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很有一套

    泽安年间, 海外商队就停了。

    永熠的经济到达繁盛,泽安延续,只是泽安帝登基时人已经是中年, 过了十多年, 大历商业空前的发展,商人地位水涨船高, 泽安帝怕动摇大历根本, 无人种田,商行太过繁盛,就开始有些打压商业,商税重了些,后来更甚停了海外商队。

    可能泽安帝对大历未来也有几分担忧害怕,不知道如何掌舵, 放任商业旺盛下去, 大历会走向何处……

    百年财富积累, 到了盛平帝时,大勃人来犯, 打了十几年的仗, 将大勃人打退到大勃山脉后方, 暂且无忧。

    如今才露出几分颓势——还是表面上看不出来。

    元和帝时,海外也没锁死,只是不鼓励了, 官方衙门都停了,只剩下民间的船队, 要出去便出去, 生死不管——

    昭海伯自祖上习惯, 有自己的船队, 还是会跑船的,只是去的地方近,没再跑太远了。

    “要重新组建商队?”黎南漳听弟弟说这个愣了下,“你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黎南珠当即大声说:“当然是皇帝意思了,我一个妇道哥儿,我懂什么呀!”

    “……”黎王爷。

    外头候着的臣子,别的没听见,光听见皇后那声话,心里诧异,昭州霸王做了皇后,如今也不一般了,倒是先前朝中有些人误会了。

    黎王爷懒得跟弟弟掰扯心知肚明的事情,而是沉思了下,说:“做买卖我不懂,打仗倒是知道,十几年前大勃人退了,他们看着是退了,但我交过手,那些人骨子里是狼性,只是粮草不足,家底子弱,暂时退后,经过十多年休养生息,肯定会卷土再来的。”

    “还有上头真人。”黎南珠说。

    黎王爷叹气,但也要守住的。

    “看着暂时平安十多年没再起战乱,但大历这些年国库也没丰厚,还日渐稀少。”黎南珠跟历延年清算的时候,那是头都大了。

    咋当皇帝这么穷的。

    这些年,水灾、旱灾、蝗虫,国库发着救济银。元和帝别的不提,但是真的挂念百姓,以前还出游南巡盖皇家庄子之类的,但了元和帝这儿,真的是勤勤恳恳十分节俭。

    那银子去哪里了?

    “冗官冗兵冗费。”这课本上黎南珠学过历史,现在对照大历这时期,因为大勃人和真人一时不安宁,所以军中养了许多兵,这笔花销庞大。

    对面一直不犯,这兵越养越多,开销越来越大。

    还有官、费用多,有倒卖官位的现象,修河堤、修路、赈灾这些费用,那是名目许多,各种都要钱,地方就哭穷上折子,元和帝一看,百姓日子过得艰难,就抬抬手拨了钱。

    可钱层层剥削下去,真用到项目上也没多少,这且不提,还有的路一段坏了,却要整条都修,为的就是从中捞钱。

    黎南珠当初从昭州到京里,一路所见所闻,他纨绔名声在外,也没什么实权,在外看来就是一哥儿郡王,因此地方官员热情接待,并没有藏着掖着。

    后来黎南珠就不让地方接待了,嫌烦。

    做一行爱一行,黎南珠跟他哥说:“我之前做纨绔,那就吃喝玩乐多管闲事,招猫逗狗,样样精通,现在不行了,我长大了。”

    黎王爷:……

    弟弟长大为国为民是好事情,但黎王爷听完后,心里是欣慰也有些担忧,说:“当年永熠帝时,地方氏族势力大,良田都是姓氏氏族占完了,百姓们耕忠只留三四成,那时候就动了一波,还差点闹出了叛乱。”

    “也是大历国库强大,兵强马壮,永熠帝强势有依靠的。”

    “你和延年现在……”

    黎王爷叹气,替弟弟发愁。

    黎南珠给大哥抓瓜子吃,说:“我之前日子过得太好了,无忧无虑的,现在有些难题,可日子对大历百姓来说,已经是顶尖的好日子了,哥,不用忧愁这些,我也没想一朝一夕就改变,一步步来吧。”

    “而且历延年忙大头,我就是忙点闲的,不难的。”

    还真是,他做纨绔郡王时,每日也有每日的操心,什么作业啊、遛狗、打马球必须赢了这类,现在做了皇后,按理担子更重,可有历延年在,好像还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劲儿。

    就是有了目标,两人一起奋斗的动力。

    “我势必要做个‘贤后’!”南珠皇后发誓。

    黎王爷:……若不是他住在宫里,看到过圣上抱孩子哄孩子给孩子喂饭,他弟弟吃席玩乐逗哭了孩子塞到皇帝手里,他真就信了弟弟变了性子,要委屈吃苦了。

    不过为什么贤后在他看来就是委屈自己呢?

    黎王爷想了许久,最后得出经验是:弟弟给他洗了脑。

    贤惠大度,这都是委屈自己用的。

    “大郎我就不带走了,留下来参加恩科,要是能考上,随圣上定夺,看给他安排个什么差事。”黎王爷说道。

    带大郎上京也有这方面因素,黎大郎婚事抗拒,一心想科举做官,也不是爱玩闹的性子,他父母当然不舍,但最终还是尊重黎大郎意思。

    黎南珠说:“我会看这些的,毕竟是我第一个大孙子。”

    黎王爷笑了声,“你是他二爷爷,我没什么放不放过心的,就是婚事上你也给他上点心,别真打光棍了。”

    大郎真是不开窍。

    “知道了,我盯着紧,放心吧。”

    后来春寒料峭,天还没怎么大晴,黎王爷就带队回昭州了,实在是想家里,这次回去以后可能就不再来京里了。

    帝后一路相送到城外,见影子越来越远,黎南珠眼眶红了,没争气的掉了眼泪,历延年见了说:“以后若是有时间,我们去昭州,阿叔不是说,要多看看百姓生活吗。”

    这饼画的,黎南珠很喜欢。

    “那你要好好干活,不然我玩总觉得劳民伤财。”黎南珠说。

    历延年答应。

    黎南珠这才松快起来,百姓日子过的好一些,他们去玩就不会有负罪感了,这样还能有个目标,做成了奖励自己。

    很棒。

    今年是新的一年,要开个好头,两年大事,一是恩科考试时间推到了四月中,京都的四月除了雨水外,那是晴朗不冷不热的好时候。

    二是下半年十月,十二和信四结婚。

    黎南珠作为安亲王妃的哥哥,这桩婚事是从头操心到尾,给信四准备了不少嫁妆,连带着王妃婚服也过了把手——

    这其中还有个玩笑,黎南珠特意拿了袄裙过来,信四当时表情看上去有点呆,黎南珠说:“呆什么快来试试合不合身。”

    “主子,这个就不用了吧。”

    黎南珠:“要的要的,废了不少手续呢,快来试试。”

    信四直接就跑了。这袄裙当然不是信四婚服,黎南珠逗信四玩,不过看信四溜了,当即是给信四做了压箱底,还送了一沓小黄书!

    他多好啊。

    四月恩科前,京里又热热闹闹的,赴京赶考的书生络绎不绝的进京,那段时间,客栈人满,出门溜达都能听到哪哪才子,作诗的、说赋的,有的讨论上头了,还要大打出手。

    黎大郎年二十,有大名的,叫黎晴宥,还未取字。每日就穿一身藏蓝色的布袍子,还是窄袖口的,头发束着,用布条绑着,坐车出了王府就往繁华闹市奔,身边连个侍卫都不带。

    黎南珠听大孙子往出跑,刚开始挂心,让十六暗中跟着吧。

    结果十六回来说:“主子,我往客栈底下一扎,好家伙,摸到了咱们人有三个,都盯着,我就说哪里敢就放大少爷一个人在外头。”

    “身边跟着人就成了。”黎南珠好奇,问:“大郎每日都跑去那家客栈,为什么啊?有那么好玩吗。”

    十六摸了一天,看出来了,说:“主子,那家客栈不贵,地段远,但住了一位据说是是寒门出身的大才子,如今才十六岁。”

    黎南珠瞬间懂了,黎大郎爱读书,从小书不离手,跟学堂里学习好的爱玩——也不算玩,就是一起讨论说学习内容。

    这下到了京里恩科前,见这么多‘高材生’那不得高兴死了。

    “大郎还跟人家辩书吗?”

    十六摇头。

    黎南珠:他就知道。

    夜里黎南珠给红豆小糕讲完睡前故事,每天讲故事,黎南珠都是声情并茂,讲的红豆小糕精神十足,困劲儿都散了,这时历延年就抱着两个,伸手轻轻拍啊拍,把两个小崽子的困劲儿提上来。

    黎南珠:囧囧有神。

    好在最后孩子还是睡了。皇后是心虚,蹑手蹑脚出来,扭头用气音说:“好家伙,说之前两个还困得眼睛朦朦胧胧的,我说的时候,红豆你看到了没,眼睛咻的瞪大了,还拍了小糕一下,惊的小糕扭头看他哥……”

    精神头一下子就起来了。

    历延年笑着点头,说:“他们俩个玩了一天,精力消耗,早早困了,也是阿叔故事说的好,短暂精神后,睡得也快。”

    “那我还是有点功劳的。”黎南珠骄傲。

    帝后进了寝殿,上床,到了床上就是今日话题了,黎南珠说到了黎大郎和那位寒门天才,“……大郎还没辩书,那就是他也认同对方说的,要不然就是对方沽名钓誉懒得争。”

    “阿叔要是好奇,改日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黎南珠:“!”

    “咱们低调点,我给你装扮一下。”

    “好。”

    “红豆小糕也带上,最近天气热了,出趟门不容易,两孩子也见见外面的景致。”看他多好,给儿子争取福利。

    历延年应好,然后凑过去,“阿叔,今日晚上还没亲亲。”

    “……说叠字,恶心心。”黎南珠说完,笑着凑过去。

    两人目前谈恋爱进度——牵手拥抱亲亲,有时候还摸摸。

    还未再进一步。

    黎南珠总觉得差点什么,还没到这一步,但他不急,看历延年也不急,还满足现状,顿时有种‘怒其不争’的感觉,倒打一耙问你怎么就不急,是不是不想和我上床。

    把皇帝说的面红耳赤。

    黎南珠见状觉得他好像是多疑了些。历延年红着脸,说:“我们有一生的时间,可以慢慢恋爱。”

    “……有点会说情话。”皇后嘀嘀咕咕,但其实心里也有点甜,就是嘴硬且不爱煽情罢了。

    第二日早上十点左右,黎南珠和历延年带着红豆小糕,伪装成富贵老爷,出了宫门,倒是没直奔客栈,就是坐在马车上溜溜达达的去街道转转。

    还吃了烤鸭。

    黎南珠没去打扰大郎,找了借口全家出来玩,就是一向安静的小糕,这次出来玩都精神奕奕,在他怀里看什么都新鲜,红豆别提了,两条胳膊挥的像大鹅子。

    出来是吃喝逛逛,并没有碰到什么需要帝后嫉恶如仇出手相助的事情,等晌午一过,买了糖人这些,就回宫了。

    第二天,言官折子就上了历延年的案桌上。

    历延年神色没有半分不愉,那折子就放那儿,看过了见完了,没隔几日,天气晴朗又和阿叔带着俩孩子出宫玩。

    如此循环。

    黎南珠先发现了不对劲,他往那案桌一瞥,折子堆得跟小山一样,随手打开一本,引经据典拽文看得他头大还火大。

    但历延年不为所动,依旧干干嘛干嘛。

    “他们谏言乃是官职所在,他们谏他们的,我做我的。”历延年同阿叔说道。

    若是说的对了,他听之改之,但出宫游玩休息片刻,这没什么的,历延年听了不打算改。

    黎南珠这时候看历延年的目光就多了一丁点的火热和崇拜。

    倒把皇帝看的有些紧张了。

    “你还挺帅的嘛。”皇后赞叹了声。

    皇帝背脊都笔直了,让皇后多看看。

    宛如开屏的孔雀。

    后来政事繁忙了,帝后也不怎么出宫,黎南珠把后宫升迁制度完善了下,没事再给红豆小糕想想学前玩具。前朝恩科考试时间到了,这是大事。

    这日早朝上,端宝帝要重开内阁,这次恩科十分看重。

    百官一听,有高兴的,这个占大多数。也有保守派,觉得内阁一开,怕黎家揽权——因为现在黎后影响太大了,前段时间还同皇帝一起出宫玩!

    还有人搞不清自己位置,想用开内阁这事拿捏圣上,意思圣上选妃,他们就支持。当然话术不是这么直白,但差不多意思。

    “朕心意已决,内阁之事就这么定了,哪位不愿意,朕记下了,之后内阁成了后,家中子弟也不必上进,不用勉强各位爱卿了。”

    官员:!!!

    黎暮泽差点都笑出声来,但他忍住了。

    这些臣子还以为圣上是先帝,瞻前顾后。

    开内阁之事,没动官员利益,甚至对官员来说,这是好事,两方都乐意的事情,怎会无法顺利展开呢?

    圣上虽是新帝,但驭人之术,乃是帝王天成。大历许多弊端,但不可操之过急,那些需要挖骨疗伤,动大历筋骨,也要等圣上坐稳了,才可动手剔除。

    黎暮泽很是欣慰,希望有朝一日,真的能见到永熠辉煌。

    “黎大人留步。”刘尽忠公公叫住了黎大人,弯腰见礼,请黎大人去永双殿,“圣上有请。”

    刘尽忠是刘禄宝的徒弟,元和帝去了后,刘禄宝就出宫养老了。

    黎暮泽停了脚步,跟诸位同僚拱拱手,转身去后头了。百官一见,心思各动,互相打着眉眼官司,有人憋不住,说:“圣上才定了开内阁,如今又请黎大人进去……”

    意思十分明白了。

    有人酸溜溜说:“黎家多出内阁首辅,难怪刚才黎大人支持。”

    其实若不是元和帝取消了内阁,按当年黎暮泽意气风发的才气,那也是当选首辅的。可惜。如今也不晚。

    但黎暮泽去永双殿也不是谈这事——这事之前谈过了,历延年是请黎暮泽当首辅,满朝文武中,黎暮泽之才能压得住。

    黎暮泽当时还有顾虑,想避嫌一二,但黎南珠当时说,要因为他的身份,那大侄子不必顾虑,你做官当首辅,那是为大历百姓服务的,又不是为他争权势利益的。

    大可放心去干,身正不惧流言蜚语。

    黎南珠大气凌然说完这番话,黎暮泽是眼眶都泛红,可能也没想到他家这位阿叔还会说出如此正气的话。但黎南珠心里是打小鼓的,心想舆论他尽在掌握之中!

    现在请黎暮泽来,也是今日早朝拖延了会——百官吵了一架,都到了晌午。

    黎南珠心疼大侄子,那都是给历延年干活的,自然不能亏待了。

    永双殿正殿摆着午膳。

    帝后都等黎大人用膳呢,为了怕黎大人用不好,不自在,还请了红豆小糕作陪——

    黎暮泽一见两位小皇子,立刻成了慈爱老爷爷。那确实当爷爷的年纪了,家里也有孙儿孙女,黎暮泽在外是严肃刚正不阿的黎大人,回到家中面对孙儿孙女,那是慈爱老头。

    “快坐下用膳吧,今日拖得时间久了,别饿的胃出毛病了。”黎南珠招呼大侄子坐。

    伺候的太监给黎大人盛汤。

    皇后不用他们伺候,圣上先给皇后盛了汤。这在永双殿都是常见的事情,太监们干完活就垂头立在旁边。

    红豆小糕坐在各自的宝宝椅上,椅子背后还是小老虎的耳朵造型,两人吃饭就比较乖——小糕文气一些,红豆要悍匪,不过吃东西上,因为红豆随他爸,很少忌口,什么都吃,带的哥控小糕也吃饭香。

    这上面,黎南珠从不操心。

    用膳上自然聊起了内阁之事,黎南珠说:“算暮泽年龄,那还是好好保养身体,干到六十在退休也不急。”

    还能做十年之久,让大侄子带一批新官员出来。

    历延年给阿叔夹菜,阿叔为他着想,连着大侄子也——不能算做坑。

    阿叔这是为了大侄子圆梦。

    “我听幼雪说,你久坐腰不好,到了下雨天关节还疼,回头让郑太医给你瞧瞧,我在昭州带的橡胶坐垫也给你做一个,腰上垫着。”

    黎暮泽感动连连,谢阿叔。

    “客气什么啊,你年纪不小了,给你委派重任,我心里也有点点不安。”黎南珠也是有良心的。

    暮泽干了大半辈子的官,鞠躬尽瘁任劳任怨的,临了现在还要做首辅——这可不是混日子的,以后那些改革,暮泽肯定得罪同行要被人骂的。

    “多补补,多补补。”黎南珠给大侄子再盛汤。

    黎暮泽其实都知道,见阿叔如此,反倒是有些笑意,对未来多是期盼,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在元和时期,他几次生了退意,但始终是放不下。

    一身本事,一身傲骨,在官场浸染多年,圆滑许多,当年心中立誓,想再见永熠辉煌,最后退而求其次,想大历安宁,收回大勃之地,到最后只求百姓安居乐业,能吃饱穿暖。

    可惜……

    现如今,他听圣上意思,倒是心里活了起来。

    若是他看不到,那便大郎、三郎替他完成。

    这一刻,黎暮泽对年轻的帝王,有了年轻时遇见明君时的无憾,还有种酣畅淋漓的快意。

    四月底,恩科成绩出。

    太极殿前端宝帝亲自考校,定了前三,状元、榜眼、探花。三位皆是年轻之流,那位十六岁的客栈寒门天才少年,只得了探花,反倒是黎大郎,也就是黎晴宥是榜眼之位。

    第一的状元之才年纪长一些,二十七八,但对着动辄四五十岁的进士来说,三位确实是青年才俊。

    “黎晴宥的考卷,跟他平日为人不符,观点很是锐意。”

    黎南珠听历延年说,后来拿了考卷一看,得出结论:“没想到大郎还挺闷骚的,心里主意一套一套,不过也是,能扛住家里结婚给安排的相亲,已经可以说明,心里有数还能抗压。”

    确实不错。

    不愧是他家大孙子,给他这二爷爷争气!

    “不过我答应了我哥,要给他好好踅摸亲事的,回头我再问问他怎么想的,要是不喜欢女郎了,给他看看哥儿,男的也行。”他还是很开明的。

    这一下子摩拳擦掌,又有几分揽事在身的纨绔小郡王模样。

    历延年笑着应好,说到时候他给赐婚。

    “我先看看,我点的婚事都不懒的,也不知道孟定眩那小子现在如何了……”

    黎南珠说完,六月多时,接了尧城来信,孟定眩和苏芝有了一子,四月生的。

    皇后当时就嘚瑟,说这是他的丰功伟绩!

    做媒还是很有一套的。

    第六十二章 阿叔是鹰

    内阁重组后, 首辅是黎暮泽黎大人,四月恩科前三,乃至二甲进士择了前六都进了内阁, 又从六部调了六位, 组成了一个新的班子。

    按理,这些一甲二甲前六都该进翰林磨练磨练的, 但如今内阁不是缺人吗, 这一批的恩科进了内阁,天下有功名的读书人得知后,后悔不已,为什么没参加恩科,而是想着放一放等来年秋闱。

    这都是什么好运气,天子门生不说, 还是近天子身伺候笔墨。

    内阁也分职务的, 像今年恩科进来的新人, 那肯定不可能上手办公,大部分都是实习生, 跟在老师后头学习, 还有写文章写的好的, 那就是秘书职责,代圣上草拟圣旨、折子、文件这类。

    运转磨合了一两个月,内阁总算是上了正规。

    六月中, 圣上要出宫避暑,随行的有内阁班子, 后宫就是太皇太贵妃, 还有安亲王前往。

    这次去的地方离京里远一些, 赶马要两天, 就是黎南珠那时候特别好奇的海边别庄,大部队出发的话第四天大早上到的,海边行宫特别凉快,地方也大,行宫占据了半个山腰,整个山都是皇家的。

    还能打猎,跑马,反正好玩的多。

    山上还有水流不息的瀑布,面朝大海,迎着海风,前后夹击,就是最热的晌午,黎南珠穿一件圆领宽松的袍子,也不热,晚上更是凉快能睡好。

    “给他俩也换上薄棉,没事不怕冷,到了傍晚加一件外套就好了。”黎南珠跟擒娇说。

    红豆爱玩,一进五月,每天脑门都一层薄汗,衣服全换成了细软棉的,吸汗凉快。小糕就文文气气的,他哥玩的时候,在旁边当小弟。

    虽然他本来就是小弟。

    “爸爸,粗玩~”红豆小腿跑着进来的。

    后头小糕是小尾巴,吧嗒吧嗒跟着进来。

    两孩子,前头红豆噗叽抱着爸爸大腿,小糕一看,抱着红豆哥哥,跟串糖葫芦似得,黎南珠抬手一人揉一把脑袋,说:“成,咱们溜达一圈,你自己走行不行?”

    “行!”红豆爽快答应。

    小糕点点头。

    黎南珠带着两个孩子外出,身边自然少不了伺候的,太监宫女跟了一堆,还有奶娘。祝灵留下看管东西,要收拾的,擒娇便跟了上前。

    行宫是依山而建,这山也不高,就建在偏下的半山腰,层层叠叠的,黎南珠住的宫殿是最大最正的位置,风水流通好,极为凉快,景致也好。

    一出门是小广场,白玉栏杆,对面远处就是大海,绕着左右栏杆下去,下头是各宫苑,树多绿化多,被隔开了。

    “爸爸,四二爷爷~”红豆两手扶着栏杆,脑袋钻在中间往下看,一只手指着一处,兴奋高兴说:“亲亲!”

