙立即让大嬷嬷请阿叔进来。黎南珠一到卧室看床上年年,脸上是白里透红——不正常的红,肯定不是气色好,就是发热的,不过精神尚可。

    黎南珠来时听下人说了,皇孙早上用了一碗粥,也没吐。

    那就是换季时普通着凉。

    “阿叔,我真的没事,让你操心了。”

    黎南珠见无大碍,当即逗着小孩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小丈夫,我不操心你,谁操心你啊。”

    这下皇孙脸上的红是害臊的。

    小郡王大乐,陪着皇孙用了午饭,也没再留,让皇孙多睡觉多喝水,交代完了就回宫——

    原是要出宫的,半路上无意听到了墙角根。

    倒不是小郡王爱好听别人说话,主要是有人喊了:就历延年那身板——

    小郡王立即为爱止住了脚步,带着信四偷偷靠近。

    那是宫学不远的小花园——离东宫近一些。不过东宫锁了,那边小花园有些荒芜,按道理应该是属于太子地盘。现在小花园假山亭子那儿有两人,七皇子和九皇子。

    两个小太监守在亭子不远处几米外。

    黎南珠一看地理位置,绕了一下去偷听。有暗卫信四在,这哪里是偷听,这是高手窃取敌人信息密报。

    “七哥你是不知道,过去两个月黎南珠有多么嚣张。”九皇子说着饮了一杯酒,愤愤道:“他仗着父皇疼爱,几次光明正大进宫学。”

    七皇子拿着酒杯,装深沉说:“六年前,父皇不许宗室子弟,朝中大臣子弟进宫学,结果现在小小一个黎南珠,说进就进。”

    听墙角的小郡王撇嘴,上学有什么好玩的,他就去坐过班两次,这俩可真稀罕宫学,那咋不见你俩好好上课——这会下午宫学上课时间到了。

    两人还在这喝酒吃花生米吹牛背后编排他上不上学。

    无聊!

    黎南珠失望,跟信四说:“不听了没意思。”

    信四无听主子要走,跟上。结果黎南珠转身走了两步,背后七皇子九皇子又说起来。

    “七哥你猜的应当是真的,黎南珠和历延年搅和到一起了。”

    “今天早上黎南珠进宫直奔历延年那儿,待了一早上也没见出来,你知道的,昨夜历延年受了风寒。”

    七皇子闻言冷嗤一声,“当日我对黎南珠示好,还以为他只是年纪大了些,人还是品行端正、贤良淑德,母后也让我胸怀大度,带黎南珠在京里玩一玩。”

    “后来你知道了,这个人真是心狠手辣。”说到这儿,七皇子咬牙切齿,面上又厌恶:“我以为黎南珠多清高,谁都瞧不上,原来背地里和历延年那个病秧子有了不清不楚的私情。”

    九皇子随着说:“可不是嘛,黎南珠那等名声,七哥陪他玩,那都是污了七哥的名声。”

    黎南珠心想,你七哥跟我出去玩一趟,名声可不得污了,成了天下皆知的不行。

    “历延年一场风寒都能病倒,去年冬日,我叫他一同去梅林赏雪,回去就吐血,这样的身板,经不经受的住黎南珠……别是死在了黎南珠身上。”

    “父皇信他纯善,本皇子可不信,古怪阴冷没人要的小东西,就该跟他……”声没了,七皇子吃了酒,酒意上头,记在黎南珠身上的奇耻大辱也算在历延年身上,可到底还是尚有几分理智。

    事关先太子,不能提。但历延年再跟黎南珠走到一起,逼急了他,管什么侄子不侄子,历延年活不到先太子那岁数的。

    黎南珠:拳头硬起来了。

    亏这俩人还是年年的亲叔叔,背后这么编排小孩。

    竟然还害的小孩吐血!

    “呔!吃本郡王两拳!”小郡王风风火火就上去了。

    信四赶紧跟上,假山亭子那儿一顿打,小太监喊来人啊来人啊时,黎南珠扯着历泽炎的脖颈衣服举着沙包大的拳头,梆梆砸到了历泽炎眼窝处。

    左右各一个。

    九皇子要上前,被信四劝架似得拦着,嘴上喊:“来人啊有人发疯行刺黎郡王了。”还给了九皇子腰上一下。九皇子只觉腰间一酸疼,眼泪夺眶,倒退几步跌坐在地上了,起不来了。

    小郡王把七皇子放倒了。

    小郡王沙包的拳头砰砰砰落在七皇子身上。

    小郡王一看侍卫赶来,当即是住手开始天大委屈哭喊:“历泽炎,你揍我干嘛!”

    地上历泽炎:……是胸口憋着,嘴里一甜,愣是气晕过去了。

    由南至北的小一车队。

    黎王爷带着全家上京,说是车马从简,可到底是一大家人,他不怕辛劳,可妻子年纪大了,还有孙子孙女年幼,总不能光秃秃车马,几个伺候的人吧?

    所以精简过车队还是一大队伍。

    出发没几日,黎王爷就忧心忡忡想弟弟,别是南珠在京里受了委屈不敢跟他明说,才画了个猪头来求救。黎王爷脑补过头,是走几步长吁短叹的,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到京里。

    邹氏同王爷年幼相识,风风雨雨四十余载,哪能不知道王爷心中所想,就说:“我也不放心南珠,这样吧,王爷带一队先去,暮珂守着我们后头慢慢走。”

    “这样也好,不然赶路你身体吃不消,俩孩子也难受。”黎王爷点点头,大多半的侍卫给妻子留下,只点了六人,骑马先行一步。

    黎王爷一路北上,累了驿站歇一晚,如此一来走的很快。后头王府车队也没多停留,走的慢些,到了州府休息一晚明日再继续,两方原是相差两三天路程,后来越拉越远。

    这日王府队伍走到了宛南州,已经到了中原快了。

    黎暮珂见母亲一路赶路辛苦,便说在宛南停留一日,都休息休息,后日再走。当天夜里,一行人宿在当地知府别院中,第二日,邹氏没起来,身子有些重,但俩孙儿对外头好奇,不由交代儿子。

    “你带着静娘和孩子出门玩去。”

    静娘是黎暮珂妻子秦氏闺名。

    黎暮珂不放心母亲,说请大夫来看,邹氏摆摆手,意思不用,“我身体我知道,没大碍,就是有些累,睡一觉就好了。”

    “你们去玩吧。”

    黎暮珂这才带妻子孩子出门逛逛。一家四口是从简,黎暮珂抱着年仅六岁的二娘,逛了会街,铺子上卖他们昭州货的多,到了晌午,二娘喊饿。

    “那就在外面吃吧,咱们尝尝宛南州的吃食。”秦静道。

    一家四口随便找了家酒楼,里头坐满了人,找了位置坐下,原来是上头有说书人。黎暮珂先点了菜,让小二上本地地道的。

    “爹,说二爷爷。”小二娘最先发现的。

    黎暮珂才分神去听,那说书人张口就是:“上回说到恶霸郡王情难自已小皇孙,皇孙生辰郡王送了个金山玉山,这会咱们接着说皇孙抵死不从,恶霸郡王强逼……”

    黎大郎问娘,“是我二爷爷吧?”

    黎暮珂沉默了。秦静也不知怎么回答,捅丈夫胳膊。

    旁边还有食客说:“今天说这个情情爱爱黏黏糊糊的,我还是爱听黎郡王胡同街拳脚相加七皇子。”

    黎暮珂:……

    那就是他阿叔了。

    “是你们二爷爷。”

    俩孩子也听出来了,瞪着眼睛,小二娘童言无忌,脆生生好奇说:“爷爷不是说,二爷爷在京里受了委屈,咱们是去帮二爷爷的忙。”

    可听着好像不像是需要他们帮忙。

    “二爷爷真厉害。”小二娘可崇拜了。

    黎暮珂不知道说什么,揉了女儿头发让乖乖吃饭,自己有点跑神,想前头早早跑去的爹,“你说爹听没听过这些传言?”

    秦静说:“爹担心阿叔,肯定没心思多留听这些。”

    “那爹不知道,还以为阿叔在京受了天大委屈,这不都是他打别人。”黎暮珂说到这儿停住了,“阿叔应该不会这么莽,连皇子都敢动手吧?”

    “就是打了也套着麻袋悄悄打。”黎大郎说。

    黎暮珂训儿子,“你读书读哪里去了,君子讲道理就成,怎么能跟人打架呢。”

    “二爷爷教我的。”黎大郎道。

    黎暮珂:……

    “算了,先吃饭吧。”

    秦静往好处想,“没准这些市井传言都是编造的,原是一分,说成了十分,阿叔不至于当街揍皇子。”

    黎暮珂点点头是这样。

    然后一家四口听说书先生说肉肉麻麻魔头郡王强逼皇孙。

    两小的听得都忘了吃饭,他们爹娘是心情复杂,爹急吼吼上京,想了一路阿叔委委屈屈被皇家人逼迫,原来是阿叔想逼迫皇家人。

    “……”

    赶了一路的黎王爷终于在六月六到了京城,守门卒听了南昭王大名就吓得立即跪下行礼,黎王爷抬手让起,有些迫不及待问:“我弟弟在京里好不好?”

    小兵卒子一脸害怕,不知道该不该说。

    黎王爷本来就这么一问,他虽是操心弟弟,但想着南珠脾气好人又聪明,长得好看,也会说话,打小人见人爱,就没有一个说不好的,走时带足了人手,怎么可能过的不好。

    结果小卒子这脸色,黎王爷心里一沉,喝道:“我弟弟怎么了?”

    小卒子不敢不言,结结巴巴说:“上、上个月底,宫、宫里七皇子和、和郡王动起手来,小的、小的也是听来的,不知道真假。”

    还未说完,黎王爷驾马带着人直奔皇宫处。

    第二十六章 小白菜呀

    黎王爷一路打马, 过闹市的时候慢了下来,再急也不能冲撞了百姓,只是心里焦急, 就这样又急又稳, 等进了太平正街速度才起来。

    “有人太平正街打马飞驰,一路往皇宫内去了。”

    “谁啊?”

    “不知, 风尘仆仆的看着像是从外面来的。”

    “莫不是官家信使?”

    “不像, 衣裳不像也没背着旗子。”

    那是谁呢?虽说大历朝没有太平正街打马飞驰的禁令,但往来几十载,除了官家信使,就没人干过在内皇城太平正街骑快马的前例,到底谁这么大胆。

    大胆的黎王爷到了宫门口下马,守皇城侍卫持刀上前, 只是还未开口, 先听来人说:“南昭王进京见圣。”

    侍卫听得怔住, 反应过来,纷纷见礼。

    “王爷, 得罪了。”侍卫头领抱拳道。进宫面圣得检查。

    黎王爷倒是不为难下人, 由着检查, 只是面色阴沉沉的问:“我弟弟是不是被那什么七皇子给揍了?”

    检查的头领手一抖,都不敢回话。

    南昭王见了,脸黑如锅底, 一把抓着检查搜身侍卫的手,说:“调头回府。”

    不进宫了。

    “跟圣上说, 我满面尘土, 不宜面圣, 回头再来。”黎王爷给了圣上面子, 说完便上马,带人回王府。

    他多少年没来京里,早忘了黎王府在哪,还是下手抓了路人问清了,这才找到了黎王府大门。

    被抓着问路的路人,见那队伍背影走远了,才回过神,喃喃念道:“黎王府……南昭王回京了……”

    南昭王黎南漳回京。

    侍卫头领疾步通报,刘禄宝得听后,匆匆进了侧殿,当没看见跪在地上的那几位朝臣大人——

    自打月底七皇子和黎郡王动起手来后,这几位大人天天来这儿,誓不罢休的要圣上惩治黎郡王。圣上被烦的头疼,却拿这几位老臣无可奈何,是软了那几位不吃,硬了,圣上下不去手。

    在元和帝看来,不是什么大事,真要为南珠惩治了大臣,才闹得不可开交,局面大了。

    “怎么了?”元和帝见刘禄宝进来问了句,语气也不太好。

    连续七天被人堵着烦着听大道理,谁都不乐意。

    刘禄宝低头说:“圣上,一刻前南昭王进京到了宫门口——”

    地上跪的几位直臣听闻心中骇然。

    黎南漳到京里了?

    黎南漳要进宫了?

    元和帝怔愣了下,这么快?烦躁情绪没了,只剩下高兴,“人呢?快快请进来,都傻着干什么。”

    “南昭王说,他日夜兼程满面尘土,怕污了圣上的眼,先回府中修整……”刘禄宝掂量着回禀,他也不敢说南昭王明日就进宫。

    都到了宫门口,又调头回府,问的还是黎郡王伤势如何,怕是黎王爷担心弟弟,先回去看弟弟了。

    “南漳是懂规矩的。”元和帝也猜出来了,替黎南漳堵了朝中人的口,省的明日又有奏本奏黎南漳,“让他好好修整,你亲自去王府传朕口令,就说朕不急。”

    刘禄宝喏了声。

    “再派郑太医过去瞧瞧,从昭州到京里,一个多月到,怕是日夜兼程别累坏了身体。”元和帝又补充道。

    刘禄宝行礼,这才退下。

    殿前跪的几位大臣还跪着,不过元和帝现在没了烦躁,甚至心情也舒坦了些,让侍奉太监端着奏章,去侧殿批折子去了。

    从这一举动也能看出元和帝是个软面的皇帝。

    不消半个时辰,整个京里内皇城和高官世家都知道南昭王进京了。

    南昭王黎府大门。

    黎王爷落马,侍卫敲门,门开了,黎王爷匆匆往内走,下头人拦都拦不住,被亲卫先揪了回来,说:“傻了吗,王府主子,王爷回来了。”

    “快带路。”

    黎王爷大步走在前头,王府下人脑子都是一团乱,身体听着命令,快步跑着到前头引路。

    “南珠!南珠!”

    “哥来了,哥给你出气。”

    正堂里,小郡王自从上次揍了七皇子后,就闭门谢客,先装几日养身体——皇上是真的偏心他,他也不好让圣上难做。

    从他单机揍七皇子,这事最后定性成两人互揍打起来了。

    那就宅着吧。

    小郡王坐在躺椅上,垫着软垫,身上织花薄被,旁边圆几上放着点心、奶茶、牛肉干各种零食,进入养老模式,已经第六天了。

    没手机没网,祝灵怕他无聊,这几天给他拉二胡,小郡王也学了点皮毛,这会嘴里嚼着牛肉干,手里拉着祝灵的二胡,凄凄惨惨戚戚的拉着小白菜。

    “小白菜啊,地里黄啊,三四岁啊没了爹娘~”

    小郡王陶醉忘我,突然隐隐约约好像听到他哥声,说给他撑腰给他出气,二胡声嘎的停了下,感动喃喃自语:“我的琴音已经出神入化这等地步了。”

    拉小白菜拉的出现了幻觉。

    不由重新忘情起来,一边拉一边凄凄惨惨唱,歌声配二胡很是凄凉。南昭王黎王爷就站在门外听着弟弟带着哭腔唱三四岁没了爹娘,顿时心如刀绞,他家南珠竟然受了天大的委屈。

    “弟!”

