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男孩向井底喊完话, 便眼巴巴地望着井水,想要看看井里有没有动静。
他等了一会,发现井水依旧平静如昔,只有一片落叶打着旋落入井中, 在水面上轻轻点出涟漪, 随着藤球一起飘荡。
男孩玉雪可爱的脸蛋露出了失望之色, 小声说道:“没有鬼吗?”
“小少爷, 这世上没有鬼的,你就别看了。一会小人就叫人给你捞藤球, 老夫人还在等着你用膳,你这就跟小人回去吧。”
家仆连声哄着男孩,生怕他出什么闪失, 赶紧将他抱了起来。
男孩不想走, 像只雏鸟似的在家仆怀里乱扑腾, 却完全抵不过成年人的力量,被家仆抱着远离了水井。
隔着井水与结界, 他看着男孩昙花一现地到来又消失,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即便只有匆匆一瞥, 也令他印象深刻。
他记得他说自己叫「卿卿」。
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但无论怎样书写,都是个很好听的名字。
他将双手举到眼前,手指交叠在一起,以虎口圈出一个圆圈,锁定住水面上的藤球。
如果他能走出这座水井, 他当然会为卿卿取出藤球, 可休说打破那层结界, 便是魔修画下的线他都无法跨越。
魔修自入定中苏醒过来,百无聊赖,又将他好一番折磨。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魔修还要夺舍他的肉身,每次只是让他受些皮外伤,并没有摧残他的根骨和经脉,日后他还有修道的机会。
下午,两个家仆进院子里干活,通过他们的对话,他得知原来卿卿是他的两位外祖收养的孙子,他们耐不住膝下的凄清寂寞,又恰逢卿卿养母离世,就将他抱回了家里。
按年龄排辈,卿卿比他小一点,是他的弟弟。
那两个家仆扫完院子,这才不情愿地靠近水井,将藤球飞快打捞上去,又搬起一块巨大的青石板重重地压在井口上。
这是老夫人的命令,在听闻卿卿靠近水井后,她嫌晦气,就叫人彻底封了井,免得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从井底爬上来纠缠她的乖孙。
井底陷入一片漆黑,连最后的一小块天空也看不到了。
他蜷起身体闭上眼睛,胸口有些闷闷的,尤其是当卿卿的笑脸自脑海中一闪而过时,这种苦闷的感觉就更重了。
他可能再也见不到卿卿了。
井口被封死后,黑暗中的时光更显得痛苦而漫长,魔修点了一盏人油做的长明灯,放到他的头顶上,叫他就这么顶着。
他必须站得极稳,因为若是不稳,灯油就会洒落下来,在他的肩膀上烫出燎泡,烧得皮肤溃烂。
后来魔修觉得不够有意思,又让他抬起一条腿,只以另一条腿独立,每次他都坚持不了多久就摔倒了,魔气和滚烫的灯油烧得他满身是伤,逗得魔修捧腹大笑。
这一日,魔修又想了新的法子折磨他,他叫他用嘴叼住人油灯,若是叼得不稳,灯油就会烫伤他的唇舌和喉管,叫他几天都吃不下饭。
就在他即将叼住油灯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听到头顶传来一阵隆隆响声,竟是石板被挪走了,日光倾泻而下,落入他的眼底,刺激得他的眼中产生了些微的泪意。
他听到了老妇和蔼的声音:“乖卿卿,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不要再生奶奶的气了,奶奶让你过来玩还不成吗?”
这是老夫人的声音,他认得,以前他也曾听过几回,每回府中有什么倒霉事,她都要跑来井边歇斯底里地咒骂一番,骂他这个丧门星死了也不肯放过他们家,这还是他第一回 知道原来她也有这么和颜悦色的一面。
井边又一次冒出了一个小脑袋,睁着澄澈的大眼睛往下看,卿卿比上回过来要长大了一点,脸颊粉扑扑的,笑得非常开心。
他奶声应着老夫人:“对不起,奶奶,我再也不生您的气了,您是世上最好的奶奶。”
老夫人闻言也笑了,慈祥地看着卿卿在井边玩,卿卿很乖,不会做什么危险的动作,只是对着井口小声说话。
“对不起,把你抛在井下这么久,我带好东西给你赔罪啦。”
卿卿往井下扔了一只银镯子,落在那层透明的结界上,老夫人脸色骤变,不是因为孩子淘气丢下了银镯,而是因为他的话:“卿卿,你在跟谁说话?什么抛、抛的……”
她做贼心虚,害怕卿卿听说了什么风言风语,不过卿卿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提到自己听说井下有个鬼,他没见过鬼是什么样子,想和它做朋友。
老夫人闻言神色稍缓,井下冷眼旁观的他明白她的心思,她是害怕被卿卿发现真相,哪怕卿卿的想法奇奇怪怪的,也总比知道他们往井里抛过男婴要强。
没有了老夫人的阻止,卿卿时常来井边玩,陪他不存在的朋友说话,还往下扔好吃的好玩的,次数多了,就连魔修也对他生出了几分兴致。
“这小孩真有意思。”
魔修看向被折磨得遍体鳞伤的他,笑眯眯地问:“你好像挺喜欢他的,可能你自己都没发现,每次他过来的时候你都盯着他不放。既然这么喜欢他,那我就把他弄下来陪着你吧?”
听闻魔修的话,他抓紧滚烫的油灯,并不清楚自己脸上露出了什么表情,竟惹得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你果然是在乎他!”
魔修的眼中闪烁着猩红的光,异常阴狠歹毒:“我还以为你小子是铁打的,不管遇上什么事都不吭一声,什么也不在乎,现在看来你也不是没有软肋,原来就是他啊。”
“他不是也想和你玩吗?也罢,那我成全你们,让你们两个一起待在井下,也省得你日后寂寞了!”
他闻言立刻丢下油灯,忍着全身烧灼的剧痛,冲过了那条线,死死抱住魔修的腰,声音嘶哑地说:“不……不行。”
魔修一脚踹中他的肚子,将他踹到角落里,半天起不来身,接着魔修施展出一道法术,黑雾渗透结界飘到井上,裹住卿卿,将他一下子扯进了井里。
“噗通!”
伴随着结界洞开,卿卿被大量的井水冲了进来,他呛了不少水,剧烈地咳嗽了好一会,直到慢慢平复,才揉着被水冲红的眼睛看向四周,入目的就是魔修那张狰狞的面孔。
“啊!”
卿卿受到惊吓,坐在地上浑身发抖,魔修大笑几声,指着他颇为戏谑地说:“你不是想和鬼交朋友吗,如今见了我,怎么反倒害怕起来,莫非——”他的脸色骤然一沉,“你之前说的都是假的不成?”
卿卿眼中冒出一点泪花,畏惧地摇头:“不,我没有说谎,可你真的是鬼吗?这又是在哪里,阴曹地府吗,是不是你将我带来的?”
“你的问题太多了,让他跟你说吧。”
魔修满脸的不耐烦,指了指角落,卿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脸上惊慌之色更重,小声问道:“他……他是人还是鬼,还活着吗?”
他奄奄一息地躺在角落里,全身的皮肤被魔气烧焦了,黑如碳的皮肤下露出交错狰狞的鲜红伤口,汩汩地渗了满地血。
为了证明自己还活着,他强忍疼痛动了动手指,卿卿看得眸光一颤,接过魔修扔给他的灵药,小心翼翼地靠了过来。
“我、我来给你上药……”
卿卿脱掉湿淋淋的外衫,防止水珠落下来冲淡药膏,再蹲下身子给他抹药,动作轻柔又笨拙,如羽毛落下,生怕把他弄疼了。
只是卿卿上药的速度太慢了,再这么拖下去他就死了,魔修「啧」了一声夺回药瓶,粗暴地往他的伤口上倒,再重重地涂抹开,疼得他几近昏死时也发出了一声闷哼。
卿卿抓紧衣摆在一旁看着,脸色都白了,好在这药确实管用,只过了小半日的功夫,他的皮肤就恢复了原本的白皙,开裂的伤口也只剩下结痂的疤痕,纵然依然丑陋,但至少没那么骇人了。
他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被卿卿扶住,可能是因为看到和自己年龄相近的小孩子,卿卿没有那么害怕了,贴着他小声问道:“这是哪里,你们两个又是谁呀?”