    什么四二爷爷亲亲。

    黎南珠往过一看,好家伙,宁太皇太贵妃住处外头拐角,十二正把信四堵在墙上两人在那亲。

    他在低头看自家俩儿子,红豆看上去很高兴,还一手挥挥,小糕也是眼睛亮晶晶的,凑过去跟红豆说:“爸爸和爹爹亲亲。”

    “糕糕,嘘!爸爸听到了。”红豆小声说。

    黎南珠:……他都听见了。

    这俩才一岁半,知道的这么多?黎南珠板着脸,“上次我和你爹给你们讲睡前故事,你们装睡?”就上次他和历延年没忍住,亲了下。

    主要是睡前故事还蛮感动人的。

    红豆一脸糟糕,小糕巴巴看爸爸,黎南珠蹲下,一摸俩小屁孩,说:“大人亲亲嘴巴,那是彼此喜欢,我和你爹那是成亲,你们十二爷爷也马上就和信四爷爷结婚了。”

    “爸爸森莫喜欢啊?”

    黎南珠亲了口红豆脸颊,发出吧唧的声响,“爸爸喜欢红豆,这就是亲亲。”再糊小糕一脸口水。

    两只高高兴兴的,抱着爸爸脖子给爸爸糊口水。

    黎南珠:……

    爱太多,快扛不住了。

    好在历延年来了,黎南珠擦着脸上口水,‘祸水引东’说:“去喜欢你们爹,多喜欢喜欢。”

    红豆小糕就跑过去抱爹爹。

    历延年过来还未说话,先被两孩子糊了两脸颊的口水,他一手抱着红豆,一手牵着小糕——黎南珠就抱小糕,红豆真的太瓷实了。

    “咱们在这儿住多久?”黎南珠问。

    历延年说:“住到九月回去吧,那时候京里凉快了,这边海鲜多,比昭州干爽些,吃食上好像差不多。”

    “海鲜是差不多。”黎南珠说完,馋了,“中午吃海鲜大餐吧!”

    “手掌大的虾,稍微煮一煮,不加什么调料,吃起来是甘甜的。”

    “还有鱼,各式各样的,刺少,肉鲜嫩。”

    “不知道这里的虾和鱼怎么样。”

    味道还不错,都是进贡皇庄用的,食材新鲜,又大。黎南珠吃了个爽,还开了一小碗菠萝罐头当饭后水果,吃完饭哄了红豆小糕午睡,他自己也午睡。

    躺在床上时,黎南珠跟历延年说:“其实——”

    “?”

    黎南珠就上手捏了捏历延年的脸,然后笑嘻嘻说:“没什么,睡觉吧!”

    其实他在昭州生活了近二十年,到了京城才四五年时间,有时候想昭州,但好像也不是特别特别想,身边有历延年,有红豆小糕,在哪里好像都很快乐。

    当然烦心事也有,总的来说,是踏实的。

    他是会自己找乐子的。

    八月时,内阁发了文书,海外通商船队启动,照旧是由昭海伯负责——昭海伯王铿已经上了折子,自请愿意前往。

    论海外航线,整个大历没人比昭州王家知道的更多了。

    祖祖辈辈流传下来的地图航线、手稿,还有海外的关系人脉,哪怕是有段时间停了海外航线,那也比大历没根基的强太多。

    王铿说,他天生就是海上冒险的人。

    如同他祖上一般。

    谁不想继续祖上光辉荣耀。

    朝中保守派继续反对,反正一件事除非众人都有利益,不然总会冒出反对、不赞同的声音,大历是小农经济,官老爷们骨子里认为士农工商,商业没什么好在意好提拔,大费周折跑到海外的。

    时间久远,他们可能忘了,如今大历能让底层百姓糊口填饱肚子,不至于挨饿的土豆、玉米,那就是海外商队带回来的。

    经过一代代的培育,现在的土豆玉米产量高,更适合大历土地。

    以前干旱水灾,是死大批大批的人,易子而食不是空话,但永熠帝时积累下的家底,土豆好活,又好保存,加上朝廷赈灾,比以前百姓生存活下去要好多了。

    “既是如此,放这几位到地方历练历练。”历延年看着桌案上反对的奏章说道。

    黎暮泽摇头说:“不好如此,下放到地方,百姓更是受苦。”这几位的秉性,到了地方不适合。

    “那你意思?”

    “暂且不动,各位的副手先考校考校。”黎暮泽道。

    敲山震虎,考校着重副手,主位自然是有了危机感了,要是副手能用,直接提上来——以前哪怕利益相同,可如今这正位就一个空缺,还能一致吗?

    有野心的自然会暗暗向圣上表露忠心。

    黎暮泽感叹:“也是如今氏族微末凋零,若是以前这等小手段用不了的。”

    氏族力量的团结,个人的利益算什么,官场错根复杂,背后牵扯之深。

    所以此时大历弊端多,骨头难啃,但仔细梳理都是有线头,只要开了个头总能理清——因为祖上将更难啃的都给你清理过的。

    为何黎南珠说有生之年极有可能坐上火车也是因为这个。

    大历就像是一副陈旧发了铁锈的庞然大物,表面看尘土野草像个野蛮人——真彻彻底底的封建守旧社会。但扒开底下一看,类似个四不像的机器人,关键处还有铆钉,虽然生锈了。

    他们只需要涂了油,敲打敲打,再修理修理,这个庞然大物就能站起来,换做新面貌了。

    历史发展的轨迹,降落了一个变故,改变了整个走向。

    幸好比较早,还没到彻底挽回不到的局面。

    九月初,圣驾回京。

    到了京中头等大事就是安亲王终于要成亲了!

    十二每天呲着牙笑着个大脸,见谁都是:“我十月一就要娶妻了。”、“你知道我夫人是武林高手吧。”、“回头来喝喜酒。”、“我跟你说,当初我和我夫人认识那也是一桩奇事。”……

    逮着谁都要夸他和信四的爱情。

    那几天信四都是绕道避开主子走的,怕被主子笑。黎南珠逮了好几天才逮住,就说:“老十二在外头吹你们的爱情故事,你知道吗?”

    信四点头。

    黎南珠兴奋,“你什么感受?”

    信四回味了下,点头,“挺好的。”

    “……我还以为你害臊觉得丢脸。”黎南珠故意道。

    信四说:“不丢脸,他说这些我也爱听。”

    黎南珠:……爱情的酸臭味。

    “走吧走吧,别乱跑了,马上就成亲了,你整日在外头,快试试你的新嫁衣。”

    这次新嫁衣是男式袍子,做的简洁又不失华美,很符合信四的审美,穿上人也精神,有几分英俊利落来,就是不秀美,同十二站在一起,比十二还高了小半头。

    黎南珠突然想八卦一件事,但他想了下忍回去了。当天夜里跟历延年叭叭,“你说你十二叔是上头的,还是信四是上头的?”

    “我没好意思问信四。”

    “我觉得信四像是一。”

    历延年头顶问号什么是一。

    “就是你啊。”黎南珠说完,又说:“就那一次,我怎么也想不到,我就是中了药,如狼似虎向你扑过去,怎么也是我主动当底下的。”

    历延年此时懂了,便说:“是药的问题所致。”

    “那当然了。”黎南珠回想起那晚,不知为何身体有些发热,他又和历延年一个被窝里,贴的近,这会氛围开始变得不对劲,有点粘腻,“……其实也蛮不错的,在底下,挺好的。”

    很爽啊。

    黎南珠想着,身体就起了变化,但紧跟着历延年将被子掖了掖,轻声说睡吧。

    然后就闭上了眼。

    黎南珠:???

    他气不过,捣鼓历延年胳膊,“你是真睡了还是假睡了?”

    “……阿叔我在念清心经。”历延年低声说。

    黎南珠:好家伙,宁愿念经都不愿和他互相帮助。

    “我难受。”他哼唧,被子下一条腿还蹭历延年,“我难受我的,你接着念啊。”

    历延年:……

    “阿叔,我只是不想你再有孕。”

    “我知道我也害怕这个。”黎南珠没生气,他多聪明啊,当然是看的出了,此时贴过去,神神秘秘说:“但可以做别的啊,来我教你,你不许叫我阿叔了,这种事情叫我阿叔,你小子玩的很花!”

    历延年不懂,“什么花?”

    “没什么花。”黎南珠嘀咕,看来是他心思有点乱想。

    当天夜里帝后互相帮助,还挺开心的,帐子内的氛围都热了。第一次是皇后教皇帝多,但皇帝聪明,善学,一次推百次——

    也没有百次那么多。

    反正皇后后来很满意,就是第二天起晚了些。

    十月一,安亲王大婚,一大早出门去宫里迎亲——信四是从东宫出嫁的,作为皇后的娘家人,那嫁妆也是一箱箱的。

    红豆小糕被打扮的喜气洋洋,跟散财小童子一般。

    帝后还亲自前往安亲王府观礼,不过观完礼,就抱着两只散财小童子回宫了,他们留在这里,前来祝贺的宾客都玩不开。

    信字辈全都跑去玩了,连着黎大郎黎晴宥的安字辈也过去看热闹。

    主要是第一次见侍卫嫁人当王妃,尤其还是传闻中身手好、出手狠辣、忠心像个木头的信四前辈嫁人,那众人自是好奇了。

    不过没人敢‘闹洞房’,不敢是不敢,当天夜里,安亲王和亲王妃寝室屋顶,那是爬满了人,都竖着耳朵呢。

    信四哄了十二先去洗漱,到了屋外,对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说:“你们自己走,还是我请。”

    只见一道道黑影各奔东西散的厉害,全都蒙着脸,分不清谁和谁。

    黎南珠听十六回话,“就一句话你就撤了?都蒙了脸,信四怎么认出你来,你不说话,把锅甩给安字辈啊。”

    十六大为震撼:“主子?”

    黎南珠正经咳了咳,“也是哈,你们是前辈,怎么能甩锅给安字辈呢,我就是说说,行了天不早了你回去睡吧。”

    从这件事不难看出,信四是假木头,十六是真老实。

    还是个小孩,怪不了的。

    历延年听闻后,说:“阿叔,十六也快二十了吧?”

    “……这么大了吗。”黎南珠突然想到,“擒娇祝灵两个人,按照宫里年纪那是放出去都够了,我明日问问她们。”

    看吧,当皇后事情也不少。

    黎家侍卫成家这事,黎家也不会阻止不让,但都是问了对方情况,最初是按‘死士’培养的,成了家有了孩子那就得退下来,一般死士侍卫成家晚,二十七八到三十年纪,退下来那就是培养下一代接班人。

    之后就真成了王府、郡王府的看家护卫工作,或是分到庄子、铺子,过寻常百姓过的日子,不用刀尖上舔血,自然月银也少了。

    有的侍卫天生喜欢干这行,也喜欢刺激,主要是被主子信任,给予权利,所以对成家退下来这个选项,也有人拒绝不愿意。

    都看各人。

    丫鬟上就自由,家里爹娘给相看了不错的,那就成家,以后生了孩子还能进王府/郡王府,不过擒娇祝灵两个不一样,她们比黎南珠小一两岁,也算一道长大的。

    黎南珠还是第一次处理这个事。

    “祝灵有二十四了吧?擒娇呢?二十三?”

    两人点头,擒娇笑说:“主子,怎么好端端的问我们年龄。”

    “我不跟你们绕话,你们要是想成家了,我给你们在京里买宅子,给你们寻个好人家,有我撑腰,你们也不是跋扈性子,日子指定过的和美。”

    “但就看你们怎么想。”

    祝灵温声说不想嫁人。擒娇是爽快说:“奴婢以为是什么呢,我不嫁,我同祝灵姐一道长大,以后也是一道伺候主子。”

    黎南珠看了看两人,最后说:“由着你们,我不催不逼,但要是什么时候想了,就来跟我说,我替你们找。”

    他手上一大把单身男青年呢。

    祝灵笑笑说好,擒娇便也说好。但黎南珠看出来了,祝灵是不紧不慢,但心里主意最正,除非他强逼,但他强迫什么。

    两人以后的日子,还有他这个主子在。

    成家结婚那也是要心甘情愿才成的。

    转眼时间到了十一月,太皇太贵妃出宫住在了安亲王府后宅,自安亲王成亲有了安亲王妃后,京里贵妃们的社交活动,安亲王妃从不参加,安亲王也不说,每日都去金吾卫,安亲王妃就同去,有时候还进宫——

    震惊京里贵妇的是安亲王妃还是男子打扮,一身侍卫衣裳,还在御前行走,跟以前没出嫁时一般,这、这成何体统。

    都嫁做人妇了,连点妇人规矩都不守了?

    怎么能抛头露面,还跟男子混迹一起。

    言官就谏安亲王管不住后宅,安亲王在朝堂上撸袖子对着言官大骂,意思本王王妃的事情关你个老头什么事,本王乐意宠着本王王妃,你个酸老头。

    这事吵吵闹闹了一个月,后来那言官不知为何整日拉肚子,上不了朝,办不了工,就怀疑是安亲王给他下毒——

    其实是安亲王妃做的。

    历延年是和稀泥,借机让言官回去养身体,顺便暂停了官职。安亲王这边因为没证据指明是安亲王给言官下毒,名义上是殿前失仪,只罚了俸禄了事。

    明摆着偏帮自己这位十二叔。

    众人看明白了又能如何,有几位老臣子是感同身受,出了大殿,对着皇宫方向流下了一把辛酸泪,意思大历如此之下必要完了。

    圣上看似偏帮安亲王,可细追起来那是看在皇后面子上。

    黎家一个家奴出身,如今视千百年来的封建礼教为无物,一介妇人还能当侍卫当官在外行走办差,这、这是那些官老爷们不敢想的。

    官员哀声载道,已经有人说:端宝帝乃黎家傀儡,背后是黎南珠这个皇后操控的。

    黎南珠听闻后:……

    给他干他都不干,每天起早贪黑,还要定时上朝对着那些顽固分子,不得把他气死了。

    话说两头,十二他娘就主动请旨要去安亲王府住。

    历延年给放行,宁太皇太贵妃便到了安亲王府,满京城的贵妇们都在看戏,以为是这位太妃坐不住了,嫌儿媳坏了家门风气,要出来调教儿媳规矩,结果等来的是,太妃确实是去养老享乐的,关于儿子和儿媳的事,半点手都不插。

    不过京里贵妇圈有什么宴会,太妃倒是前往。

    但安亲王妃还是一如既往,这——

    事情并未完,入冬后,历延年感染了风寒,黎南珠看过不严重,就是有点发热,嗓子有些痛。郑太医给开了药,黎南珠看历延年吃了,说:“你多睡一会。”

    “今日奏折还未看,内阁议政还未听。”历延年要爬起来干。

    黎南珠:“……”

    历延年撑着胳膊要起。

    黎南珠:“……”

    历延年有点心虚,不打自招说:“我想阿叔去听听,帮我看看奏折。”

    “你是真感染风寒,还是故意感染就为了让我学习处理政务?”黎南珠认真问。

    历延年当即坐起来,急道:“是真的被风吹了不舒坦,才想阿叔可以学着处理政务,阿叔才能不止如此,每日缩在皇宫,像是被去了翅膀的鹰,阿叔不该被困的。”

    帝后等闲不能出宫,但黎南珠想出也可以,只是每次都是一大群人跟着,回头又有臣子谏言皇后一举一动,要端庄,要母仪天下。

    层层枷锁,历延年如何看不明白。

    所以信四成为安亲王妃御前行走,满朝文武皆不满,言官折子堆积在案桌上,可历延年依旧熟视无睹偏帮安亲王——

    他偏帮的不是信四,不是安亲王,是为了他的阿叔。

    “原来我在你心里这么神气啊。”黎南珠嘴上语气轻描淡写,但心里是感动的。

    这个朝代很旧,有些人冥顽不灵的顽固守旧迂腐,每踏一步都很艰难,但有人愿意替他踏,有人愿意让他拥有他的权利。

    一起扶持走下去。

    第六十三章 出去玩咯

    “听说没有, 皇后近日进内阁参政了。”

    “嗬!”有人倒吸了一口冷气,压低了声:“圣上龙体是怎么了?”

    难不成真如流言所说,圣上是黎家的傀儡不成?不应该啊, 黎家不是这般野心大的人家。

    “这几日奏折都是皇后批, 几个臣子跪在殿前不答应。”

    “还没有说,圣上龙体到底如何了?”

    “这咱们小老百姓哪里知晓, 要是胆子大的, 你尽管去打听去。”

    民间流言刚起,对皇后参政这事乍一听都觉得天要塌下来了,可慢慢的,一日两日,咂摸出味来,这老百姓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也没见天真塌了。

    说起来画风略略变了些。

    “听说皇后是学着参政, 那政务大事还是内阁和圣上拿捏的。”

    “小事是皇后帮忙分担分担。”

    “圣上龙体原先就弱了些, 一进冬就得调养,没什么大碍。”

    “跪着的老臣子也被抬出去送回府里, 还请了御医去看, 圣上也不是全然不近人情的, 到底是仁厚看重老臣子的,就是有些大人冥顽不灵,帝后恩爱, 圣上龙体抱恙,皇后出面坐坐镇, 看那些人不依不饶的。”

    “原来是这般啊, 我还以为……”还以为真大历姓黎了。

    可大历姓历还是姓黎, 管他们什么事, 又不跟他们姓。只要日子平平安安,老天爷赏饭风调雨顺就成了。

    “其实话说长远了,当年光武容后也是这般,朝中臣子那是翻了天,拿脑袋撞柱子,光武帝才不稀罕不管呢,之后百姓日子还好些。”

    如此一想,老百姓对皇后参政也没别的想法了。

    但读书人和官老爷们不是这般,该震惊的震惊,有的背地里还骂,骂黎南珠这个皇后要亡国,背地里的事情,那些官老爷以为圣上皇后不知,其实他们骂完了,当晚就摆在了圣上的床头。

    历延年还卧床休息呢。

    黎南珠抱着奏折进来,他最近批折子看的是头昏脑涨的,这些公务折子就不能写的大白话,去繁从简,直白一点吗,大段大段的拍马屁,还拼起了文采,中心思想得他提炼。

    烦!

    “你不是休息吗,看什么呢?脸色那么差。”

    历延年想收折子,但手迟疑了下,黎南珠见状,直接拿了过去,一看,当即是说:“这个好啊。”

    “啊?”历延年觉得阿叔是不是气坏了,怎么还夸。

    黎南珠:“圣恩寺严大人写的?这多好,开头一句话总结,之后就是昨夜几点几点,哪个大人骂的原话送上,末了请问该怎么办。”

    “这折子写的简单明了,多好。”

    历延年:“阿叔不为内容生气吗?”

    “我气这个干嘛,当初在昭州,背地里骂我的也不在少数,我赢了马球,那些人是当我面磨牙,想也知道心里骂的正欢,我又不是人人都爱,大历百姓这么多,背地里骂就骂吧,说来说去就亡国、妖后这几句,不痛不痒的,要是敢当我面骂,哼哼。”

    黎南珠以这个为准,在他面前骂他,那当然不手软了。

    “你养病呢,这些东西就别看了,我来处理。”

    历延年便放了手,他仔细看阿叔神色,确实是没生气没往心里去,才说:“阿叔记点仇好。”

    “……”黎南珠逗乐了,把自己想的跟历延年说开,“背地里骂我的,圣恩寺都记下名单,送到金吾卫那儿,让信四帮忙查一查,要是官做的不错,心里惦记着老百姓,那就不动,是个好官。”

    “要是为人也糊涂,到时候借机下一下位置,酌情处罚。”

    历延年才答应,说好。

    不能刚一上来,步子跨太大,真搞成了‘祸国殃民的皇后’了,黎南珠觉得徐徐图之,这都是小事情。

    如此过了半个多月,历延年身子终于养利索好了,这日早朝就是圣上去的,百官一见,提心吊胆的心终于是放下来了。

    黎南珠在后头偷偷看,等下了朝就跟历延年笑说:“看到了没?!他们真的很害怕,怕今日早朝是我上的。”

    历延年却在心里想,有朝一日,有朝一日。

    到了年关,宫里还是老一套。三十前一日,圣上封笔,文武百官算是彻底放假不用去衙门了,大年初一正极殿祭祖,之后就是大大小小宴席。

    红豆小糕也两岁了。

    元宵是两人生辰,黎南珠就在宫里摆了小家宴,给两个臭宝宝庆生,红豆一身红衣,黏在爸爸怀里,撒娇说:“红豆不臭,红豆香香,爸爸闻。”

    “那弟弟呢?”

    “小糕是香喷喷的,爸爸可以咬一口。”红豆说。

    黎南珠说:“那不成,爸爸要挨个都咬一口,我看看,红豆脸蛋最肉呼呼,爸爸就咬红豆脸蛋。”

    红豆胖乎乎手吧唧盖起自己脸蛋。

    “小糕是——咬一口胳膊。”他家小糕真的是打小就是细长条类型,也就胳膊大腿肉呼呼。

    红豆忙伸手去给弟弟捂胳膊。

    “糕糕笨笨。”

    “谢谢哥哥~”

    红豆便说:“那你不笨了。”

    黎南珠把两只抓怀里,是挨个的吓唬,吓得红豆喊爹,黎南珠磨牙:“今天谁来了都没有用!”