    黎王爷是双眼通红——有熬夜赶路,也有被弟弟可怜模样引得心酸忍不住,眼底泛着泪花,进去一看他那宝贝弟弟,是声音哽咽,“南珠,哥对不起你,不该让你来的。”

    “……小白菜——嘎。”小郡王见他大哥身影吓得歌声都停住了,紧接着被他大哥一把抱住,跟小时候哄他入睡一样,用蒲扇大巴掌安抚的拍拍他的背。

    黎南珠感受着背后力道,是从惊吓到了惊喜,“哥!!!”他一把反抱住大哥,也拍他大哥背后。

    兄弟俩击鼓似得互拍了会。

    “哥,哥!”黎南珠高兴,本想问怎么来这么早,一看他哥头发丝的尘土,便知道怎么回事。他哥担心他,日夜赶路过来的,不由心里酸酸涩涩特别感动。

    “我在京里也没啥大事,哥你别紧赶慢赶的,你年纪也不小了,不能跟年轻那会比。”黎南珠絮絮叨叨的,双眼也湿润了,跟祝灵交代要热水洗澡还要热饭。

    “上我哥爱吃的,要腊肠焖饭,还有酸笋粉,多来辣椒。”

    俩兄弟都爱吃辣。

    黎南漳见弟弟红了眼眶,背着他去仔细吩咐安排,不由更是心酸,他这弟弟来京里才多久,一下子长得跟大人似得了,原先在昭州多皮啊,哪里操心这个事。

    想到此,黎南漳对七皇子又记了一仇。

    “伤着哪了?南珠你别害臊,大哥也不是外人,不会丢面子的,哥不跟谁说,你大嫂我都不提。”黎王爷猛男温声说。

    黎南珠:啥?

    “伤?我没伤啊。”

    “还瞒着我呢,我瞧瞧,是不是伤胳膊了?还是身上?”黎王爷说着上手仔细瞧弟弟,心疼不已,“瘦了。”

    黎南珠看他哥,脸颊好像瘦了几分,脸上眼角皱纹都藏着尘土,也心疼,不过该说的还是要说:“没瘦,最近宅在家里吃喝感觉还胖了,哥,我跟你说实话,我没受伤。”

    “是我打的七皇子。”

    “圣上不好拉偏架,就说我俩玩着打架。”

    其实已经是偏心黎南珠了。

    黎王爷一听弟弟没事,吊着的心略放下一些,说:“没受伤就好。”

    “你打小就不是惹是生非的人,就算是动手打架也是被逼才动手的,能让你动起手来,那肯定是别人先冒犯的你,打了就打了,别怕,有哥在。”

    黎南珠是一边囧囧有神,一边感动的泪眼汪汪。

    他哥对他滤镜,这也就是他,换旁人早被惯坏了。

    黎王爷一看弟弟这副模样,心疼坏了,他不在,谁都能欺负到他弟弟头上了,南珠不是不知好歹轻重的人,在昭州时还跟他念叨什么磨刀霍霍,让他低调些,怎么到了京里就对七皇子先动手。

    那不就是七皇子先犯的毛病吗。

    热水好了,黎王爷先洗了澡,换了衣裳,厅里桌上也摆了热腾腾吃食,黎南珠坐在一旁等他哥,开心活泼模样像个小孩。

    黎王爷一瞧是欣慰又心酸,他那可怜的弟弟啊。

    黎南珠:……

    “哥,你别老觉得我可怜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我在京里可好了,真的。”

    黎王爷不信,黎王爷觉得弟弟在宽他的心。

    “好好,哥信你说的,我弟弟长大了。”

    黎南珠:“……”算了,他哥高兴就好。

    兄弟二人刚坐下,管家通传说宫里来人了,黎南漳就当没听见,还是管家说刘公公带了太医过来,黎王爷才发话让进。

    给南珠瞧瞧。

    小郡王也想着给他大哥看看。

    五十多岁的人了,骑马赶路赶了一个月。

    刘禄宝笑呵呵进来给南昭王行了个大礼,黎王爷让起,“太医呢,给我弟弟瞧瞧。”

    来的太医是老熟人,黎南珠在皇孙那儿见过,郑太医。

    小郡王知道他哥不看他平安无事心里不踏实,就挪到正厅伸了胳膊让郑太医给他把脉。

    自然是平平安安,中气十足,半点伤都没有。

    黎王爷一听这是彻彻底底松了气,小郡王说:“劳郑太医留步,给我大哥看看,他赶了一个月的路,以前还有行军时留的旧伤,胳膊腿天寒了就酸。”

    “我没事。”

    “哥。”

    黎王爷就伸胳膊让郑太医上,“看吧。”

    这次郑太医诊的时间略久,说话简单扼要,意思黎王爷劳累所致,好好休息调理一下就好。至于旧伤,那要慢慢养了,养个三五年也好不利索,只能改善,无法根治。

    黎王爷不在意,蒲扇大的巴掌落在弟弟脑袋上,说:“吃饭吧,饿了。”

    黎郡王嗯了声,让管家送二人。

    兄弟俩坐在一张桌吃东西,温度正正好,就是粉泡的软烂了,黎南珠吃那碗软烂的粉,让在厨房在给他哥做一碗。

    黎王爷瞧在眼底,眼底带着笑。

    都说他宠弟弟,疼爱弟弟,可要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弟弟,即便是看在阿娘情面上,黎南漳也能做到对弟弟好,可做不到如今这一地步。

    都是真心换真心的。

    南珠是他一手带大的,秉性如何他知道。黎南漳大口吃着饭,说:“你放心,哥心里有数,小孩子家家的不操那么大的心。”

    说的是黎南漳揍七皇子这一事。

    “好。”小郡王嗦着粉乖乖点头,他哥能坐到王爷这位置,除了祖上庇佑,爹的战功和大哥战功,那肯定还是有脑子的。

    小郡王这会想旁的事呢。

    大哥知道他和年年婚事——

    幸好还有七皇子先挡一遭。

    小郡王问了大嫂他们,黎王爷说在后头有黎暮珂看着,可能七月才到。吃过饭,黎王爷就去补觉去了。整个黎王府热闹了许多,跟着王爷来的亲卫,那都是‘信’字辈的前辈‘礼’字,当初信字辈还是小娃娃时进的王府,都是礼字辈教的。

    这些孤儿看礼字辈跟看亲人一般。

    好像有了家人有了支撑靠山一样,不是说要欺负谁,就是心底轻松许多,黎南珠坐在客厅——他每天起码睡十个小时,这几天更甚,所以不困,就是高兴在客厅哼着歌。

    不过不拉二胡了。

    二胡简直自带悲惨效果。黎南珠本来闹着玩,让他哥听去了,刚还难受了。

    他哥又掉小珍珠了。

    膨胀高兴的小郡王‘没规矩’的打趣他哥。

    宫里。

    刘禄宝回来复命,郑太医也在。刘禄宝简单说了见了黎王爷,黎王爷当时跟郡王在用饭,见奴才带太医来,便先给郡王诊治伤,末了郡王让郑太医给王爷也看了下,王爷旧伤难根治。

    元和帝听到前头眼皮子抽抽,南珠哪里来的伤。末了,想到以前打仗时候,便叹了口气,“他那伤朕知道,有一刀伤差点活不过来了。”

    “郑太医这些日子你就辛苦些,延年那儿和南漳那儿多看看。”

    “是,臣不辛苦。”郑太医应了下来,见圣上无别的吩咐,便退了下去。

    元和帝坐了一会,想了下还是说:“去长乐宫。”

    刘禄宝退下安排龙撵,心想圣上这个时候去皇后宫里,到底是还对七皇子留着父子情。其实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圣上有意往小的处理,可皇后咄咄逼人,不愿放过黎郡王。

    是。

    这事是黎郡王先动的手——刘禄宝猜的。七皇子外强中干,不敢在宫里对黎郡王动手。可那会打起来外人没瞧见,侍卫来得晚,只听郡王说七皇子揍他。

    七皇子晕了过去,按照九皇子和旁边俩小太监口风,都说是黎郡王好端端冲过来先打的七皇子。

    黎郡王就反驳,说九皇子和七皇子抱团欺负他,那小太监是他们自己人,诬陷他的,不然让我贴身侍卫说。

    郡王贴身侍卫说是郡王和他只是路过,七皇子先动的手。

    黎郡王在旁补充,说七皇子恨他,上次在街上丢了脸面,可不关他的事,他也是好心关心七皇子身体来着。

    谁知道这次报复叫住他就打,他吓得胡乱挥成一气,也不知道打到哪里了……

    这下两方争执不下。可七皇子身上、脸上伤是确确实实的,人又晕了过去,黎郡王就是头发丝乱了些——

    皇后闻声到了永双殿,要拿黎南珠试问。

    当时永双殿吵成了一团,各说各有理,黎郡王也委屈啊,圣上有意是往小的说,先问皇后,老七在禁足,怎么不在自己宫里,跑到了外面去?

    皇后哑巴了下,也猜到圣上想息事宁人,只是不甘,第二天朝上不就乱了,全是参黎郡王的。

    刘禄宝平心而论,这事确实是委屈皇后和七皇子了。

    若是皇后咽下这口气,想必圣上反倒心软,可能会给七皇子赏点什么,这不马上要出宫建府,爵位应当是会有的……

    如今黎王爷到京了,圣上也是怕后日早朝闹的不休,先一步去找皇后通口风,此事算了吧,让老七退一退。

    永乐宫。

    下人哗啦啦跪了一片,刘禄宝叫了起,让外头候着。帝后相顾无言,各坐一处,皇后硬邦邦的,过了会暗暗垂泪。元和帝见了,心软先说:“梓潼,朕与你多年夫妻,你若是为老七好,就劝劝他。”

    “臣妾知道,老七受了委屈还要和血吞,臣妾会劝的。”皇后拿着帕子按了按脸上泪痕,“怪只怪他得罪了黎郡王吧。”

    后一句一出,元和帝就知道皇后心里还有气,根本没明白他的心思,刚前头跟他装的,不由沉了几分,说:“朕这么做也是为了老七好,他无能无才,当个富贵闲散王爷合适。”

    “他是朕的亲子,朕岂能害他?”

    “他在禁足时,你为他破例,过去种种殊宠,朕睁只眼闭只眼,皇后,你还不明白。”

    皇后听圣上动了真,当即心里也怕,她下午就知道南昭王进京了,南昭王什么分量她还是知道,当时就知道黎南珠打炎儿这事只能他们忍了回去。

    以退为进,圣上理亏,定会给炎儿补偿。

    只是过去圣上给足了皇后尊重,皇后做戏做了一半,到底是没忍住刺了那么一句,结果就成了现在局面。

    那声皇后一出,不叫梓潼,多年的夫妻情分淡的快没了。

    “臣妾知道了,炎儿那儿臣妾会跟他说的。”皇后害怕慌乱捏着帕子,语气也软和几分。

    元和帝听出皇后声音里的害怕来,心中叹气,说:“老七也快出府了,没个身份光秃秃的难看,告诉他,让他好好养身子。”

    “是,臣妾明白。”皇后也听出话里意思,刚才的不忿也没了。

    元和帝安抚完了后,皇后还想留人,圣上不做停留的,直接走了,隐约中能听见刘禄宝喊摆驾永宁宫。

    去宁贵妃那儿了。

    皇后心里五味杂陈,但她这个年纪还挣什么宠,只要儿子有出息就成了……

    七皇子都是一些皮肉伤,隔了几天就好的七七八八看不见了,比起脸上的黑眼圈青紫,丢了颜面更严重些,心里暗暗发誓,这次势必要让黎南珠得到教训。

    结果第二天母后宫里嬷嬷就来了,说让他作罢,息事宁人。

    七皇子自是不甘,嬷嬷简单把皇后交代的话说了遍,“……娘娘猜,圣上要给您封爵。”

    “封爵?那是本皇子该得的,本皇子是父皇儿子,或早或晚总是要封的,这算什么补偿。”

    “这次本皇子势必让黎南珠跪着跟我斟茶认错。”

    嬷嬷:……

    “昨个儿下午南昭王到了京里,到了宫门调头回了王府,圣上非但没责怪,还派了太医前往王府。”

    床上七皇子一听当即坐起,南昭王进京了?他一时心思纷乱,面上还要装作镇定,“南昭王也不过是历家臣子,黎南珠打了我,此事还是不能作罢。”

    他得出这口气。

    嬷嬷好说歹说,又劝了一通,七皇子最后气才出去,面子也保住了,松了口风意思这次就饶了黎南珠。

    这一日,南昭王并未进宫面圣。

    京里世家纷纷猜测,七皇子打了黎郡王,黎王爷宫门口调头回府,莫不是生了气,第一日还能借口用得上,到了第二日竟也没进宫面圣,这是跟圣上置气了。

    好大的脾气。

    有人说起,面上带着笑,“黎南漳亲自送的把柄,那就不怪人不得不做文章了。”

    “卧榻之下岂容他人酣睡,就且看他们君臣二人,是否真有外头传的那般深厚,半点间隙都无。”

    他不信。

    第三日正好是小朝会。这日天不亮,京里各家府邸是早早点了灯,有的不放心,有的是看戏,有的是迫不及待进宫上朝,各怀心思。

    黎府。

    黎暮泽昨天下了值回府,就跟他爹喝了一肚子茶。

    黎父说:“知道南漳进京了,他一进京,势必引起京里所有人注意,丁点都会放大,不到京立即面圣被参,穿戴不整齐了被参,说话粗鲁了被参,就跟南珠那时候一样。”

    “不过南珠是个哥儿,底下的手藏得深,对南珠不以为意,南昭王身份就不一样了,参的更猛一些罢了。”黎父摆事实说。

    黎暮泽:好像也没什么担心的。

    就是个被参罢了。

    “爹,您知道大伯秉性吗?”

    黎父诧愕,“我怎会知晓?他打小在昭州长大,也就二十多年前他进京贺寿见过一次,也没说几句话,是个老大粗,那巴掌打得我砰砰响,把我能气死。”

    黎暮泽:……刚静下的心又揣上了。

    黎父见儿子没出息样,说:“怕什么。”

    “怕明日小朝会,大伯殿前动手打人,我不知道拦不拦。”

    黎父大笑:“你能拦得住就去拦。”笑话儿子那文人身子骨。

    黎暮泽:……

    “咱们黎家人不傻的,你瞧南珠那机灵劲儿。”黎父说,“怎么着,黎南漳也不会傻完了殿前打人,再者现在圣上要用南昭王……”

    都是要护着的。

    尽管这样,小朝会这天,黎暮泽还是睡不踏实,早早就醒来了,穿戴整齐吃早饭,吃的是没心思,干嚼了饼——上朝他尽量不喝汤水,以免要如厕。

    就这样黎大人比往常早两刻出了府,结果平日里路上稀稀疏疏没几辆马车,今个倒是热闹,跟逛庙会一般,外头还有寒暄的。

    黎暮泽掀开车帘看了眼,对方笑着同他见礼。

    “黎大人早上好啊,听说南昭王回来了,也不知道今个早朝见不见得到。”

    黎暮泽端坐,淡淡道:“刘大人如此关心南昭王,起的这般早,本官要是遇到了南昭王定当替刘大人问个好。”

    刘大人:……

    黎暮泽:……呵呵。

    帘子合上了。

    到了皇宫门口,竟有黎郡王仪仗,百官磨磨唧唧偷偷侧目,只见南昭王穿着朝服,正提溜黎郡王,黎郡王困得眼睛睁不开,站没站相。

    “说了起不来就算了,回去接着睡。”黎王爷说。

    黎南珠迷瞪着眼,嘴里含糊说了什么,黎王爷半个字都没听清,但也不妨碍交流,“你个孩子真是操心。”

    “算了,不回去睡就不回去吧。”

    黎王爷给弟弟整了衣襟,刚还猛汉柔情,一回头沉着一张脸,目光不善扫偷偷听的百官,吓得众人不敢对视。唯独黎暮泽上前行了礼,口称大伯。

    “是暮泽啊。”黎王爷点了点头。

    两人也没多交流——这么多外人看着呢。没一会陆陆续续浩浩荡荡进宫,侍卫一一检查,黎王爷那儿墨迹了会,有官员看着,侍卫是点头哈腰送南昭王走的。

    有人心里冷笑,这会这般气焰,等会嘛——

    元和帝昨夜宿在自己宫里,也是早早起,刘禄宝弯腰前来通报,说:“圣上,宫门侍卫来报,今日南昭王身着官服带着黎郡王进宫上朝。”

    这个元和帝猜到了。

    刘禄宝面色忐忑,有些惧意,但还是要说:“侍卫说,南昭王随身带了先帝赐的清龙锏。”这,南昭王竟这么胆大妄为,带清龙锏是想小朝会上打圣上不成?