“这里就是水井的下方,你可以抬头看。”
他为卿卿指向头顶,同时不着痕迹地往旁边躲了躲,他的身上全是血,又脏兮兮的,不好和卿卿挨得太近。
桃卿懵懵地往头顶看,发现上方果真水波荡漾,既好奇又害怕,他接着解释:“那位先生是名修士,至于我,我没有名字,你可以随意叫我。”
“「修士」是什么人?”卿卿小声问,“那位叔叔是神仙吗?刚才他给的药也好神奇啊,这么快就治好了你身上的伤。”
两个小孩的窃窃私语逃不过魔修的耳朵,听到卿卿这么问,魔修颇为自得地说:“某虽不是神仙,却也有些仙家手段,你这小娃娃且看着。”
大概是因为在井下待得无趣,魔修竟真的给卿卿表演了几个法术,不但卿卿看得兴高采烈,就连他也看得目不转睛。
不过他看的不是热闹,而是魔修运决的手法和灵气在人体内运转的路径,他生下来就看得见修士经脉中的灵机,这也就是为什么魔修非要夺舍他的肉身,像他这样奇高的天赋确实世属罕见。
卿卿很给魔修捧场,将他哄得心花怒放的,面上十分有光,到了晚上,他甚至大发慈悲地表示要弄来一桌好酒菜给卿卿接风洗尘,就化作一道黑雾从井口遁出去了。
魔修一走,卿卿立刻垮了笑脸,紧张地问他:“你和我说实话,其实他是坏人吧,你身上的伤是不是他弄出来的?”
他有些意外,想不到卿卿这么聪明,不仅没有上当,一直暗中提防着鬼修,还故意表现出傻乎乎的模样麻痹魔修,让魔修对他放下戒心和杀意。
被他这么看着,卿卿脸色微红,嗫嚅着说:“我是不太聪明,可我也不是傻子嘛……你伤得这么重,他都不愿意给你疗伤,也绝口不提送我出水井,一直把我们关在这里,所以他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呀。”
他点了点头,回答卿卿方才的问题:“是他伤了我,他想要我的命。”
他将自己和魔修的关系简略地解释了一番,卿卿面色隐隐发白,无措地问道:“那我们该怎么逃出去?”
“我会想办法的。”
他握住卿卿的手,这般安慰着他,尽管他其实并无什么把握,但他会想办法的。
不多时,魔修带着丰盛的菜肴回来了,还给自己打了一壶酒,给两个孩子带了甜甜的蜂蜜玫瑰露和如意糕,让他们敞开了吃。
这是他第一次吃到这么美味的饭菜,也是第一次吃到点心,知道什么叫甜味。
卿卿虽然害怕魔修,但是也吃得很开心,边吃边眼睛亮晶晶地望向他,说他们以后还会吃到更多好吃的东西。
他听出卿卿的话外之音,点了点头,悄悄伸手拉住卿卿又小又软的手,卿卿也立刻回握住他,直到两人手心里全是汗也没有放开彼此。
自此以后,卿卿在井中住了下来,他生得漂亮嘴又甜,魔修很喜欢他,将他当成小辈看待,本来只是当个解闷的玩意随便带了下来,却在发现卿卿根骨不错后,渐渐起了收徒的心思。
也多亏有卿卿在,他的日子好过了不少,至少解开了脖子上的狗链子,不必蜷缩在那棺材似的狭小空间里,而是可以在井下自由走动,吃的用的也都和卿卿一样。
魔修倒是不介意卿卿对他的爱护,他也不是非要苛待他,只是以前懒得管,但是现在养了卿卿,什么都要细心经营,也就无所谓再将那些东西多带回来一份,反正他不缺俗世的金银,还能将卿卿哄得高兴,何乐而不为呢。
晚上,卿卿和他睡在同一个被窝里,卿卿抱着他的腰,软软地叫了一声「九郎」。
“九郎”是卿卿为他取的名字,说不上有什么内涵,但是他很喜欢。
他闻着卿卿身上甜甜的桃花香,低声问道:“怎么了?”
“我想我的爷爷奶奶了。”
卿卿将脸贴着他的颈窝,没过多久,他感到那处传来了湿漉漉的触感,是卿卿哭了。
卿卿被魔修掠至井下已经有两个多月了,他们时常能听到家仆们寻找小少爷的呼喊声,和老夫人撕心裂肺的哭叫,每每听到这些声音,卿卿的眼中总会噙着泪,流露出思念和悲伤的神色。
后来魔修就把那些声音封闭了,叫卿卿乖乖随他学习读书写字和吐纳灵气,卿卿知道他本性凶狠毒辣,不敢反抗,乖乖地埋头苦学。
只是今晚是卿卿的生辰,尽管魔修好好为他庆祝了一番,还送了他贵重的礼物,但卿卿思家的心情还是浓重得化解不开,忍不住啜泣出声。
他抚摸着卿卿的后背,轻声安抚他:“你会见到爷爷奶奶的,我保证。”
尽管他不喜欢那对想要溺死他的老夫妻,但如果这是卿卿的愿望,他会为他实现。
卿卿应了一声,摸了摸自己哭湿的面颊,破涕为笑,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没过多久就搂住他睡着了。
他同样将卿卿搂得更紧,轻轻在他额前吻了一下,对于该如何逃出魔修的掌控,他已经有些眉目了,如今已经开始着手准备布局,只待布局成熟和最后的时机到来。
是卿卿的出现拯救了他,而因为拥有了卿卿,他这条可有可无的性命也变得宝贵起来,所以他绝不会就这样坐以待毙地死去,他一定要除掉魔修,和卿卿一起逃出去。
谁敢阻拦他和卿卿在一起,他就杀了谁。
作者有话说:
情丝兔们:梦游中(以为自己是屑兔)(抖尾巴)(胡乱挥动小爪爪)
其实这章还没写完,但是到时间了,所以就先更一下,我看看今晚还能不能再憋出一章…!没憋出来就当我没说,到时候我会在评论里说一下的QAQ;
感谢抛和hinanaimaga的地雷!!
第232章
魔修很看重卿卿, 有意将他收为门下弟子,为此他时常外出,去附近的修士集市采买一些入门的符篆和法器给卿卿练手。
而他身为魔修夺舍的容器,没资格用上这些东西, 卿卿曾为他数次向魔修恳求, 但魔修的态度很坚决, 便是他不能修道, 更不能碰这些东西,免得浪费魔修宝贵的灵石。
对此他早有预料, 毫不意外,卿卿惭愧地向他道歉,他摸了摸卿卿的头发, 安抚说道:“不要紧, 只要你按照我说的去做, 我们就能逃出这里。”
“嗯!”
卿卿乖乖应了一声,很听他的话, 无论他让他做什么都会无条件地服从。
在他的示意下, 卿卿刻意向魔修表露自己对炼丹很感兴趣,正好魔修擅长丹道, 不由大喜,认定了卿卿就是老天赐给他的亲徒弟,欣然向他传授自己所学的一身丹术。
刚开始学习炼丹还不需要炼丹炉,只需要辨识各种灵药和它们的药性,魔修将自己昔日使用过的图谱送给了卿卿,几个月后卿卿学完了图谱, 魔修又买来许多真正的灵药, 教他切碎研磨的手法。
每次学习, 卿卿就会藏起来少许灵药,趁魔修外出时交给他,他将这些灵药全都收集起来,攒到足够的分量,就运转灵力将它们研磨成粉,泡制成颜色很淡的汁液。
泡制灵药的手法是他这些年来从魔修那里偷师来的,并不算高明,药汁里存有许多丹毒和杂质,但他想要的就这种效果,他要利用丹毒将魔修置于死地。
每天他都会把药液洒在魔修的蒲团上,因为药液的颜色接近于无,而且自从卿卿学习丹道后,井下便一直萦绕着淡淡的药香,是以魔修无法察觉到蒲团被动了手脚,依然坐在上面照常修炼。
魔修运转灵力时,魔气蒸腾,催动着浸透蒲团的药液蒸发成气体,连带着内含的丹毒一起被他吸入体内。
丹毒在魔修的身体中慢慢累积,虽不能直接将其毙命,却会跟随着灵力的游走腐蚀他的经脉和重要的灵穴穴位,如同在魔修体内埋下了一根引火线。
一旦魔修动用大型法术,引火线便会瞬间起火,点燃他火药桶般的残破金丹,将他的身体和元神炸得灰飞烟灭。
一切计划都进行得十分顺利,而他知道魔修一定会动用大型法术,那就是夺舍肉身。
至多还有几个月,魔修就会抢夺他的身体了,近来他看向他的目光已经狞恶得愈发不加掩饰。
数月后的月圆之夜,卿卿早已成功引气入体,已是炼气二层的小修士了,魔修对他甚是满意,特别准许卿卿今夜回家看看,与家人团聚。
他还向卿卿许诺,再过几日他就会带卿卿回转宗门,举行拜师之礼,到了那时卿卿想去哪里都随他了。
听到魔修这般说辞,他知道魔修就要动手了,准许卿卿回家探望,也是为了将卿卿支开以便举行夺舍仪式。
他望向卿卿,毫不意外地发现卿卿眼睛一亮,显然很想念祖父母,然而令他不曾预料的是,卿卿又很快犹豫了,捉住他的手,怯怯地问魔修:“九郎能和我一起出去吗?”