    外头擒娇疾步进来,说:“主子,清修居士到了。”

    刚放完狠话的黎南珠:“……”

    他最后还是咬了两口红豆和小糕,两个小屁孩咯咯的笑,因为不疼,爸爸是疼他们的,才舍不得下了力气呢。

    “你们爷爷来了,出门见爷爷。”黎南珠给俩把闹腾时乱的衣服整理平,“牵着手走。”

    小糕可高兴了,伸小手牵哥哥的手。

    红豆笑夸:“小糕聪明。”

    “谢谢哥哥~”小糕尾音能飞起来。

    袁修穿着宽大的衣袍,略新一些,但能看出是旧衣,只是保存的好没怎么穿,就簪了一根玉簪,周身气度一如既往,低头看到红豆小糕时,才有些世俗人的情绪来。

    像是位普通平凡的爷爷。

    虽然这位爷爷也不过四十来岁。

    红豆小糕喊爷爷,请爷爷进殿坐。

    袁修应好,声音带着笑意,跟出门的黎南珠点点头道了元宵节好。黎南珠笑着叫了声父亲,落座后,黎南珠说的最多的还是历延年。

    “前些日子天冷生了场小病,不过不要紧,几服药下去就好了。”

    袁修点点头,说了声幸好。

    “是啊幸好没大碍。”

    袁修则说:“幸好有你在他身边。”

    黎南珠怔了下,袁修则说起了红豆和小糕,同两个孩子说话时,话音都是柔和的,黎南珠见了,就想,袁修年轻时脾气一定很好,对历延年说话也是温声细语的,能哄小孩。

    小家宴用了顿饭。

    红豆小糕收到了爸爸和爹送他们的礼物,黎南珠给做了两把小剑,历延年则是送给两人两副小画。

    “爷爷没什么好送你们的,祝你们平平安安的长大。”袁修拿了平安玉佩出来。

    历延年一眼看出来,这是父亲在时的玉佩,一分为二,背后刻了平安二字。

    他并未多说什么。

    红豆小糕攥着玉佩,仔细看看,高兴谢谢爷爷。

    下午宴会结束,袁修说他明日再回,想去东宫住一住。

    东宫好收拾,袁修就住在正殿寝殿内。那一晚,历延年抱着阿叔说了许多,“父亲今日穿的衣裳是阿父送父亲的。”

    “民间的衣裳,阿父买来的。”

    衣裳并不华贵,也没宫里布料、绣工好,还是成衣,但穿在袁修身上有种说不上来的合适。

    “我小时候,父亲爱读书,对我教导很有耐心。”

    黎南珠听着就说:“我今天看父亲陪红豆小糕玩,就猜出来了。”小时候的历延年一定很幸福。

    可就是因为幸福,所以后来才痛。

    他摸了摸历延年的背。

    历延年笑了笑,又说:“阿父很忙,但每次回来就会带我和父亲出门,不然就是在家里陪我和父亲玩两三日,都不许外人打搅。”

    “玩什么?”

    “阿父教我抽陀螺,父亲坐在一旁看书,阿父抽的特别响亮,没一会让我一个人练习玩,我在一旁练习,一回头就看到阿父拿着鞭子跟父亲说怎么玩。”

    黎南珠脑海里就浮出先太子逗太子妃的画面。

    就先太子还挺会撩的,那时候太子妃是个正经读书人。

    历延年小时候没少吃狗粮。

    这一晚黎南珠也听了很多先太子和太子妃的狗粮,在这个时代,夫妻恩爱,不纳妾,不乱搞,对待家庭有责任,还尽量抽时间陪孩子玩,这都是很珍贵的。

    黎南珠看着历延年,亲了亲历延年的脸颊。

    “父亲和阿父看到如今的你,是安心的。”

    历延年嗯了声,喉间有些阻塞。黎南珠摸了摸历延年的头发,就跟哄红豆小糕那般,历延年便浅浅笑起来了。

    “我成家了,有了阿叔,真好。”

    黎南珠点点头,也觉得好。他从小长到大,对未来的生活计划,从来都没有自己生崽结婚和个男人睡一起,每天亲亲,可现在都做了,再回想——

    如果时间倒回在昭州那一晚的噩梦,再让他做决定。

    他还是会来京里,愿意再次遇到历延年,再次生红豆小糕。

    不后悔。

    这一晚两人聊了半宿,什么都没做,可心里是暖烘烘的。彼此都预感到了什么,却没点破,分享着过去的事情,什么事都聊。

    元宵节过后,袁修回到了山上。

    之后日子一如既往,内阁第一件事就是准备出海的商队,从去年四月定下来后,一直在忙这个,好在前头有章程,只需要拿了出来,再作调整,之后准备商家、货品,快了今年下半年就能出海了。

    第二件事,开始着手减官,将多余的官位都去掉,还有买卖官位这事——卖的都是小官,或是没什么品阶,带走个由头还是能领俸禄。

    这件事不好办,动了官员利益。

    可不好办也得办,只是慢慢来。黎暮泽说:“此事须得在官场侵染十几载,洞悉内里,才能做。”

    京里还好说,地方上真的是要审查严了,不能由着买卖庇护,在其中捣鬼,把真材实料的好官给去掉了,换成那糊涂买官的草包。

    “要是去地方的,那得配上人手。”黎南珠说。都说强龙不压地头蛇,那是因为地头蛇人马多,京里派下去的官员,真动人家利益,极有可能对方心一沉先把京官给解决了,做个横死状,至于替死鬼,那多着。

    因此办这个事危险,得罪同僚不说,还有性命危险。

    “派兵加身手好的跟着,或是调当地所管辖的政司军。”

    这就叫:在绝对力量面前,什么阴谋诡计地头蛇都不够看。

    黎暮泽:……

    “要是不成,那朝中武官闲置多年,就两两结合搭伴去,还能彼此监督,下地方去,文官为主,一切听文官的,但武官不满回头参就是了。”黎南珠又给个好主意。

    京里也有闲在家的武官,都是上了年纪,或是有旧疾,但去地方这等小事,又不是上战场打仗,这些武官能用上,不然整日耳根子软,文官带节奏,武官就被当枪使,在朝上瞎嚷嚷。

    说的就是皇后参政这事上。

    黎南珠说那都是闲的。

    黎暮泽一听,“这个倒是可用,但还是要细致一些,谁去,带多少人,如何章程都要说清。”

    “再给尚方宝剑,先斩后奏!”黎南珠来劲儿了,这戏文里都有,提前危险预料到再给解决。

    黎暮泽:……看出来了,阿叔是真当戏文解决。

    不过主意不错。

    人选上,历延年倒是想起一人,徐宁徐大人,就是之前历延年举荐去救助水灾,顺便彻查水灾灾情的那位。

    也是京里传出‘得太孙妃青眼就能冒出头’消息的那位徐家。

    不过也确实是,徐宁最初在礼部,坐了十多年的正四品,是朝中隐形人似得官员,后来赈灾得了功,一下子连升两级,是正三品。

    那时候徐家也被打上‘太孙一脉’阵营,等太孙登基成了皇帝,徐宁位置也没动,照旧干他的活,是一位能坐得住有耐心圆滑不失底线原则的官。

    这不,历延年现在就想起来了。

    等徐宁进了永双殿,见帝后都在,黎大人也在,当即是心里屏气,郑重了几分,行礼问安,他觉得圣上又要给他差事了,还是一桩麻烦差事。

    但如此阵仗,若是做好了——

    徐宁是有几分赌徒心理,但他听闻是干什么后,面上骇然,没想到内阁竟是要减官,这若是做不好会动摇大历根基的。

    “臣愿意。”徐宁答。

    黎暮泽只说要干什么,却还没说种种措施,徐大人只听闻就愿意冒险前往,圣上没看错人。

    徐宁是想徐家兴旺,但也有抱负也有做官初衷,他当了这么多年官,官场弊端也早早洞悉二三,此事艰难,所以他提都没提,不愿做出头鸟,也深知单人能力不成。

    先帝也不愿做。

    且有时候他会想,官员多了,也是底层官员,月银也没多少,又不是吃他的喝他的,忘了吧,别记在心里,圣上都不愿做,你一个小小礼部官员又能如何。

    没成想,今日圣上看出来且还愿意减官。

    “臣年迈,前半生糊涂度日,安于现状,如今大历能用到臣,臣愿意前往。”

    “徐大人此番话是做了赴死决心。”黎南珠说道。

    历延年:“徐大人忠君爱国之心,朕记下,自要保徐大人安全。”

    黎暮泽就说了办法,给徐宁配兵。

    徐宁:啊?啊?!

    大历文武不通,是两个管理,倒是有文官艰难时,冒险写信去求助驻守军的,但对方能不能派兵增援那就是两说了——要是没旧情,基本上是理都不理的。

    没成想现在给他派兵。

    “这臣没打过仗不懂带兵。”徐宁觉得好,但他不会管这些兵。

    黎暮泽就说给你再配个将军。

    徐宁:???

    反正最后把事情说明白,徐宁觉得可行,心里也松快了,刚才答应时,都把身后事想好了,给家里交代,如今到不用了。

    “此事不必太急,不用玉石俱焚,朕想期限在五年。”

    徐宁一听大为感动,当即应是。

    这一通梳理,不可能就徐宁一人,还要再派年轻官员下去历练学习,正好是内阁那一批,等今年秋闱还有一批新人可用。

    倒是解了燃眉之急。

    三月初,草长莺飞,京里一道圣旨,晋徐宁为监察巡官,正二品——朝上就没这个官职,监察倒是听过,那是光武帝时,最出名的就是严谨信严大人。

    就是如今圣恩寺严大人的祖上。

    都是铁面无私,忠心耿耿之人。

    给徐宁升官就罢了,怎么还带着武将一同去?京里百官心里嘀咕,想打听一二,但此事只有内阁知晓,内阁的人嘴严的厉害,半点消息也撬不出。

    那自然就是圣意了。

    “圣上这是意欲为何?”

    “不知。倒是内阁,那些新人,都不为所动。”这是从新人那儿着手去挖的,结果半点都没打听到。

    有人就说:“黎暮泽惯会调教笼络人心,那些年轻的吃黎暮泽那套,什么抱负嘴上说的厉害。”

    可那些新人就爱听抱负、志向,不爱白花花的银子。

    黎大郎就是随徐大人的其中一员,黎晴宥走的时候,黎南珠不舍,但没劝,只是拍了拍大孙子肩膀,说:“知道你心头有热血,但凡事别太上头,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你看看徐大人,他在礼部窝了十多年,到了中年,先是水灾案,又是如今,只要活着,就能给大历出力,千万别犯蠢,拿你们的命,顶那些污糟玩意的命,亏大发了。”

    “跟你同去的那些人都说着,尤其那个十六岁小探花。”

    黎南珠忘了探花叫什么,光记着人家年纪小。

    黎晴宥道:“是光弟,何希光,如今已经十七了。”

    “好,二爷爷记下了。”黎南珠继续说:“你们小孩子脑子一热就为了理想抛头颅洒热血,务实做实事,才能将理想一点点实现。”

    “去吧。”

    黎南珠很是欣慰,大郎自小在家就不是矜贵少爷做派,还挺能吃苦——光是一年四季闻鸡起舞读书,就非常人能坚持下去的。

    他不行,他娇气。

    大郎有志向,是黎家儿郎。

    徐大人一行离京后,京里官场有些人心浮躁,但没几日就差不多又好了——因为帝后一如既往过日子,没人在意他们浮不浮躁,倒是没办好事要罚的。

    三月底,天气晴朗。

    “阿叔,桃花开了。”历延年说。

    黎南珠也好久没出去玩了,当即是说:“咱们办完了一件事,奖赏奖赏,我们一家四口出去郊游吧?”

    “就去赦天别庄,叫上十二和信四,我要打马球。”

    历延年道好。

    红豆小糕一听出去玩,尤其是红豆,跟个小鸭子似得哒哒哒跑的飞快,去抱爸爸的腿,黎南珠狠狠rua了一顿,给两只崽崽画了好大的饼。

    赦天别庄有马儿,能骑马——自然是他骑,两个崽子看着。

    “亲亲就带你们去。”黎南珠骗小孩子。

    红豆热情的给爸爸糊了两脸的口水,响亮的亲亲声。小糕捧着爸爸脸,也是左右亲亲,比他哥含蓄了些。

    黎南珠顶着两脸口水,神气跟皇帝说:“三日后出发!”

    帝后又要出去玩了。

    官员见怪不怪,只是唉声叹气,这等玩法,大历迟早要完。心里嘀咕嘀咕,这是不敢明说的。

    但帝后不在意,帝后依旧出去玩。

    京中内阁随行,这次还点了六部官员——家里年轻儿郎随行,这下子原本嘀嘀咕咕的百官一下高兴起来。

    伴驾随行,这是天大的荣耀,尤其是要他们带着家中出色的年轻子弟——想想进内阁的那些年轻人。

    新帝喜欢用新人。

    如今内阁新人大部分都跟着徐宁走了,内阁空闲许多,有些人心底泛起幻想来,是不是要考校自家孩子,好进内阁?

    不说这等大饼,就是家中年轻一辈在圣上跟前露脸,那也是极好的,在选带谁去上,有些官老爷后宅还闹了闹。

    嫡出有才能那没什么好说的,若是嫡出纨绔不着调,庶出才干好,如何选?若是妾室受宠,生的子嗣也机灵嘴甜,嫡出四平八稳没什么好拿得出手的,这又如何选?

    圣上只说要带家中青年才俊,没说嫡庶的。

    反正六部官员最后都带了家中一员‘青年才俊’,至于真的有料,还是绣花草包,那就等到了马球场上瞧了。

    球品如人品的。

    第六十四章 暴君妖后

    马球场上。

    帝后坐在高台中央, 两位小皇子挨着皇后,看上去粘着皇后正说什么话,大皇子脸上还闹了小脾气, 皇后两手一摊, 不管了。大皇子便委屈巴巴去找皇帝,皇帝抱着大皇子在膝头, 皇后揉小皇子头发, 没一会大皇子委屈巴巴又回来了。

    黎南珠:“你看吧,是不是说小孩子不能骑马的?”

    红豆委屈嘟着嘴点头,他撒娇求爹都不行的。

    “爹爹说等我这么高的时候。”红豆比划着张开怀抱。

    黎南珠仔细看了下,说:“那还是不行太小了,还没马高,这样吧, 你和小糕加起来时, 就能上马玩了。”

    红豆叫小糕, 小糕快快过去,两人就在那仔细研究, 两人加起来是多高, 是搞得迷迷糊糊不清楚, 可红豆还是觉得好高好高,长这么大那肯定要好久的。

    “爸爸,好高呀。”

    黎南珠听出儿子意思, 不是说他高,是问他长这么高要多久, “起码得七八岁吧, 这时候给你们选矮小一点的温顺马儿, 能坐上去走一走。”

    跑就算了。

    “你们俩今年两岁生辰才过, 自己板着指头数。”

    红豆数不明白,就去闹爹爹。小糕倒是很耐心,数了两个手指头,开始掰着数,一只手数完了,就有点小糊涂。

    黎南珠借了自己手给儿子,双手举着由着数。

    红豆一看就贴爸爸,跟着弟弟一起数。历延年也凑了过去——

    众人看天家这副景象,他们的皇帝那是上杆子,脾气好耐心好教两位皇子数数,反倒是皇后,两个巴掌摊开,一边糊弄皇子,眼睛是往底下马球场上看的。

    皇帝还捏了捏皇后的手指头。

    “……”没眼看了。

    也有老臣说帝后恩爱,于大历也是幸事。

    等下午天气好时,黎南珠就换了骑服亲自上阵,耳边那些‘碎碎念’声,全都有皇帝历延年听去吧。南珠皇后今日要玩个痛快。

    安亲王同安亲王妃也上场,还有嘉郡王的世子历罗敏。人不够,黎南珠点了一些技术不错的,更有甚者还记得脸和姓名——为苏芝选夫时记下的。

    这十人中,今日来了有三人,其他七位要么是读书参加今年秋闱,要么是已经有了官职,不过是小官,在历练中,这次名额自然留给家族中其他子弟。

    被皇后点到的,各个都是矜持的兴奋。

    “拿出你们技术来,要是糊弄我,小心点。”皇后坐在马背上发了话。

    年轻子弟一下子认真起来。

    安亲王的马儿骑到旁边,轻声说:“你都多久没打了,话这么狂,小心一会丢脸。”

    黎南珠:……

    黎南珠:……

    “信四你不管管?”黎南珠气结。

    安亲王挺胸抬头的,“家里我是一家之主,他才不管我呢。”

    “……我可是听说,你新婚第二天,是你一瘸一拐出房门的。”黎南珠说。

    安亲王:!

    “你!你怎么知道的!”

    “那你别管。”黎南珠:当然是八卦之心压不住,第二天让十六去蹲的,也不看洞房内容,就是看看两人第二天走路如何。

    这个不难吧。

    十六是远远看见的,要不是安亲王龇牙咧嘴走路太奇怪,这么远他也看不出端倪来。

    此时安亲王炸了毛,信四骑马过来,在马背上老实说:“主子,亲王在我们家是当家做主的,那日亲王在上,多是劳累。”

    黎南珠狐疑,难不成他误会了?

    但他看十二,一副嚣张又耳朵根子红的模样,不过马上要开打了,黎南珠只好不打趣两人了,只说:“你们家中事,我也不是很八卦,只是说我球技不行退步,哼哼!”

    安亲王也哼哼,谁不会哼了。

    他这几年进步飞快。

    安亲王要和皇后打对手,‘火药味’这是上来了,皇后是喊:“打就打,信四你过去,罗敏,还有白三郎、宁家的小子……”

    “你怎么都挑好手,给我留一点。”安亲王急了,这被黎南珠抢了先。

    等人分完了,因为安亲王和皇后打赌,场上本来是玩玩的,现在两方都较劲儿,安亲王狠狠威胁了一顿官家子弟,还挑了几个自己的下手。

    黎南珠其实有点紧张,他确实是好久没玩了,但更多的是兴奋,有种回到少年时在昭州赛场上玩的感觉。

    两方放了狠话,裁判敲锣,开始了。

    刚开场时,黎南珠一次失误,球被十二给截胡了,他很快反应过来,趁着往信四那儿跑,果然十二拿到球先传信四。

    但还是晚了一步,信四也防着他。

    黎南珠是劲儿上来了,之前跟大郎说万事莫上头,显然是自己有经验,对面进一球,他是热血沸腾烧脑子——

    “我刚才失误。”黎南珠话音一转,“不急,热身,之后罗敏先冲主峰,白三郎协助,你和我防守,见机更换。”

    “先不用给我递球。”

    他得找找手感。

    几句话说完,对面开球,十二嚣张的不成,黎南珠磨牙,势必要打的十二哭着扑信四怀里!

    第二球时时间就长了,有来有回,历罗敏接到球差点进了,最后还是对面进球,不过只是个一分球。

    不急不急。

    第三球时,黎南珠是身手矫健,一个刁钻身法,拿下了三分球。

    看台上,红豆小糕都海豹宝宝鼓掌,眼睛亮晶晶的看着场上的爸爸,给爸爸加油,蹦蹦跳跳的,历延年也是目光闪亮的看着球场上,闪闪发光的阿叔。

    阿叔真是厉害。

    上半场,安亲王以一分优势暂时取得胜利。

    中场休息,黎南珠和队友商量下半场如何打,众人都很有想法,最后看皇后,皇后说:“对面肯定是想稳中求胜,我意思打激烈一些,比赛么,赢至关紧要,也要酣畅淋漓。”

    历罗敏赞同,其实他觉得不管输赢,过程打爽了更好。

    但白三郎还是觉得冒险了些,现在只是一分之差,打的激进,很容易上半场拉回来的优势也没了。

    太冒险了。

    宁家的就说,想稳重带点激进。这是两头都想占。

    “那猜拳定吧。”皇后说。

    猜了拳,宁家小子胜了。皇后就说:“你是安亲王的小外甥,一会你去对着信四。”

    “哈?”

    黎南珠:“这就叫计谋。”有勇有谋。

    下半场打的很是激烈,什么战术上了场打起来就忘了,主要是对面竟然没稳中求胜,而是打的很激烈,凶猛进攻,这搞得皇后这边也凶狠起来了。

    这场比赛最终还是皇后队伍输了,以两分之差。

    输掉比赛,黎南珠还没发话,那几个孩子他们爹倒是要请罪,黎南珠:???

    “都打的很不错,何罪之有?”

    “只是玩玩,比赛,不必如此。”

    黎南珠安抚了几位臣子,倒也不必战战兢兢,还约了队友下午练习,安亲王一听黎南珠下午要练习,便紧张起来,跟队友说下午他们也练习。

    “……”黎南珠。

    安亲王嘚瑟中说:“你生了孩子,一两年没怎么玩,打的还是如此厉害,那我不得多练练了,看我干嘛。”

    “……我现在知道信四为什么喜欢你了。”

    安亲王是嘚瑟中有点小炸毛又有点小开心,“他喜欢我那本来就该如此,本王这么英勇高大威猛……咳咳,你那话什么意思,你说吧。”

    “憨憨归憨憨,但不失真诚。”黎南珠道。

    在他跟前炫耀赢了,但话又不是那么欠揍。

    安亲王哼道:“本来就是,本王从不说违心的话。”扭头就跟队友说请吃饭喝酒,下午来练习。

    黎南珠到了高台,红豆小糕早早扑到爸爸怀里——个子太矮,只扑到了爸爸大腿上。黎南珠腿上挂件俩崽,尽管是输了比赛,但心情很好,揉着俩只脑袋。

    “爸爸好厉害呀。”

    “爸爸好威风。”

    “红豆要和爸爸一样厉害。”

    “小糕也是,小糕和爸爸和哥哥一样厉害。”

    两只崽崽是真心实意觉得爸爸厉害,他们不懂输赢,就是觉得爸爸打的好,骑在马上好威风啊。

    黎南珠抱着挨个亲亲,“爸爸的好崽崽!”

    等回正院,洗漱吃饭,两只崽子闹了一早上吃完饭就困得不成,嬷嬷哄着去午睡了——两只崽崽早断奶了,现在身边伺候的有小太监和嬷嬷还有宫女。

    “我也去躺一躺,好久没玩了。”黎南珠伸着懒腰打算睡一会,下午还要练习呢。

    历延年亦步亦趋跟在后面,给阿叔捏捏肩膀,说:“阿叔打得好。”

    “都输了。”黎南珠这会在历延年跟前能说出来,但他一看历延年双眼的真诚钦佩,当即是美滋滋的,说:“下次一定赢回来,我有信心。”

    历延年:“我也有信心。”

    黎南珠翻身,不小心趴在历延年身上,突然一喜,抖了一下,历延年赶紧抱着阿叔的腰,怕阿叔掉下来。

    “我想到了!”