    “圣上,要不要拦下?”

    元和帝本来面色平平,仔细看眉头还挂着忧愁,听完后倒是一怔,而后哈哈大笑,往出走的脚步也轻快了。

    刘禄宝见状,恍然大悟,是他误会南昭王意思了。

    这清龙锏是打的另有其人。

    元和帝去朝堂路上,却想的是早前,父皇还在时,因他脾性怯弱胆小,父皇想锻炼锻炼他,带着他去南边战场,让他看看,战事残酷,边境百姓生灵涂炭。

    他看的恨不得上阵御敌,却被父皇拦了下来,说让你看这个是让你记着咱们大历百姓受此等屈辱苦楚,记在你心里,你心肠柔和不是坏事,以后是位善待百姓的仁君。

    你要做的就是信人不疑,黎家、孟家都是为光武子孙所用,是能臣良将,忠心不二……

    在那时,元和帝也结识了黎南漳。

    “父皇,您这么器重黎、孟两家,要是两家要反呢?”

    “那你压不住,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反倒天下大乱,受苦的是百姓。不过,我看,黎家还怕你先拿了他全家,你跟南漳是不是吵架了?”

    元和帝被父亲知道,羞愧的涨红了脸。

    动手了,他还没打过。

    盛平帝大乐,拍着儿子肩膀,说:“你打不过他正常,熟了之后就知道,他要是认你为君,会拿命相护。”

    后来元和帝被黎家父子先后救过性命。

    黎南漳的王爷爵位,也是盛平帝留给儿子,让儿子上位后加封的,这是儿子的将臣,不过在此之前,盛平帝赏了黎家一柄清龙锏。

    这清龙锏还是永熠帝时铸造的。

    上打君,下打臣,先斩都不用后奏。

    要是不打元和帝,黎南漳带着清龙锏那就是要嚯嚯朝中参他的了,道理讲是讲不通——黎王爷跟他那文盲弟弟半斤八两,只能武力镇压了。

    朝上百官还不知情,抱着笏板,袖兜里揣着参人的折子,美滋滋的就等着一会大放光彩。

    元和帝也很期待,他被这些冥顽不灵的老臣纠纠缠缠拉拉扯扯多年,是以进为退倚老卖老时不时把先帝夸嘴边把规矩挂嘴边,逼他几次退让。

    谁让他开了个仁君名头。

    元和帝也不想,但他确实心软,做不出杖责把老臣子往死里打,也是等他想雷霆手段梳理时,才发现朝中关系错综复杂,与后宫也关系颇深。

    还想揪出害太子的背后元凶。

    “……让延年和南珠结亲,霖之提的好。”元和帝喃喃道。

    这话没流传到南昭王耳朵里,不然黎暮泽有得挨打了。

    第二十七章 避着点走

    太极殿前, 四品以上官员,分文武两队列队进。

    打头阵的当然是有爵位的先,大历朝第一位异姓王南昭王黎南漳, 黎南漳揪着弟弟在他后头, 两人站在武官前头。文官在旁边一队,前头第一站着的是户部尚书黎暮泽。

    文武头筹, 竟都是黎家。不知后面大人心中如何敢想, 反正时间到了上朝,随着公公喊:进。两队官员浩浩荡荡进了太极殿大殿。

    进入后自是列成四队,不然大殿站不下。

    “皇上驾到。”

    百官撩大袖,双手持笏板,行作揖大礼。元和帝一步步登上了龙椅,坐下后, 叫平身。之后就是有事奏事了。

    元和帝刚说完, 那底下就炸开了。

    “臣要奏南昭王。”

    “臣奏南昭王黎南漳。”

    “臣——”

    三箭齐发, 有御史大夫——这人家奏事是本职工作,干的就是纠察, 大到官员贪污、家中有越规制的东西、哪句话说的不对犯了忌讳, 小到家里小妾穿了正红招摇, 还有曾经奏过官员家孩子冲撞人的。

    自打黎南珠进京后,就没少被御史大夫奏过,太平正街不给六皇子让路、为人骄纵纨绔、大闹大理寺——送错人这事黎南珠不知情。

    没少说。

    这御史大夫是言官, 为人耿直,脾气还倔, 正三品的官阶, 朝中百官几乎都让他奏了个遍, 更甚者是那种死谏脾气, 过去几次都能把元和帝气得肝疼。

    元和帝有时候气得跟刘禄宝骂,这老东西,搁朕跟前较真,要是祖上——

    朝上有默认规矩,圣上不砍言官御史,不然就落个刚愎自用暴君名头。但光武帝时不在意,任凭你跪到死,拿脑袋撞柱子,光武帝下的决定,轻易是不会动摇,更甚者惹怒了光武帝,抄家灭族。

    元和帝那时候是气得肝疼又羡慕崇拜祖上,只是让他做,他做不到,光祖现在还被民间野史编排,善武善伐戮,暴君一个。

    言官御史那是文人崇拜的刚正不阿清官,砍了一个,留下的就是天下文人唾沫,元和帝是个心软又爱惜名声有点瞻前顾后的皇帝。

    此时朝堂上跟拔起萝卜带出无数泥似得,人人都参南昭王,声势浩大,不知道的还以为南昭王是反了——

    黎南珠被吵得耳朵嗡嗡的,人倒是清醒了不困了。他盯着群臣激愤,多是文官那边的,但武官这儿也有,元和帝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霖之抹了一把脸,心里有点想笑。

    刘琦门牙露了缝,说话声大,唾沫星子溅了霖之一脸。

    元和帝再看黎南漳那儿——到现在都不动手?脾气倒是比以前能忍了,要是搁以前,就第一个站出来参他规矩的,那就得先大嗓门震回去。

    南昭王出列了。

    南昭王解衣裳了。

    御史大夫立即痛骂:“朝堂之上,南昭王你衣不蔽体,除去官服,这是有辱斯文有辱大历朝——”待看到南昭王从怀里抽出的东西,御史大夫胡大人顿时眼睛瞪得铜铃大,嘎的话也没了。

    南昭王好脾气,装的问:“还请问这个大人,本王手里拿的是什么?”

    “清龙锏。”胡大人嗓子痒了道。

    群臣激愤你一言我一语要参南昭王的朝堂逐渐安静下来了。南昭王一手持清龙锏,拍了拍另一只手掌,目光凶神恶煞的扫过刚奏他的。

    南昭王保持着凶狠劲儿,说:“有些官不知道这干啥的,劳胡大人介绍介绍。”

    “黎南漳你不要欺人太——嗷!”

    南昭王挥着清龙锏揍上了胡大人,也没打别处就打的背。可胡大人做御史大夫十几载,年快六十,一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清龙锏这么揍。

    “圣上,圣上你看看,南昭王持凶器上殿,这是造反!”

    “快来人啊,黎南漳造反。”

    黎南珠骂了句造你全家的反,大声说:“我哥手持的清龙锏,乃是永熠帝铸造,由先帝赐给黎家,上打君,下打臣,就是打死了你,那也是我们黎家忠心不二替天行道要了你这个老妖怪的命。”

    “是匡扶正义,正义化身,身为忠臣该做的。”

    “倒是你,连清龙锏认不出来这就算了,胡大人说了,还敢污蔑忠心耿耿的忠臣,你安得何等心?”

    “哥,揍这个!”

    黎南珠本来是想拉他哥的,一听这些要给他家扣‘造反’帽子的大臣,这下是火冒三丈,拉什么架,直接煽风点火,只嫌打的不够猛烈。

    顿时朝堂闹哄哄的,有嚎叫疼的,也有蹿的,还有要告状捉拿黎南漳兄弟俩的,可惜话还没说完,南昭王就手持利器打上来了。

    刘禄宝侍君朝堂多年,从未见过今日阵仗,看的目瞪口呆。底下南昭王手持一柄玄铁清龙锏,怒目而斥,宛如那地府抓小鬼的青面獠牙判官,逮着嚷嚷的就是一通揍。

    事发雷霆之势——南昭王说变脸就打。黎暮泽反应过来,已经控制不住局面了,脚步不由到了阿叔跟前,还未开口,只听阿叔说:“大侄子你站一边去,别伤了你,不行你把门关了。”

    “啊哒!哥,这个偷袭我!”黎郡王上手偷偷干。

    黎暮泽看了眼圣上,大殿的门不知道什么时候默默关了。

    半个时辰后。

    朝堂上能全须全尾站着的也有,不多,只是这次神色谨慎小心了些,是看都不敢看南昭王兄弟俩,更别提‘参’什么了。

    地上的抱着胳膊腿的,起不来的,头发乱的,官服敞开的,哎呦哎呦叫疼的,元和帝看完闹剧后,是憋着笑,挥手让小太监把大臣们搀——

    “参什么?不参了不参了。”

    “别打了。”

    是耳朵里听不下‘参’这个字,可见刚才挨的打受的疼。

    南昭王把清龙锏塞怀里,双手作揖,中气十足说:“圣上,臣替先帝训诫各位,为了顾忌大历朝臣名声,特意让黎大人关了门。”

    “哥你想的太周到,给这些糊涂的保全了面子。”黎郡王在旁感动道。

    元和帝:……

    “看来今日应该无事可奏——”元和帝发现他说到奏,地上几个又抖着肩膀看来是真挨得疼了,便摆摆手道:“退朝吧。”

    刘禄宝反应过来,高喊退朝。

    圣上一走,朝中那些大臣本是还整理衣冠,只见南昭王动了动手,吓得互相搀扶,顾不上别的赶紧先出大殿,是走路蹒跚,跟后头有人赶似得,浑然没礼仪可言。

    始作俑者南昭王兄弟:……

    黎南珠可高兴了,嘻嘻。

    黎暮泽也莞尔,说:“今日阵仗,我算是大开眼界了。”

    殿外刘禄宝匆匆而来,对着南昭王行礼,那腰都快对折了,恭恭敬敬说:“黎王爷,圣上有请。”

    “小郡王,同请。”

    黎暮泽便给大伯和阿叔行礼,他还要去户部办差,不过想到今日景象,想必各个衙门里顶头上司都空了一半,可是要有的忙了。

    “去吧。改日我去找你爹喝个酒,不急。”黎王爷拍了拍侄子肩膀。

    黎暮泽:大伯手劲厉害。

    殿前发生什么,外头还不知道,黎暮泽出了宫,除了官服有些褶皱,行走如风,与往常并无二致,一路到了户部衙门里,那守门的向他行礼,满面复杂。

    黎暮泽难得有了玩兴,说:“怎么,你盼着本官一瘸一拐出来?”

    “小的不敢。”

    黎暮泽:“本官可无伤。”便跨了门槛进了衙门。

    守门的一琢磨,再想隔壁传来的消息——吏部家大人今日到衙门是路都走不了了,让去府里传车要回府。

    今日是小朝会,竟带了伤,难不成是出了什么大事了?

    吏部尚书被皇上打了?

    这可不是丢不丢脸的事,说大了,就怕牵扯到什么案子,抄家灭族……一些人脑补的多,吓得自己快肝胆俱裂,纷纷打听消息。

    户部也不例外。

    黎暮泽对下一向宽严相济,只是为人严肃板正,底下人不敢与之玩笑,不过自从黎郡王借黎暮泽大人名义送了几回‘下午茶点心’,户部上下气氛略活跃了下,也没那么怕黎大人了,对黎大人的关心担心也能说出口来。

    这不,刚守门的就操心黎大人呢。但黎大人无事,没挂伤,却又说了身上不带伤——

    那就说明,殿上那些不对劲的官老爷真的被打了。

    黎暮泽一进衙门,齐刷刷的好几双眼都看了过来,跟他行礼的,还有面色忐忑想问什么的,也有从头看了遍他,见他全须全尾松了口气。

    “不是大事,今日朝堂有人无故诬陷攀扯南昭王,南昭王请出了清龙锏,以正视听。”黎暮泽面色淡淡道。

    只是句句维护南昭王名声。

    可见一笔写不过两个黎字。

    说罢黎暮泽进了屋,只听外头震惊声:“大人说的什么意思?”、“清龙锏?什么清龙锏?”、“不是圣上打的,是南昭王打的?”、“殿前打臣子?”、“我刚听说,光是跛着腿出来的就有七八位,还都是三品以上的。”

    “……”

    这就是南昭王的威力吗。

    前朝后宫连着,前朝出了这么大的事,六部早早知晓,什么圣恩寺、大理寺——自然也传到了后宫耳朵里。

    长乐宫。

    皇后听到消息不敢置信,“别是诓我的,乱说的。”连本宫都忘了自称了。

    “千真万确娘娘,御前殿外洒扫的太监是奴婢老乡,亲眼所见,告知奴婢的。”

    宫里婢女有这等关系,皇后知晓,才提拔了上来。

    “你说清楚。”

    那婢女又讲了一遍,皇后听完还是惊住,“那南昭王就这等威风,圣上没有震怒吗?”

    “据传,圣上留南昭王兄弟在宫中用膳。”

    皇后:……

    是一阵不可思议,等缓过来又后怕又庆幸,“幸好答应了圣上……嬷嬷,你去炎儿那儿,让他近些日子别出宫,也不要在前头走动了。”

    省的被南昭王看见了一顿打。

    嬷嬷听的也是一愣一愣的,忙应是,快步出去直奔七皇子住所,这次没像上次那般还哄着软和着气说,嬷嬷把前头事说了。

    “……南昭王手里那根清龙锏,翻天覆地似得,皇子您是没看见,听说好几位大臣都是瘸着出来的。”

    七皇子养了几天面子,本来快窝不住了,一听嬷嬷传的话,顿时是:“弟弟打完了我,他哥哥还要继续打我不成?”

    “可不是嘛,娘娘怕您着了道。”

    七皇子:……他到底是不是天潢贵胄身份啊。

    永双殿内。

    上了一桌午膳,君臣二人相坐,黎南珠早两刻告了假说去找年年玩,被他哥扫了眼,元和帝见状帮南珠打了圆场,黎南珠逃似得出去了。

    这会元和帝坐在正位,南昭王黎南漳坐在下方,就两人。

    “你身体朕瞧着气势如虹。”

    “不中用了。”南昭王这会捶捶腰,说:“刚才动了几下,胳膊疼腰也酸,圣上您给我叫个太医瞧瞧吧?”