“他?”
魔修嗤笑一声:“就算我肯放他出去,你的祖父祖母肯定也不想见到他。”
卿卿有些疑惑,魔修也没解释,还不待卿卿发问,就托起一阵泛着黑雾的风将卿卿送出了水井,井下只剩下了他们两个。
没有卿卿在,魔修立刻卸下了面上和善的伪装,阴恻恻地盯着他。
“你小子聪明,肯定知道我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着,别想耍什么花招。”
“要是你听话,我还能给你留下一个完整的神魂,送你托生到一户好人家,要是你敬酒不吃吃罚酒……哼。”
魔修咧嘴一笑,煞是阴毒地说:“那就休怪我让卿卿亲手撕了你的元神。”
他站着不动,既不点头也不哀求,面上没有一丝表情,魔修在他周围画下一道圆圈,将他困在里面,便去摆放夺舍所需的法器了。
他在原地坐下,冷眼旁观着魔修在地面和墙壁上画出繁复精密的法阵,一道道预先就设置好的凹槽中被灌满了灵物的鲜血,整座空间内立刻泛起殷红血光,腥气四溢、令人作呕。
两张通体乌黑的玉床被安置在法阵的中心位置,玉床刻满骷髅,散发出深重怨气,魔修从圆圈中将他拎了出来,捆绑在玉床之上。
这道绳索凡人无法挣脱,但只要是稍有灵力的修士就可以轻易解开,魔修这般设置既是为了限制他的行动,也是为了在夺舍后可以尽快脱身,要是太过结实,他夺舍后也挣脱不开,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确认自己捆得够牢靠,魔修点点头,躺在了另一张玉床上,他催动灵力,滚滚魔气自他指尖散溢出来,与凹槽中的血液融合一处,分别向着两张玉床涌去。
一想到自己即将离开这具重伤残废的肉身,占据那具天资卓绝的新身体,魔修心潮澎湃,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然而没过多久,他的笑声戛然而止,面上浮现出骇然之色。
“这是怎么回事?!”
他察觉到了自己身体的异样,只觉得体内的经脉传来饱胀的刺痛感,各处灵穴更是如同被烈火烧灼一般,灵力在其中胡乱窜动,疼得他不由大声嘶吼起来:“啊!!”
魔修的皮肤源源不断渗出魔气和血水,如若被嵌满尖刺的木板狠狠刮擦,无一处不疼,他不知发生了什么,有些慌了神,却因为仪式不能中断而不便起身查看,只能先从须弥戒指里取出疗伤丹药吞服下去。
然而他服下的丹药不仅没有治愈他的伤势,反而彻底引发了丹毒的发作,霎时间他的五脏六腑一并遭到重创,「哇」地喷出一口淤血。
魔修惊恐地发觉自己的金丹也出了问题,好似一颗戳破了孔的水球,大量向外泄露灵气的同时还变得无比炽热,膨胀得仿佛下一瞬就会炸裂成两半。
在魔修凄厉的哀嚎声中,他知道时机业已成熟,便运转灵力解开了自己身上的束缚,将沉重的玉床翻转得侧立过来,躲在后面,以抵挡即将到来的爆炸。
看到这一幕,魔修目眦尽裂,哪还有不明白的道理,面目狰狞地冲他咆哮道:“原来是你这死杂种搞的鬼?你对我做了什么?说啊,做了什么!!”
魔修甚至已经顾不得夺舍仪式了,跌跌撞撞地下了玉床,浑身喷血地扑向了他,然而他现在经脉尽废,连一个凡人都不如,他一脚就把魔修狠狠踹出了一丈有余,令魔修趴在地上起不得身。
金丹即将爆裂,魔修奄奄一息地趴在血泊里,怀着满腔的不甘和怨毒,喃喃说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修炼出灵力的,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
“嘭!”
金丹炸裂,巨大的灵气洪流裹挟着无数横飞的血肉喷溅而出,横扫了井下的一切,并产生了剧烈的地动,将四周的墙壁和头顶的结界震出了一条条粗大的裂缝。
他还是小瞧了金丹爆炸的威力,哪怕是沉重的玉床在这股灵气乱流面前也轻薄得如同一张薄纸,与墙壁相撞摔得粉碎,而他也重重地撞在了墙上,哪怕有灵力护身,后背和胸腔依然震得剧痛,猛地咳出了一口血。
失去了依托的宿主,狂暴的灵力不断在坍塌的空间中四下乱窜,直到它们发现了他空荡荡的经脉,便猛地钻了进去,不顾他的生死,凶狠蛮横地扩张着细弱的经脉。
他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痛苦,即使是那场焚烧他全身皮肤的魔火也没有这么疼痛,不禁抓住身后的断壁,颤抖地闷哼出声。
直到灵气风暴渐渐平息,他才好似重新复活般,后背顺着墙壁缓缓地滑落到了地上。
他的意识几近昏迷,身体却前所未有地轻盈舒畅,充满了强大的力量。
恍惚之中,他仿佛听到了卿卿的哭泣声,卿卿哭得那么悲伤,令他心生不忍,不愿继续听他哭下去,便吃力地睁开了眼睛。
模糊的视线映入了卿卿哭花的脸,卿卿将他的上半身抱在怀里,哭得一抽一抽的,口齿不清地哭诉道:“九郎……九郎,你还好吗?你不要死,呜……不要、不要丢下我……”
“别哭,我没事。”
他调动全身的力量,抬手在卿卿粉白的脸蛋上抹了一下,他的手很脏,把卿卿抹成了脏兮兮的小花猫,却成功地让卿卿破涕为笑了。
“我还以为你要死了……”
卿卿伏低身体,与他前额相贴,红着眼睛可怜巴巴地说:“九郎,你别丢下我,我不能没有你,要是你死了,我……我也不知道我该怎么办了。”
“不会丢下你。”
他抱住卿卿,胸腔里生出温暖又古怪的感觉,里面痒痒的,有点发紧,还有一种迫不及待的感觉,好似有一株幼芽即将破土而出,开出一朵美丽的花来。
——噗通、噗通。
下一刻,他微微睁大了眼睛,竟听到他的胸腔中传出了心脏的跳动声,这怎么可能,明明他自出生就没有心脏,连魔修也说他没有心,是天生无心的道体。
可心跳声并不是他的错觉,卿卿将他小心翼翼地搀扶起来,给他喂了灵药,见他好转不少,就扑进他怀里撒娇,甜甜地说道:“九郎,你的心跳得好快。”
“是吗。”
他摸摸卿卿的头发,自他们紧紧相贴的胸口前,也感受到了卿卿轻快的心跳声,两人的心跳彼此重叠,仿佛融为一体,再不分彼此。
大概正是因为有卿卿相伴,他才会生出这颗心。
不知过了多久,卿卿放开了他,小声问道:“我们成功了吗,那个坏蛋死了吗?”
“成功了。”他点点头,握紧卿卿的手,“我们自由了。”
卿卿露出笑意,替他开心起来,但仔细辨认,这抹笑容中还藏着淡淡的伤感,因为平心而论,魔修对卿卿还是不错的,卿卿心地善良,不可能会因为一个人的死而纯粹地只感到欢喜。
不过卿卿知道魔修本性极坏,以前杀过不少人,还要夺舍他的肉身,所以卿卿绝对站在他这一方,不可能偏袒魔修。
这时四周传来了嘈杂的动静,正是宅院中的许多下人听到爆炸的巨响,提着灯笼匆匆赶了过来,映亮了黑暗的深坑,也看到了坑下的他们。
“小少爷?你是小少爷吗?!”