    “什么?”历延年说话声有些低哑。

    黎南珠一听,低头看了下历延年,皇帝装正经都装不下去了,身体某处隐隐抬头,当即笑嘻嘻说:“阿叔再上嘛。”

    信四不错,在外是给足了十二面子。

    历延年不解,黎南珠是pp动了下,低头小声在历延年耳边解释,皇帝脸羞红一片,黎南珠一见,倒是来了兴致,“不然咱们试试?”

    “阿叔,白日——”

    “倒是,白日不好,我下午还要练习,那该日吧。”黎南珠正经说完,翻身躺回去。

    历延年清了清嗓子喊阿叔,只是语气多少有些失落和反省。

    “也是,阿叔下午要练习……”

    黎南珠听着隔壁念叨的声,脸上笑的灿烂。

    练习数天,第二场正式比赛时,可热闹了。最后结果是黎南珠那队伍险胜,以多了一分赢了。

    安亲王哼哼了半天,被安亲王妃哄了又哄。

    在这样热烈肆意的欢快中,一则噩耗传来了。

    清修居士逝了。

    众人听闻,算算日子,竟快到了先太子祭日,倒是死到一起了……

    之后的事情就忙了起来,按照国丧办的,什么章程都有,清修居士遗体入京,宫内搭设了灵堂,百官进宫吊唁。

    时日过的飞快。

    黎南珠历延年到了灵堂,见到棺椁中的清修居士,面容消瘦,泛着死人的死气,但不难看出,死前没什么痛苦,很是平和。

    御医说了,袁修的死就是多年殚精竭虑耗费心神没的。

    以前袁修还有个目标吊着,要看到害死先太子的凶手伏诛,如今这个目标完成了,不过两年多,人就没了。

    从历延年登基后,袁修就暗示过,他若是去了不必挂怀伤心。

    到了如今,袁修真去了,不上心是不可能的。

    黎南珠望着红了眼眶的历延年,什么话也没说,陪在历延年身边,守灵、烧纸,乃至下葬,与先太子合葬。

    如此,等一切平息,已经是六月的事情了。

    国丧三月。

    七月时雷雨夜,历延年从睡梦中惊醒,见阿叔还在熟睡,披着衣裳,自己摸黑站了会,适应的差不多能视物了,才往外头去。

    “不必惊动。”

    太监宫女不敢应是,悄不声息的退下,连蜡烛都没点。

    历延年去了外间,听着外头天雷一般的轰隆声,很快豆大的雨点落下,他刚做了个梦,梦里阿父没了,父亲也被他误会害父亲至死,梦里并没有阿叔陪着他,梦里皇爷爷去了,满朝官员说是他害死了皇爷爷……

    他提着剑,杀了个痛快。

    真的痛快吗?

    他想阿叔了,想阿叔。

    阿叔呢。

    历延年浑身戾气冷意,抱着木匣子,打开了取出里头的药粉,就是往嘴里倒,背后一道声:“你吃什么呢?”

    黎南珠快步走过去一看,是一团黄纸包的药粉,当即是先打了历延年的手,说:“吐出来!你不要我幸福了?”

    “漱口漱口,吐出来。”

    也顾不得冷茶了,先让历延年灌。

    半个月前就多了这个匣子,历延年一直放在高处的。

    黎南珠见了就知道有古怪,放那么高就是怕红豆小糕拿了,他拿了药粉,问过信四,信四尝过一点,说了药材,全都是清心寡欲的药。

    那时黎南珠以为历延年是要‘败火’。

    又过了几日,信四是急忙忙进宫,当时宫门已经落钥了,信四翻宫墙进来的,见了他忙问:“主子,那药圣上吃了吗?千万不可吃。”

    黎南珠还以为药粉被混了其他,当即拿了打开,见包的好好地,没缺,信四也看到了,这才松了口气,慢慢说清了。

    这药确实是清心寡欲,但吃多了,会坏子孙的。

    黎南珠乍一听,反应了会,“你意思就跟避孕药差不多,也不是,就是杀小蝌蚪的?”这样就不会生孩子了。

    信四说是也不是,这药总有后遗症——

    “……”黎南珠听明白了,意思是原先俩人能热火朝天做一晚上,用了药后,以后就稀稀拉拉,然后裹着被子单纯睡觉。

    那还是别吃了。

    黎南珠本来想给倒掉,但想了下,觉得要和历延年说开,就——他确实是不想生孩子,也害怕再生,但没想过伤害历延年那方面的。

    “阿叔?”历延年如梦初醒一般。

    黎南珠皱着眉,“你还知道叫我阿叔,你要是真吃了,那我跟守活寡有什么区别。”

    他话刚落,就被历延年紧紧抱着了,耳边是历延年喃喃声,什么梦里没有阿叔,不能没有阿叔……

    “我这不是在吗,一直在睡觉,做了噩梦就要吃这个。”

    黎南珠说不下去了,他的脖颈有些湿意,历延年哭了。

    “回寝殿,天冷了,外头下雨,被窝冷。”

    黎南珠拉着历延年回到了寝殿,上了床,大被之下,黎南珠翻身骑在了历延年身上,他俯身,说:“这种事情是不是隔得时间久远,你觉得可有可无是坏事?”

    “历延年,抱着我。”

    历延年如身处梦中一般,似梦似幻,直到身体被阿叔慢慢的暖了起来,他才从梦中醒过来——

    “阿叔。”

    “你别、别、别动——”黎南珠拔高了声。

    ……

    第二日,圣上急宣安亲王妃,也幸好今日安亲王妃在御前值班,很快就到了永双殿寝殿,圣上问:“可有什么办法避孕?不伤害南珠身体的。”

    信四:……

    “我去太医院抓药熬。”

    后来黎南珠喝药的时候,是坐在床上的,看了眼信四,说:“十二也太辛苦了。”难怪第二天一瘸一拐,他这都没起来。

    皇后暗暗想,那体格他输了呀。

    这可不成!

    信四说:“……我知道。也不是天天如此的。”

    “主子你保重身体。”

    黎南珠拿药碗盖脸,含糊了句知道了,让信四干正事吧。

    一大早被历延年抓来,给他熬避子汤,还要不伤身的。

    信四走了一半又折回来,说:“圣上让我琢磨避子汤——他喝的那种,我知道不会伤身,最近我就不进宫了。”

    “知道了。”

    等信四早早回到安亲王府,安亲王见今日回来得早,一问——信四嘴严本是不说,但架不住十二撒泼,信四简单只说了避子汤。

    “真是应了民间那话,旱的旱死涝的涝死。”十二看信四,“你说你能不能琢磨出生子汤来?”

    “不然改日你陪我去庙里拴娃娃吧?”

    信四就解了衣服,十二往后退,干嘛这是大白天的。

    “信庙里娘娘,不如信我。”信四说。

    十二一想也是,两人就没羞没躁大白天的乱来一通,爽的时候,十二也就忘了要孩子这事,反正好开心快乐,信四伺候他伺候的好……

    九月时,大历的商队提早数月准备妥了。

    昭海伯王铿带队,大历的商户昭州出的最多,还有官方的货物,大船都是昭海伯的船,这些船历经百年,船身上变故的痕迹也在。

    当年大历是泱泱大国,是海上领域的霸主一方,如今——

    “自然也是。”王铿铿锵有力道。

    船队启航。

    端宝二年,大历百余船队出海。

    端宝三年,大勃人来犯,尧城备战多时,孟家军出,誓要报当年之仇。大勃与大历有仇,大勃族长与孟家有仇,大勃人休养多年,来势汹汹。

    京中百官愁思,有人提议议和。

    “大勃人来势汹汹,大历将士难道就是贪生怕死之徒?”历延年在朝中质问,“诸位可是贪生怕死之徒?”

    无人敢答。

    谁愿担上这个骂名。

    端宝三年冬,北方真人数次挑衅。宁家回击,真人并未讨到什么便宜,只是抢了跑,实数烦人。

    端宝四年,孟家军大捷,气势正盛,乘胜追击。

    九月,八百里加急战报进宫。

    历延年看哇,眉目蹙着,黎南珠接过一看,“大娘被掳?我不信,要是说孟定眩被掳被擒我信,大娘有勇有谋,很是冷静……”

    前方消息是传,孟大娘乘胜追击深入敌中,消失不见,大勃人说孟大娘被掳,让孟家军撤军,这是想动摇孟家军心。

    孟父挂帅,其长女是主将,次子是左将军。

    “大勃人想求和就直说求和,耍这种计谋手段,那就小瞧了孟家人。”黎南珠对孟家人坚信,因此觉得这封信是大勃人的诡计。

    现在将士气势如虹,要是他们退,那军心溃散,于大勃有利。

    “不退,由着孟家做主。”黎南珠说道。

    历延年应好,前方事宜决定都有孟元帅做决定。

    这一举动,又引来朝中百官不满,这等事宜,由皇后做主,有的官员借此事,是怒气冲冲,要拿头撞柱子,像是皇后已经把国家嚯嚯完了一般,以性命要挟皇帝,让皇后此后不得干政。

    “前面在打仗,你却以此举逼迫朕,若是如此血性,死在朝堂之上,死在朕的面前多可惜你一番拳拳之心,死也要死的其所,不如去尧城你亲眼看着。”

    历延年沉声,当即是要侍卫压了那位大臣,送去尧城。

    群臣金若寒声。

    这是第一次见圣上发怒,端宝帝发怒是不怒自威,声音沉沉,神色平静,却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后来下了朝,朝中再无人敢言皇后,就怕下一个是他被送去尧城给大勃人做马下亡魂。

    黎南珠后来才知道的,听闻后只是叹息了声,再也没别的话了,他自然不会圣母到为那位大臣求情,而去打历延年的脸。

    他半字都不会说,只会跟历延年更好。

    若是历延年因他做了‘暴君’,那他不介意做一个‘妖后’。

    端宝五年春,消失了整整七个月疑似被掳的孟将军,偷袭敌方后营,斩大勃族长首级,火烧大勃王庭,全身而退——

    此战大捷。

    大勃求和。

    北上的真人见状,原先屡次烧抢,如今退避到关外。

    第六十五章 恶人夫夫

    红豆小糕是端宝四年春入的学, 那年两人五岁。

    这几年,发生的事情多,又是战事, 地方上还闹过灾, 减官的事也不是一切顺利,过程艰难了些, 但总算是扛了过来。

    红豆小糕的‘幼儿园’生活就变成了爸爸和爹爹两人换着带, 幼儿园搁浅了,到了端宝四年,俩五岁了,朝中太师说两位小皇子可以进学。

    黎南珠才恍然过来,孩子都五岁了。

    这俩小子整日跟在他屁股后面,爸爸爸爸的叫, 每天上树爬假山打陀螺荡秋千玩木刀剑打仗……

    红豆可机灵了, 干什么都拉着小糕一起, 犯了错,俩只排排站, 小糕负责委屈巴巴, 红豆负责卖萌。

    黎南珠前脚喊:我今天非得让你们童年圆满揍一回!

    后脚是:你们卖萌装乖扮可怜也没用, 这顿打必须的!

    历延年在旁边也不拦着,只是也装乖。

    黎南珠:……

    最后磨牙恶狠狠威胁:“这顿打给你们三个记本本上,下次再犯一起收拾了。”

    红豆小糕不敢吱声, 等回头了,红豆跟弟弟嘀咕:“爸爸好厉害。”、“哥哥, 我们还是乖乖的, 不要偷偷去湖里玩了。”

    “知道了。”红豆蔫吧了下, 其实他也知道错了。

    历延年拍拍两个脑袋, 一脸严肃说:“爸爸是担心你们,那一叶扁舟的小船,要是翻了,身边没个伺候的,湖水深,会要了性命。”

    “若是有下次,不顾惜安全的玩,我来动手。”

    红豆小糕乖乖认错,说没下次、不会了。

    两个崽崽给爹保证。历延年嗯了声,没多说什么,抬脚出去忙公事了,红豆小糕自己反省了一刻,吧嗒吧嗒去找爸爸认错了。

    黎南珠那时候正吃大排档烤肉,让擒娇给他泡了奶茶,还有小蛋糕,一个人胡吃海喝,听到外头祝灵说小皇子来了,顿时急了,让擒娇开窗,给他撤了吃的,先藏起来。

    他得有爸爸威严!

    不能前脚虎着脸生气,后脚吃的开心,这俩小机灵要是误会他没真生气,那下次还这么淘气玩,得给教训的!

    就是不打,也得吓唬吓唬。

    擒娇麻溜撤吃的,外头祝灵听到里头动静,也是拦了拦两位小皇子,说:“主子刚回来,说不舒坦,正在休息。”

    红豆小糕一听,当即是心里难安,爸爸担忧牵挂他们安全,他们让爸爸生气了,便问祝灵姑姑,爸爸身体如何。

    小糕说请太医来瞧瞧。

    祝灵在外陪两位小皇子说说话,没一会擒娇出来了,说主子让两位小皇子进。

    里头味散了大半——主要是烧烤太香喷喷了,黎南珠让多放孜然多放辣椒,味重。还有小蛋糕奶油香喷喷的奶香味。

    一时很难散去。

    窗户大开,黎南珠和衣躺在床上,诶呦叫了声,一看俩小子脸上担忧,觉得戏有点过,就不再诶呦叫。

    红豆小糕走过去,围着床边,担忧的看爸爸。

    黎南珠:……心就软成了一滩水。

    他摸了摸两个崽脑袋,还未说话,红豆先一脑袋扎进他怀里,带着哽咽声说他错了,是他想去湖里玩,拉着弟弟去的。小糕是滚滚落泪,没什么哭声,就是掉眼泪特别凶。

    黎南珠一看,那一滩水的心,顿时更软了,抱着俩崽崽脑袋,这个亲亲,那个香香两口脸蛋,最后是父子三人抱头痛哭。

    “爸爸不怪你们,爸爸就是担心你们,你俩要去湖里玩,叫上爸爸啊,爸爸给你们开船……”

    等圣上听闻皇后皇子在哭时,匆匆赶来,只见父子三人红着眼眶乐哈哈的吃烧烤,红豆拿着烤肉串,小糕舔着奶油,黎南珠是一手蛋糕一手烤串。

    “你不是要开会吗?怎么急匆匆的来了?忘带东西了?”

    皇后三连问。

    皇帝:……

    “……有点饿了。”

    黎南珠还以为什么事,大方给历延年分羊肉串,红豆小糕给爹让座,是小马屁精给爹分吃的,黎南珠想了下,让擒娇吩咐御厨,那些点心蛋糕什么的,给书房送一些。

    皇帝在这儿加下午茶,不好让内阁、臣子空等。

    磨刀不误砍柴工,吃饱了,一会再说。

    于是天家一家四口乐呵呵加餐,侧殿御书房内,太监们送了点心小蛋糕,没送肉串这些味重容易掉辣椒面孜然面的食物,都是麻将大的点心,一口一个,配点热茶,还有杯子蛋糕用勺子挖着吃。

    垫吧垫吧。

    内阁首辅黎大人没客气,先是拱手谢过圣上,便坐下用了。他一用,其他大臣便不客气了。

    吃着点心喝着茶水,以前元和帝在时,从未有过这般,哪里敢在圣上地盘吃东西,喝口茶都是少有的。

    那时元和帝仁厚,如今端宝帝肃正,但怎么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做臣子的若是习惯不能跟着上头走,那迟早要被换下去的。

    如今能在偏殿议事,都是有几分眼色,不想被甩下去。

    吃着点心,有些大臣心想,其实这般日子也好,虽说没那么多规矩,但私下里的事,圣上待他们还是仁厚,只是公事上要办仔细了,出了岔子,那就不是现在这派和乐了。

    元和帝时,是公事上出了岔子,也不打紧,小惩大诫,私下里天家威严不得侵犯,十分讲究秩序。端宝帝是反之,私下里有时候过于不讲究,但正事上赏罚分明。

    半个时辰后,圣上到,御书房早两刻就收拾干净了,接着议政。政事说完,历延年留了众人,说:“宫学不日就开,各位府里有和朕两位皇子年岁相近的,也一并送了进来吧。”

    臣子们一怔,而后快速反应过来谢龙恩。

    “这事皇后安排。”

    臣子们明白,回去就让夫人递牌子进宫,带着自家小子谢恩。

    “朕没公主,当年在宫学读书时,朕的几位姑姑也在,如今也不拘男女哥儿,不过还是看诸位爱卿意思了。”历延年在这事上不硬来,送不送家中女郎随意。

    臣子们自己掂量去吧。

    当时说开宫学,太师前几日提过,黎南珠本是犹豫,结果今日早上红豆小糕偷摸放船游湖这事,黎南珠是生气,气过来后想着还是要送上学。

    他本来想上小学那得六岁,多给孩子一段美好的童年。

    现在:还是学习听听书,别整日追鸡撵狗的精力旺盛没处发。

    红豆小糕这日吃了顿痛快,还以为爸爸和爹爹不生他们气了,以后日子还能一如既往的到处玩,却没想到没几日就要开学了。

    黎南珠磨牙哼哼。

    既然是上小学,班里就俩多没意思——主要是小糕是个哥控,他哥哥说什么他跟着做,红豆又鬼主意多,上学一点竞争力都没有,还是俩兄弟搭伴玩,多无趣。

    干脆挑臣子家的同龄小孩进宫学,这可是天家恩泽,臣子家巴不得呢。再加上宫学东苑那边空闲,事实上整个皇宫现在都很空。

    宫学进学时日比较刻苦,主要是臣子家孩子进来,路远的那就得天不亮起床,这也是一种折磨。皇后十分善解人意,就想着住宿算了——自然住校和走读,那得看孩子爹妈怎么选。

    能递牌子进宫的都是家里正四品以上——这是臣子家里孩子入宫学的老规矩,光武帝时就这么干过,有章程可寻的。

    命妇们递牌子。

    祝灵擒娇如今是正四品的女官,祝灵将各位夫人们家里孩子性别年龄是否读书,父亲官位,家庭住址一一登记好,黎南珠过目,擒娇安排时间段,接待。

    黎南珠特别省事。

    等命妇们入宫,黎南珠就说了住校和走读,命妇们吓了一跳,这、这住宫里?这如何使得。

    “东苑如今闲置,各位夫人们放心,小男郎住在原先的皇子苑,若是有女郎来,东宫偏殿可住,离宫学更近一些。或是住后宫里也行,长宁宫和永乐宫都空着,也离宫学近一些——”

    他话还没说完,命妇们吓得面如土色,就差战战兢兢给他下跪了。

    “殿下,永乐宫乃中宫住处,臣妇家中女郎怎敢入住,万万不可。”

    黎南珠:……他一直住永双殿,后宫真的空着浪费。

    这辈子闺女是不可能有了,但勉强臣子家女孩住后宫,是不太好。

    “那还是住东宫偏殿好些。”黎南珠说。

    刚一众命妇觉得自家女郎住东宫,那是胆大包天万万不可的事情,如今跟住永乐宫比,住东宫偏殿一下子好像确实是‘好些’了。

    就这般稀里糊涂定了下来。

    原本是不打算府邸女郎入宫学的,可皇后一说,话里话外是喜欢女郎小闺女,不知不觉就给自家女郎也报了名。

    因为女郎不占男郎名额。

    原是一家只能来一位,但若是有女郎或是哥儿送进来,那是开的特例,不在那一位名额中,众位一听,再见皇后殿下喜爱,可不就是给报了名定了下来。

    等回到府里,老太太、老爷一问,命妇才反应过来,不敢隐瞒,把宫里同皇后殿下说的一一说全。

    “这?不是说好只去二郎一人,怎么连着他三妹也送去了?”

    三妹是二房家的,这家妯娌关系不错,大房长子继承了府邸,也没让兄弟搬出去,二房一家住在偏院,平日一家和乐。

    老太太倒不是生气,大媳妇有这等好事记着二房,说明阖家融洽,只是占皇家的便宜,她怕皇后只是客气客气,真应了,没准皇后不爱。

    起料大儿媳说:“婆母担忧儿媳知道,我原也不敢主动提的,圣上开了这般深厚的龙恩,哪里敢再多嘴多舌讨要,只是我见殿下说多是喜爱女郎,还说让女郎们入宫进学住下。”

    “住下?!这怎可!”

    “住永乐宫。”大媳妇说。

    别说老太太,就是二房媳妇儿也腿发软,怎么就她家闺女住到永乐宫去了,这可是皇后住的地儿——

    “最后殿下说不妥,便说住东宫偏殿好,还说都收拾妥当了,其他几家都应是,我便想着弟妹家的三娘同两位皇子一般大,也是成的,便小心问了下。”

    这家没分家,但二房男人没官职,总要问问。

    “殿下说没事,只管送进来,我就……”

    一连串跟坐过山车似得,全家好一通消化,现在想二房家的闺女送到宫里入学好像不是那般惊天动地的大阵仗——比起住永乐宫来说,这确实是小事。

    后来这家缓过神来——用了两天,老太太还打听其他家,发现都如她家一般,有六位进宫学,还有首辅家的孙女也去。

    她家自是不能和首辅家比,但总不是掐尖独一位,那便好。

    二房媳妇对大嫂是十分感激,男郎就一个名额自是大房家的,可如今这个是意外之喜,若是分家搬走了,这辈子她家闺女都入不了宫——靠自家男人,那是下辈子吧。

    以后有了进宫学受教经历,闺女也好觅得佳婿。

    端宝四年春,京里四品以上官员家中五到七岁的孩子都能进宫学上学了,人数还挺多,一共三十人,其中女郎七位,哥儿两位,其余皆是男郎。

    是十日两沐休,可回家住。

    宫里东苑总算是热闹起来了,空闲的皇子苑、东宫的偏殿都住上了人。皇子苑是五人一院子,东宫偏殿则是女郎两人一寝殿,正好两个哥儿同住。

    还未开学,前两日,红豆就特别期待上学,每天问爸爸:“爸爸什么时候开学啊。”、“爸爸我今天能去上学了吗。”

    小糕倒是闷闷不乐。

    黎南珠知道为何,这哥控太控了,自打一生下来,俩兄弟干什么都绑定一起,还没别的小伙伴,要是时日久了,黎南珠也担心小糕没主见,全听他哥的。

    便摸着小儿子头,先跟红豆说:“三天后,东苑那边得收拾,你和弟弟住在东宫正殿,偏殿是女郎和哥儿的宿舍,你俩别仗着身份去捣蛋,不然我得扎墙了。”

    红豆保证不捣蛋。

    黎南珠又给小糕说:“你和哥哥住东宫,你俩还住一道,年纪小怕你们害怕,两个人搭个伴。”

    小糕一听高兴起来,还是同哥哥睡一屋子!