    把元和帝逗笑了,说:“脾气倒是比以前收敛了。”

    “南珠整日念叨的,让我压压脾气,省的血气高,气糊涂了。”黎南漳声也温和了,“臣就这一个弟弟,我阿娘拿命换下来的,受了欺负臣自是要护着。”

    “他替臣操心,臣就说,你哥我忠君,忠的是圣上,咱们只记得忠君就成,别的什么京里干系一概不理,谁欺负你说咱们黎家,那就铁骨铮铮打回去。”

    元和帝听黎南漳这半文不文的话,心里几分笑意,却也听出来了,这老小子跟他立忠心呢,不由想到父皇所说:黎家才害怕你把他拿下来了。

    “是啊,朕替你看着,坐在那高位,底下什么腌臜心思一清二楚。”元和帝也给南漳交了话,“之前老七同南珠争执,小孩子玩玩闹闹的,没什么严重,可底下跳出来借机生事——”

    南昭王接口:“那就是畜生小人,是想挑拨离间。”

    “咱们君臣关系。”元和帝点点头。

    很好,刚殿前打人态度双方都交代了,这事就收了。黎王爷一反刚才的场面话,而是几分真心,问:“那圣上,我能揍你一顿你家小子吗?”

    “七小子。”还给补充了。

    元和帝:“……”

    元和帝:“……”

    南昭王真诚看。

    元和帝实在是没忍住,说:“黎南漳你是不是混账,当时俩人被揪到朕这儿让朕做主,老七是被搀着抬着过来的,那两个青紫的眼窝,南珠倒是不偏不倚,一拳头一个,你这当大哥的现在搁朕这儿是打算给南珠拳头叫委屈不成?”

    南昭王真想叫,那七皇子眼眶都青紫了,他家弟弟使劲了,那拳头能不疼?这都是相互的。

    “……”元和帝想骂人了,刚还想黎南漳变了性子,收敛了客套了也知道世道圆滑了些,结果下一秒跟他说这个。

    “你还是跟朕装的客气些吧。”说完又没忍住,“老七是不成才,被皇后教的肚量小又爱装大方,有时候说话吧不讨喜,眼皮子浅想得多又瞻前顾后怕的多,实际上胆子小,但你说他真大恶不赦,那不至于。”

    南昭王看圣上说急了,赶紧给人安抚了,别像南珠说他一样,气得一会厥过去就不好了,就说:“我就问问,圣上不让臣干,那臣肯定不能干的。”

    元和帝上下起伏的胸口才缓和些。

    过了一会,黎南漳又说:“我听圣上意思,七皇子大事不成。”

    元和帝瞥了黎南漳一眼,“你继续装吧,朕心里如何想,朕不信你猜不到,不然怎么会叫南珠上京。”

    说到这南昭王登时脸拉的老长,不情不愿的。这下轮元和帝势弱了,语气温和了些,一推二五六,卖了个干净,说:“原先朕也没想到南珠,是霖之提了提——”

    “霖之是谁?”

    “黎暮泽。”

    南昭王呵呵呵呵笑了下,元和帝沉默了下,有事臣子顶前头,这是事关天下的大事,想必霖之也愿意担着的。

    君臣这顿饭吃的,是氛围上上下下,不过让刘禄宝来看,圣上同南昭王关系是真的好,虽然圣上也说过南昭王,可那语气,亲近能交托之人,才有的。

    等饭食结束,黎南漳就出宫去了,到了宫门口是直奔户部尚书黎府,他说了,要找暮泽他爹喝喝酒,也不改日了,就今日。

    南昭王磨着牙,一手摸了摸怀里的清龙锏。

    宫里元和帝招了手,刘禄宝近身听圣上吩咐。

    “你去传口令,亲自看着,不许作假糊弄,杖责老七十板子。”

    刘禄宝暗惊,怎么还真打七皇子了?

    元和帝望着夕阳落下的寝殿门口石板,长长叹了口气,“朕刚说老七只是小恶,还小,他却能逼的亲侄儿陪他赏雪,让延年吐了血。”

    之前不深究,一是延年现在身体好了。二则是要护着南珠,毕竟南珠先动手打的老七,皇后那儿紧追不放,再三权衡下,元和帝也让了让。

    现在不同,南昭王来了,这锅就且让黎南漳背着去吧。

    元和帝想到此,刚被黎南漳堵得哑口无言的气,消散干净,“今日之事,朕给他收尾,他给朕背个锅,皇后要是不甘愿烦南昭王去。”

    皇后哪敢找南昭王啊。

    刘禄宝得了命令,带着执杖太监一路到了七皇子住处,传了口令,旁边小太监二话没说,搬着凳子,将七皇子压在凳子之上。

    “打!”

    等皇后闻讯赶来,早打完了。七皇子趴在床上,脸色惨白,滚滚汗滑落,太医刚诊了脉给看过,只是皮肉伤,看着皮肉红痕出血,实则没伤内里,敷点伤药,休养月余就好。

    “南昭王前脚出宫,后脚我儿就挨了打。”皇后气得牙根痒痒,却拿南昭王无可奈何,“现在外有南昭王,内你父皇对你也不满,炎儿,以后万不可在赌气,见了黎南珠那魔星避着点走吧。”

    七皇子气愤都气愤不来,他屁股疼,只是心里无限的悲凉。

    他一介皇子,竟要给个哥儿让路。

    可气可怜可叹啊。

    被皇后称之魔星,七皇子见了要避开走的大魔头黎南珠刚从长鹤宫里出来,他要回家了。晌午他去找年年玩,蹭了午饭,年年知道他哥来了,说什么都要去见他哥。

    这不是上赶子挨揍吗。黎南珠赶紧给拦下,“你这小身板,还经不住我哥一拳。”

    “不急不急,我知道你想见我大哥,先容我想个万全法子。”

    “听见没?不许私自行动。”

    历延年点点头,过了会,说:“阿叔,王爷不喜你我这门婚事吗?”

    我哥还不知道。黎南珠想起来就头大。

    “是延年身子弱了些——”

    “跟你这个没关系,再说你也在努力吃饭养身体。”

    黎南珠看小孩忐忑紧张,患得患失,当即是心一横,长痛不如短痛,咬牙说:“明日你来府上,一切有我在。”

    “好。”历延年神色也郑重起来,“延年与阿叔同进退。”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俩要干啥。黎南珠是苦中作乐吐槽完,愣是拖到快宫门落钥,这才磨磨唧唧拖着沉重步伐往出走。

    信四瞧出主子心情不佳,就说:“听八卦吗?”

    “什么?”小郡王有气无力问。

    信四:“圣上刚下令,打了七皇子十板子。”

    “!”黎南珠顿时来了精神,活力满满道:“怎么回事来说说。”果然与其自己痛苦,不然看别人痛苦找乐子。

    一下子就平衡快乐了。

    信四平平无奇叙述了遍,两个行刑太监落板子,第一下七皇子就没忍住,叫出了声,打到后面是哭了出来。

    “没出息,活该。”黎南珠还记着帐呢,害的年年吐血,“打得好。”

    一路出宫回到了王府,黎南珠问门卫:“我哥回来了吗?”

    “回郡王,并没。”

    “奇怪。”

    宫里守门侍卫说他哥下午就出宫了,那能去哪。

    户部尚书黎府。

    消失半个下午的南昭王爷正跟他的远房堂弟把酒言欢,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直到夜幕降临,外头小厮传话说大人回来了。

    “暮泽回来了啊,不对,是霖之。”黎南漳站了起来,有些醉醺醺的酒意,一手扶着桌子,“我锏呢。”

    “在你怀里呢,谁能动你这个。”

    黎王爷一摸,“对啊在怀里。”

    等黎暮泽进来给父亲和伯父请安,就听伯父说霖之你过来,黎暮泽还想大伯为何叫他的字?有些古怪,但黎暮泽还是上前了,就见大伯从怀里抽出了大臣噩梦清龙锏。

    “大伯?”

    “还伯什么伯,赶紧跑。”黎父是一把抱住了堂哥,叫儿子跑,昨个儿晚上还笑话儿子,说儿子身板拦不住人,黎南漳不会蠢得殿前打人,这下全都中了。

    黎南漳酒气散了一半,举着锏:“看我不锤死他,你养的好儿子,我就一个宝贝弟弟,就他跟圣上说,让我弟弟嫁皇孙,这是人干的事?你站那别跑,吃我一锏!”

    黎暮泽哪里敢站那儿,他又不是年轻单纯的傻愣子,当即是跑了几步远,大伯打不到,才解释:“大伯,我起初真没这个意思,那时候皇孙体弱,朝上风雨飘摇,圣上有意立皇太孙,朝中逼得圣上吃瘪,加上那时候皇孙身体也弱,有人是关心话实则是威胁。”

    “说什么立皇太孙,皇孙身体弱怕担不起来,怕步了先太子之尘。这不是吓唬圣上吗,我一个本本分分臣子当时听得就心里难受,就说——”

    黎南漳大手一挥,差点把他那年迈堂弟给撂倒,手快一把给扶着,还怪了声:“你年纪不小了抱着我这么紧干啥。”

    “我不抱你这么紧,由着你打我儿子。”

    “你儿子坑我弟弟。”

    “你听暮泽说,他起初没这意思,圣上往这儿想的。”

    俩远房堂兄弟在这儿斗嘴。黎南漳见黎暮泽不开口看戏,眉头一瞪,“继续说!”

    黎暮泽:……

    “我就说朝中势力稳稳当当,底下人藏得深,京里关系不好破,得由个外力破局,才能打得措手不及快狠准。”

    “圣上一下子就想到了黎家,其实孟家也适合,只是孟家手握兵权,我那时候还不知道圣上想结亲——”黎暮泽看他说结亲,他大伯就气,当即是一股脑快速说完。

    “可能圣上不放心,孟家手里握兵权,要是再结亲,那对孟家也不好,圣上还是看中孟家,不舍逼孟家来破局。”

    黎南漳当即道:“孟家叔父兄弟们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最小的儿郎才十七岁,为大历效忠,死都死守着边界,表姐披挂上阵,为报国仇家恨,数次从鬼门关回来,满门忠烈,圣上说得对。”

    黎暮泽红了眼,没了笑意,点了点头。

    “所以圣上想到了昭州黎家,再加上皇孙当年也送了过去,同南珠阿叔有儿时情谊……”

    黎南漳本是喝了酒刚提到孟家昔日战场回忆悉数涌上来,说的是愤慨,眼眶湿润,这会听后头话,憋了句:“有个屁的儿时情谊!”

    “老子回府了。”

    黎父赶紧送大兄,回头看儿子长松了口气。

    “这顿打你今个是逃过了,难为你爹我喝了一下午的酒。”

    黎暮泽想爹你就是馋酒了,但他没说,也受了些影响,想到大伯说的孟家,想到京里过去圣上也艰难,他后知后觉知道圣上意思,也两难。

    “我没往那处想,南珠怎么说也是皇孙阿叔。”

    结果被他爹敲了脑壳,挨了打,“你叫南珠什么呢?”

    “……”黎暮泽端端正正改正道:“南珠阿叔。”

    黎父点点头,“你大伯心里装着大是大非,刚也就吓唬吓唬你,他只是舍不得弟弟……”

    “父亲,同皇孙结亲是南珠阿叔先给圣上说的,这事我说过没?”黎暮泽看他爹反应,那就是他之前忘了提了。

    黎父:???

    第二十八章 当寡妇了

    京都城内亥时两刻宵禁。大概在晚上九点半左右。这时候金吾卫出来巡逻, 遇到街上鬼祟的,直接拿下,之后就是审问, 宵小这类直接下牢, 要是有急事的,迫不得已, 那就打了五板子, 小惩大诫,确认无误情有可原放回。

    总体来说宵禁不是特别严苛。

    皇城宵禁律是这么写的,可底下人巡逻的各有各的脾性,按照小老百姓说法,要是撞见了慈善的官爷那是谢天谢地菩萨保佑,要是遇到非说你鬼祟要拿你下牢的, 那是没地方哭去。

    拿了人下牢, 本身没犯事的, 第二天家里人拿半两银子来赎人回去。

    这都是挣钱的买卖。

    所以不是万般着急情况,宵禁钟一响, 百姓们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很少有人上街溜达——教坊司、勾栏院这片例外, 这是红灯区。

    槐花胡同往太平正街方向小路口,正有一桩‘买卖案’。

    那人点头哈腰给官老爷求情哭诉,“各位大人, 我真不是宵小,家中老母病重, 就缺一味人参吊命, 您老们行行好。”说着从兜里掏出银钱来, “各位老爷们辛苦了, 辛苦了。”

    这是主动给上了辛苦钱。

    收钱的巡逻掂了掂手心银子,把这个抓回去明日换的银钱还不如现在多,当即是抬抬手让过了。

    太平正街上,黎王爷坐在马背上,那胡同口发生的他看的真切。

    “王爷?”

    黎南漳刚饮了酒,这会人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思绪,跟手下说:“你跟着那买参给老母治病的。”

    礼五下马身形鬼魅的跟了上去。

    骑马动静太大。

    金吾卫巡逻的小队一出胡同口,也看到几人骑着马,在太平正街骑马,夜里宵禁也不急着回去,肯定不是寻常百姓,态度谨慎许多,按例询问一二。

    黎南漳坐在马背上没开口,礼七说的话。

    “这是我们王爷,现在要回黎王府。”

    金吾卫小队忙请安行礼问好,黎南漳勒着马绳没理,马儿哒哒哒的往王府方向去了,礼七跟上,连着礼五的马儿,没人教,自己会跟着主子跑。

    小队伍目送黎王爷离去。

    “老大,刚胡同里发生的,黎王爷不会看到了吧?”

    小队长其实也有点怕,思忖了下,语气也不太确定,说:“就算是看到了,黎王爷没当时叫咱们,那就是贵人忙,懒得管我们这等小事,没事的。”

    “老大刚那人出手阔绰,给了多少?”