下人们看清卿卿的面容,纷纷惊呼出声,十分地诧异和激动。
他闻言身形一顿,扭头问卿卿:“方才你没有去见你的爷爷奶奶?”
否则这些仆人也不会见到卿卿后还这么惊讶,他们早就该惊讶完了。
“当然没有呀,那个大坏蛋把你单独留了下来,我怎么能放心呢,所以就一直在井边等着你。”
卿卿甜甜地说着,大声回应下人们:“对,是我,我回家了!我还带来了我的好朋友九郎,你们快去告诉爷爷奶奶吧!”
管家连忙派人向老先生和老夫人禀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又遣下几个年轻力壮的家仆在腰上绑了绳子爬进深坑,将两个孩子抱了上去。
日思夜想的小少爷终于回家了,下人们纷纷喜极而泣,卿卿乖乖地趴在管家的怀里,笑着对他说:“我带你去见我的爷爷奶奶,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他沉默片刻,挣开家仆的怀抱跳了下来:“你去见他们吧,我在外面等你。”
“怎么了,你不愿意见我的家人吗?”
卿卿眨眨眼,越发地疑惑:“还是那个坏蛋的话影响了你?你别听他的,我爷爷奶奶肯定会喜欢你的,你就跟我去吧。”
他回答卿卿:“他说的是实话,我——”
“卿卿!奶奶的乖孙哟,快过来让奶奶看看你,快来!”
正在此时,老夫人激动万分的声音打断了他的话语,只见老夫妻被下人搀扶着,步履蹒跚地赶到了后院,一见卿卿就泪如泉涌,激动得浑身直哆嗦:“真是卿卿回来了!”
“爷爷!奶奶!”
卿卿一见到两位亲人就红了眼圈,飞扑到他们的身边,老两口抱着卿卿又哭又笑,管家赶紧取了护心的药丸给他们服下去,生怕他们在狂喜之下犯了心病。
望着这温情脉脉的一幕,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颗心也似沉入深潭的冰水中,逐渐冷了下去。
他在意的并非是自己的两位外祖,他们早就和他没有关系了,就算他们再如何厌恶他也伤不到他,他真正在意的是卿卿的态度,很担心卿卿会因为亲人的厌恶而疏远他,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在卿卿心中的分量能超过相依为命的两位亲人。
卿卿和老两口哭成一团,过了许久才擦干眼泪,言笑晏晏地交谈起来,老两口问他怎么会出现在那个深坑里,卿卿笑着说自己有一番奇遇,随后将老两口的目光引向了他。
“他叫九郎,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被坏人抓走了,在井下待了将近一年,都要多亏九郎帮了我很多。”
卿卿眉飞色舞地介绍着,忽见老两口变得脸色铁青,瞬间收了声,小心试探道:“奶奶?爷爷?”
“卿卿,你说你一直待在井下,莫非他、他……”老夫人指着他,颤声问卿卿,“他也是从井下来的?”
不待卿卿回答,他就抢先开口,声音平静:“是,我就是当年被你们丢入井中的孩子,你们的亲外孙。”
他并不奇怪这老两口能认出他,据魔修说,他和他难产而死的生母长得有七分相似,老两口身为至亲,当然对这副眉眼非常熟悉,能一眼辨认出来。
他话音落下后,除了卿卿之外,所有人都神色大变,胆小的直接尖叫着「有鬼啊」,四散逃走了,而胆大的也吓得说不出话,嘶嘶地吸着冷气。
老两口一生经历了不少大风大浪,此时还能拄着拐杖勉强站立,没有逃走,而是死死地盯着他这个早就该烂成枯骨的外孙不放。
卿卿愣了,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到老两口身上:“爷爷,奶奶,九郎说的是什么意思?他是你们的外孙吗,什么叫「丢入井中」,难道你们——”
“你住口!”
老夫人厉声喝止了卿卿,但见乖孙脸色发白,她又后悔了,柔下声音安抚道:“你别听他乱讲,他就是个不知从哪来的野种,贪图咱家的钱才要和咱们攀关系,刚才那些都是他自己乱编的,你先回去吃饭,等爷爷奶奶处理好了这个野种再——”
“您不要叫他野种,他有自己的名字,是我给他取的,他叫九郎。”
卿卿说话向来软乎乎的,此刻却小脸紧绷,显得格外生气,像只气鼓鼓的小刺猬,竖起浑身的刺,捍卫着藏在肚皮下的果子。
“您是不是没有和我说实话?您和爷爷都是饱读诗书之人,向来以礼待人,何况我方才还提到九郎对我非常照顾,您和爷爷理应会非常感激九郎,又怎么可能会叫他「野种」?所以你们一定有事瞒着我。”
老夫人目露惊慌地辩驳道:“是他先自称是我们的外孙,和我们攀关系的……”
卿卿更生气了:“以九郎的性子,他不屑于说这样的谎,而且他有什么必要和咱们家攀关系,只凭我们两个的关系,我就愿意养他一辈子,他又何必画蛇添足呢?”
面对他气愤又失望的目光,老夫人再无可辩驳,潸然泪下地说道:“唉,也罢,你跟奶奶过来,奶奶这就讲给你听,我们当年也是被逼无奈啊。”
说罢,她要牵卿卿的手,卿卿却抿着唇退开了,来到他的身边,紧紧抱住了他的手臂:“我要和九郎一起听。”
“好,都随你。”
老夫人重重地点了一下拐杖,由人搀扶着向外院走去,转身之前,她瞥了他一眼,眼神既惊骇又幽怨,还有着满腔的嫌恶和痛恨,是当真对他这个亲生的外孙怨艾到了极点。
但他不在乎,只是紧紧地握住了卿卿的手,纵使有人使他为草芥、为尘土,但只要卿卿愿意陪在他的身旁,他就什么都不害怕。
几人回到花厅,老夫人向卿卿讲述了昔日的往事,尽管她不遗余力地美化自己的行径,并渲染他这个丧门星的晦气和可怖,但卿卿还是气得从高椅上一跃而下,牵起他的手说道:“九郎,我们走!”
他不说话,平静地任由卿卿拉着他往外走去,下人们赶紧过来阻拦,但他们年纪虽小,却都是修士之身,轻而易举地用灵力挥开了他们的手,一路跑到府邸的大门门口。
“卿卿,回来,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老夫人和老先生都紧着跟在后面追,奈何上了年纪,腿脚不利落,还差着他们一大截距离。
卿卿生气地说:“不知道,反正我要带着九郎出去!”
说罢,他眸光亮晶晶地望向他,染上了几分奇异的光彩,说不出地好看。
“九郎,你愿意帮我推开这扇大门,和我一起走吗?”
“当然。”他毫不犹豫地回答卿卿,“只要你永远不离开我,走到哪里都带着我。”
“……”
卿卿停了一下,向他展露笑颜:“那是当然!来,你帮我推开大门吧。”
“好。”
他点点头,将手掌按在厚重的大门上,运足了力气向外推动。
“嘎——吱吱吱……”
说来也奇怪,这大门看似沉重,却被他轻而易举地推开了,甚至没有什么实感。
伴随着大门洞开,无数斑斓的光点喷涌进来,汇聚成了截然不同的景致。
他睁大了眼睛。
霍然自梦中醒来。
…… ……
“成功了,我们打开神国大门了!”
桃卿自幻阵中退了出来,兴奋地对白鹿说着。
其实他没想过这个办法竟然能成功,虽然他知道小兔子们乃是莫不臣的神力所化,却不料竟真的可以利用迷惑小兔子的方式来对神国大门产生影响,只要它们以为自己是莫不臣、并且心甘情愿地为他打开一扇门,神国大门也就自行打开了。
小兔子们刚从幻境中苏醒过来,一个个还迷迷糊糊的,踢蹬着雪白的小爪爪,好像还要努力推开大门似的。
桃卿看得心都化了,若是可以,他真想挨个亲它们一口,但现在时间紧迫,容不得他多想,赶紧把小兔子们一窝端地揣进御兽袋里,跳上白鹿的后背,抱住它的脖颈说道:“快跑!”