    “进学是学知识,也是认识其他小伙伴,志同道合能玩到说到一起的,玩不到一起也不能排挤别人。”

    “爸爸什么是排挤呀?”红豆抢问。

    黎南珠说:“我和你爹还有小糕抱团,我们三个吃饭不叫你,睡觉不带你——”

    红豆脸都皱一团了,小糕先说:“带哥哥带哥哥。”

    “好,都带上。”黎南珠也不是强迫自家孩子一定要人人都玩得好,“真玩不到一起了,那就客客气气的。”

    他上学那会就是,他调皮爱玩,学霸们卷学习,两头玩不到一起,那就客气一些,点头打招呼说两句话的关系,有时候家里带吃的了,也会分对方。

    主要是身份不一样,你可能无心,但底下人很有眼色,慢慢就会给对方穿小鞋,孩子们都小,一在宫里住十天,那不得难受死了。

    “这事擒娇得管着。”黎南珠想。

    最后派擒娇去东宫管一阵子,主要是照应女郎、哥儿们。男郎那儿时不时问问就成了。

    等开学那日早上,黎南珠难得起了个大早,和历延年一道跟俩崽崽吃饭,一喊红豆小糕,俩穿着窄袖圆领袍,红豆说:“爸爸叫我大名,不能喊我小名了。”

    小糕:眼巴巴乖巧。

    黎南珠:……

    大名实在是别扭,但孩子确实是大了,都足足五岁了!

    便正经说:“历尊南,历尊昭。”红豆和小糕。

    “可以用早膳了吗?”

    俩小屁孩高高兴兴的开动吃饭。

    黎南珠到也快乐,一想到俩孩子以后上学,那就没空烦他了。嘿嘿。

    真上了宫学,才几日,黎南珠反倒是有点想两个孩子了,跟历延年嘀咕:“总觉得身后少点爸爸声。”

    俩臭小子每次找他,还没见人,先喊爸爸爸爸爸。

    历延年就笑,然后找了奏折问阿叔。黎南珠:……真帮他戒了孩子,以后凡是想儿子了,就先干活,这还想什么。

    有一套。

    到了秋日时,是皇后寿诞。

    宛南州的嘉平府县历罗嘉县主上书,当然不可能是历罗嘉写的,是郭四娘代笔,字迹端庄平实,先是祝贺皇后寿诞,很是真心实意,末了想替女儿求上宫学。

    黎南珠才想起来历罗嘉。

    “应当是有六岁了吧?”

    祝灵说:“是,奴婢没记错的话,罗嘉县主是元和五十九年七月生人,算起来正好六岁零三个月。”

    当年郭四娘母女去处,还是黎南珠给定的,他跟七皇子有仇,七皇子死那是咎由自取,但罪不至母女。

    可这孩子生父是死在他们夫夫手里,谁知道心里会不会记恨历延年同他?黎南珠想到红豆小糕也在宫学,是硬了心,让祝灵写了婉拒回信。

    “我知道郭氏替孩子前程着想,可我也是当爸爸的。”

    主子一贯善心,擒娇道:“当初给县主定封地寻去处,宛南州那地界是鱼米之乡的殷实富裕地方,主子您也没亏待她们母女去,她若是心里知道好歹,应该记着您的好。”

    “我让她记我的好干嘛。”黎南珠当初所作所为只问心无愧,不需要别人记什么恩情,没意思,但到底心软,“寻位夫子送过去,府县县令看了,是京里送来的夫子,也能知道历罗嘉母女也不算没落,由人欺负。”

    因为是县主,又不是男儿郎能外出顶门户,日子估计是也不上不下。

    比那京里泼天富贵高高在上日子是不能够,但比那县令小门小户的富商乡绅还是好许多。郭四娘也是想给女儿找个靠山,以后好找门亲事来。

    县主是有封地有粮食有俸禄银钱的。

    “你看着来,再找一些女孩子喜欢用的首饰这些,一道送过去。”黎南珠说。

    反正这些他家用不上,也没个姑娘。

    祝灵应是,下去安排了。

    京里宗室后来听闻,便知道圣意对着宗室还是远了心,因为当年睿亲王篡位这事,牵连的整个宗室旁支,跟着当今疏远了,到了如今也是淡淡的。

    原以为历罗嘉县主这事能开个好头,结果——唉。

    黎南珠回绝后,这事就抛诸脑后,不再去想,压根也不知道他这一手,敲打的宗室子弟更为上进——要是拿血脉旁支亲戚关系请圣上开眼给他们封官加爵,眼瞅着是杜绝了,不可能。

    那只能靠自身了。

    就是嘉郡王,也就是历罗敏的亲爹,当年元和帝在时就是个混日子的闲散人,如今到了侄子做皇帝,本来想,论年龄论辈分,总得给他封个亲王吧?

    结果一拖四年,也没见圣上想着点他情分,要不是儿子罗敏爱打马球,在皇后那儿能露个脸,现在他们嘉郡王府的日子那是越混越回去了。

    如今看不干差事混日子想加封这辈子没指望,于是嘉郡王快五十的人了,皇后寿诞后,便上了折子,意思他虽是年迈但能干事,请圣上给他指派个差事,辛苦点也没事,他能做。

    嘉郡王妃知道后满肚子心酸又有些高兴,嘉郡王摸摸圆圆的肚子叹息说:“总不能真在我手里败下去,好歹也挣个亲王,到时候罗敏是郡王,不然成什么样子了……”

    儿子除了打马球好,读书也指望不上,不能跟他一样混了一辈子。

    历罗敏后来知道父亲为他奔波如此,一下子长大了似得,断了游手好闲整日玩闹的心,也学着上进了。

    历延年斟酌一二,最后让这位四皇叔管了宗室,这都是干的杂活,宗室中谁家老人去了,谁家生了孩子,上族谱玉蝶,祭祀,丧葬,喜事等等,都要管。

    嘉郡王接到差事也愣了下,与旁人来说是个乱糟糟闲事,时不时奔波,还都是鸡毛蒜皮小事,但对嘉郡王这种闲散几十年的人来说,正正好。

    宗族那些府邸,再往上头三辈数,他都记得,谁家娶媳妇,谁家老人多少岁,这个都知道。面对这份差事,是喜不自胜,说:“侄儿还是惦记着我,也没外头说的那般——”心狠绝情。

    “你可别乱说了。”嘉郡王妃小心道。

    自经历那场事变后,嘉郡王的几个兄弟,如今除了十二,就是他了,只是他和十二年岁差的远,没什么话聊,有时候想起来,除了叹息也没别的可干。

    谁让六、七、九几个弟弟不干人事。

    那父皇都封了延年做太孙了,还想不开,还有野心。

    嘉郡王差事一安排,有些宗室老人也厚了脸皮写了折子给自家子孙谋差事,当然折子上写的好,什么苦累都成。

    历延年收到后头疼,黎南珠倒是见了有意思,“咱们在外头那是恶人夫夫,他们求差事就给安排呗,说了辛苦些不怕,那就从底层做起,要是仗势欺人的,料理后,以后也不敢求到你面前来了。”

    “当然要是真心实意想干活的,想去底层历练历练,历练好了也是好苗子。”

    宗族出身的皇亲国戚子弟,人际关系用好了,干活那是事半功倍。职场上不是真正的公平,有时候一些人情走动,看情面办事,用这些子弟,很好用的。

    “我来安排吧。”黎南珠看游手好闲纨绔富家子弟眼神是特别好,毕竟他是过来人嘛。

    历延年求之不得。

    端宝五年是个丰收喜庆的一年。

    战事停了,大勃先是求和,大历派出使臣前往,表明了态度,除了归顺,不接受求和。大勃使臣拿不住主意,又拖拖拉拉几个来回奔波。

    此时大勃群龙无首,只有四大部落,举棋不定,求和占三票,但不想归顺,最后四个部落先起了内斗,死伤惨重,牛羊马儿跑了一半。

    快入冬了,这不是让百姓们饿死冻死吗。

    四大部落成了三大,且都是苟延残喘之局,掀开帘子往外头看去,底下部落的族人过的是什么日子,灰头土脸,士气全无,族中壮年男子死的死残的残,只剩下老弱妇孺了。

    “归顺吧。”

    一声声叹息夹杂着血泪,可没办法。

    大勃族人听到后提着的心松了一半,不打仗了就好,丈夫、兄弟、儿子全都死了,丢了性命,女儿被抢走了,在如此下去,没了活路了啊。

    真正定下来归顺章程,已经是端宝六年了。

    大历免了大勃族一年的岁贡,算是给大勃百姓留有生机,但大勃接受大历官员管辖,派兵前往驻守,三大部落必须在大历指派的封地活动,三大部落首领来朝跪拜称臣,还要送王子到大历。

    以上是对大勃百姓仁厚几分,但族领该扣押人质的还要扣。

    大历又不是做善事!

    之后便是犒赏将士,首功自然是孟大娘——孟定山,她姑奶奶算是后继有人了,孟家的梁子由孟定山挑了起来。

    孟家军来京。

    这一年,盛平、元和两代皇帝未能完成的心病,终于在端宝六年完成了。

    “阿父在天有灵,应该很是高兴了。”历延年望着天说。

    黎南珠也高兴,“自然。我哥也特别高兴,写了信给我,说了好大一通,原先还跟我在信里咿呀说年纪大吃不下饭,这次写了十页,说还能再吃三大碗饭,我让他别吃太多,不好消化。”

    都多大的人了,吃撑了怎么办!

    历延年一听就笑起来了,阿叔说话,总是让他轻轻松松的,心里不挂忧愁。

    “他要长命百所健康长寿,能看到火车那一日——”黎南珠说起火车,“海外船队该回来了吧?”这都快四年了。

    今年应该是个顺溜的好年。

    黎南珠想。

    第六十六章 大好的年

    端宝六年春日。

    前日前方来报, 孟家将士已经到了京外最近的一个州城,按照行军速度来算,这两日就能到京了。

    皇后发了话, 宫学早放两天, 让孩子们高兴高兴。

    念了两年宫学,三十位学生早早习惯在宫里住宿学习日子, 不过放假回家还是很开心的——因为他们在宫里住十日, 每次沐休回家两日,就是家里最严肃端正的父亲,那两日都和蔼可亲,考校过学问就不管他们,让他们玩耍。

    家里的祖父祖母那更别提了,给塞银子塞玩具塞好吃的, 反正回去就成了香饽饽。

    最初刚入学那会, 还有小少爷夜里偷偷掉眼泪了, 想家想母亲了,第二天一上课堂, 发现还有好些个眼眶都是红红的, 跟他一样夜里哭过。

    孩子们不习惯, 但来时家里千叮咛万嘱咐,这是天子赏的恩泽,什么艰难咬咬牙要扛过去, 万不可放弃,有的更甚说成你是全家的荣耀, 就指望你了。

    这种背负全家使命下, 此时的孩子年龄虽小但知道厉害轻重, 没人敢提出回家不住宫里的。

    后来就给自己吊根胡萝卜, 每天数着日子,到了第九日,宫学太傅见了一众都看出来了,屁股那是长了刺坐不住咯,这日便少讲一些,多以复习为主。

    第十日早上那就是操练场打拳射箭,中午吃完饭,就能回家了。

    一个个神采飞扬快乐的不得了。

    宫门口早早各府马车来接,能入宫学的那是年龄合适,有的之前是阖府上下金贵着的少爷、小姐,有的原是有些不受宠,前头有哥哥姐姐,或是有更小更聪明伶俐的弟弟妹妹,但因为他们年纪合了两位小皇子年纪,要是不送他们入宫学,家里就没这个名额了。

    家里自是不愿放弃大好机会,便送了进来。

    一朝入宫门学习,如今回去,他们母亲原是不怎么受父亲重视,现在回到家中,一看,母亲气色比之前还好,屋里摆设也不同了。

    或是他们本来是隐形‘老二’似得,这会到了家中,下人们脸上带着笑,高兴喊小姐少爷回来了,跑着去传话,家里都看重他们,这以前是不敢想的偏疼。

    如此变化之下,上宫学去宫里住确实是天上掉馅饼的幸事。

    如今两年过去,最小的五岁孩子也长到了七岁,大点的七岁成了九岁,早已习惯宫内住校生活,一听放假,也高兴,围着历尊南历遵昭。

    “这次放好长的假,足足有半个月,跟寒暑假快一般了。”

    “那是,凯旋的将士要回京,还有宴会。”

    “大殿下,那还踢球吗?”

    历尊南正经说:“你们先回去,等我看看章程,再约你们踢球。”

    可怜历尊南年仅七岁,还没到骑马打马球的年龄身高,只能苦练踢球技法。二皇子不喜动,喜好读书抚琴作画,画技就普普通通,很得他爸爸的技法——画的都是卡通版。

    正经画师老师,只能硬着头皮夸一句二皇子画法颇得趣味。

    相反,大皇子画工了得,只是坐不住,尝尝草草交作业了事。

    “哥,不知道孟家弟弟会不会来。”历遵昭说。

    历尊南想了下,“回头问问爸爸就知道了。”

    等宫学放学,众人都散去,各回各家——俩皇子飞快去了永双殿。

    黎南珠最近这些日子心情也很好,见两个大小子来了,那是当小宝宝哄,红豆嘴上说:“爸爸我都多大了又不是小宝宝。”

    小糕倒是很享受爸爸摸他头发。

    “那你脑袋离我手远点。”黎南珠道。

    红豆嘿嘿一笑,就要粘着爸爸!

    等闹腾过,上了奶茶点心,这俩小子正长身体,除了一日三餐的正餐外,时不时还要加份点心,夜里也有宵夜。

    黎南珠一度害怕俩小子吃成大胖子,宵夜只让御膳房备了清淡好消化的,点心是三分糖、半糖版,别太甜了坏牙齿,还有些肉松咸的点心。

    红豆是什么口都喜欢,更喜欢全糖加牛乳。

    小糕偏好咸口一些,甜口喜欢少糖。

    不过好在俩小子没发胖,小糕还是细长条跟柳树一般,红豆脸颊有婴儿肥,是肉呼呼但不胖,都是健康体型。

    父子三人坐在一起吃点心喝奶茶——红豆可高兴了,每次来爸爸这儿就能吃到全糖的点心和奶茶!所以红豆时不时拉着弟弟来蹭爸爸的零食吃。

    黎南珠对此睁只眼闭只眼,只是说小孩子吃太多糖牙齿全坏掉到时候丑死了。红豆臭美,于是很克制,私下也不敢偷偷吃。

    “孟家小弟弟肯定要来啊。”黎南珠对红豆提问,想也不想一口道。要是随他辈分,孟定眩儿子还得叫红豆小糕爷爷——

    现在辈分都瞎叫了。

    “爸爸是来信说了吗?”

    黎南珠:“信上没说,但我猜的。神机妙算你爸爸。”

    俩孩子就笑成一团。

    苏芝嫁到尧城孟家,也七年了,现在孩子都大了,后来两年,苏芝又生了一个闺女,算算孩子这会也三岁了。

    虽然小姑娘小一些,但难得上京的机会,还是锦衣荣归,孟定眩那小子必定要带着老婆孩子到京里见岳家,臭显摆有,但更多的是想让岳家看看,苏芝如今过的幸福。

    苏家早年就不行,一朝天子后更不行了。

    历延年不待见苏家,黎南珠对苏家是无所谓态度,当初篡位这事上,苏家胆小怕事,明哲保身,并没有下场,不然的话,黎南珠就不是无所谓态度了。

    苏父早年是侍郎正三品,做官宗旨就是不做不错,是个和稀泥的糊涂官,前一年减官到了京里,苏父就往下调了调,到了清水衙门去,如今是个正四品。

    家里也没子孙五六岁,错过了进宫学的名额,就慢慢走了下坡路。去年冬时,听说孟家凯旋,圣上要犒赏,孟家乃至北上的宁家,都成了话题中心的香饽饽,说来说去,自然想到苏家。

    苏家的女儿嫁给了尧城孟家二少爷。

    当时苏芝婚事那是京里贵妇们关着门看笑话的事,有些嘴上不说,心底也会轻视一二,觉得苏芝被七皇子退婚,苏芝名声不好,苏芝年岁大。

    就是苏芝远嫁尧城,还有酸溜溜说两句,即便是孟家显赫,可一家子武夫,苏小姐娇滴滴的跑那般远如何成?没准几年水土不服到时候人也憔悴。

    可如今回想起来,真是天与地的境界。

    七皇子死了,是谋逆之罪。苏家不成气候了,如今外嫁的女儿反倒给苏家抬了抬脸面。

    真是唏嘘。

    苏夫人也没想到过如今境地,只是听闻孟家军要到京里,是心里忐忑,日夜盼着再见女儿,丈夫对孟家也是笑脸相迎。

    “不知道回不回来?”苏夫人道。

    苏大人也不知,只说:“见见女婿也好。”

    “阿芝嫁过去都有七年了,也不知过的好不好,前几年那边打仗打的厉害,我整日的睡不着觉,就怕……”苏夫人没再说下去,嫌不吉利晦气。

    她那时候怕孟定眩战死沙场,女儿年轻守寡,又怕孟家军不敌大勃人,到时候大勃人踏平尧城,她女儿可如何。

    这种事情翻来覆去的想,一想就难受钻心的疼。

    好在如今都好了。

    “天佑大历,阿弥陀佛。”苏夫人念了声佛语,这些年她也开始吃斋念佛起来。

    苏大人对夫人这般,没有往日的不喜、嫌烦,整日吃素搞得面黄,天天把佛、把报应挂嘴边,晦气的紧,现在是听这声佛语,也动听许多。

    反正局面好了,看什么都好。

    人是如此,国家的气势也是,势如破竹谁敢欺?

    三月春寒料峭冷了几日,孟家军和北边宁家将士前后到京,这次来的都是领功的,兵卒子大部队还镇守在当地。

    京里百姓夹道欢迎,热闹连天,做买卖的那些天是笑的合不拢嘴,家家户户男女老少皆出来瞧热闹。

    帝后出城相迎,可见重视。

    将士们拿着性命保家卫国,理应如此厚待。

    马背上的诸位将士跳下马,单膝跪地行礼,历延年让起身,诸位谢过帝后起身,黎南珠一眼看到大孙女脸上挂了伤,一道疤痕从额角到侧脸。

    黎南珠心里一酸,说:“一路辛苦了,宫里说话。”

    孟定山虽是女郎,心性却坚毅无比,战场上出生入死,从小严寒酷暑耍枪弄剑日日练习,小时候,最喜欢过年这位比她还小一岁的二爷爷来家中玩。

    此时多年未见,可一听二爷爷声,再见二爷爷要哭,当即是一笑,也顾不上什么‘君臣礼仪’,说:“二爷爷,我好着呢,没缺胳膊腿。”

    “你别逗我,回头我让信四给你看看,他现在是安亲王妃,等闲都不出手了。”黎南珠也把煽情咽回去,故意乐呵说。

    孟定山笑说好。

    迎众将士进京。

    黎南珠也骑在马上,才想起来,“你弟弟呢?”

    “后头带孩子和阿芝,马车走的慢些,小铃铛年幼,一路过来,我做主,让慢慢走。”

    “我就猜他会拖家带口上京玩,我还没见过老大老二,小闺女叫小铃铛?大的呢?”

    “老大就叫大郎。”

    黎南珠哈哈笑,孟定山也爽朗笑,说:“大郎倔着,是个好苗子,小铃铛随着阿芝漂亮,说长大要成大将军。”

    “他们祖父姑姑爹爹安下的江山,俩孩子能平安一生。”黎南珠道。

    孟定山点点头,眼底都是笑意。

    是啊,大勃收归大历,没有仗可打,以后都是太平天下,家里孩子不用上战场,平安一生,多好。

    等安顿下来。

    黎王府接待的孟家军,黎王府地方大,时时打扫直接入住。这次上京,孟父和大表姐都没来,两人年纪大了,尤其是大表姐,比他大哥还要年长几岁。

    孟父是战场上受了重伤,如今在疗养。战场凶猛,能捡回一条命就是万幸。

    看孟定山说话口气,应当是养的不错了。

    等第二日,黎王府门前就热闹,好些家帖子都递拜帖给孟家,黎管家帮忙招待的,问孟定山如何,孟定山打仗成,让她管事社交那真是苦了她了。

    结果宫里下来人,是祝灵女官到了。

    孟定山一看当即是千恩万谢,请了祝灵住下,说:“二爷爷好,想着我,知道我怕麻烦。”

    “多年未见,大小姐风采更甚从前。”祝灵笑道。

    孟定山也笑,以前也是一道玩的,让祝灵别急着忙,坐下喝杯茶说说话,叙旧聊天。祝灵说她和擒娇都没成婚,孟定山略是诧异,“不应该啊。”

    俩人有样貌也聪慧,还是二爷爷身边的人,黎家人即便是家奴,那也不同一般,二爷爷那等好心肠,怎会不给二人找夫家。

    祝灵一笑,说:“我和擒娇都是被遗弃,进黎府后一直相伴,结成了姐妹,说这一辈子就这般过,图的自在乐呵。”

    “这般好,自在乐呵比什么都好。”孟定山道。

    “我二爷爷如何?两个小皇子如何?”