    小队长掂了掂掌心银子,那股提心吊胆因掌心沉甸甸银子就踏实了,说:“倒是眼明的,有三四两,行了,一会再晚些,巡到了教坊司那边,一道喝喝酒,解解乏气。”

    几人一听,高兴起来,买参那人也抛之脑后,都是小事。

    尚书黎府跟黎王府不远,打马去一会就到。王府灯笼通明,黎南漳刚下了马,管家气喘吁吁迎上前,“王爷您可算回来了,刚郡王差点府里人找。”

    “南珠找我有事?”黎南漳问完,抬脚进府,“我自己去问。”

    王府大,黎南珠来京的时候只收拾了正院,后来知道哥嫂一家要来,早早把正院腾出来,自己挪到旁边偏院去,两个院子挨着不远。

    黎南漳往过走,信四早一步通风报信去了。

    “我哥回来了?”黎南珠垂死病床惊坐起,下了床,早死晚死是说得好,可到头来总是害怕的,他下午出宫到家里,想了一路,还是觉得实话实说好。

    这样大哥可能应该不会生气了。

    一会黎南漳就到了院子,还记着妻子的话,南珠大了,别老动不动就闯进去,那也是闺房——屁闺房。

    黎南漳是一把手把弟弟带大的,南珠性格又不是寻常哥儿,就是昭州有哥儿泼辣伶俐的,那也有性别意识,黎南珠是半点性别意识都无,是男孩一般的长大。

    搞得黎王爷也忘了,这会脚步停在大堂,想到妻子说的,再想到皇帝的主意,顿时是满心复杂,南珠大了,要真是想嫁人——

    想到此处,黎王爷还是舍不得。

    那想嫁人,昭州男儿多得是,嫁的近近的多好啊。怎么就千里迢迢跑到京里来不说,还嫁给那皇孙。

    黎王爷脸拉的老长。

    小郡王出来就看到他哥不是很痛快,走近了闻到他哥一身酒气,知道喝酒去了,就吩咐下去,要厨房上锅子,不要辣,大骨汤熬得,只要素菜,什么白菜豆腐蘑菇木耳这类。

    “哥,你先洗一洗,咱们吃宵夜。”小郡王觉得这事慢慢说。

    黎王爷也没给自己开导好,想着能拖一时就一时,兄弟二人倒是想的一致,黎王爷回正院洗了澡换了身衣裳,酒气也消了差不多,还真有些饿。

    他下午光喝酒吃花生米,那咬花生米咬的咯咯作响,当时黎父听着就不对劲。

    半小时后,锅子上了,屋里还不如院子凉爽,桌子就摆在外头院子了,一边涮一边吃。

    黎南珠夹了筷子嫩嫩白菜,裹着芝麻酱蘸碟吃。

    “好吃,京里清水锅子涮羊肉蘸芝麻酱也好吃。”

    黎王爷吃着菜,说:“昭州也有芝麻酱,我看京里也就这样。”

    “……”黎南珠嘿嘿一笑。

    黎王爷对弟弟这个样子就心软了,弟弟肯定知道他不痛快,这会赔笑呢,就说:“你要想清楚了,我其实不太想你到京里,哥还是那句老话,咱们黎家忠心,只要圣上用得上咱们,他想立皇太孙,那你哥豁出去,就跟今日一样,谁敢反对?”

    他怎么干,什么法子都行,没必要弟弟嫁人的。

    还嫁这么远!

    黎南珠看他哥真的难受,丝毫不掩瞒了,说:“哥,其实嫁给延年也不是大事——”

    “你先别瞪我,听我说。”

    黎王爷不瞪弟弟了。

    黎南珠是认真交代,“年年现在身处困境,我十六七那会就跟你和嫂子说了,这辈子是不可能结婚的,要不是出家当和尚吃不了肉过的苦,我婚姻生活和和尚没什么差别。”

    “到了京城后,哥你是不知道年年过的在外人看那是花团锦簇,样样都好,实际上危险重重,走到结婚这步,是我先提议的,我和他说好了,等他坐了稳了,到时候和离。”

    黎王爷听得脑子一团麻,筷子都不动了,“啥意思?”

    “就是假结婚啊,不是真嫁人,就是我表面上嫁给年年,先帮他也是帮皇上,是咱们黎家忠君之心,等以后事成了,我俩一拍两散,你就当我在京里度长假几年,迟早还是要回昭州的。”

    “哥,开心吧。”黎南珠问。

    然后看他哥表情好像不太开心的样子。

    看他好像跟看傻子——

    黎王爷是放下筷子,伸手去摸弟弟脑门,“你是发烧了吗?为了唬我,这借口说辞都出来了,你听听你自己说的,比说书的那还夸张,都能满天牛皮跑了。”

    “……”黎南珠字字属实,但他哥不信,非但不信,还以为他骗他,还以为自己发烧烧糊涂了。

    “哥。”

    黎王爷一张脸是比刚才拉着还难看,就皱巴巴的,褶子缝都透着想不明白和难琢磨。黎南珠是提了气又放下,又提了气,几次下来,都不知道说什么。

    他说的可是真话。

    他哥怎么就不信呢。

    “你临走前跟我说啥。”

    “……”这辈子都不结婚,打光棍打定了。黎南珠便说:“也没错啊,我不是说了假的结婚,假的嫁给年年。”

    黎王爷表情更严峻了,就差喊大夫给他弟弟瞧瞧脑子。

    黎南珠被逼的嘀咕:“那总不可能是我怀了,没办法才嫁给——”他只是随便说说,但对面他哥褶子皱的严峻的脸顿时舒展开来,像是一切找到了源头,有迹可循了。

    “……”

    “……”

    黎南漳先是表情舒展,又眉头蹙着,先拍桌子大骂了声狗皇孙,就跟着就急,“你怎么不早说!这种事情,诶呦,你嫂子还没来。”

    “啊不是,哥,我刚随便说说的。”黎南珠解释,“没怀。”

    黎王爷不信,“真的?你跟哥有什么不好说的。难怪这么急给我去信,皇帝意思也是抓紧了办你和皇孙的婚事,还给我信上画的猪,你从小到大都是做了啥不好意思说,才画猪的……”

    越说越真了。

    黎南珠:“……哥你说的,我差点觉得自己怀了,但真没怀,不信我叫信四过来看,你听他说。”

    “他不行,他是你的人。”

    黎南珠:没点信任了。不过这事确实好办,信四不行,还有他哥懂医术的亲卫礼五。

    “礼五没在府上,刚回来金吾卫抓了个人,说是他母亲病重来这边医馆买人参,我瞧着不对劲,像是个练家子。”黎王爷说到这儿,厌恶说:“这些人披个官家皮,可疑的塞点钱就抬手放过了,要是真老实巴交的百姓有难处,抓了人得褪一层皮。”

    这种事情不少,黎王爷见多了。

    黎南珠就说:“那今个挨揍的胡大人不冤枉,要奏就该奏这现象。”

    “哪个胡大人?”

    “最先跳出来挨打的那个,之前老说我。”

    黎王爷点点头,“揍的是不冤。”

    兄弟俩扯了旁的话题,黎王爷说完终于发现不对劲,又给硬生生接回来,“珠啊,真没怀?”

    “哥,我翻白眼给你看!”黎南珠听他哥这么喊他就抓狂。

    黎王爷哈哈大乐,“你说了,哥就信。”

    “那我说假结婚——”

    “不信,嫁人还能有假的?”黎王爷表示不要瞎说,这个谎话太拙劣了,那嫁人昭告天下,三书六礼八抬大轿,以圣意,立了皇太孙,以后皇孙成了皇帝,那他弟弟还假皇后不成?

    小孩子净糊弄人。

    黎南珠自闭了。

    不过有这接二连三的打岔,最开始严肃氛围这会也轻松了。黎南漳抄起筷子继续涮菜,说:“南珠,现在还能反悔,你要是被逼不情愿,哥给你想办法。”

    “哥,不反悔。”

    黎南珠也郑重,都走到这一步了,现在反悔不可能,说大了,把皇帝当猴戏耍,往小说了,他也不忍心一走了之,把年年独独扔在京里。

    来都来了,说都说了。

    “哥,你知道我,我牵涉其中就怕连累咱们家,连累你和嫂子侄子他们,要是以后有变故了,你别管我。”黎南珠虽觉得这概率小,等年年当了皇帝,坐稳了,他就想法子脱身。

    没了这个假皇后,黎家不算外戚,远在昭州还如以前一般。

    “浑说什么,咱们一家人。”

    锅子咕嘟咕嘟的冒着滚滚热气,晕开了兄弟俩的视线,黎南珠懂哥哥意思,一家人生死荣辱,那是一体,不由眼眶湿润,说:“哥,你别老替我担忧替我想,我自己挺好的,你要高兴快乐,和我嫂子他们好好地。”

    黎南珠早都想说了,让他哥别因为愧疚对他这么好了。

    “哥,你不欠我什么,也不欠我阿娘的。”哥嫂以为他是小孩不知道上一辈子纠葛,其实黎南珠小时候听到了,猜出来了。

    黎南漳一愣,黎南珠呐呐说:“我小时候偷听到了……”

    “我没阿娘记忆,都是哥你跟我说阿娘什么样,喜欢什么花样子,爱吃什么口,性情什么样子,你是阿娘的孩子,尽的孝心比我多,没什么亏欠的,真的。”

    黎南漳双眼通红,眼眶也润了,原来弟弟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今个说这些让他别内疚自责了,要是以后皇家人翻脸起变故,也别保全他,自己一家好就成了。

    过了会,黎南漳没说别的,只欣慰笑说:“我弟弟就是打小聪明,比别的孩子懂事……”

    之后吃饭,没再说这事了。

    黎南珠不善煽情,黎南漳也是。俩兄弟千言万语都彼此明白——黎南珠让哥哥不替他操心,真遇事让哥哥先跑路,别拖累全家,那是不可能的。

    至于黎王爷,那份替他娘‘赎罪’的内疚心,今日听弟弟说开了,才猛然发现,他对弟弟好,也不全是因为替他娘赎罪,为了阿娘才做的。

    那是他亲弟弟,值得。

    结论就是:依旧如从前,各坚持各的。

    俩兄弟宵夜吃嗨了,说久了,装了一肚子食物还在院子溜达了会,这才各自回院子洗漱倒头就睡,导致第二天小郡王起晚了——

    其实临睡前,小郡王还摸着胃想明天有个重要的事情。

    对哦,年年要来家里的,那得早起。

    只是那会他在床上,外间祝灵都睡了,黎南珠不好叫醒,就想着明日凭借自己顽强毅力一定能早起。

    可惜小郡王对自己毅力太想当然了,一觉睡到早上十点半。

    “糟了!”黎南珠醒了坐在床上发了一秒呆,脑子快速回到临睡前那件事,掀开被子穿衣服穿着拖鞋下床,“几点了?”

    祝灵回:“主子,早上十点三十一。”

    “皇孙来府上了吗?”千万别来千万别来。

    祝灵:“来了,一大早就到了。”

    黎南珠慌了,很快反应过来,“我哥呢?几点醒的?”昨天俩人聊那么晚,他哥应该早起不来吧?

    “王爷早上五点多就醒了,还问过主子,说不打扰主子睡觉。”

    擒娇端了热水进来,一边说:“王爷在院子打完拳吃了早饭,皇孙就到了,主子放心,是王爷接待的,皇孙还同王爷一起打拳呢。”

    黎南珠:……

    不是我哥拳打皇孙吗。

    要他何用!

    明明说好替年年抗揍的,结果他不靠谱啊。

    黎南珠哭唧唧,热毛巾囫囵抹了把脸,穿了鞋子就往正院疾走去,祝灵擒娇跟在后头,擒娇都是用跑的,“主子怎么了?”

    “叫信四过来。”一会给年年看看伤。

    擒娇以为怎么了,见主子急忙,立即郑重去喊人了。等黎南珠到了正院,先平静心跳,院子里空无一人,也是都快十一点了,打拳早结束了。

    那人呢?

    静悄悄的。小郡王往里头正厅走去,才看到屋里有两人端坐着,他哥坐在主位上方,年年坐在底下,这身上的衣裳有点眼熟,好像是他的?

    “哥。”黎南珠进来先喊人,“年年身上衣裳?”

    黎王爷嗯了声,一听弟弟提皇孙,还叫的那么亲,就不想说话。历延年忙站起来,先作揖问阿叔安,才说:“早上王爷教我打拳,出了些汗,有些不雅,王爷心善,借我换了阿叔的衣服。”

    “……”不是出了汗仪容不雅吧,是挨揍了吧。黎南珠当着他哥的面,伸着手就去摸摸捏捏,历延年本来要躲开,被黎南珠看了眼,就乖乖站定,由着阿叔摸了。

    黎南珠摸了胳膊摸前面,黎王爷先是没眼看下去了,重重一咳说:“放你的心,没怎么揍他,就是扎马步扎的稀松平常半个时辰。”

    “!!!”咸鱼郡王表示不能理解稀松平常四个字。

    黎王爷还没说完,“又练了一会拳。”

    “一会是多少?”

    “一个时辰吧。”黎王爷端起了茶杯,老神在在喝了口,“刚结束。怎么?舍不得了?就这点功夫,延年可答应我了,以后休息就来。”

    黎南珠摇头,“没有不舍,就是哥你锻炼他小心些,别让我肚子里的孩子没了爹,到时候我年纪轻轻还没进门就当寡妇了。”

    “噗——”黎王爷一口茶喷了出去。

    历延年也懵了,“阿叔,什、什么……”

    黎王爷端茶的手都抖,热茶溅了出去,放在桌上也不管,说:“你昨个不是跟我说是假的,你没怀吗?我就知道,肯定是这小子骗的你,还跟老子装纯良,把你肚子都闹大了。”

    “没,阿叔,不是。”历延年脑子糊涂一片。

    黎南珠见两人都急,嘻嘻一笑:“没有,我开个玩笑。”

    “我现在还是黄花大哥儿。”骄傲叉腰。

    黎王爷不信,这会是狐疑,信四恰好赶到,黎南珠把胳膊伸过去让把脉,那当然是没有孕脉了,信四说完,黎王爷还不信。

    “让礼五来。”黎王爷喊自己的人。

    黎南珠:……嘿嘿。

    礼五把脉,黎王爷就狠狠盯着,礼五把了会,说没有,黎王爷还不信,让继续多看看,仔细看看。礼五又多把了会,真的没有。

    黎王爷狐疑,“南珠让你骗得我?”

    “主子,小郡王真真没怀。”礼五就差赌天发誓了。

    黎王爷才信,不由瞪弟弟,“这种话都能乱说?”

    “反正迟早的事情,哥你提前惊喜惊喜,锻炼一下。”黎南珠道。

    黎王爷:……真是大了,留不住了。

    “算了,我也挺忙的,延年你休息时间就别来找我锻炼打拳了。”

    历延年也看明白了,阿叔护着他,他心里甜的高兴,说道:“王爷,我休息了来陪您聊天说话喝茶,其实打拳我也挺开心的,累是累了,但出了汗,很舒坦。”

    黎南漳见历延年不是说假话模样,颔首勉为其难点了点头,只是跟弟弟说:“可不是我逼的。”

    “是是是,哥你最好了。”黎南珠拍马屁。

    中午一起吃了早午饭,黎南珠睡饱了,不想睡午觉,就拉着年年去自己院子玩,到了傍晚又亲自骑马送年年回宫。

    黎王爷从头看到尾,心里直叹气,见弟弟还哼着曲回来,就说:“你啊,不知情的,还以为历延年入赘咱们黎家一般,你把他照顾的头头是道。”

    “有吗?”

    黎王爷又说:“你打小就是男孩性子,不爱别人强势压着你一头,是吃软不吃硬。”

    “也没有吧哥,你看你和嫂子跟我说道理,我都听的。”

    “我说的是跟你同龄的。”黎王爷仔细数了几位,曾经还害怕弟弟上学被昭州那些同学拐走了,那都是他多虑,人家给他弟弟写情书,他弟弟约人家球场见,非得盖人家一头才行。

    黎南珠回忆起来,是学生时代有这么一回事,不由辩解说:“我把他们当好哥们,他们下流、龌龊,想跟我结婚,踢球那么菜,长得也没我好看,我跟他们结婚睡觉?嗤!”

    “揍的他们满头包,让他们知道我厉害。”

    黎王爷记得那几张脸,确实是不行,说:“那延年是挺好看,不过你俩成了亲,不睡一个被窝了?你不揍人了?”

    “又不是没睡过。”小郡王笑嘻嘻说:“以前在昭州,他小屁孩的时候我俩就一张床,我还叫他起夜一起撒尿呢。”

    黎王爷沉默了,他跟弟弟在这方面明明说的是一个话题,但老是说不到一个意思,那小时候睡和现在睡是一个意思吗。

    算了,历延年那身子板,要是南珠不乐意,还不得揍。

    黎王爷不操心了,换黎南珠想起别的,“对了哥,昨天那个买参给老娘治病的,有没有问题?”