白鹿牟足了劲撒腿就跑,朝着敞开的神国大门飞驰而去,与此同时,打坐中的莫不臣蓦地睁开双眼,已经察觉到神国大门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自己打开了。
来不及弄清其中的原理,莫不臣使用出遁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向大门飞了过去,琉璃似的眼瞳中流露出一抹焦急之色,他此生从未这般迫切地想要阻止什么,唯有桃卿才会令他如此失态,他不能失去桃卿。
白鹿驮着桃卿,速度略慢一筹,尽管他们比莫不臣要更早出发,却还是同时到达了大门下方,在缝隙间不期而遇了。
高达百丈的大门流光溢彩,庄严辉煌,他们立于门下,相对而望,渺小得如同蚂蚁,被光映得连影子的颜色都变淡了。
看到莫不臣来,桃卿脸色一变,当就要即施展法术布下幻境抵挡,却忽听莫不臣开口问道:“为什么你一定要走?为什么你一定要丢下我?”
桃卿产生了一瞬间的恍惚,仿佛他还身处在刚才的幻境中,面对的人是年幼的九郎,九郎伤心地问他,为什么要丢下他。
愧疚之情还来不及出现,桃卿就猛然意识到眼前的人不是九郎,而是莫不臣,那个杀生无数的神梦道主,他无需对他有丝毫的怜悯之心。
于是桃卿眸中的温度瞬间冷了,漠然地说:“你在说什么,是你一厢情愿地强迫我留在这里,我从未有过一天想要和你待在一起,现在我只是要回到我本该在的地方。”
他说话的同时,白鹿将情丝兔们所见的幻景一股脑地甩给了莫不臣,趁着莫不臣瞬息的怔忪,立刻带着桃卿窜出了神国,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独留莫不臣沉浸在虚妄的景象中,看到了幻阵中所发生的一切。
那是一个截然不同的童年。
在这段童年里,桃卿很早就和他相遇了,无条件地信赖他、喜爱他、依恋他,他们在魔修的手下相依为命,桃卿将他当成了此生最重要的人,哪怕是至亲也比不上他在桃卿心中的地位。
幻象中的桃卿向他许诺,他不会丢下他,也不会离开他,而是会永远陪在他的身边。
现实中的桃卿却对他说,他从未有过一日想要和他待在一起,都是他自作多情,现在他要回到本属于他的地方了。
后者才是桃卿的真实想法。
而幻境里的那些甜言蜜语,全都只是桃卿为了诓骗情丝兔打开神国大门的手段而已。
甚至桃卿欺骗的是情丝兔,而不是他,他竟然连这些谎话都不愿意对他说。
随着心头剧痛,莫不臣蓦地吐出一口血,眸中泛起晶莹泪光,无声地落下眼泪。
他天生无情,负尽千千万万人,却唯独对桃卿生出了真心。
桃卿天生多情,心怀千千万万人,却唯独践踏了他的真心。
是他不该,他不该爱上桃卿。
可惜太迟了。
他早已万劫不复了。
作者有话说:
屑兔:桃卿为什么只对我冷脸,说明他爱我,他心里有我(含泪)(自我催眠)(意识到不对)(越想越难受)(醒悟)(疯狂)(彻底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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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章
白鹿驮着桃卿, 迈开雪白的四蹄,穿过缥缈云雾和五彩霞光,以流星般的速度飞跃出神国大门的缝隙,下一刻, 大门合拢, 发出隆隆声响, 再次将内外两个世界彻底隔绝。
来自界外的清新之风吹拂着桃卿的面颊, 重新见到这片广袤的天地,他不由心中激动, 双眸光彩涟涟,伏在白鹿的背上对它说道:“我们自由了!”
听出他非常高兴,白鹿也欢快地应了一声, 带着他继续向云层之下穿梭。
桃卿这才发现原来神国已经飘到了极高的天空中, 哪怕是上界, 也和神国所在的位置相距万里之遥,除了白鹿和莫不臣之外, 就没有其他修士能够飞到这个位置。
下方到达了猛烈凶暴的罡风地带, 稍有不慎就会被罡风割伤,桃卿立刻闭上嘴, 运转起灵力为自己护身,待白鹿穿过罡风层后,他便隐约看到了神梦山的轮廓。
神梦山和两百多年前别无二致,依然雪白圣洁,但整座上界的模样却堪称天翻地覆,四下皆是历经战火的颓败景象, 河湖枯竭, 草木萧疏, 城池荒芜,万里空无人烟,再无从前所盛传的仙家气象。
白鹿降落在一座废弃的荒城中,望着那些断壁颓垣,它身体微微一颤,温顺的眼眸流露出哀伤之色。
桃卿从它背上翻身而下,抱了抱它的脖子,低头蹭着它的额头,柔声安抚着:“以后上界一定还能恢复成它本来的样子,我们一起来修复,我会帮你的。”
白鹿蹭蹭他的手心,问他现在想去哪里,是去找裴之涣还是先回合欢宫,桃卿想了想说道:“先回合欢宫吧。”
虽然他非常思念之涣,却也同样渴望见到师尊和师叔他们,师尊他们又是尊长,于情于理,他都应该先回合欢宫拜谒。
而且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桃卿脸色微红地想,那就是他两百多年没见到之涣,肉莲丸的药性便也积压了两百年,要是他和之涣见了面,怕是没有十日都不能下床吧……
还是先用传音和之涣联系,最后再见他好了,到时就能好好陪他了,相信之涣也会喜欢他的决定。
打定主意后,白鹿驮着桃卿飞离上界,前往云水之下的陵游界,桃卿自云端俯瞰三洲,庆幸地发现陵游界几乎没有受到战火的侵袭,依旧生机盎然。
白鹿的速度极快,转眼就已来到合欢宫的上空,桃卿为它指了指青鸾峰,打算先回到自己的长庚殿安顿好白鹿,梳洗一番后再去拜见师尊。
他们靠近青鸾峰,却见长庚殿四周有许多骑着黑麒麟的英武护卫,将殿宇拱卫得甚是森严。
桃卿不觉惊讶地喃喃自语道:“那不是黑麟卫吗?”
黑麟卫是魔尊的专属护卫,既然他们会出现在这里,那岂不是意味着雁雁也在?
为了避免横生枝节,白鹿用出隐匿之法,隐藏了它和桃卿的身形和气息,降落在了长庚殿的门口,果真见乐正兰漪也在。
乐正兰漪正悠闲地躺在靠椅上,枕着手臂晒太阳,幼兔蹲在靠椅底下「吭哧吭哧」地吞着点心,吃得尾巴尖一颤一颤的,肚皮撑得鼓鼓囊囊的还要继续往里塞。
“不够,接着吃,你看你都饿得瘦脱相了。”
乐正兰漪翻了个身,懒洋洋地怂恿着幼兔,桃卿看了看幼兔滚圆的兔屁股,也不知道兰漪所谓的「瘦脱相」是什么标准。
“你要是太瘦了,毛也不滑顺,桃卿嫌你丑,就会养别的小兔子了。”
乐正兰漪还恐吓幼兔:“等他回来他就会抛弃你,抱着别的小兔子说「宝宝比小恋漪可爱多了」,哼哼,到时你就是无家可归的流浪兔了,风餐露宿不说,还会被坏人抓走炖汤喝。”
幼兔悲愤地「呜嘤」一声,更加凶猛地吞吃起点心,乐正兰漪满意地点点头,打量着它油光水滑的兔毛,自言自语道:“桃卿看到小恋漪被我养得这么肥,肯定会很开心,说不定还会亲我一口呢。”
桃卿听得既好笑又无奈,还有几分奇怪,下意识地问道:“什么「小恋漪」?”
“谁?”
乐正兰漪淡蓝色的眼珠瞬间变红,蒙上浓重的戾气,满怀杀心地望向声源的方向。
但很快地,他辨认出了这是谁的声音,哪怕他其实已经有两百多年没听过了,不由为之一怔,眸中的猩红消退,难以置信地问道:“桃卿?是你吗?刚才是你在说话吗?”
“是我,雁雁。”
桃卿示意白鹿撤去隐匿神术,激动地望向乐正兰漪,眸中染上丝丝水光:“我终于回来了!”
熟悉的容颜真实而鲜活地出现在自己面前,乐正兰漪脑中「嗡」的一声,整个人已经傻住了,只会结结巴巴地喊:“桃、桃桃……”
比他先反应过来的是幼兔,闻到熟悉的桃花香,幼兔刷地炸开了兔毛,拼命地嘤嘤叫着飞扑进了桃卿的怀里,动作急切得都快长出翅膀了。
“九郎!”