    按如今嫁鸡随鸡算,那黎南珠嫁给历延年,辈分从爷爷辈矮成了孙子辈,但谁叫黎南珠这位‘二爷爷/二叔’做久了,昭州那边的关系,见了黎南珠还都是照旧的喊。

    包括京里首辅大人,私下同帝后一道吃饭,也是喊阿叔。

    皇帝都喊阿叔呢。

    “大殿下像主子多,小殿下像圣上,不过小殿下画画同主子一般。”

    孟定山一下子就乐起来了,说这个好,是二爷爷的孩子。

    后来孟定眩一等人进京,苏府是早早在城门口迎着,后来车架往苏府去了,小兵跑来报信,孟定山听不听就知道怎么了。

    “不去管了。”

    在家里住了这么久,如今到了京里,去苏府住几日能如何?孟定山不觉得大事,苏家圣上没定罪,那就是阿芝的亲生父母,平时不回来,难得有机会回家看看挺好的。

    至于弟弟,孟定山才懒得管,都成家了,她管什么。

    宫里黎南珠也听闻,是苏夫人身边的老妈妈亲自在城门候着,见了车架就哭出声,说夫人想小姐云云,府邸都收拾出来了,还是小姐住的院子,一直留着。

    又说姑爷好,又夸又可怜的。

    孟定眩就赶车先到苏府。

    黎南珠此时就跟历延年说:“这小子战场上不知道是什么样,但私下里还是一如既往,耳根子软,又疼妻子。”

    “爸爸,我们什么时候同大将军吃饭啊?”红豆问。

    小糕也想见大将军。

    “那你们俩做好心理准备,我以前过年去孟家玩,大孙女是逮着我就比划身手,要教我防身术。”

    “好诶!”红豆高兴的叫好,他想让大将军帮他看看。

    小糕就有些忧愁,他拳脚功夫不厉害,软趴趴的,教他的师傅都夸不上好,见了大将军那岂不是丢人啦。

    黎南珠笑嘻嘻跟历延年说:“我全都耍懒溜走了,哪敢跟她比啊,从小就厉害。”也就信四能跟孟定山交手。

    两人习武天赋都好,但如今不同,孟定山是指挥加大型作战类型,信四是独来独往高手刺客,至于现在,真打起来,那不知道谁输谁赢——没打过。

    犒赏将士,历延年早早将国库清点,黎南珠说咱们紧巴紧巴,也不能苦了各位战士,尤其是死去的,那得给安家费,查明家里情况,定要送到死者父母妻儿手中。

    兵部开销真的庞大。

    这次胜了,赏了之后,就能动精简兵部了。将老弱残的将士、兵卒子都发了一笔银钱,让回家,或是给在当地府县、镇上安排个衙役差事。

    实在是干不动的,那就多给点退休费。

    如此一算,后头花销要用银子的地方更多。

    但再怎么样也不能省了这笔。

    好事情是,精简后,剩下的都是强兵强将不说,日常粮草开销也会少一半——吃饭的人少了,平时养军花销自然也少了。

    这事等缓缓放到年底,或是明年在做。

    “百姓休养生息,这些年打仗太猛,田税可以缓一缓,多鼓励种田,安家,胆子大的经商,不能收了大勃就丢了不管,商人互通来往,那边羊毛皮子多,离着近的尧城可以作为中站城市,往中原北方输送。”

    “我记得最早时,还有商人卖毛衣毛裤的。”

    黎南珠在昭州长大,关于祖上穿过来,他那时候特别好奇,每天逮着他哥问东问西,但因为隔得远了,他哥知道的也不清楚——只知道耳熟能详的大事。

    比如辣椒土豆,他祖上是首辅这类标志性的。

    黎南珠就去看家谱,结合地方志,还有一些别人写的首辅册之类书籍,永熠时商业空前繁盛,大勃那边就是大历地盘,买卖羊毛、皮子,昭州是大型工厂加工地,很熟练的纺织羊毛,做成毛线,然后运去北上。

    永熠那会,北上百姓过冬时就穿毛衣毛裤。

    黎南珠见过画图,真就现代版,毛衣毛裤贴身穿暖和,当时京里官员都流行穿这个——因为上行下效,永熠帝穿,底下人也不嫌便宜,都穿。

    就像现在一样,黎南珠有一天突然发现,京里上到官员下到百姓,那衣服袖子越来越窄了,百姓好说,官员原先是广袖,讲究的是文人风度翩翩,现在袖子不说窄袖,但已经成了直筒袖,干活那麻利啊。

    因为宫里他这么穿,俩儿子这么穿,历延年也这么穿。

    潜移默化下,慢慢变的。

    “这个臣知晓,就是因为永熠时大勃人日子过得好,后来才有反骨之心,也有反的家底。”有臣子觉得再效仿永熠时,让大勃人吃饱穿暖,那就是喂不熟的狼,以后休养好了,指定还要反。

    不如管的严苛一些,让大勃人处于饿不死状态就成了。

    看他们如何造反!

    因为才打赢仗,群臣乃至百姓对大勃人那是没好印象好心的,觉得大勃人低人一等,就该当奴隶才成,有的恨不得想大勃人全死了。

    但要是给老百姓递了刀,让进大勃部落去,老百姓也不敢杀人的,因为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是老弱妇孺——青年男人都死的差不多了。

    黎南珠便问:“那为何永熠时没反,泽安时没反?”

    反倒俯首称臣服服帖帖。

    那是因为那时候大历够强大,也是因为后来怕了,压了行商,想走稳健保守路线,那边去的商人少了,百姓们日子又艰难,全都靠着大历吃饭过日子,大历说断就断,就生了反心。

    “我不是说大历错,而是我们让大勃归顺下来,那大勃就是大历的一块,想要大勃服服帖帖,无法生反心,一是大历要强悍。二自然是也要时不时警戒大勃的族领,而非普通百姓。”

    所以各部落小王子都送京里当质子。

    拳头甜枣双管齐下一起来。

    对普通百姓柔和政策,只要日子过好了,百姓没了斗志。族领带头的要看着紧,起码未来五年、十年都要警戒,敲打。

    “永熠时已经是鼎盛辉煌,可还是——若是再回到那时候,未来岂不是能预料到,还管大勃百姓如何?”

    这大臣还是坚持把大勃人当奴隶,狠狠压榨,让大勃人自生自灭。最后这话没明说,但话语透着皇后妇人之仁,处处对比永熠,就是能回到永熠时,可最终大勃还不是要反。

    皇后难不成还比永熠帝更厉害?

    “圣上才绝,本殿下是信圣上的,定能带大历走出不一样的路子,比永熠时更辉煌耀眼。”黎南珠来了一手‘祸水引东’。

    有本事你继续怼历延年啊!

    哼。

    历延年望向那位臣子,“可是不信朕?”

    “臣不敢。”

    等议政结束,帝后回到偏殿歇息,黎南珠喝了口奶茶,打赌说:“信不信,今日你又收获一顶‘宠信妖后偏听信听的暴君’帽子。”

    这些年被背地里叫妖后,那是不少。

    黎南珠都光明正大能进议政堂了!

    历延年每每听到阿叔说‘妖后’这词,还是心里不高兴不痛快,阿叔并非如此,世人曲解误会,只道:“朕有时真想做了暴君。”

    “……哈哈哈哈哈哈哈不至于你怎么气成这样了。”黎南珠拿了奶茶杯送到皇帝嘴边,笑嘻嘻哄说:“年年喝一个,不气了哈。”

    “高手就是孤独的,咱们好好干,若是事成,夸咱们的多得是,今日的不理解,他日的仰慕。”虽然他也并不在意那些臣子仰不仰慕他。

    不过就是哄哄年年。

    历延年如何不知,只是心里暗暗发誓,定要让大历成为阿叔口中说的那般不可思议的盛世——

    大历强悍,外敌不敢犯。百姓安居乐业,幼童有书可读。家家户户,年年丰收,不缺衣食。天南地北,火车通行。

    端宝六年春,帝后犒赏两军,同年四月,大勃各自部落送来了最小的儿子,五月,海上船队缓缓驶来。

    回来了!

    今年果然是大好的年。

    第六十七章 南巡昭州

    大勃部落首领的小儿子们来京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是礼部官员先接待接待,最小的七岁最大十四,一个个穿着部落衣裳, 都是瘦麻杆似得, 有的惶恐不安,有的瑟瑟发抖, 反正都害怕。

    帝后是后来才接见的, 见这六人——凡是有点名气的部落全都送来了儿子。见完外,黎南珠就跟祝灵说,先安顿下来,就按京里入宫学那些少爷规格做,还不至于刻薄小孩。

    “地方的话,那就佛楼那儿。”

    黎南珠不信佛, 佛楼一直空着, 旁边还有院子, 虽然地方偏僻一些,但这些所谓的‘质子’, 上京也不是让他们当大爷的, 凑凑合合吧。

    祝灵是知道主子意思, 不刻薄人,内务院该给的东西都要给,像是吃食、穿衣上, 但也不至于请一群大爷回来伺候。

    安顿完了人,这六人大历话都说不利索, 有的上进点的, 就偷偷学, 半个多月后, 统一都去上宫学了——另开设的班。

    这六位底子差,少傅教的是大历文字、语言,给教一些忠君,教一些臣子本分……

    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五月的时候才是整个大历瞩目的。

    百余只大船停靠在北上的码头上,距离京城就两个州城的距离,官道都铺了水泥路,官方车辆都装了橡胶轮胎,运送货物十分快。

    “刚说穷,现在嘿嘿。”黎南珠高兴的不成。

    历延年见阿叔笑的模样,觉得阿叔可爱,也高兴。

    昭海伯先一步上京,货物由水军一路押送,同昭海伯随行的,竟然还有一行没见过的人,那些人有黑的,有皮肤白的,有头发黄的,还有红的,眼珠子颜色也不同。

    老百姓围观见到了,惊讶的不得了,回去能说半年。

    “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你说说那还是人吗。”

    “嘴里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什么,昭海伯也跟着说。”

    “昭海伯厉害,外头番邦话都能听明白还会说。”

    “诶呦眼珠子是蓝的,可吓死我了,一转头那家伙还瞧我,魂都能吓跑了。”

    “出海拉回来的都是什么啊?”

    那没人知道,只知道马车队伍是见头不见尾,水军押着。

    昭海伯一行人入京,是马不停蹄直入皇宫面圣。

    永双殿内。

    “喝口茶洗漱洗漱还是有时间的。”黎南珠让昭海伯先休息休息,不着急一时半会。

    结果是犯了难。

    永双殿是他们一家四口住的,殿是挺大的,但谁叫历延年特别喜欢扎在永双殿里,所以偏殿书房是议政厅,帝后寝殿,还有俩儿子回来住的寝殿,洗澡间衣帽间喝下午茶说话的,愣是没有待客的地儿了。

    之前他哥来时还能送到东宫,但现在东宫也住满了。

    黎南珠憋了憋,说:“去太极殿偏殿吧。”这事搞得。

    太极殿现在空,地方大。

    “你别往心里去。”

    王铿自是不会放心上,点点头先去休息整顿自己。

    两人年岁差着,王铿比黎南珠大,但辈分上,王铿还要叫黎南珠二叔,王铿是个不善言辞且嘴硬的小伙子,从小到大都很深沉,以前在昭州,两人也不怎么玩。

    但有什么事,王铿带着昭海伯府那是鼎力相助。

    以前出海带回来的什么宝石往郡王府送,后来知道黎南珠不是很爱宝石,喜欢稀奇古怪玩意,倒腾回来的西洋钟这类送郡王府。

    属于两家话不多,彼此沉默,但心底知道互为对方坚定依靠。

    当年黎南珠在昭州整天念叨磨刀霍霍,他哥有时候‘退一万步讲’,就说:圣上杀过来了,那咱们家跑路呗,王铿那小子有船,还在外头有岛。

    可见两家互为依托。

    这会王铿去前头先洗漱,黎南珠看着永双殿的客厅,想了下说:“地方是不怎么敞快,明明后宫空着的殿那么多,之前懒得收拾,现在看来要收拾出来了。”

    “阿叔要搬走了吗?”历延年问道。

    “你不高兴了?”

    “没有。”

    黎南珠:……

    “……我不想阿叔搬走。”历延年没办法跟阿叔说谎,只说:“朕可以去前头太极殿办公,这样议政厅就腾出来了。”

    黎南珠:……都自称朕了,别扭!

    他发现历延年现在在他跟前,那脾气上来了,以前肯定会委屈自己,只让他高兴,现在是不痛快也会在他面前耍脾气。

    但怎么说,黎南珠还挺高兴的。

    “又没说分开住。”黎南珠见历延年高兴起来,便也笑着说:“咱们家和传统帝后不一样,看你想法以后肯定也不会变。”

    “自然。”历延年先斩钉截铁道。

    黎南珠:“……后宫空的太多,永双殿却没地方,太挤了。加上这次商队回来,东西更多,总不能放永双殿,不如后宫院子收拾两个出来,一个当私库,一个做寝殿晚上睡觉的地方。”

    “永双殿就议政、待亲一些的客人用。”

    历延年觉得有道理,但他担心另一面,“阿叔不会白日都在寝殿睡大觉,懒得来回跑到永双殿吧?”

    这样永双殿白日光他一人了。

    黎南珠:……他竟无话可说。因为很有可能最后确实是。

    最后不管怎么说,先把两个宫苑收拾出来。离永双殿最近的自然是长宁宫,那就是长宁宫做寝殿,永乐宫做私库。

    “名字得改一改。”不然他老觉得自己占了宁贵妃地盘。

    “不许跟珠挂钩,什么藏珠苑啊、珍珠苑、宝珠苑……”黎南珠列举了一堆曾经他哥要给他住的院子提议的名字。

    “……”历延年张了张口又闭上了。

    黎南珠:他就知道!

    ‘永双殿’也是光武帝住进来时换的名字,殿里住的是帝后两人。历延年颇有祖上风采,给长宁宫亲笔提了新名字——合欢宫。

    黎南珠:……

    这三字像是没羞没躁荒淫帝后了。

    “换个吧?”他在外行走还要脸的。

    历延年便说:“永欢宫,正好和永双殿对上。”

    “……也成吧。”黎南珠想,这下永乐宫也不用改名字了,三座宫殿连起来那就是两人永远欢乐,很正能量,半点都没有颜色呢。

    收拾宫苑这都是闲话,反正定了主意,交代下去,内务院去办就好,估计是高兴了,终于有大活能办了。

    等王铿收拾妥当,已经是傍晚了,正好摆了膳。

    红豆小糕也来了,王铿一见两位皇子,那是沉默寡言都能多几分谈兴,这就是小家宴一般,不拘规矩,就寻常说话。席间,红豆小糕对海外十分好奇,王铿便多讲讲所到国家的故事。

    他故事讲的四平八稳,没有黎南珠讲睡前故事的妙趣横生,但因为是海外未听过的国家,加上本身就很冒险,两个孩子听得是很入迷。

    小糕饭都少吃了一半,红豆相反,多吃了一碗饭。

    同样听得入迷,一个是顾不上吃饭,一个是用故事下饭。

    黎南珠往延年碗里一看,便笑了。

    听王铿见闻,要是对应他学的历史,跟他预想的所差不多,应当说进程更快一些。他一直以为是明末清初,实则不是,北上的真人几度虎视眈眈,因为大历扛了下来,守住了。

    大历都快六百年历史了。

    可见强盛,几度国破,却硬生生拉了回来。

    等用完膳,红豆小糕知道爸爸和爹要同王铿哥哥说正事,便回东宫了,明日还要上课呢。

    “……外头的小国虽是小,□□武力不错。”王铿打开了箱子,里头都是各式各样的□□、□□。

    黎南珠看着这些,再度肯定了如今的局势,不想落后,那就要走在前头,他们大历也有火铳,是自己琢磨出来的,但同人家现在五花八门的比,是有些拉下来了。

    “不过在海上给船做的大型炮弹上,大历不差。”王铿谦虚道。虽是老祖宗传下来的,但昭海伯整个商队一直做改进。

    在海上还是令人闻风丧胆的东方船队。

    虽是停了百年,新的船队不认识昭海伯挂的大历旗帜,只觉船队古老年代依旧,有人想抢,王铿也没留情,反打回去,东西抢了,人都填海了。

    回来时的船队比去时还多了。

    王铿比他祖上更多了些‘强盗匪气’,但王铿也有话说,他认为他不这般,那自己的下场也是如此,海上就是这般凶险,大鱼吃小鱼罢了。

    “既是你出海,那就全权你处理。”黎南珠道。

    此时的海上各种厮杀吞并,想要有一席之地,那就是拳头要硬,给那些人留下心理阴影,凶名在外,讲文明礼遇,那不是这个时候该干的事情。

    没听王铿说,那边现在圈地盘,海面上是,陆地上也是。

    “带回一些人,不知道是不是阿叔要找的。”

    黎南珠:“我明日看看——其实咱们昭州能人就很多,大历打算成立个新部门,研发部。”

    昭州的风气真的比北上中原要开放许多。

    这边更在意传统,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就是工部也是主要为‘农’服务,什么灌溉系统、农具、种子这些,但旁的研发就没有。

    昭州的纺织机,虽然最初是他祖上提议出念头,但延续到了如今,那些手工机器一直有慢慢改进,虽然还停留在手工阶段。

    包括橡胶轮胎,还有罐头这类,都有改良。

    还有一些小孩的玩具,昭州很流行,但在工部看,那就是哄小孩子的把戏,是娱民,对大历没什么助益。

    长久以往,对别的创造力会忽视。

    研发部主要还是黎南珠心心念念的蒸汽动力,然后就是一些别的了,研究什么都成,给提供场地资金,可南北两方都成立,京都郊外是总部,南边就分部。

    之后的日子忙的飞快,修葺宫殿是最不值得提的。

    前朝臣子不知道又流了多少泪,酸楚的望着正极殿,流着泪感叹一句大历!大历!——要完不敢明说。

    不过真有明说的,那是抱着‘以死明志’,可惜暴君端宝帝并未当回事。

    “大历像是妖后手中的玩偶一般,随意摆布。”

    “五百多年的基业,如今,唉——”

    老臣子心生退意,这些部门、经商,他们都看不下去,做不了,劝也劝不动,还留着干嘛?不如早早退了算了,以后也不是大历的罪人了。

    这段时间朝中申请退休的折子就很多。

    要是元和帝在时,那肯定是多番挽留,来个明君贤臣一段佳话,但在端宝帝这儿,直接批了,不挽留。

    端宝十年。

    镇国大将军去了,举国哀恸,以国孝一月为奠。黎南珠那段日子清减了许多,往昭州去的信跟书一般,时时刻刻提醒大哥要按时吃饭,别吃太多也不要饿着,天冷了加衣服,天热了别捂着,你年纪不小了,提刀就算了,打打养生拳……

    后来昭州黎王爷来信,信纸上是写了许多又划掉。

    黎南珠从划掉的大X上看到了,他哥是反驳他说的年纪大吃不下饭,说自己身体特别好,刀怎么就提不动了,还没老到糊涂冷热不知的时候……

    很是虎虎生威。

    但划掉X,后头就写知道了,哥哥会爱惜自己身体的,你别担忧,大表姐去了这事,知道你难受,但人嘛,生命就是这样,生老病死的——

    又X掉了。黎王爷觉得有点丧气话,怕弟弟听了心里难受。

    后头又写:我好的很呢。然后说了许多家里琐事,比如二娘有夫家了,要嫁人了,两外甥好不好,长什么样子了?大郎家的娃儿呢?

    ……

    黎大郎黎晴宥当初跟徐宁下地方做减官,三年后回来,黎南珠就跟定了亲事——

    黎晴宥主动提的。

    黎南珠还诧异,黎晴宥也说的明白,起初他以为自己喜欢上光弟,但一路同行后发现其实并非男女之情爱,是知己兄弟至交,光弟成亲一年,他心中理清了,也该成家了。

    “……你确定?”

    黎晴宥郑重点头,请二爷爷帮他定亲。

    此时黎晴宥二十四五了,那在京里是‘老男人’,搁寻常百姓身上,娶妻难如上天。不过黎大郎非等闲,他出身黎家,是黎世子的嫡长子,又有位皇后爷爷在,还是榜眼,自身有文采,前途无量。

    京里高门大户还是有人看中的。

    不过谈婚论嫁的女郎年岁那都是十五六,更小的也有。

    黎南珠是先否了,觉得年岁有点小,为这事,黎南珠还去跟大郎喝酒聊天——得多灌几杯酒,这小子打小就什么话憋在肚子里,很是老成。

    婚姻大事那是一辈子的事,以大郎品行,真结婚了等闲是不会离婚的,所以要慎重。

    二爷爷肩头担子很重,那段时间黎南珠光忙这个了,历延年见了也给拿拿主意,说选个读过书知书达理的,婚后和大郎能说到一起,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你这是保守牌,再怎么样,起码能过日子。”黎南珠听出来了。

    历延年点头,也不否认,说:“晴宥心思重,不知道他的喜好,若是错了,晴宥也会自己闷着头过的,彼此苦了。”不如安全一些。

    “他叫我二爷爷这么多年,我可不是白让他叫的,等着看吧,保管底子摸得清清的。”黎南珠摸着下巴,宛如侦探上身,说:“大郎不会说谎——现在当官我不确定,但绝对不会对家里人说谎的。”

    “他说对何大人心中坦荡,那肯定就是自己想开了,毕竟没谈过恋爱,一门心思读书,两人志同道合能说到一起,误会了也是情有可原。”

    “所以嘛,我特意去看过何大人,跟大郎一个秉性,都是老成稳重闷头的人,我想着那就反其道,找个活泼的?”

    “先探探他的心里话。”

    黎南珠就去灌大孙儿了。

    起料黎晴宥在外行走几年,社交酒量练了出来,比以前好许多,几杯酒下肚也是神色清明,搞得最后黎南珠都醉醺醺了,大郎才罪,幸好黎南珠还记得职责,他问。

    第二天醒来,全忘了自己问了什么,大郎答了什么。

    好在擒娇记得!

    “主子,都在这里。”擒娇还拿纸笔记下来了。

    黎南珠:嘻嘻。

    不是很喜欢年龄小的,这个祖孙俩想到一处了,但之后那些条件活脱脱就是给自己找个兄弟,而非妻子,什么稳重、话少、喜好清静,最夸张一点是能扛得起水桶。

    黎南珠:???