    黎南漳顿了下才对上弟弟跳脱的话题,说:“礼五跟了一路,是敲了同仁堂的药店门,两人在里头嘀嘀咕咕对了暗号,根本不是买参,掌柜的拿了本子写——”

    黎南珠没想到他哥看一眼真抓出有问题的了,不由有种侦探片的兴奋,“写的什么?”

    杀人了还是江洋大盗,还是什么藏宝图秘籍?

    黎王爷不想说,“你自己去问礼五。”背着手回屋了。

    黎南珠叫了礼五,问了遍。礼五说:“掌柜写:我四你六。买参的写:可,货我明日送过来。”

    “这么秘密,肯定不是正规东西,不会是贩——”那什么吧。黎南珠瞪大了眼。

    礼五:“小的看完,先一步到了放货的地方,撬了窗户进去,只有一箱子,打开一看——”

    “!”

    “全是书。”

    “书?”黎南珠愣住了,“你看真切了?翻开看了没有,别藏在底下吧。”

    礼五说:“小的翻开看完了,就是书。怕是障眼法,今天早上,小的到了药店去看,发现药馆背地里会兜售这些书,都是卖熟客,生人不会卖。”

    “卖的很贵,八两银子一本。”

    “小的事后查过,这书是禁书,没书号,里头写的——”他不知道咋说,从怀里摸了一本递给小郡王,“小郡王您自个看吧。”

    黎南珠怀里一本禁书,茫茫然的回到自己院。

    什么书就禁书了?他瞧瞧。翻开一看,小郡王:……

    写的还挺香艳,里头感情线简单,就是没完没了的do。小郡王之前看过绘图本,这会看文字看的津津有味,觉得都是瞎扯淡,这么高难度的动作人类不可能完成,就算完成了,只有痛苦没有爱。

    就这么薄薄一本,可能三四万字吧,就卖八两!

    大历朝出书刊物,黎南珠还是知道规矩,书行是衙门,公家的,底下书局对外出售的书,都要向书行衙门买书号,有了书号才能印刷,这个书号很贵的。

    现在市面上流通的书多是正经科举书,再小众偏门一些就是游记,这都被称闲书、不务正业的书。那小说话本就更被读书人不耻了。

    像小郡王手里读的这种其实也有——书号死贵死贵,写的还比较含蓄,这是‘正版书’。

    盗版的禁书就是背地里偷偷摸摸来。

    不用被书行衙门剥一层,不用被书局剥第二层,不用被书店提成第三层,等于说自己私印自己卖,得的银子最大化。

    但也危险,这事被发现了,就是抄产业加倍罚银子和十年牢狱。

    黎南珠出门找了礼五,说:“这个私印禁书的你蹲着点,回头我有用。”

    “是。”礼五答了。

    黎南珠是一肚子坏点子,礼五走的飞快,也不理他,只好抓着信四说:“你就不好奇我有什么用处吗?”

    “好奇,主子有什么用处。”信四老实捧哏。

    黎南珠挑了下眼,说:“我今日送年年回宫,路上碰到几个下班的大臣,对我是敢怒不敢言,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黎家是祸国奸臣。”

    “舆论当然要掌握在自己手里……”

    招不在老,好用就成,而且他现在是进阶版。

    第二十九章 赐婚圣旨

    六月中, 天气热了起来,不过还不到最热用的上冰的时候。

    黎王府这样的百年老宅子,讲究风水, 通风阴凉, 除了中午一两个时辰有点热以外,其他时候都蛮凉爽, 尤其是早晚。

    最主要是, 小郡王把夏日衣服拿出来了——昭州的夏日衣裳。

    “京里捂着几层子,都不嫌热吗。”黎南珠看管家脸热的发红,浑身衣裳颜色还是酱色的,说:“黎管家,换点松快的衣裳吧。”

    黎管家是里衣长跑,是挺热。可黎管家不愿意换衣裳, 下人里头穿长衫, 那他是管家, 地位在这儿放着,有威严, 管教底下人才得力, 要是换成了底下小厮洒扫穿的上下短打, 像什么话。

    他站出去了,代表的是王府脸面。不能由着自己凉快,让外人笑话黎府不讲规矩的。

    “老奴不热, 就是晌午跑了几趟出出汗,早晚还有些凉呢。”

    黎南珠一听就知道管家不会换衣, 想了下点点头也不强逼, 换了个话题说:“我嫂子他们应当是快来了, 王府提早收拾干净, 为了迎接我嫂子,祝灵开我私库,咱们府里上下都做新衣。”

    “料子选轻薄凉快的做。”

    祝灵应了是,黎管家心里知道小郡王这是体恤底下人呢,乐呵呵道谢,说府里早收拾妥当,这几天再抓抓,再扫扫。

    “你们看着办吧,我去睡会。”黎南珠回屋睡午觉去了。

    祝灵还没开小郡王私库,先问管家给府里上下做衣裳怎么个章程,用多少银子。擒娇在旁说:“京里天太干了,我这几天睡得干巴巴,还是得擦上咱们昭州的脸霜才好些。”

    “做衣裳的话,那还是咱们昭州流光绸。”擒娇道。

    流光绸是苎麻和丝混纺的,轻盈光滑,穿上身夏日最凉快,一走路衣料晃动摇摆,能带风似得。当然,这料子也贵——占了蚕丝就不会便宜到哪里去。

    “这,是不是太贵重了,再者底下人做活,穿这个浪费。”管家觉得不合适。

    祝灵知道擒娇意思,解释说:“不是买上等好的,我们以前在昭州,府里露面的丫头用这个料子,都是从厂子里买次的,略有些脏污、抽丝、染色不均,这个便宜。”

    “不过京里咱们不熟,也没厂子,料不如昭州时买的便宜也方便。不如这样,一二等的丫头,端茶送水露面的,还是流光绸,郡王说了,王妃马上要到了,底下人穿得好了,王府也气派。”

    擒娇点头,“主子就是这个意思。”

    “洒扫粗使婆子等,还有小厮干脏活的,黎管家说的是,流光绸不合适,那就选一些吸汗薄一点的棉布,都各做两身,换着来吧。”

    黎管家听祝灵安排头头是道,便不再说了,这也是好事,变着法子给府里底下人谋福利,这会还热,要是到了七八月份,晒的人油都能熬出来。

    下人们一天到晚跑腿干活,换上了轻便衣裳,还是两身,到时候晒一天井水擦洗擦洗能有衣裳换。

    这是大好事的。

    “好,那我按两位姑娘说的,让账房先拟了账单,回头采买好了再对。”

    祝灵道:“好,麻烦黎管家了,这事我和擒娇对京里不熟,您看着办吧。”

    等管家一走,擒娇就说:“姐,怎么全让他办了?咱们不盯着些吗?要是里头搞鬼做手段——”

    “京里咱俩本来不熟,就是咱俩找的布庄买料子,怕是也是贵价,再说人家老人精子,就是咱们盯着,账也能做的漂漂亮亮,这是其一,还有啊,咱们昭州郡王府时,难不成就没人捞银子赚油水了?”

    “除非是咱俩事事亲力亲为,每道手续跟着跑,可这样一来,精力不济慢待了主子,得不偿失。”

    “府里大了,上下那么多人,吃喝用度,不可能事事经手,水清则无鱼,只要手不黑,那就能用。”

    擒娇一听姐姐提昭州就明白过来,当即说:“要是手黑了,我先给主子告状,拿下他。”

    小郡王不知道这些帐,他也不管,连钱都不用他发。睡了个午觉,醒来就到三点多,祝灵上了点心茶,天气热黎南珠不爱吃蛋糕面包这类发的,喜欢上中式点心,绿豆糕、山楂糕这两样,还不要特别甜腻,配上一壶被井水沁过的果茶正正好。

    等吃完了喝了一杯垫垫肚,小郡王转移到了书房,难得用上了书桌,抄起了笔墨开始忙他的大事了。

    一连好几天都这般宅在家里不出门。

    黎王爷担心弟弟跑来看一趟,说:“你最近怎么不出门玩?”

    “我有事要忙先不出,正赶稿子。”

    “是不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请太医看一趟。”

    黎南珠本来想说好着呢,但他狐疑抬起头来,“哥,你刚才关心我那句是真关心我身体,Hela还是还怀疑我肚子有孩子不能乱跑剧烈活动?”

    “……”黎王爷。

    黎南珠撒泼:“一点信任都没了啊。”

    “不是,哥哥真关心你,信你,以后不提这个了。”黎王爷忙道。

    小郡王轻哼了声,算是揭过这茬。黎王爷有些理亏,笑呵呵走过去问弟弟干什么呢,“闲了怎么不去找皇孙玩?”

    “他上学,不好耽误他上进。”黎南珠很大方把手稿递给哥哥,高兴说:“我最近画这个。”

    黎王爷低头一看,全是大头丑娃娃,“……”他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夸,起料弟弟兴致勃勃让他看仔细,问他:“哥你有没有觉得这个熟悉的?”

    “有吗?我瞧瞧。”黎南漳拿了画纸仔细端详,“是好像有点眼熟。”

    黎南珠:“对吧对吧,我这个是按照胡大人的原形画的,你看这眉毛上的痣,一模一样。”

    胡大人是谁?黎王爷望着画上人眉毛那颗痣,终于是贵人记起来了,“这不是之前我揍过的御史大夫胡、胡什么?”

    “胡勤。”小郡王小肚鸡肠,说他的都小本本记着呢。这会跟他哥说:“他在我的大历平凡录里是个脾气倔强臭烘烘的小反派,叫古不懒,至于后头结局,看我心情吧。”

    黎南漳把胡勤和古不懒仔细念了下,懂了弟弟取名时的意思了。

    “你那《大历平凡录》是什么东西?这几日就搞这个?”

    黎南珠自然要跟他大哥好好说道说道,把之前写的手稿全让他哥看,可惜黎王爷一看弟弟的字,就是眉头紧皱,硬着头皮看了下去,前头还好挺顺,知道是个话本子,可后头弟弟这急性子,写的字缺了部分,他看的实在是吃力。

    “写得好。”黎王爷先夸,又道:“写字多了你手疼,找个夫子你说,他写。”这样就能看明白了。

    黎南珠:“对哦。我只需要插画就成。”能省一大半的功夫。这事自然丢给大哥帮他办了。

    “这男主角我瞧着不像你。”黎王爷看了半页终于看到男主名字了,“叫李四。”

    黎南珠来劲儿了,“哥,是信四,原形我拿信四比划的。”

    “?为啥啊。”

    “别以为我不知道,自从上次哥你揍了那些人后,他们害怕清龙锏,面上看似避咱们黎王府三尺远,对着你尊敬有加,实际上背后是戳咱们黎家脊梁。”

    “说咱们黎家太盛功殿前威风,连圣上都让着咱们几分,这样传下去传开了,咱们黎家在天下百姓耳朵里能落个什么好的?”

    黎家祖祖辈辈为国尽忠,不能由着外人这么污蔑。

    尤其他和年年要成亲,京里世家们明眼知道圣上有意立皇太孙,可这些人太坏了,装作不知,还要借这个向你泼一层污水。

    “到了最后,就是咱们黎家挟天子令诸侯一般,为了权势,我嫁皇孙,逼得圣上立皇太孙,以后皇太孙上了位,做了皇帝,那就是黎家架空了皇位,是大名鼎鼎权倾朝野的大奸臣世家了。”

    名声不能这么坏,不能着了这些人的道。

    “咱们既是忠君,那就要大大方方的显名,让老百姓自己看自己想。”

    黎南漳本是听着乐,后来仔细一深想,不由是背脊发寒,不是不可能发生,甚至他还想到了一层:“若是有一日,圣上去了,即便是留了遗旨立了皇太孙,朝中人能以黎家逼迫圣意,不能当真为由。”

    再来个清君侧,诛奸佞——

    大历有兵权的不光是孟家,北面还有个宁家。宁家有贵妃,生有一子。

    皇子争是一方面,就怕还是走了老道——让圣上这一脉子孙互相残杀,闹得天下大乱,苦的是百姓啊。

    黎王爷脸色严肃了些,说:“哥给你调些人手,你是要贴出去,还是要发话本子?”

    “不要,咱们偷偷摸摸搞。”黎南珠得意,给他哥臭贫,“自古是妾不如偷,禁书嘛买不到只听闻,炒作炒作,到时候都好奇,越是禁越是想看,越是觉得内容真的。”

    “不能明晃晃拿咱们黎家当男主角,太明晃晃了,再说话本子最后流出受众最广的还是百姓,就要写草根写接地气了,这样百姓们才好带入。”

    黎王爷看弟弟想的完善,便不打算插手,只给弟弟找人,不过这次是从夫子,变成了招京里最好的说书先生来。

    市井百姓走动热闹处。

    “黎王府要招说书先生,说是给小郡王讲故事解闷的。”

    “一个月月钱三十两银子,但不能回家,必须住王府,还要会识字写字。”

    “还有这等好事?”

    “三十两一个月,还吃喝王府的?”

    “对啊,黎王府出手阔绰,我亲眼见的,管家给府里下人置办夏衣,你猜用的什么料子?用的是流光绸。”

    人群闲聊的倒吸一口冷气,再三确认:“真流光绸吗?”

    “我家姑娘结婚时,我才咬了咬牙陪嫁了几匹。”

    “那你这当老子的不错,还是心疼闺女的。”

    “真真的,我送货的时候听见的,管家说只给一二等丫鬟做夏衣,一做做两身,外头干活的那也不便宜,用的是吸汗好的软棉布。”

    “所以说请个说书先生去府里给小郡王讲故事,三十两在黎王府还真不算什么,当年黎家祖上是干什么的?咱们现如今用的昭州货、两郡货都是黎家的。”

    “你这酸了去了。”

    那酸的便不说这个,又附和了一些话,过了好一会,才不着痕迹自然夸赞说:“黎王爷还是疼小郡王,听说小郡王不学无术是个纨绔,可托生这个好家世,无聊乏了,有上门的说书人,比不得比不得。”

    “我说荀老三,你今个怎么酸不溜秋的。”

    “对啊,看着夸,怎么听着不是味。”

    “小郡王虽说是纨绔了些,可从没欺压过咱们老百姓,上次有人背后编排小郡王,人小郡王也没掀了饭馆,还多给了赏钱。”

    “黎家就没出过恶人,小郡王爱看个话本听个说书也没啥。”

    “对啊对啊。”

    黎家在百姓心中还是有威望有好口碑的,盖因祖上积累的,一代代人这么攒下来,当官的为国为民给百姓办实事,经商的那也童叟无欺,货物便宜贵价的,东西都是顶顶好的,还常常行善,什么救济院、维修路的,都是黎家出的钱。

    那荀老三赔笑说自己没什么意思,糊弄过去。

    可一日不成,百日千日,一人说不好,那千人万人,迟早有一日,黎家离分崩离析不远了。

    暂且由着黎家狂吧。

    说书先生很快就上岗了——工资给的多,不怕砸不下来人。拿京城住小胡同人家打比方,一家十口人,月月吃两回肉,粗粮精米面混着吃,过年过节走动,一大家子人一年也花不完三十两银子。

    现在一个月赚三十,吃住王府全包,那就是净赚的钱。赚一月,未来家里起码一两年开销不愁了,可不是争着强着来么。

    来了有百号人,已经是多了。

    现在会识字写字都卡了一大波人,但凡沾点读书人的边,骨子里傲气着,不可能做‘说书人’这下九流的行当。之所以来这么多人,读书人能折腰过来,还不是因为东家是王府。

    总是怀揣着一点幻想,要是被小郡王/王爷赏识中了才华,提拔了呢。

    可惜啊。

    一面是识字写字,二面是小郡王亲自发的,见了众人当场出了个题目:“下雪、婆婆、谋杀。诸位按照这三个元素,编个千字的小故事,要有趣、引人往下看,别给我拽文,直白点。”

    揣着理想的读书人,这下就嘎嘣没了。

    他们哪里会写话本子,就是写了也是引经据典咬文嚼字。黎南珠是看一行就放下,让管家送客,那读书人还跳起来不服,说那几个只识字没甚文采的怎么就留下来了?