桃卿红着眼圈接住幼兔,捧着它亲了又亲,幼兔呜呜地叫,黑眼睛里渗出泪花,在桃卿的脸上蹭来蹭去舔来舔去,小爪爪扒着他的发丝,整只兔死死黏着桃卿不放。
桃卿和幼兔亲昵了一会,还想跟乐正兰漪说说话,他刚要抬眼看向对方,身体就已陷入一个有力的怀抱里,温热的泪水直接打湿了他颈侧的肌肤。
“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多久吗?”
乐正兰漪的双臂像是铁水浇筑的一般,将桃卿的腰箍得死紧,后背的布料都被他的手指捏拽得起了皱,而他秀美的少年面孔在短短一瞬就已经哭花了。
大颗大颗的泪珠从他的眼眶里往外掉落,浅蓝的眼珠被泪雾染得朦胧,如若湖心倒映的圆月。
“雁雁……”
桃卿招架不住乐正兰漪的眼泪,有些心疼地回抱住他,却不知乐正兰漪对他的心疼还要更浓烈百倍千倍,他无法想象桃卿是怎么独自在神国中度过这两百多年的。
哭了一会,乐正兰漪才后知后觉地想起黑麟卫就在他们周围,这么哭下去实在有失他魔尊的身份,这才勉勉强强地止住啜泣,却依然黏着桃卿不肯撒手。
幼兔趴在桃卿的肩头,心满意足地贴着他的侧颈,一人一兔好似长在了桃卿身上,桃卿哭笑不得地任他们两个挂着,艰难地移动进内殿,请白鹿随他一道进去。
殿中的奴仆们已听闻到了殿外的动静,忙出来迎接,二百多年过去了,这些凡人奴仆们早已来来去去换了几批人,皆是陌生的面孔。
唯有金玉、良缘、红飞、翠舞四个大管事常年服食丹药,如今仍然健在,维持着年轻的样貌,一见到桃卿便喜极而泣,跪倒在他脚边虔诚拜谒:“郎君!”
“你们快起来!”
桃卿见到他们,心中也是欣喜又温暖,将他们搀扶起来,询问过他们的近况,得知他们身体都很健康,才放心了,很是感动地说着:“能再见到你们真好。”
“这都要多亏了崔觅崔掌门专程送来的延寿丹药,否则我等如今都必会是黄土一抔,再也见不到郎君了。”金玉笑道。
提起崔觅,如今他已经是各大界域都如雷贯耳的丹道奇才了,他和桃卿合开的荣春药铺已开遍三十个大界域和数百个小世界,赚取的灵石不计其数,是天下当之无愧的首富。
“只不过这些年来崔掌门将大半的身家都捐了出去,用于支持各大界域的修复了。”
良缘感叹道:“也合该崔掌门发财,试问世上有几人能有这般胸襟,竟为了天下福祉而毫不顾惜自身的得益。”
桃卿闻言也深受触动,又问起自己在药铺的分红怎样处置了,金玉笑着说道:“自然都是为郎君妥善保管了,没有您的准许,我等怎敢动用您的资财。”
她将随身携带的账簿拿给桃卿看了,桃卿看不太懂,只看了末尾的总数,顿时被那天文数字惊得吸了口气。
“我这辈子也花不完这么多灵石,也捐出来一半吧。”
他毫不犹豫地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一句:“再从剩下的一半里拨出一部分给我师尊和宫里开销,以后师尊的花费都由我包了,不要再让师尊花自己的灵石了。”
金玉笑着应下,又取出一本厚厚的册子说道:“除却药铺所得的灵石外,这两百年多间殿中还收纳了许多奇珍异宝,皆是魔尊大人和顾真君等人送给您的生辰礼,全都记在在册了,还请您过目。”
一直老实待着的乐正兰漪闻言喜上眉梢,将册子接了过来,亲自为桃卿介绍他这些年来送的贺礼。
“你被莫不臣那老王八抓走了二百一十七年,我便在你的库里添了二百一十七件礼物,都是我辛苦搜罗来的,你看……”
他翻开册子,一样样地指给桃卿看,而在这本厚重的册子中,桃卿看到了许多熟悉的名字,每一件礼物皆代表着在这漫长的岁月中,他们对他浓浓的思念之情。
桃卿面露笑意,眼中泛着微微的湿润,将这些礼物逐一看完了,它们大多都是珍奇无比的,但桃卿在乎的不是它们的价值,而是其中所蕴含的心意。
“谢谢你,雁雁。”
他合上册子,交还给金玉,认真地凝视着乐正兰漪的双眼:“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将我记在心上,不曾遗忘我。”
乐正兰漪脸红了一下,既害羞又得意,小声嘟囔着:“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还要谢谢你帮我照顾九郎,我想如果没有你激励它,它也不会吃得这么胖乎乎的。”
桃卿摸了摸幼兔软软的耳朵,诚恳地向乐正兰漪道谢,之前被囚禁在神国的期间,他曾亲眼看到过幼兔因为思念他而不吃不喝,想必是雁雁对它说了什么,才让它重新振作了精神。
雁雁还曾激将过之涣,阻止过星桥,引导他们走出迷途,又亲率大军拯救了被神修围攻的合欢宫,实在帮了他太多太多,他都要无以为报了。
桃卿心绪一阵涌动,又很快压了下去,准备日后再郑重地向乐正兰漪道谢,反正也不急于这一时。
只是有一样他不太明白,便询问乐正兰漪:“你方才怎么管九郎叫「小恋漪」?有人给它改了名字吗,是哪三个字呀?”
乐正兰漪神色一僵,眼神游移道:“没人给它改名字,我就是随便叫着玩的……你不用理会。”
打死他他也不会和桃卿解释这个名字的!它什么特殊的含义都没有,就是「桃恋漪」,桃卿爱兰漪,他会对小兔子叫这个名字,想象着它是他和桃卿的孩子。
不过他从来都是在身边没人时才叫的,免得影响桃卿的声誉,谁知今天竟然被正主本人听到了,他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
乐正兰漪耳朵都红透了,赶紧转移话题:“对了,你回来得正好,裴之涣就要渡劫了,根据我的推算,应该就是在这两日,如果他成功了,那他就是全天下第二位渡劫修士了——”
他话音刚落,天空中忽然传来一阵闷雷声,方才还艳阳高照的天空骤然昏暗下去,布满了层层乌云。
云间的缝隙时不时地窜过一道细细的淡紫色电流,发出噼啪声响,异常骇人,对修士更甚,因为这世上唯有渡劫的天雷才会呈现出紫色,是每个修士都不愿面对的。
这雷云规模极大,遍布万里,可见渡劫之人修为极高,雷劫才会如此声势浩荡。
桃卿望着昏黑的天际,心里一跳,已然有所预感,而乐正兰漪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的猜想——
“这么大的规模,想来必是渡劫雷云无疑。”
乐正兰漪的神色瞬间凝重,缓缓说道:“裴之涣就要冲击渡劫期了。”
“可是……这片雷云的规模比我父亲当年冲击渡劫的雷云要大出太多了,至少要大上十倍,如果这就是裴之涣的渡劫雷云,他能撑得住吗?”
作者有话说:
绿茶布偶:喵喵喵(烦躁甩尾巴)(希望垂耳兔和美短同归于尽)(暗戳戳寻找起了小爱兰)
算了,感觉字数还不少,我姑且放弃挣扎,明天早点起来继续战斗!!
感谢谢花怜蝶的地雷3,Neverland小刺猬、你是鲨杯吗、抛和hinanaimaga的地雷2!!