    历延年在旁一看,很是高兴,说:“我说对了吧。”

    “对你个大头鬼,你看看这是找妻子,还是找结伴兄弟?”黎南珠问,指着最后一条,“满京城哪家闺阁千金能扛得起大水桶?”

    历延年:“……大郎怎喜好如此。”好怪,再看一眼。

    按照最后一条找,满京城估计真的难找到。后来黎南珠拿着纸问大郎,最后什么意思,大郎面红了下,说:“当日在明州,夜宿地方借了一农家小院,天气炎热夜里我睡不着出来透气,农户的夫郎在打水,我——二爷爷我不是有意看的,我撇了过去脑袋。

    “好好我信你,继续说。”皇后表面淡定安抚,背地里小人已经来回跑了,没想到大郎喜欢哥儿,不对,是夫郎,该不会喜欢‘人妻’吧?

    “我见那位夫郎穿着褂子,拎着两桶水,力气很大,胳膊上还有肌肉。”肌肉这词也是从他二爷爷那学会的。

    黎南珠等着听接下来的。

    结果就没了。

    他看向大郎,“然后呢?”

    “月光下匆匆看到了一眼,君子非礼勿视,人家已经成亲,天气炎热,是我莽撞,自然是赶紧回屋子,不敢对外说,二爷爷你也别提了,省的坏那位夫郎名声。”

    黎南珠:……他连明州在哪里都不知道。

    “我以为你偷看人家洗澡。”

    黎晴宥脸都红了,不过这次是气的,他才不会做出如此行径!

    “我误会了,二爷爷给你道歉,你的为人二爷爷还是知晓的。”黎南珠赶紧哄道,心想全家就出了他这么一位纨绔流氓。

    历延年洗澡,他就看!

    后来黎南珠回头跟历延年嘀咕时,历延年听到阿叔要看他洗澡,说不用偷看,阿叔想看哪里看哪里。黎南珠:……

    “光明正大看哪里有偷偷看刺激。”皇后理直气壮。

    反正后来帝后玩的很花。

    话说正经,黎南珠是琢磨出来了,“大郎喜欢年纪大点的,还喜欢哥儿,喜欢有肌肉的,全跟你说的相反,不过也是。”

    京里小姑娘那是不成了,问问哥儿。

    结果还真有一位各项合适的。

    卓家门户不高,家里做官最高就是正四品,就是进宫学读书两位哥儿其中之一的大哥,卓然。

    卓夫人一共生了三个,两个哥儿一个女郎。所以卓夫人在家地位可想而知,要不是三哥儿进宫入学,那日子更惨。

    前头老大原是找了夫家定了亲,结果都交了八字帖子,夫家变卦临时反悔,却不想败坏自己名头,放了些卓然的流言蜚语。

    卓然上门亲自理论,将未婚夫那些事抖落出来——背信弃义领攀高枝,给未婚夫郎泼脏水,品行败坏,此等小人他才不嫁。

    后来事情闹开了,卓大人面上挂不住,送卓然回老家。

    也是前两年三哥儿入宫学,卓夫人在府里日子好过了,想大哥儿了,就恳请老爷接孩子回来,卓大人以前不是很重视哥儿,如今境况不同,当今皇后就是哥儿。

    卓然上门理论那会还是元和帝末年,那时候风气不好,现在再看好像也不是大事——卓大人便同意了。

    后来黎南珠还特意策划了宫学郊游活动,让那些才入学半年多的小孩子们有家长陪同前往,有哥哥姐姐的一并带上。

    黎南珠拉着大郎去——

    那一年是端宝五年秋游。

    “看见没,远远的穿藏青色衣裳的那位。”黎南珠指着人,卓然长得英俊中带点哥儿的秀气,不过因为皮肤略黑一些,乍一看跟男人一样。

    尤其今天穿的衣裳也颜色重有些老气,能埋没在人群中不被发现,肯定是过去那些经历,想低调行事,不给卓家招非议。黎南珠猜的。

    黎晴宥不知所以,先听话看去,见是个中等个子年轻男子。

    “卓然,年二十三,曾正义大骂渣渣未婚夫,婚约作废,带着仆人在崀山府县卓家老宅住过五年,今年七月才回来的。”

    黎晴宥已经反应过来,是有点慌乱,眼睛都不敢乱看了。

    黎南珠见状,神神秘秘说:“卓然是有肌肉的,以前在老宅自己开菜园种过菜,会修家具补房顶做饭……”

    “我瞧着,身材不错,那宽大袍子下,能看出胸肌腹肌——”

    “二爷爷别说了。”黎晴宥脸都涨红了,君子话对上二爷爷打趣揶揄目光,是支支吾吾说不出来了。

    黎南珠正色说:“大郎,夫妻之间那就是要做羞羞的事情,君子也得做,做得多,夫妻感情才好才恩爱,不能视这个当洪水猛兽,你害羞点不在外说也就是,但可千万别以为,夫妻就是盖被子纯聊天的。”

    他决定要是事成,得给大郎一箱子‘教科书’!

    后来教科书送出去了,满京城当时还好一番谈论,因为事情定的突然,办的也快,该有的步骤都有,三书六礼,八抬大轿。

    端宝六年的事情。

    如今端宝十年,大郎和卓然的娃都三岁了。

    黎南珠见大哥来信,不由是叹气,“我哥都没看到小大郎,活脱脱大郎模样,他看了肯定高兴乐呵。”

    “阿叔,不如我们南巡吧?”历延年提议,说:“如今虽是还没有火车影子,但如今闲了些,朝中也不那么忙,南巡下去到昭州还是成的。”

    黎南珠:!

    “真的吗?!”

    “去去去。”

    皇后开心了!

    第六十八章 卓然二胎

    圣驾南巡。

    前朝后宫都惊动准备上。后宫不单指皇后一人随行, 而是还要清点一下随行的官员家属、宗室王妃等,这事是皇后职责,但皇后手下有两大女官。

    黎南珠只需要过目, 看看大方向就成。

    可见这次南巡声势浩大。

    “安亲王妃就不提了。”黎南珠说到安亲王妃, 声音都带着揶揄。

    擒娇嘴角也笑,主子每次说这个都要笑, “记下了, 主子。”

    “前头官员随行名单下来了没?”黎南珠笑嘻嘻问。

    自从定了南巡后,黎南珠心情一直都很好,那是天蓝蓝的,空气都是新鲜的,红豆上蹿下跳也变成了小孩子嘛活泼可爱——反正特别好说话。

    红豆见此撒娇,试探说要打马球。

    黎南珠都说好, “养马的庄子, 你和弟弟亲自去挑, 可以上马先跑一跑,慢慢来。”

    “好耶!!!”红豆一蹦三高, 特别快乐。

    “爸爸最好啦~”

    小糕也嘴巴甜甜的, 可高兴了。

    等俩个崽子出去了, 黎南珠脸上都带着笑,跟擒娇说:“他俩以为占了天大的便宜似得。”其实俩也十一岁了,个头蹿一蹿, 都长到一米六五左右,能骑马了。

    “可是去宫外头, 两位殿下还是高兴的。”擒娇道。

    马儿送宫里, 和出宫玩, 到底不一样, 主子分明是心情好,给两位小殿下好处多多。

    黎南珠没说什么,他确实纵着俩崽。

    就说如今,这些随行的名单要过目,黎南珠也是看的津津有味,有前头随行官员,再对女眷,再再下发命令下去——

    或是有些人想去,那就请折子给皇后吹彩虹屁。知道折子递圣上那儿没用,现在京里宗亲劲儿都往黎南珠这儿使。

    这事不是政事,走皇后门道比圣上管用。

    “延年的两位姑姑也想去?”黎南珠看到了,他以前在宫里找延年时,见过两位公主,想到过去两人都是乖顺人,便道:“那就一道吧,热闹热闹。”

    擒娇便在名单上添上名字。

    如此前期准备工作就忙了一个月,正好天气太热路上辛苦,避开了八月盛暑,九月出发。

    这几年,京里圣上跟前红人就是那几家。

    沾了宗亲关系的就是安亲王夫夫,嘉亲王是前两年封的亲王,历罗敏如今也得圣上重用,还有宁家,宁家的小儿子在研发部——这研发部是香饽饽。

    也不得这般说,有人觉得香那是帝后看重,有人觉得那是‘不务正业’、‘非正经差事’,但研发部是想进都进不来的,皇后很是看重此部门,里头都是机密,等闲打探不出来。

    所以进不去的朝臣酸溜溜几句。

    也不是整个前朝都去,还有人坐镇,嘉亲王就不去,只有儿子世子妃去,首辅黎大人不去,大儿子也不去,就三子夫妇去。

    研发部的骨干师傅去了一大半。

    车马队伍是长长一条龙,从皇宫正门出发,一路将士护送,百姓夹道看热闹欢迎,圣驾所到之处,纷纷跪地行礼喊万岁。

    路线是出皇城一路往南,途径几个大州城,目的地是昭州。

    也不急吼吼赶路,一路游玩。

    红豆小糕是第一次出来,马车坐不住,有时候就想骑马。黎南珠就说:“这个我不管你们,找信四叔叔去。”

    在俩孩子面前,黎南珠就不叫信四安亲王妃了,给信四留点长辈威严。

    称呼上也是怪。

    红豆小糕叫安亲王十二爷爷,叫信四叔叔,有时候安亲王揪着俩小子的袖子,让回来站好,怎么叫我爷爷,叫他叔叔,我都老了。

    “十二叔?”红豆没大没小喊。

    小糕还是知道,要叫十二叔,那他们就和爹是兄弟了。不能这般叫的。

    十二是一贯的欠嗖嗖,还爱玩,也没什么长辈架子,所以俩孩子同十二关系很亲近,十二是先拍了下红豆脑门,说:“你这小子胆子大着,跟我小时候似得。”

    红豆嘿嘿笑。

    “还是叫爷爷吧,省的被外头人听去,又找我说事。”十二道。

    于是称呼各论各的。只是每次这般叫,十二时不时要给信四找事,什么我年纪大都是爷爷辈了,你还年轻——

    信四二话没有,就是一顿床上伺候。

    安亲王爽完了,高高兴兴的不提这茬。

    这日走到了宛南州,属于中原鱼米之乡,当地一众官员,大大小小排着队在城门外十里处相迎,帝后车架到后,众官员行礼接驾。

    帝后从车马下来,圣上叫起。

    之后就是安顿,早早备妥了宅子,官员宗亲自有别的宅子安顿,这些不用黎南珠操心,祝灵擒娇去忙活了。

    迎接官员为首一一自我介绍,自然到了旁边的两位女眷,一大一小,小的梳着未成年小姑娘的发髻,着着朱钗发簪,衣服颜色鲜艳,用料都是昭州货,昂首挺胸看着傲气,实则仔细看去有些紧张。

    对方半福礼,称:“臣女嘉平府县县主历罗嘉见过皇上皇后,皇上万岁,皇后万福。”

    郭四娘身份尴尬,没封号,女儿还能见礼自报家门,她却不能,就在后面垂首候着,帝后要是问起来再上前回话。

    “不多礼了。”黎南珠说完,就注意到这小姑娘松了口气。

    还是年虽小。

    既然来了,还是在当地官员跟前,黎南珠自然会给母女几分薄面的,他只需要寻常待着再亲近几分,往后母女日子就好过了。

    “罗嘉几岁了?”

    历罗嘉微微一笑,乖巧说:“臣女十四岁了。”

    这虚岁算的很猛啊。黎南珠望着一团稚气的小姑娘,说:“一下子长这么大了,你母亲身体好吗?”

    历罗嘉说母亲就在队伍中。郭四娘再上前回话。

    简单叙旧后,历罗嘉母女便跟在了随行队伍后。

    等安定下来,吃过饭洗漱后,知府家的女眷一一拜帝后。这些面上应酬还是要做一做的,等真的住下来能自由活动,属于自由行的时候,已经是三日后了。

    该见的见完了,该说的政事说完了——皇上好不容易下地方了,这些地方官要是没门路,可能一辈子都调不到京里去,如今有这样面圣机会,都是削尖了脑袋想在皇帝面前表自己过去功绩。

    此次南巡,那是公务休闲两结合。

    历延年公务,黎南珠休闲玩。

    哈哈哈。

    “快快,换身寻常衣裳,咱们出门溜达一圈,不拘在这里了。”黎南珠让擒娇给他拿衣裳。

    十一月中原已经有些冷意。

    擒娇拿了衣裳,黎南珠自己换上,一边问历延年和红豆小糕呢?他刚问完,擒娇还没来及说话,外间历延年便进来了,说:“俩人十二叔带着玩去了。”

    “那咱来出去玩,正好不带小屁孩。”黎南珠快乐说。

    有信四跟着,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换了寻常衣裳,黎南珠还嫌打眼,没戴什么首饰——头发就是简单发髻,用木簪别着,腰间什么玉佩香包都没挂,大早上问擒娇,能出去玩的都出去了。

    好家伙。

    “就咱们晚了。”

    历延年道不急,天色还早,能玩一天,这里宵禁晚。

    中原州城繁华热闹,知道圣驾会过来,当地官员都提前做了城市修整,像是卫生啊,还有百姓治安管理啊,都提前收拾过,要是想遇到什么恶霸强抢民女戏码,那是碰不到的。

    圣驾那么庞大,浩浩荡荡进城,哪个恶霸胆子这么肥,敢在这时候犯事?

    城里连乞丐都没见到。

    “不知道是真没有。”历延年说。

    黎南珠则说:“咱们这样阵势,想看到真实一面是不可能的,不过伪装的了表面,要是百姓日子真的难过,那细节上总是装不下去的。”

    像现在走在街道,路上水泥路修过,不是整条路都是新的大修,而是坏的地方补了补,能看到新旧不同的痕迹。

    当年船队回来后,犒赏两军,次年就减兵,再次年减费,好好肃清衙门开销,避免繁多、巧立名目的讨要经费。

    减费政策才两年,看这条路,当地知府是听进去了。

    “挺热闹的,路上行人百姓气色也不错。”

    两人出来,身边就四个护卫,擒娇祝灵都跟着。等逛了一会,黎南珠就随便进了个门脸不是很高大上的店铺,点了当地招牌菜色,吃饭。

    口味是偏咸香。

    有道芝麻饼,跟京里的不一样,这芝麻饼薄薄的,里头是肉糜,或是红豆,外头撒着芝麻,可好吃了,还有菜的夹心。

    现烤的香喷喷。

    黎南珠吃了两,最后烩饭上来,又干了一碗饭,是羊肉葡萄干烩饭,有点像现代的手抓饭,这葡萄干可不是昭州和本地东西。

    “是大勃那儿行商送过来的,客人您好见识。”小二说。

    大勃归顺也有四五年了,中原与那边行商互通。

    黎南珠吃的香喷喷,就是肉有些少,历延年便把自己碗里的羊肉夹到阿叔碗里,黎南珠嘴上说你多了多了,但吃的不客气。

    “有点撑了,都怪你!”最后皇后还倒打一耙。

    皇帝好脾气说:“一会出去走走路就好了。”

    “也是。”

    “回头让厨子做,多来点羊排。”

    “好。”

    吃完饭结账,出门逛逛,消消食。黎南珠挽着历延年胳膊,走的慢吞吞,历延年放缓了脚步,见阿叔目光亮着看路边小摊贩,眼底也是笑意。

    “阿娘阿娘,给我买个吧。”四五岁的小男郎站在肉饼摊前不走了。

    他阿娘说:“你个馋嘴,你爹说今日买肉,回去咱们自己做,实惠便宜,阿娘给你多包点肉。”

    小男郎舔着嘴巴,天真说:“真多包肉?”

    “阿娘还能唬你不成?走了,还要给你姐买布,你可别耽误了,早上出门说让你别跟来,你说乖乖听话的,再这样下次我就不带你出门了。”

    小孩吓得赶紧跟着不闹了。

    “阿娘,我就是闻到香味馋了肉。”

    他阿娘一笑,“又不是饿着你,你们现在日子好,阿娘小时候,可没月月能吃到肉……”

    这一幕就是街上寻常一幕,还有买货的女郎,讨价还价的婶子,街上百姓衣裳虽然都是旧的,但还算干净,也不是饿的面黄肌瘦模样。

    宛南州也算是大州城,人流涌动,外来的行商,有钱的商贾,也有做苦力干活的贩夫走卒,人数众多,还不至于都是当地知州让百姓演出来的。

    “还不错。”历延年道。

    黎南珠也点了点头。

    住了几日,继续出发。出发前,黎南珠还问过郭四娘,历罗嘉婚事,意思慢慢看,小孩才十二三岁不着急,若是嘉平府县找不到合适的,京里也行。

    “民妇谢过殿下。”郭四娘心里知道好歹,殿下不是很想女儿跟京里宗室有什么瓜葛,当年的事就是宗室不甘心惹出来的,此时便说:“嘉平挺好的,有殿下照拂,尚一位县君也可以。”

    这就是要给历罗嘉招婿了。

    其实黎南珠也是这么想,历罗嘉县主身份,在小地方,今日又借了皇家的光,地方官不敢怠慢,只要没什么大野心,招个婿,对方靠着历罗嘉过日子,不敢造次,那小日子也和和美美,安度一生。

    跑到京里,说实在的,历罗嘉这身份有点敏感了。

    “好事啊,那你给孩子慢慢看,若是那夫家欺负了罗嘉,也可写了折子来。”黎南珠也算是给对方一个保证。

    后来圣驾启程,众人相送。郭四娘也在队伍中,见队伍走的远远的不见踪迹,原是毕恭毕敬的神色,流露了几分真心实意的随和来。

    相比皇后,其实她更记得小郡王身份,那年嫁给七皇子,小郡王多次为她解围,女儿和她处境尴尬,七皇子以谋逆罪被处死,那时候她也惶恐害怕,觉得自己性命就到此了,只心疼年幼的女儿……

    谁知后来她们母女并未受到牵连,罗嘉还被封了县主,初到封地,没有官员敢来拜访,俸禄粮食更是克扣,送来一些陈粮霉米,罗嘉还小,她没靠山,当时日子艰难。

    熬油似得熬过那几年,郭四娘为了女儿立了起来,后来听说宫学开了,她见女儿长到七八岁,还不识字,府里也没什么好绣娘,女红也学不好。

    她这辈子完,女儿不成,便咬咬牙厚着脸皮写了折子,那时候其实也想害怕犹豫,要是京里责备了她莽撞没规矩,那以后日子更惨,若是要女儿进宫学,她又牵挂。

    好在后来京里送了夫子来,还有宫里教养嬷嬷,连着许多女子用的首饰,还有皇后懿旨,她们日子才好了起来……

    前尘旧事,都记在心里。

    皇后心善。

    “罗嘉,圣上和皇后都是好人。”

    历罗嘉其实有点气馁,她还想进京里看看繁华富饶,这次心里也生过,皇后见她乖巧,会许她入京。郭四娘如何不知,说:“京里险象环生之地,你父亲是罪人,咱们母女能有今日已经是天家厚待。”

    “母亲,我都懂,我就是不甘在一处府县,困一生。”

    但事已至此,历罗嘉只好往轻松的想,“其实咱们府里也挺好,就是我不想早早嫁人。”

    “不嫁人,不去京里就不嫁人,给你找个夫婿,你还是县主。”

    历罗嘉便开心了些,说这般好。

    她做府里自己的主人。

    圣驾走的慢,每到州城短则停五六日,多的时候住十来日。

    黎南珠当年从昭州去京里,一路招摇,小郡王名声留了一路,这次回昭州,路线和当初来时差不多,虽是记忆久远,但有的州城标志性建筑没变,隐约勾起些记忆来,一下子就对上。

    “变化好大。”

    路面好了,街上热闹许多,附近城外的乡村房屋也比十多年前看着密集,规划的更整齐了。

    越是往南边,行商痕迹越重。时不时还有工厂出现,女郎年轻妇人织布,绞纱,或是养蚕的。

    他们过年是在滁州,是水乡。

    该办的年宴还在办,倒是比在宫里还热闹许多——这次来的也算是帝后亲信一派,比宫里那些场面宏大但客套要亲切些。

    小大郎是初一生的。

    这一日就是小家宴,没外人。宴席上吃的好好地,多是鱼蟹,结果卓然有点干呕反胃,黎南珠还没反应过来,先看黎大郎在笑,黎南珠:……

    这小子笑的傻憨憨的。

    顿时就瞪大了眼,黎南珠看卓然,“这是又?”

    “二爷爷,昨日大郎请了安亲王妃帮我看看,才诊治出来,两个月有余。”

    黎南珠:“……真好。”在路上游山玩水有的。

    “那回去路上就不能赶,慢点来,你有什么不舒服了跟大郎说。”

    “知道二爷爷。”黎大郎先道。

    小大郎才四岁,这就又有弟弟了。后来宴会结束,黎大郎送二爷爷和圣上时,黎南珠特意慢了一步,揶揄大郎说:“好大孙儿,二爷爷说的话你是都记得!”

    “什么?”黎大郎没反应过来。

    黎南珠嘻嘻一笑,“没什么。”拉着年年就遛。跟屁虫红豆小糕在,黎南珠也没多说,等他和年年回寝殿了,黎南珠才道:“我以前还担心,大郎是真老成持重厉害,以前小时候满嘴都是君子这君子那,街上小姑娘长得漂亮些,他就扭头不去看人家。”

    “反正比我还像和尚。”

    历延年知道阿叔小时候曾想当过和尚,这会话虽是没说完,但历延年也猜到了——果不其然,黎南珠嘚瑟骄傲说:“看看吧,是我给做的媒,你瞅瞅两人恩爱,多好。”

    “是,当初还是阿叔机敏,眼光独到,替大郎找了门好亲事。”历延年哄着说。

    黎南珠都嘚瑟完了,还摆摆手,也就一般厉害吧。

    历延年一看阿叔这般模样,就是心头也痒痒高兴,后来贴了过去,叫了声阿叔,声调都变了。

    然后帝后就早早歇息了。

    黎大郎回去后,卓然正在铺床,黎大郎说他来,卓然倒是不在意,“这些小事不碍事的。”他以前独居那几年,什么没做过。

    “二爷爷和圣上送了吗?”