    他做文章哪里差了。

    黎南珠:……

    “我招说书先生解闷子,又不是请你给我当夫子,考科举。”

    “送客吧,觉得不成的,去找管家,管家给各位包袋白米当辛苦费,劳人家白跑一趟了。”

    本来还觉得被下了脸,见小郡王还给封白米作辛苦费,再看小郡王脸色并没有奚落嘲笑,当即是心里戚戚,只能走了。

    ……最后只留下了四位。

    都是说书讲故事,更甚自己写话本的人才,四位先住进了小郡王院子后头的院子,一坐就是三日,小郡王没叫就不用过去,也不能乱走动,王府吃喝招待,好日子跟做梦似得。

    第四天,侍卫请了两位出去,那两位是耍滑的、闹事的、软硬磨着懒着不想走,问好端端进来又没犯事怎么就赶他们走。

    十六是憋不住话的,给两个做个明白鬼,也好警戒警戒屋里偷听的另外两位,大声说:“你们二人,来之前,认了谁家的主,收了哪家银子,我们郡王查的一干二净,现在郡王心肠好,抬手放你们一马,再不走,拿你们下大理寺,严刑拷打,看看藏着什么奸细心思。”

    这下两人不敢再闹,吓得脸苍白,有个害怕还告饶,说只收了百两银子,他真不认识对面给钱的,只知道姓王,也没让他干害郡王的事……

    “不让你干坏事给你一百两?”十六脸冷了,这老东西拿银子时能不知道好坏,不就是胆大包天想两头挣,当即是都给撵了出去。

    主子心好,这两个都轻轻放过了。

    ……其实也不是黎南珠心善,而是背后人藏得深,再露面那就是一个月后——招人的时候说月结,要是提前出去不就是暴露了。黎南珠懒得为这小事小人,设一个月的局。

    对方就是想借着这俩外人把王府敲个缝出来,他们自己带的亲信,黎王府铁桶一般,水泄不通,漏不出消息来。

    这样说来,黎管家管理严。

    “给黎管家晚饭加俩鸡腿。”小郡王想一出是一出,跟擒娇说。

    擒娇虽不懂为何但听吩咐去办了,因此晚上黎管家饭碗里就比旁人多了俩鸡腿,厨子还说明了,“管家好大的脸面,这是小郡王亲自吩咐独独赏你的。”

    黎管家捧着碗是热泪盈眶,倒不至于为俩鸡腿,而是小郡王赏的这份脸面,他干活好坏如何,小郡王都看在眼底,知道他忠心呢。

    因此是干的更卖力尽责了。

    擒娇祝灵一瞧,都觉得之前她俩有些小人之心了,等第一批夏衣下来,黎王府底下人氛围好的很,大家那几日干活,脸上都带着笑。

    而小郡王在埋头做他的第一本古代武侠小说,配插图版。黎南珠把大致说了,“李四一个孤儿,被李家收养,是练武奇才,被送外头拜高人学武去了。故事一开头,李家遭逢灭门——”

    仅剩两个说书人:哈?

    两人都聪明,一听小郡王说就知道这李家类似黎家,这咋一上来还把自家那什么了呢,多晦气啊。

    小郡王不理两人,继续说他的,“李家是满门忠臣,遭奸人陷害,抄家灭族,只留个小少爷。”

    还有典型狗血的奶妈用自己儿子换少爷的命,结果全死了。

    说书的:哈?

    这咋跟以往不一样呢。

    “真死了?”

    “郡王真都死了,就不留个苗苗吗?”

    黎郡王冷酷无情道:“不留。就在小少爷和奶妈之子皆命落黄泉时,李四赶了回来,但还是晚了……”

    说书的:唉。

    “这也太可惜了。”

    “小郡王留个苗苗吧。”很是坚持给李家留苗苗的说书人。

    黎南珠:……

    “李四见满府尸体,府里烧的破败,发疯一样在死尸里找活口,这是那小少爷还存了口气——”

    留苗苗说书人眼睛都亮了,并且松了口气。

    黎南珠:“只在李四耳边说了一个地方,就一命呜呼死绝了。”

    说书人:啊!啊!啊!

    真的就一定要写死吗。

    黎南珠坚持自己不动摇,这么写才惨烈,背后那谋害忠臣的,百姓才恨不得吃肉喝血恨得牙根痒痒——

    “穿插点回忆,讲一下为什么害李家,呐,反派模样都给你俩了,照着这个来。”

    小郡王把他画的文武百官反派图绘给俩说书人看。

    ……

    有了两人帮助润色,黎南珠一下子就轻松许多,他说主要脉络,细小的还有时下百姓爱听的,由专业人士添加,整个故事立刻丰富许多。

    就是那位想留苗苗的——姓周,周说书人一直恳请小郡王留个活口,这时候小郡王还在思考,给信四来点感情线床戏。

    “怎么样?”黎南珠跟信四打商量。

    信四觉得不好,黎南珠说:“哪里不好了?你喜欢女孩还是哥儿,我给你安排上,喜欢什么性格,什么长相,自己人,不收费。”

    “……”信四见回绝不了,只道:“来个男的吧。”

    黎南珠:!!!

    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信四。

    信四说:“兄弟情,李四义薄云天,家主大仇未报,谈恋爱不合适,还是兄弟能帮他一把。”

    小郡王旁的没听见,已经满脑子构思‘兄弟情’了。

    时日过的匆匆,就在小郡王沉浸《大历平凡录1》的时候,一队人马到了京城门外十里处,是千人骑兵,还有车马,不过车马就两辆。

    城门外这些日子一直候着接王妃的黎王府下人,听得消息,一人回府报信——

    “主子,京都城外来人了。”

    小郡王站了起来,高兴说:“我嫂子他们来了吗?”

    “不是,是护国大将军孟家。”

    黎南珠:“!我外甥他们来了?表姐来了吗?到哪里了?快备马,我亲自去迎。”说着匆匆出了院门,大门外碰到了他哥。

    “一道走。”黎南漳知道弟弟说什么,翻身上马。

    黎南珠也利落上马,说:“我大表姐肯定来了,换做那些小的,哥你才懒得去接,又不是我嫂子。”

    兄弟二人都高兴,无外乎,孟家同黎家祖上时是干亲——孟家祖上原是黎家家奴,后来黎家祖上收了家奴为义子,义子一身打仗好本事,成了大将军。

    大历百姓有时候玩笑说,黎家惯会做买卖,先是招了个上门婿,做了首辅,收了个义子,那成了大将军。

    可不是赚的盆满钵满,偌大的家业。

    两家祖上是渊源深厚,是亲,孟家得黎家才起来的,现在祭祖,那都是拜的一个祖宗。可黎南珠和黎南漳兄弟俩亲近孟家,还有一层缘故。

    黎南珠是钦佩大表姐,这么多朝代来,第一位战功赫赫的女将军,守住了城池,护着大历子民,是孟家的顶梁柱。黎南漳是同表姐在战场上出生入死,是生死之交的情谊。

    黎王爷和小郡王骑马出城,百姓们见了自然要议论。

    “这是赶哪去?”

    “难不成黎王爷陪弟弟打马球去?”

    “不是不是,你没听说吗,护国大将军孟家来了。”

    “孟家?!那位大名鼎鼎的孟将军,怎么好端端的突然都到了京里,这不年不节的,圣上的万寿节还早着呢,先是黎家,又是孟家,这——”

    皇城内,元和帝也听到了孟家来的消息,“拿朕的玉玺来。”

    那封早早写好的赐婚圣旨,一直被放在盒子里,只等落玉玺印。

    现在元和帝亲自拿着印记,盖在了圣旨下。

    “就等另一道了,到时候,朕就放心安心了……”

    第三十章 我是荡夫

    “孟大将军来了!”

    “听说了没, 孟大将军来京了。”

    茶馆里、饭馆里,有人吼一嗓子,报了信儿, 立即就有人放下手里食物, 起身往城门口去看。有的饭菜才上,有的拖家带口不便, 有的正在卸货, 前往不了,只能留下,同留在一道的说着孟大将军。

    大历朝,哪怕是三岁稚童都知道孟大将军大名孟新兰。

    “算算年纪,孟大将军年已五十八了。”

    “是啊。”

    “时日过的可真快。”有位老者头发花白,不由记忆也远了些, 说:“那些年时不时的有灾民进京, 听说南边炮火连天的, 那些大勃人跟不怕死似得,踏着死人堆尸体往咱们城池上冲。”

    年轻人不知道, 老一辈上了年纪的都听过。

    自光武帝打下西南、西北后, 整个大历版图扩了一倍, 如此太平盛世繁华安定近两百年,盛平四十七年,以游牧血统划分的大勃人率先向中原发起了进攻, 突破一道道山脉,大勃人高大凶狠茹毛饮血, 跟那最凶猛一般的狼一样, 老弱病残只有被舍弃的份。

    世世代代下来, 休养生息, 蛰伏百年,只等伺机而动。

    最初的时候,谁都没把大勃人放在眼底。大历富饶强壮两百年,一个连小国都不算的番邦小族谁会放眼底?

    然后就为轻敌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太难打了。

    孟家就是世代守在那儿的,是护着大历百姓的防线,破了孟家的守卫,那就直至中原了。孟父死守战死,长子人也没了,两场战争下来,才让盛平帝意识到大勃人的凶狠,和这场仗不好打。

    那时候孟家仅剩二女和三子,还有长子留下的年仅七岁的儿子。无人挑担子出头,边关战事又急,豺狼虎豹环视,不仅是外敌大勃人,还有虎视眈眈想瓜分孟家军的其他家。

    十七岁的孟三郎被激,要挑起家中担子,要替父替大哥报仇,亲自手刃大勃族长与其儿子,单枪匹马带着千人就要偷袭,愣是被他二姐拦了下来。

    孟新兰十九,那时候已经订了亲,离成婚只差三个月,父兄战死沙场,婚事自然停了作罢。

    “后来呢?”茶馆的百姓好奇,“孟三郎可不能中了奸人的计,这是故意害他去赴死的。”

    后来还是死了。

    “各说各的,说是战场上御敌死的,但我听说是后方迟迟不增援,害的孟三郎死在了城外,乱箭穿心死的。”

    “就是这般,我知道听说了。”

    再后来,孟家只剩一女和七岁侄子,是女郎稚童,外敌当前,那些奸人还想要孟家军——

    “孟家军骁勇善战,随着孟家多少年多少代了,底下人不肯,可就剩一女郎一七岁孩童,顿时人心涣散,兵卒子们小将们两难,不知道如何选。”

    “那当然是御敌要紧,那些奸人想要权势是错,可孟家无人也不能强占着兵权。”

    有人便瞪说话的,挨瞪的讪讪一笑,说:“不是最后没分吗,我就是换着想,那肯定不能放大勃人进来的。”

    “最后是黎将军替孟二娘做的保,听说给圣上上了不少折子,一封封的,恳求圣上让二娘以女子之身上战场,国仇家恨,孟二娘亲自报。”

    “我就说,昭州黎家之前很是谨慎,手里过的买卖生意银钱多了大了,每年总要捐一些出来的,那回真是,也不怕惹怒了圣上。”

    黎安河原本就是闲散富贵人,两家又近,年少时,常常打马到尧城孟家玩,也学了一些拳脚功夫,但不及真孟家人——孟家那是把自家孩子自小严苛操练大的。

    有了黎安河保荐孟新兰,再加上黎安河亲自去,之后也是连连败,但好在只是小战场,死的人数也慢慢少了。

    就两个外行人——当时无人看好孟二娘。

    这样且战且败,且败且战,有一日就打赢了。

    “难啊,那些大勃人性子烈,又强,一年败了退回大勃山后,待来年继续打,跟狗皮膏药似得,咱们这边又不能上大勃山,听说那山险峻不说,气候严寒,还有豺狼出没,跟迷宫似得。”

    “去大勃山那就是掉人家大勃人的老巢。”

    “反正打了十多年,孟二娘坐镇孟家,成了孟大将军。”

    “那婚事呢?”

    有人便嗤笑一声,言语里都是对那男子嘲讽,“胆小如鼠的柯大郎,谁还不知?就在孟大将军上战场时,柯家就退婚了。”

    “呸!没半点气节。”

    “也不能全然这么说,那柯大郎就想娶个媳妇儿,谁家媳妇儿上战场,那打起仗来命没了,人家不想担惊受怕也没错。”

    “孟大将军是寻常媳妇儿?她护着全大历百姓,柯大郎那等男子才配不上。”

    直到盛平帝驾崩,大勃山以后都被大勃占了,还时不时打过来,最惨烈的时候,还占了紧挨着的两个州城,如今那里属线不明,大历朝官员不敢前往,怕被杀害,于是那边空着,百姓只能苟且度日。

    “孟大将军杀了大勃人族长、族长儿子,这仇是结下了,那边退到大勃山后,并未签议和书,之后休养了五年,卷土又来。”

    “时不时的可真烦人。”

    “现在还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孟家新一茬总算是长出来了。”

    “孟大将军亲自教养的,尤其是孟大将军的侄子,很是骁勇。”

    城门两边百姓夹道,想瞧瞧传说中的孟大将军。

    黎南漳哥俩到了城门外就看到远远赶来的队伍,一行人汇合后,打头带队的是孟新兰侄子的二子,叫孟定眩,刚二十出头。

    “大爷爷、二爷爷。”孟定眩马上抱拳见礼。

    黎南珠说:“几年没见,长得结实了,你爹和大姐呢?这次没上来?”

    “尧城要留人,我爹嫌我毛头小子,让我出来玩,我姐留下了。”孟定眩是个活泼性子,大喇喇说:“您知道的,我姐身手比我好的。”

    黎南珠就笑,“没事,你给你姐打马前卒。”

    “那我可求之不得。”

    两人说了两句,马车上掀开帘子,孟大将军露面喊南珠,南珠骑了马过去,从马背上下来,顺势就往车里钻,口喊大表姐。

    孟新兰年五十八了,头发乌黑,梳的整整齐齐一个发髻,也没带什么贵重首饰,就一根油光水滑的乌木簪子,脸上自是有皱纹,可每一道皱纹都诉说着主人的故事,双眼清明,看人是还有几分锐利。

    不过这会,孟新兰一看南珠就笑了,说:“南珠白了些。”

    “表姐看着更年轻了。”黎南珠嘴甜道。

    孟新兰说:“知道要来赴你婚宴,我特意让大娘给我染了头发,还打扮了下,不给我们南珠丢脸。”

    “姐,你来参加我婚宴,那是给我涨脸呢。”黎南珠挨着表姐坐,“京里有些漂亮衣服款式,改日咱俩逛逛?”