第234章 大结局(上)
紫霄派, 太清峰。
滚滚黑云浓如墨色,层层叠叠地堆积在太清峰的上空,天雷在云层中若隐若现,似灵活的紫纹长蛇般游走窜动, 发出电流刺耳的声响。
精舍中, 裴之涣一身竹青色的宽袍大袖, 端坐于蒲团之上, 从入定中睁开双眼,视线越向窗外, 望着厚重的雷云,心如止水,无悲无喜。
对于裴之涣而言, 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太久, 自两百多年前桃卿被莫不臣掠走、清玄仙尊消失的那一天开始, 他之所以还存活于在世上,就是为了修炼到渡劫期斩杀莫不臣, 夺回桃卿, 并以莫不臣的命祭奠消散的清玄仙尊。
如今两百多年过去,裴之涣距离渡劫只差一线, 只要跨越这道最后的关隘,他就会前往极天之上的神国,与莫不臣决一死战。
无论是渡雷劫还是最终的决战,他都只能成功不能失败,因为这不仅关乎到他自己,更是关乎到桃卿和天下之人的性命。
他这条命早就不仅仅属于他自己了, 而是背负了太多的责任和期许, 裴之涣不允许自己停下脚步, 年复一年、昼夜不息地修炼道术,甚至没有多少时间用来思念桃卿。
唯有每年桃卿的生辰,他才允许自己休息半日,选好礼物送到合欢宫,任由自己沉湎于飘渺梦幻的回忆中,思念成魔,不愿醒来。
如今雷劫将至,一切都要结束了,虽已期盼多年,但裴之涣不允许自己的心境出现丝毫动摇,按部就班地运转起功法,准备迎接雷劫的降临。
上一世清玄仙尊的雷劫是师尊云河老祖替他渡的,那时莫不臣把持着全天下,会在雷劫中暗藏杀招,杀光所有试图渡劫的大乘真君,以确保天下只有他一个渡劫修士,不会对他的杀戮祭祀造成任何威胁。
正因如此,大乘修士渡劫可谓十死无生,师尊这才以身相替,牺牲自己的性命换得清玄仙尊顺利渡劫,也换来了天下人的生机。
但裴之涣相信这一世的自己不会重蹈覆辙,一则他和卿卿相爱,情劫已渡,道心圆满;二则莫不臣受了重伤,龟缩在神国不出,纵使他已经在雷劫中埋下陷阱,但因无法亲自操控,威力会减小不少。
三则清玄仙尊在消散之前曾为他留下一门道术,乃是清玄仙尊成仙后感悟出的道法,这门道法可以将神道和仙道结合起来,集合天下人的愿力助他抵挡雷劫。
三者结合,天时地利人和皆无遗缺,他此番渡劫断无不成之理。
裴之涣站起身来,目光沉静而决绝,缓步走出精舍。
他一定要将卿卿带回来。
转眼间,万里的雷云压得更低了,整座陵游界都能听到云层中震耳欲聋的雷声。
雷劫即将爆发,一道清光自紫霄派腾升而起,裴之涣衣袂翻飞,立于雷云之下。
“你们看,清玄真君要渡劫了!”
界中的三座陆洲之上,到处都是类似的惊叫和呼喊,无论是修士还是凡人,无论是知情者还是一无所知之人,皆满心震撼,抬头仰望着那奇异壮阔、生平仅见的绝景。
而青鸾峰顶的长庚殿门前,桃卿也在一眨不眨地望着昏暗的天际,银白和亮紫的天雷闪电交缠在一起,将他苍白的面容映照得忽明忽暗。
他双手相握,十指紧紧地扣在一起,紧张得手脚冰凉,心脏怦怦跳着,生怕裴之涣渡劫会出什么意外。
乐正兰漪看到那绵延不绝的雷云,本也有些烦躁,可是留心到桃卿的惊惶不定后,他又故作轻松地安抚桃卿道:“不用担心,他和我爹又不一样,有天下气运加身,怎么可能连一个小小的雷劫都渡不过去。”
尽管不愿承认,但乐正兰漪对裴之涣的天赋和实力还是认可的,至少他自己比不上,而他本就算是天赋极高之人,也就是说如果连裴之涣都渡不过这场雷劫,那这世上就再无人能渡了。
所以裴之涣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他渡劫不成,莫不臣出关之后,这世上所有的人都难逃一死了。
这时白鹿也从殿中走了出来,蹭了蹭桃卿的腿,安抚着他的情绪,桃卿冲他们两个勉强一笑,轻轻地应道:“嗯。”
伴随着他的声音落下,天际突然紫光大盛,浩荡的雷劫开始发动了!
雷劫共有九重,从第一道银白雷劫开始,颜色逐渐转紫,威力越来越大。
大乘真君们曾汇聚一堂对雷劫进行过数番论证,认为莫不臣应该是在七到九重雷劫中做了手脚,因为从第七重雷劫开始,雷电的威势就陡然猛烈了数倍,自莫不臣入主神梦山后,死于七到九重雷劫的修士要远多于数千年的修士。
因而裴之涣此番渡劫,应是从第七道天雷开始使用天下愿力,前六道天雷都需他依靠自身的法力抵挡。
随着巨大的雷鸣响彻于天地之间,第一道银白色的天雷落下,带着雷霆万钧的气势,不偏不倚地劈在了裴之涣的身上。
“咔——轰隆!”
在百丈余粗的庞大电柱之下,裴之涣的身影渺小得好似一片飘零的落叶,那光柱无比闪耀刺目,但裴之涣的周身笼罩着一团朦胧的淡青光晕,则丝毫没有被那洪流般的炽光冲淡下去,而是源源不断地发出光亮,消抹着雷电狂暴的冲击。
不消片刻,那淡青光晕越来越盛,竟是忽然窜起吞没了雷劫之光,直接抹杀了第一重雷劫。
“好!”
距离青鸾峰不远的昆阳峰上,宫主孔致望着雷劫被青光吞噬,情不自禁地为裴之涣喝了声彩,裴之涣能吞噬天雷,就说明他应对这道雷劫还颇有余力,方可出手将天雷中蕴含的狂暴灵力转化成自身的法力。
在他身边,顾雪庭神色漠然地凝望天际,比起孔致的振奋,他面上殊无喜意,冷得如若一尊冰雪塑造的雕塑。
孔致倒是可以理解,自从两百多年前卿卿被莫不臣掳走后,顾雪庭就一直是这样了,倒不如说他原本就更近乎于这种性情,只是收了卿卿为弟子后才变得温和了许多。
而且也是因为卿卿的意外,顾雪庭一直非常不喜裴之涣,孔致还曾经就这个问题和他争论过一番,他觉得当时情况危急,裴之涣只是化神境界,又遭莫不臣偷袭重伤昏迷,没能留住卿卿自然是情有可原。
所以他对顾雪庭说:“当初裴之涣为了送走小乖都差点死了,他并没有对不起小乖,你还想怎么样?”
顾雪庭冷漠地说:“可他毕竟没有死,既然他没死,就该拼上自己的性命保护卿卿。”
后来孔致就再也不跟他讨论这件事了,对于顾雪庭来说,卿卿即使弟子又是他倾慕已久的心上人,所以事关卿卿,顾雪庭根本就毫不讲道理,孔致可没心情和他掰扯。
若不是因为顾雪庭自己就是莫不臣的化身,只要一见到莫不臣就会被吸收回正体、增强莫不臣的力量,顾雪庭早就杀上极天了,正如他说的,他会拼上自己的性命保护卿卿。
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了,裴之涣已是全天下除莫不臣之外战力最强之人,只盼他此次能顺利渡劫,超越莫不臣,将卿卿解救出来吧。
孔致悄声叹了口气,继续观望裴之涣渡雷劫,第二道和第三道雷劫泛着一丝淡紫,威力要强出几倍,也皆被裴之涣顺利渡过,甚至连法宝都未祭出,只凭着一身强横法力便能安然抵挡。
三重天雷过后,稍缓一个时辰,第四道天雷降落下来。
这道天雷中就已经能明显看出几分紫色,那是来自天极的雷电精源,代表雷之大道的法则,蕴含着毁灭的力量,凡人稍稍碰触一丝便会灰飞烟灭。
庞大的电柱四周夹带着许多细小的的电流,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听着甚是可怖,而所谓的细小也只是相对于最粗的电柱而言,实则它们均有一人粗细,若是修为不够精深,也是万难抵挡。
被笼罩在万里雷云下的裴之涣改变静立的身姿,抬手祭出本命法宝素莲镜,凝聚法力,放出了一朵巨大的青莲。
无数的淡紫电流直坠降落,密密麻麻地劈在青莲花瓣上,青莲似处于狂风暴雨之中,这些电流就是密集的雨幕,拍打得青莲左右摇曳,却依旧坚强挺立,在雷云下屹立不倒。
“轰隆——”
第四道天雷狂暴地劈中青莲花蕊,两股力量猛烈的碰撞之下,光耀万丈,将天空映照得亮如白昼,泛出妖异的紫光。
最终天雷未能攻破青莲,细密的电流持续了小半个时辰,终是不甘散去了,与此同时,雷云的厚度稀薄了几分,露出了一道淡淡的绮丽霞光。
接下来的三个时辰中,第五、第六道雷劫皆是有惊无险地渡过,而就在第六道天雷消散之后,漆黑的雷云猛地窜出一股浓重的紫红色彩,雷霆变成了鲜艳的亮紫色,同时映照着斑驳的血红光芒,散发出了不祥的气息。
乐正兰漪皱了皱眉,尚未想通其中的道理,桃卿却因为看过《魔圣》原著知道内情,之涣仙魔双修,行魔圣之道,雷劫才会透出血红色,比寻常雷劫还要凶险几分。
他此时已是紧张得心都提到嗓子眼里了,有点想吐,甚至快要看不下去了,但事关裴之涣的性命,他就是再怎么难捱也必须仔仔细细看完,不能错过任何一处细节。
雷劫已经持续了数个时辰,桃卿和乐正兰漪都是全程站着看完了,金玉和良缘本是搬了椅子给他们坐,但桃卿看一会就忍不住猛地站起来一次,反复几回,他还是让他们把椅子撤了,实在是坐不住。
这期间他也滴水未进,毫无胃口,至于通禀宫中他已经回来的消息,也全都被他抛在脑后了,一心只挂念着裴之涣的安危。
乐正兰漪倒是还记得这件事,但他巴不得和桃卿多独处一会,也就没有出言提醒,反而还命令黑麟卫将长庚殿更严密地围了起来,不准任何人靠近。
白鹿趴在桃卿脚边,担忧地仰望着天际,幼兔则缩在桃卿的衣襟睡大觉,无论发生什么纷扰都与它无关,倒是此时最令人羡慕的一个。
高空之上,随着猩红的血荫越积越多,本已有些稀薄的黑云再度变得厚重起来,遮天蔽日,黯淡如夜,若是没有电光照耀,便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咔嚓!咔嚓——轰隆!”