    黎大郎点头,想着二爷爷临走前说他听话,刚想问小然什么意思,看到小然脱了外衫,就一身单衣,上床时,衣服勾勒出好身材,鼓鼓的胸肌——

    他全然明白,顿时脸涨红。

    卓然上了床,一扭头见丈夫面红耳赤害羞状,顿时也害羞了,说:“现在不成,孩子才两个月,不然我用手吧?”

    两人成亲后,一切都挺好,丈夫不拈花惹草,为人正直,屋里也没有乱七八糟的人,府邸大,全然由他做主,有时候三哥儿来府上玩,丈夫也是当亲弟弟一般对待三哥儿。

    这桩好婚事,卓然有时候都有些恍惚,怎么就轮到他了?

    唯一他有些受不住的就是床事上太频繁了,他有时候吃不消,丈夫明明是文官,怎么就——

    卓然不敢对外说,可每次见丈夫羞红的脸亲他,他心里也高兴。

    只是如今不行,孩子还小。

    “小然我不是此意。”黎大郎脸都快冒烟了,他再怎么样也不是这般为人,妻子腹中还有孩儿,他站在床边说:“当初二爷爷替我寻亲事,就是在别庄上——”

    卓然掀开被子让丈夫上来,别站在底下冷着了。

    黎大郎上了床,心里微热,继续说:“二爷爷说,夫妻之事乃是正经寻常的好事,让我不要害臊避之如蛇蝎,要多、多做,这样夫妻感情才会恩爱长久。”

    “我刚想这个,有些不好意思。”

    卓然闻言脸也红了,原来是因为这个,他想圣上和皇后如此恩爱,感情和睦,想必是过来人的经验,才传给了大郎。

    ……那确实是如此。

    “不过你怀了孩子,不能坏了你的身体,咱们夫妻感情之后再、再做。”黎大郎道。

    怀小大郎的时候,从怀上第三个月查出来,到生产做了一个半的月子,足足八月,两人都没夫妻之事。

    两个新人夫妻,那是处处以孩子为先。

    如今卓然听了,过了好一会才说:“安亲王妃说了,过了三个月孩子稳住了,便可……”

    还没说完,卓然脸就红了,一看,丈夫也是红脸。

    小夫妻害羞到一处去了。

    过了年,到卓然三个多月,胎像稳定后,才启程。如此慢慢走了一个月,终于到昭州地界了!

    “爸爸爸爸爸,我看到昭州城门了。”红豆骑着马儿,从队伍头折返回到爸爸车架旁,报喜说。

    黎南珠早坐不住了,掀开帘子,朝前方望——屁都没看到。

    “我闻到了昭州的味道!”

    高兴!

    第六十九章 绝无仅有

    ……其实昭州还没到, 红豆听岔了。

    小糕紧跟着来,说到了南厂府县。红豆有点尴尬,就说:“十二叔说到了, 我以为到了。”

    俩孩子包括十二都没来过昭州。

    黎南珠刚还说闻到昭州味道, 此时跳下了车,半点都没尴尬, 让牵马过来, 他骑马,一边利落上马,开心说:“这就不懂了,南厂府县最早原是荒芜的地儿,零星几个村子也不过百来人,后来昭州繁华, 到处盖厂子, 扩了一圈, 再后来北面行商来进货,小商人多是来这儿, 工厂出的一些瑕疵品、打折品, 都是低价拿到手, 转头去几个州城便宜卖到村里,很快就扫光了。”

    “到了南厂府县,就跟到昭州一般。”

    红豆小糕听的好奇, 原来如此啊。

    “你们信四叔叔没跟十二爷爷说错,就是到了昭州。”

    红豆是马背上坐不住, 想跃跃欲试去看看东西, 但黎南珠实在是想先回家, 都到家门口了, 一看儿子那张兴奋脸,不等说什么就知道想干嘛,先一步诱哄说:“等到了昭州,从昭州打马到这儿就一个时辰路程,到时候你带着弟弟,给你们俩一两银子,好好玩,能买好多。”

    “真的吗爸爸?!”红豆脑子就跟爸爸跑了。

    黎南珠:“自然,带着侍卫就成了。”

    “那太好了。”

    兄弟俩嘀嘀咕咕去了,红豆问一两银子是不是太少了,小糕说爸爸说这里东西便宜,咱们有二两银子,应该是可以的。红豆一想二两是挺多的,说到时候你喜欢什么,哥给你买。

    黎南珠听红豆在小糕面前当大哥,不过小糕也乐意跟他哥这么玩,把零花钱给红豆不算什么稀奇事了。

    圣上也下了车,上了马。

    车队速度就略快了些,跑了一会,前头有侍卫打马折返到中间,报帝后,说前方昭州方向来了队伍,看旗帜应当是南昭王——

    “我哥来了!”黎南珠高兴的不得了。

    历延年听阿叔声,好像是回到了他在昭州那时的阿叔。自南巡后,阿叔心情一直很好,途中遇到天气不好难走的时候也是兴致很盛,现在就更不提了,像小孩子。

    比红豆小糕大不了多少的小孩子。

    “你看着点俩孩子慢慢走,我先去前头了!”黎南珠是坐不住了,话音一落,打马飞快喊驾。

    红豆小糕吃了他爸爸一马的尘土,两只小脸是面面相觑,而后是红豆呲着白牙笑的开心,小糕是微微笑。

    爸爸好像小孩子啊!

    圣上坐在马背上,望着越来越远的背影,说:“你们大伯伯同爸爸关系好,很是亲近,是看着你们爸爸长大的。”

    “他离家这么久,回家了。”应该早一些南巡的。历延年目光都未收回来,脸上带着笑意。

    红豆小糕也被爸爸快乐感染到了,驾一声往前头去。

    两边快马,很快就会合了,黎南珠是马儿刚停稳就往下跳,一边喊:“哥!哥!”

    黎南漳先骂:“跳这么快,小心腿。”

    “诶呀你才是,我年轻矫健,哥你小心点。”小霸王一见亲人就欠嗖嗖了,上去高兴的给他哥来了个大拥抱。

    黎南漳眼眶红了,眼角滑过泪,一手拍着弟弟背,一手悄悄抹去泪,黎南珠龇牙咧嘴的哈哈笑,说:“怎么还哭啊,我就不哭。”其实眼眶也红了,都高兴的。

    “臭小猪!”黎王爷笑骂。

    两兄弟撒开了,黎南珠跟那七八岁狗都嫌的小孩似得,明明也没干什么,但浑身上下自带闹腾劲儿,嘴上就没停,问大哥家里好吗,你好吗,上次写信我都知道,肯定还哭着想我了吧,哈哈我这不就是回来了。

    黎王爷蒲扇似得大巴掌,那是轻轻落在弟弟肩头。

    “都好都好。”

    黎南珠又表功:“我给大郎寻得亲很不错。”

    “你干这个活,我放心。”

    “什么嘛,我干什么活都干得好。”

    黎王爷就说:“那得问问你夫子,当初写作业费劲的。”

    “哈哈,多少年的事,哥你怎么还揭我的短!”

    俩兄弟话就没停,后头赶来的黎暮珂都没地儿下嘴,是见缝喊了句阿叔,黎南珠抽空一看,然后哈哈哈笑。

    “黎暮珂你怎么变胖了!没以前帅气了,侄媳妇儿就没嫌弃你?”可是讨人厌劲儿的模样。

    黎暮珂本来感动,眼眶激动泛红,这会听见阿叔说的,憋了回去泪,倒是紧张,“真丑了许多吗?也没太胖,就是胖了一点点。”

    “哪里一点点,一会大郎来了,估计会认错人。”讨人厌阿叔吓唬侄儿。

    黎暮珂:“……”锤不了阿叔,那还锤不了儿子了!

    等黎大郎赶来了,见了他爹,分别近十年,难得稳重的脸上露出几分稚子状态来,结果他爹先虎虎生风的板着脸。

    “认不出来我了?”

    黎大郎忙道:“爹!”又说:“儿子多年没见,爹胖了些。”

    黎南珠在旁嘎嘎坏笑,黎南漳也哈哈震天的笑。

    “成了,大郎都多大了,成家立业,可别自己胖了恼羞成怒当街锤儿子,回头再打。”黎南珠‘煽风点火’。

    黎大郎才知道为何他爹看他刚虎虎生威了。

    原来是因为二爷爷说爹胖。

    黎大郎再看,实在是不能违心说不胖,只能认了回去这顿打,不过心里是热乎开心,脸上也开心。

    都是玩笑话,黎暮珂见到长子亲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揍人?他爹同阿叔聊得开心,后头黎暮珂见了儿子也是问长问短,只是黎大郎性子稳重,没那么热火朝天,他爹问一句回一句。

    大部队都到齐了,陆陆续续来了人,尤其是红豆小糕到了,见了人一一喊,黎王爷是稀罕的不得了,大手摸摸这个脑袋,拍拍这个肩膀。

    “这个淘气,眼珠子一转,都是坏心思,是红豆吧?”

    “小糕秀气,眉毛嘴像你,斯斯文文的,才学上肯定随了圣上,咱家总算是出个小文曲星下来。”

    “一晃眼长这么大了,我那会抱他俩还那么小。”

    红豆小糕没记忆,那时候太小了,对两人来说这是第一次见伯伯,乍一见面,连半点生疏都没有,五湖四海天南地北各处飘散,但一见面,就知道是一家人。

    一家人说不完的话,后头见了小大郎,黎南珠抱着小大郎说:“哥,是不是和大郎小时候一个模样刻出来的?”

    小大郎在曾爷爷怀里跟大曾爷爷有模有样见礼。

    全逗笑了。

    黎暮珂接过小孙儿,摸摸小大郎头,说:“我是你爷爷。”

    “爷爷好。”小大郎一板一眼的见礼。

    黎暮珂就像是看到儿子小时候,隔辈亲的不成,再看卓然,也笑的和蔼慈爱,说:“不见礼,不生分了,当初你和大郎成亲,我们没去,你别往心里去,家里是看重你的。”

    其实那时候,邹氏身体不好病重,黎暮珂哪里有心去京里,只能耽误下来。邹氏不让写信给孩子说这个,一南一北浪费时间,孙儿都到了这个年纪才定亲成婚,别被她耽误了。

    是硬逼着人不许说的。

    黎暮珂与秦氏日夜尽孝,夫妻俩都瘦了许多,之后邹氏身体好了,过了那道坎,黎南漳松了口气,对家里人说:“迈了这道坎,以后又是十年,咱们夫妻俩一道。”

    上了年纪,那活一天就是跟阎王老爷抢日子似得,大坎迈过去,有十年赚十年。

    卓然先是愣了下,而后笑说爹不提,我没想起来有什么事。

    可见是真没因为他们成亲,昭州没去长辈,而心里生了什么误会芥蒂。

    队伍浩浩荡荡往昭州城去,京都随行的官员们也是第一次开眼见传闻中的昭州,那是楼门高,又陈旧,有着岁月的积累,地上都是水泥路,进了城,城里四通八达修的好,还有水渠,家家户户门前小院栽种花草。

    街道上熙熙攘攘做生意的,各地方的口音。

    昭州里百姓穿衣颜色鲜亮,身上布料也好,就是干苦力的一身扛脏的粗布,但仔细看去,这人乐呵,面色红润,人也壮实,显然是吃的好。

    “小郡王回来了。”

    有位妇人喜色喊。

    圣驾队伍还有随行诧异的,怎么喊小郡王,这且不说,妇人也胆子大,从篮子里摸出水果就给皇后殿下送——

    皇后还真接了。

    “谢谢。”

    “小郡王这是去了一趟京里,回来都客气了。”妇人打趣说。

    黎南珠啃着水果笑的高兴,说:“婶子你这话说的,像是我以前是吃果子不给钱的恶霸一样。”

    “那倒不是,小郡王虽然是霸道些,但不干这些事。”婶子替小郡王澄清,只是多年不见,看着亲切。

    黎南珠也是,看谁都亲切。

    城里百姓夹道欢迎,黎南珠还认出来以前经常打马球赌的小子,现在站在人群前排呲着大牙看热闹,等反应过来百姓呼啦啦下跪行礼见万岁和皇后。

    历延年叫百姓不必多礼,起来吧。

    百姓们哗啦啦起身,谢过圣上,又乐呵呵,说圣上好圣上仁厚,还长得俊——小声说的,说小郡王成了皇后还同以前一样,就没怎么变化。

    昭州的百姓胆子未免太大了吧。

    圣上让起就起?

    南巡一路下来,百姓跪拜常常发生,但圣上喊起,百姓真听进去真起的,那还是昭州的百姓——之前都不敢,头次见天家龙颜,吓得腿软,哪里敢起。

    昭州是热闹,这种热闹更是百姓身上散发出来的。

    一座城打扫装扮的再干净,街上百姓行走,那是处处注意,以免撞见了南巡下来的贵人们,战战兢兢,谨小慎微,城也显得拘谨,有种虚假的热闹繁华。

    昭州不同,昭州街道是老旧的,充满了生活痕迹,可百姓脸上眼底神色都是鲜活的,很有精神。

    黎王府郡王府早早打扫过了。按理,这王府自然是要让给帝后住了,此时都是君先,但黎郡王早早写回去信说了,要住他府邸,让大哥别折腾给他和延年腾地方了。

    他嫁给历延年,做了皇后,在他哥嫂面前,那也是弟弟。

    不论什么君臣。

    说是说了,黎南珠这会还给他哥过了一遍场面话,历延年陪着演,让众人知道是帝后要住郡王府,并非是黎王爷招待不周怠慢了圣上。

    场面话草草过完,黎南珠就开心叫嫂子,又同侄媳妇打招呼,一看旁边的小姑娘,顿时是更高兴,“二娘这般大了,二爷爷说好给你送嫁衣,这次带了衣料还有首饰,你挑了,慢慢做。”

    “二爷爷好。”二娘万福行礼,露出梨涡一笑:“谢谢二爷爷。”

    黎南珠:“咱俩客气什么。”

    小时候二娘就是他的小尾巴,整天二爷爷叫,就是黎大郎那老成性子,对着妹妹撒娇耍赖也拿着人没办法。

    二娘如今二十了,在昭州这年龄出嫁是正合适,不算晚。

    时日定在了秋日,说秋高气爽,正合适,也是知道帝后南巡下来,把时间推迟了一年,夫家自然是高兴来不及——有帝后到场,亲自主持,天大的脸面啊。

    之后便是安顿。

    帝后要在昭州留起码半年到一年,等闲不会走的,所以这次是真正的安顿,不像途中简单住一住,随行人员多,昭州城幸好是扩了一扩,当地富商借出自家空闲的宅子来,于是各自先住下来。

    行李是送去了郡王府,黎南珠同历延年带着俩孩子,先进了黎王府,一进门就是两只黄狗,见了主人就迎上来,黎王爷喊了声不才,来见见人。

    不才尾巴摇的欢快,跟螺旋桨似得。

    黎南珠:……

    历延年在笑,黎南珠便恼羞成怒去捣皇帝的胳膊,又扯着嗓子跟大哥说:“怎么给狗起这个名字啊!”大哥一定是故意的。

    这俩狗子是旺财的女儿和孙子。女儿叫大福,是黎南珠去京里第二年,旺财春日跑出去了,两个月后回来,还带了一条黑狗,就是它老婆。

    后来旺财老婆生了一窝四只小狗,黎王爷去京里信上说,王铿要了一只,给孟家送了一只,还有一只给了黎王爷的岳家邹家孙子辈。

    留了一只小闺女。

    黎南珠当时回信说好,还强人所难让他哥给他画一下大福。

    现在的不才是大福生的,已经有七八岁了,是只威风健壮的大狗,毛色随着大黄通体是黄的。

    黎暮珂要显摆,让不才站起来。

    不才前脚抬高,黎南珠一看,肚皮那儿有一撮黑毛。黎南珠笑,摸摸不才脑袋,说:“有点你奶奶模样了。”

    他再摸摸大福,心里想旺财。

    黎王爷那时候写信,一切都捡好的说,说旺财走的时候都老狗,寿终正寝,搁人类年纪算那都是高寿老人了,又说旺财老婆也陪着,两只狗儿都葬在一起了,没什么遗憾。

    但实际上,旺财去的时候,老去的狗狗眼一直看着府邸大门,明明是走不动了,慢慢挪都要挪到大门口。

    后来黎暮珂抱着去了隔壁郡王府,旺财呜呜的叫,死在了郡王府了。

    狗认主,想主人了。

    没说是怕黎南珠听见了,心里难受,当初一人一狗,那是天天泡在一起玩的……

    黎南珠见了大福不才抱着揉,红豆喜欢,小糕有点害怕,但哥哥去摸,他也试着去摸摸,不才亲亲他,拿脑袋拱他的手。

    “弟弟,不才喜欢你。”

    小糕就彻底不害怕了。黎南珠教儿子怎么给狗顺毛,揉哪里狗舒服高兴,一会就呼噜噜起来,还流口水,黎南珠笑的想到了旺财。

    旺财一高兴就流口水,是个口水狂魔。

    陪着狗儿玩了一会,洗了手进了正厅吃饭。黎南珠问嫂子身体,见一切都好,还说让信四来瞧瞧。

    “瞧什么,都好着,你回来了,我能吃三碗饭。”邹氏笑道。

    黎南珠就哈哈乐,跟历延年说:“我嫂子是打趣我哥呢。”

    黎王爷摸摸鼻子,应了老妻的揶揄。

    饭桌上多是聊天,红豆小糕匆匆吃完了,要带着小大郎去找不才大福玩,邹氏让孙女也一道去玩,小二娘跑出去的时候,还打趣叫红豆小糕叔叔。

    红豆小糕脸都羞红了,但还是做了小叔叔做派。

    黎暮珂就笑。

    黎南珠告状:“哥,黎暮珂笑话红豆小糕,指定就是想到以前他喊我阿叔,笑话我!”

    “……”黎暮珂。

    阿叔还是没变。

    黎王爷也没变,说你笑话阿叔小心我捶你,想到什么又跟大孙儿说:“你别跟你爹学,小大郎长得像你,可千万别教的一样,小孩子还是活泼一些。”

    “爷爷,我知道了。”黎大郎也觉得自己过于沉闷无趣了些。

    过了会,卓然贴过去,跟丈夫说:“儿子像你很好。”

    邹氏、秦静一看小两口说话模样,大郎还耳根子红了,都是放了心,对着卓然也更亲切。

    这一日,说了许多话,回到了郡王府,黎南珠心里还是高兴充盈的,跟历延年说旺财说上学,反正什么都说。

    红豆小糕从没见过爸爸如此模样。

    历延年倒是见过,以前在昭州时,昭州小霸王黎南珠就是如此神气活泼,他拉着阿叔手,说:“这些年——”

    “你打住。”黎南珠知道历延年要说什么,脸上还是眉飞色舞的高兴,嘴上说:“我十多年没回来,想哥嫂大家正常,今日话痨了些,但住在京里,不后悔也不委屈。”

    “你看着吧,等我住几日,我哥先会嫌我烦了。”

    历延年知道阿叔后一句是开玩笑,黎王爷怎会嫌弟弟呢,阿叔都是安他的心,他便随着阿叔,不多想那些没用的。

    后来在昭州住下,除了黎南珠,随行官员宗室那是新鲜劲足的,天天出门闲逛,昭州城的百姓也对京里来的贵人新鲜,可如此十来天下去,百姓们日子恢复了常态,京里人还是照旧新鲜。

    就是十二天天让信四带着他玩就知道了。

    红豆小糕整天不在府里,跟大福玩,带不才出门,还要拿着二两银子去南厂府县买东西——

    去吧去吧都去吧。

    黎南珠不怎么爱出门,他天天往黎王府跑,跟哥嫂聊天说话,二孙女要嫁人了,去给二孙女看怎么做嫁衣——他尽捣蛋了。

    黎王妃抓了糖果给小郡王,跟哄孩子似得说:“圣上没来过昭州,你天天跑这边冷落了圣上,去带圣上出门玩去吧。”

    “……我是想帮忙,嫂子你怎么还赶我。”小郡王看出来了。

    邹氏就说:“你以前打马球的旁边盖了游玩场,就是你说的,什么滑梯啊秋千还有转盘,打弹弓还能赢礼物,你给延年露一手。”

    “什么时候开的?那我去瞧瞧。”小郡王来了兴致,揣着糖果就出门找历延年去玩了,他是看出来了,筹备嫁妆这事,确实不是他强项。

    京里女眷等闲是不出门,不会逛街的,即便是真上街了,还有‘清铺子’、‘清街’一说,但在昭州没这个道理。

    入乡随俗,起初女眷都是在宅子里听丈夫回来说,后来是两位公主先跑出去了,玩的一通兴致,后来不出几日,女眷们约着也上街了。

    如今还有换上昭州妇人穿的衣裳,每日都要上街买东西。

    到了五月昭州还有蹴鞠、马球大赛,今年办的热闹,京里来人都去看了,帝后也去了,历延年本来犹豫,想着他去了会不会打扰到百姓玩乐兴致,黎南珠说不会,只会更高兴,拉着历延年就去了。

    可不是嘛,那比赛踢得眼花缭乱的热闹。

    一个个都炫技不说,铆足了劲儿,看的起劲时,昭州百姓就顾不上旁的了,该喊的喊,该骂的骂——

    “我见旁边坐的妇人,是气到了,还破口大骂。”

    “你旁边的位置,我怎么记得是昭州知州女眷——”

    两位公主不可思议,又去看那位妇人,刚破口大骂的妇人此时又恢复成了贵妇人仪态,端着茶水喝了口,还冲她们微微一笑,跟刚才宛如两人一般。

    但公主们听得分明。

    这——

    昭州可真是有意思。

    难怪皇后是那般的爽快随性不拘小节的性子,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昭州城养的纨绔郡王,自是同别处纨绔不一般。

    是绝无仅有的独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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