    孟新兰一口答应说好。

    跟外头百姓想的孟大将军有些不同——百姓们想那大勃人都怕的孟大将军,肯定长得不似女子,多是凶神恶煞,或是脾性相貌像男子,大大咧咧粗鲁不修边幅。

    实则不然,孟新兰是英气爽朗的女子,打仗御敌时那是骁勇善战,十分聪慧,善排兵布阵,学习这方面很快。私下里,孟新兰也爱漂亮,只是她常年行军,后来养成了穿着利落轻便,不戴首饰的习惯。

    但不习惯穿戴,可喜欢买漂亮的衣服首饰,哪怕是挂在柜子里,孟新兰看着都高兴,看过了就让家里女孩子挑,或是小丫头选一选。

    孟家小辈最早都不知道孟新兰爱好这个,是黎南珠第一个发现的,时不时就给表姐送点昭州时兴东西,过年去尧城玩,缠着表姐讲故事,给表姐送了许多他自己做的摆件。

    两人关系很是好。

    黎南漳叫了声表姐,孟新兰就嗯了声。

    别看两人年岁差了四、五岁,可经历不同,孟新兰是父兄早死,早早上战场,黎南漳是有了大郎后,实在是记挂南边战场上的父亲,坐不住了,赴死一般祈求,黎安河才允许儿子过来。

    只是到了战场,黎南漳最开始也是在后头,没在正面战场上,磨炼了几年后,父亲年迈,加上受伤退居后线,他才顶了前头,成了孟新兰的手下将军。

    所以黎南漳对大表姐那是心里敬佩,自然嘛,也有点怕。

    这就是孟家小辈的感觉,敬仰中带点害怕来。

    唯独黎南珠同表姐没大没小,可孟新兰就喜欢南珠这没大没小样子。

    “圣上还没赐婚,我哥对年年有意见。”黎南珠是张口就来。

    黎南漳骑着马在外头喊:“你小子别乱说,我什么时候对皇孙有意见了?”

    “那为什么圣上还没下圣旨,肯定是你说的,让晚一些。”

    “还没怎么样怎么就这么盼嫁的!”黎南漳瞪眼睛。

    黎南珠就跟表姐说:“年年秉性好,表姐看了就知道,我这个脾气,这天下也就年年一人能让我甘心嫁了,不然我就打光棍一辈子了。”

    “……那还是早早嫁吧。”黎南漳在弟弟打光棍和嫁皇孙中自然是觉得后者好了。

    孟新兰此时就说:“也不能太快,王家给我来了信,说缓一些日子再上京,他们出海算日子快回来了,都是给南珠送的嫁妆。”

    “南珠要嫁人了,那得风风光光的。”

    孟新兰同柯家退婚后,一生未再嫁人,不是还念情柯大郎,而是自那次后,国家在前,无心想自己的儿女私情,等到略安稳那几年,孟新兰三十了。

    那时候不好找,孟新兰也不愿找。

    不过这辈子她听多了一些话,到了南珠这儿,就不行,她年过半百,什么都看得开,南珠还年轻,“不能让人小瞧了咱们南珠。”

    即便是皇孙又如何。

    车马队伍进城,孟家军一千将士只能驻守城外十里处扎帐,只百人随行进京。

    这队伍中骑马年轻的就是孟定眩了,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黎南珠掀开帘子瞧前面人,跟表姐笑说:“小眩可真嘚瑟,家里给定了亲没?都二十的人了。”

    “他娘给看了一位,不过他说什么不乐意。”孟新兰和南珠在这儿说孙儿坏话,“我看他是害怕。”

    黎南珠扣个问号。

    “孙家女肖似他姐。”

    黎南珠就笑了,懂了,说:“那孙家姑娘一定是侠肝义胆的好女侠,身手怕也不错。”

    动辄不听话了,那就要比划比划。

    “是个好姑娘。他眼睛不好使,强扭的瓜不甜,幸好还没下定,不好耽误人家,他爹娘气,他姐姐拉着打,我见了说那就跟我上京看看,就带过来了。”

    百姓夹道有喊孟大将军的,孟新兰看了眼外头,那些喊的热闹的百姓一下子安静了。孟新兰笑说:“可能跟他们想的威风凛凛女将军不一样。”

    “是个老太太了。”

    黎南珠就说:“那也是一拳打他们十个的老太太。”

    “哈哈哈哈。”孟新兰大笑,拍了拍南珠的手背。

    将军老矣,没什么不能提的。

    一行人先进宫面圣,余下的人到黎王府安顿下来,也幸好黎王府大,黎南漳让表姐住正院,跟底下人说:“正好正院都收拾好了,先我一个人住,你把我的东西挪到我弟弟院子,回头慢慢收拾。”

    元和帝早早设宴,君臣用了一顿不午不晚的饭,知道孟新兰带着孙儿住黎王府,便不再多说给安顿宅子,点了点头。

    之后出宫,回去安顿。

    “哥,我怎么觉得,刚圣上看我眼神不对劲?”黎南珠仔细回忆,“是不是我忘了点什么?”

    黎南漳也觉得今个元和帝看他时,眼神有点欲言又止,可他想不来,“不知道,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吧。”

    等到了黎王府,管家喜气盈盈出来迎接,先把大事交代了,“王爷郡王,晌午你们出府没半个时辰,宫里来了赐婚圣旨,是刘公公宣的,得知王爷郡王没在府上,刘公公一直在府里等候。”

    黎南珠:……

    黎南漳:……

    “哥,难怪刚吃饭没看见刘公公,原来是在咱府上喝茶。”

    赶紧接旨吧,东西香案管家备齐了。

    众人就在王府院子跪地听刘公公宣旨,接了旨,刘禄宝喝了一下午茶,跑了几趟茅厕,现在终于办完事能回宫交差了。

    黎南珠想到刚元和帝的表情,就说:“劳刘公公回去跟圣上说下,我可开心了,领了旨就在家备嫁,刚才在宫里时不知道,还没感谢呢。”

    “是,奴才记下了。”刘公公擦擦汗,出门上马回宫。

    这宫门都快落钥了。

    刘禄宝到了宫里先回去交差,末了把黎郡王留着他说的那些话跟圣上一五一十交代了,元和帝听得乐呵呵直笑,说:“这俩兄弟,刚进宫吃饭时,是两眼懵的,朕到不好意思提醒了,孟将军舟车劳顿先吃个安生饭,朕就没提,他俩坐在底下时不时看朕,尤其是南珠,小表情憋着可多了。”

    “等明年嫁给延年,进了宫,宫里就不冷清可热闹了。”

    刘禄宝听的也陪笑,尽管猜到了圣意,现在听了又惊讶一遭,看来圣上心情确实很好,以前藏在心底的话,这会轻轻松松提起来了。

    皇子皇孙成年娶妻那必须出宫建府,留宫里的只能是太子了。

    有了黎家支持,如今来了孟家,立皇太孙的事,圣上也有了底气,这次应当不像之前那般,朝中反对声压不住了。

    七月中,黎王妃到了京城。

    黎家全家团聚,人都到了,小辈见过孟奶奶,之后就是各家走动了,黎暮珂走动黎暮泽那儿,说说话什么的,孟定眩年轻,带着黎家大郎二娘一起玩,还要同二爷爷打马球。

    “不行不行,这几天正忙着,回头陪你们玩。”

    “让信四带你们去庄子玩,那里可好玩了。”

    二爷爷一股脑把孙子辈都打包给信四带娃,他的《大历平凡录1》进入了尾声,最开始黎南珠只想搞个两万字的大纲文,配点插图,差不多就三四万字的厚度,正好一本书厚度。

    但现在有了两位替笔先生写,是架构越来越大,人物越来越多,写的越来越细——

    这李四的家主李家,是黎家、孟家的结合版了。故事采用的是倒叙,黎南珠打小从表姐那儿听了许多战场上的故事,都是小人物小兵卒子的事迹,他把这些一说,那两位先生听的眼泪汪汪的,下笔如有神助,很快第一版就写好了,两人还打磨,还想着第二部 。

    搞得黎南珠也上心精细多了。

    这几日正式定了文稿、画稿,到了印刷初版这事就简单。

    “对了,想个笔名,你们俩想叫什么?”黎南珠问二人。

    留苗苗的叫周海,瘦矮个,胖点的高大叫王平。两人替小郡王写了大半个月的书,真没想到他俩还能在这话本子里留姓名,当即是一愣,不可置信问:“我们俩留名吗?”

    “你俩写的你俩不留?”黎南珠被问的莫名其妙,又见二人面色疑云,肯定是想多了想复杂去了,便说:“放心吧,这私印禁书的事,要是被查出来,我扛着,跟你们二人没干系,只要你们给我保密,买书写书能一直干下去,收成我也不要,全是你们自己分。”

    小郡王这番话,是将周海王平心里那点怀疑推测说的一干二净。

    两人刚就怕留了姓名,要是东窗事发,小郡王推他们二人当替罪羊顶锅,没成想小郡王看出来了,还给他们定心丸不说,卖书挣得都是他们的。

    若是真的,那郡王就是他们的再生父母。

    “成,周海定听郡王的,不生二心。”周海先道。

    王平被矮小子抢了一步,心里骂娘,面上赶紧表了忠心,末了还拍马屁说:“……虽书是我们二人作的,可插话还有故事都是郡王想的,光留我俩名字不合适,不如——”

    “起一个笔名?”黎南珠想了下,信手拈来,“那叫三老怪。”

    三老怪?

    王平:……

    周海:……

    小郡王啧了声,“看你俩那表情,不好听?行叭,加俩,就叫海平老怪,要是番位不满意,你们俩打一架,谁赢了谁名字在前。”

    “本郡王就是老怪了。”听着就很长寿很扫地僧高人的名字。

    这俩不懂。

    最后笔名就定了,海平老怪。王平周海倒是没为番位排行打架,周海讪讪说:“郡王,我没别的要求,这些无所谓,我就想能不能给李家留个苗苗啊。”

    他听了孟家的事,那些战场上的事,再看笔下李家,那都是一门忠烈,这样忠义有气节的世家,不留下一脉香火,他做鬼都合不上眼的。

    “……看反响,要是读者诉求多——不过人都死绝了,怎么留香火?”黎南珠这会也想他当初给的太绝了。

    周海高兴,说:“可以的可以的,不硬写,定是能圆上。”

    “只能各自出彩,不能压李四戏份。”小郡王强调。

    周海表示明白,一定,就盼着第二部 了。

    书稿交给礼五,送到给他娘买参的老板那儿——人家姓商,果然是行商做买卖的好料子,至于为什么像练家子,商老板走商时学过一点拳脚防身。

    就这人不是什么正经商人,各道都钻,什么赚钱往哪里贴。

    不过礼五摸完底,留了句:良心有,有软肋。

    要是真那种混子没底线没良心的人,私印这事小郡王就能自己干,保证底下人抹的干干净净,半点尾巴证据都不会留,不过礼五说商老板这两句,黎南珠就交给对方了。

    懒得插手再起一滩事。

    这一下到了七月末,正好放暑假——也叫农假。这假期是对寒门士子读书人放的,不过宫学盛暑七月末到八月也会放,圣上年轻时还去北面行宫避暑,现在年纪大了,不是很怕热,已经好几年没去了。

    宫学放假了。

    黎南珠也忙活完了,于是接了年年,陪那群孙儿玩——之前叫他,他给糊弄过去。这会有空,正好介绍年年给他们认识下。

    “大表姐家的二孙子,叫孟定眩。”

    孟定眩喊皇孙,行了礼。黎南珠没皮没脸笑嘻嘻说:“你叫那么生分干嘛,都快是一家人了,你也叫他爷爷。”

    “可是二爷爷,不是这个辈分。”孟定眩提醒。

    历延年是耳朵根红的,说:“不是叫我爷爷,我叫阿叔阿叔,阿叔的孙儿,应当叫我叔叔。”

    “!”黎南珠突然发现了一个重大事情,是他决定嫁给年年没曾想过的,顿时发疯:“啊啊啊啊啊!”

    吓得历延年一跳,急问怎么了。

    “要是我嫁给了你,那我留在京里,以后的辈分是不是无端端小了?以后是不是见了你那几个叔叔,我还得叫他们叔叔了?”

    给七皇子几个大逼斗还差不多!还叫叔叔!

    历延年左右为难,这辈分称呼他也不能解决的。黎南珠看小孩这模样,再说圣旨都赐了,只好给自己做心理疏通,说:“没事没事,谁不怕死那就让我叫他叔叔爷爷大爷。”

    直接威胁对方了。

    孟定眩:“二爷爷威猛。”

    “那当然了。”黎南珠肯定自己。

    暑假那不能白天打马球——太热了,就得早起五六点的时候,可小郡王又起不来那么早,是起来早一日那就玩,晚了那就看大家玩。

    赦天别庄原先只有几个小的——黎南珠辈分最大,但年龄不大,没几天黎王爷带着王妃到了,孟大将军也到了,再过几天,十二皇子带着嘉郡王家的历罗敏也来了。

    十二皇子是理不直气也不壮说:“罗敏要来玩,我陪他来了。”

    “……”黎南珠:“我也不会赶你出去,这大热的天,好好说谁想来。”

    十二皇子:“本皇子。”气势还挺拽。

    黎南珠抬手让放过了。毕竟以后也是他的十二叔呵呵呵呵,只要历十二敢想不开提这个,保准打的满地找牙。

    “信四呢?”

    黎南珠是嫌十二幼稚,懒得理十二,说:“这个天气,应该在后院练功,你自己找去吧。”

    说完不理人了,让来客自己玩。

    美其名曰都当自己家,这不是宾至如归嘛。

    十二皇子都不知道哪个院子在哪练功,跟无头苍蝇似得乱蹿,途中还问了一人,被指了方向,说刚见过信四大爷。十二听了,心想可真难听,一个哥儿叫大爷,没半点哥儿样子。

    不过信四那人,长得就五大三粗不像哥儿,从昭州来的都是这样,大大咧咧没点规矩……

    十二皇子一路腹语,到了被指的地方一看,顿时吓得结巴:“你你你你你——”

    “就是天热你练完功要洗澡,那也进屋里,就是没人来那也不能在院子,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哥儿。”

    十二皇子捂着眼背着身,嘴里教了一堆信四体统。

    信四把衣裳穿上,说好了。

    十二皇子才放下手,是看看信四,又面色凝重低头深思,再看看信四,最后做了重大决定,咬牙说:“你光天化日洗澡,不就是勾引本皇子嘛,本皇子既是看了你的身子,那肯定要负责,这样吧,本皇子大发慈悲纳你做滕妾,你不要不知好歹,以你的姿色别的就别想了。”

    “不用。”信四断然拒绝。

    不等十二皇子暴跳如雷,信四说:“小的没啥样貌又粗鄙,还是个武夫,自知配不上皇子身份,还是不奢求了。”

    “你知道就好。”十二皇子先嘴硬说完,又说:“但我看了你的身子——”

    “无事,看过我身子的人多了去了。”信四实话实说,“其实我不是——”哥儿。

    十二皇子气得脸涨红,打断了信四画,骂道:“你不知廉耻,荡夫!!!”

    信四:“……我是荡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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