一道接一道的闪电映出了浓郁的深紫色,这紫色中带着漆黑与血红,最大的电柱竟有山岳般粗细,一眼望不到尽头,贯彻天地,无边无际。
巨大的青莲在天雷之下也显得尤为纤细,尚且不足电柱的两成宽度,如同撕裂天幕的上古凶兽,先前的几重雷劫也不过是它的尖齿和利爪而已。
观看渡劫的修士们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而最为骇人的是,这七八九重雷劫竟不给裴之涣丝毫喘息的机会,同时猝然发难,暴虐凶狠地朝着裴之涣扑了过去!
三道天雷所蕴含的力量足以毁天灭地,哪怕相隔着万里高空,竟也震得陆洲地动山摇,海面上倒卷起惊涛骇浪,宛如末日降临,天崩地陷。
细小的闪电势若流星地坠向地面,倘若全部坠在陆洲上,也将带来灭顶之灾,众多高阶修士不约而同地站了出来,飞到半空中,各自亮出道术和神通,集合众人之力一起抵挡着雷劫的余韵。
三道最大的天雷距离裴之涣已近在咫尺,光是裹挟而至的狂风就轻易地将青莲撕裂了,任谁都能看出这天雷极不正常,否则怎会齐齐落下,定是莫不臣预先就在雷劫中做了手脚。
与此同时,极天之处,六道轮回神国之内。
莫不臣睁开琉璃般的双眼,已经感应到了渡劫天雷的发动,也知道正在破境渡劫的修士就是裴之涣。
两百多年前,他和裴之涣的未来照影发生了惊天一战,是他败落了,而两百多年后,裴之涣又一次对他产生了威胁,若是他渡劫成功,他们便会再度决战。
如果是最寻常的雷劫,威力也至多就是前六道天雷的水准,即便裴之涣修魔圣之道,雷劫更难,也不过就是第六道天雷的一倍有余而已,对裴之涣这样的绝世天才根本构不成丝毫威胁,只凭本命法宝就足以渡过了。
但他在雷劫中埋下了杀招,使天雷产生异变,难度足足提升了十数倍,而且根据他的感应,裴之涣的雷劫之难竟然还要远远超出他的布局,却不知当中出现了什么变故。
莫不臣略一思索,直觉认为和清玄仙尊有关,他出手改变了未来,为天道所不容,天道的报应便落在了裴之涣的身上,极大地加剧了雷劫的难度。
对于莫不臣而言,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消息,一旦裴之涣于雷劫中身殒,五百年内就再无人能破境渡劫,到那时他至少可以恢复三成的法力,再出关杀死所有大乘修士,天下就又会回到他的股掌之间了。
只要重新掌控了这个世界,桃卿就是他的了,哪怕桃卿不爱他也没关系,他爱桃卿就足够了,他甚至可以不求桃卿爱他。
莫不臣抚摸着自己颤动的心脏,脆弱和痛楚在他的眉眼间一闪而过,便已恢复成了原本的古井无波。
他沉吟片刻,抬手一挥,神国大门立时敞开一条缝隙,以便他观望裴之涣渡雷劫。
凭他目前的状态,这场蕴含着天罚的雷劫他已无法插手,只能旁观,而倘若裴之涣当真能顺利渡劫,他们两个就会即刻开战,为了应对这场大战,他唯有粉碎神国,吸收其中蕴含的神力,才能恢复到巅峰状态和裴之涣一战。
所以对于他来说,这同样是破釜沉舟的一战,一旦落败,就唯有一死,因而他将神国降临下来,以亲眼见证裴之涣渡劫的结果。
极天之上,神国的大门中放出霞光万道,华彩耀目,庄严圣洁,斑斓绚烂的彩霞映照着天际,与下方黑云笼罩、紫红雷光的翻滚交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间,三道天雷声势骇人地劈向了裴之涣,在它们逼近的同时,裴之涣也感应到了冥冥中的天道。
天道向他专递意念,惩戒他并非它的本意,然而清玄仙尊出手重伤莫不臣,改变了无数人的未来,阴阳两气失衡,整座世界都有崩塌的危险,天道别无选择,只有向裴之涣降下天罚才能平息这场浩劫。
了解到自己的雷劫为何竟如此凶险后,裴之涣的心境依然澄澈空明,既无愁怨也无悔恨,用处清玄仙尊传授他的神术,将天下亿万人的愿力释放了出来。
无数的愿力汇聚在同一片天空下,宛如光辉璀璨的星河,也似是高升于空中的无数孔明灯,色彩斑斓,绚烂壮丽,漫长得无边无际,散发出了柔和温暖的光辉。
每一个愿力光点都代表着一个生命对于生的渴望、代表着这一生中最美好的记忆,尽管它们每个都很渺小,如枝叶上的朝露,但汇聚在一处,便是溪水,便是大江大河,便是宽广无边的海洋,蕴含着不容忽视的强大力量。
天罚可以惩戒裴之涣一人,却不能抹杀普天之下的亿万生灵,他们无一不希望裴之涣可以活下去,因为只有他活着,他们才能有生的希望,这个世界才能延续下去。
这是天下之人共同的心愿。
三道雷劫与海洋般宏伟广袤的愿力光点相撞,霎时间风激电骇,掀起暴烈的狂风,纯净的白光瞬息流淌开来,将所有人的视线映照得只剩下了一片纯白。
轰——
撞击所形成的巨响惊天动地,音浪翻腾,震得所有人耳膜生疼,无法听见任何声音。
好在这种既看不到也听不见的状态维持得并不久,尤其是高阶修士,只用了一两息时间就恢复了听觉和视。
他们再抬头时,就讶然地发现原本紫红交错的天雷被愿力净化成了银白色,哪怕三道同时落在裴之涣的身上也不痛不痒,本该最凶暴的雷劫就这样被他轻而易举地渡过了。
雷云渐渐散去,露出云后的太阳,正值旭日初升,一轮红日放出万丈光华。
无数灵气自裴之涣身边喷薄而出,化成散落的花朵,芳香馥郁,耳畔隐约有仙乐缥缈响起,乃是天道恭贺他渡过了天劫,如今已是渡劫仙君之身。
大地的每一处角落皆为之震颤沸腾,欢呼庆贺之声经久不息,响彻云霄,桃卿也激动得红了眼眶,彻底放松下来,竟直接站不住了,一头栽进了乐正兰漪的怀里。
“成功了,之涣他真的成功了,现在他已经是渡劫修士了……”
桃卿抱住乐正兰漪,声音里充满了哽咽,与他一起共享喜悦。
乐正兰漪回抱住他,心情也相当不赖,尤其是能拥抱桃卿,就比发生什么好事都更让他高兴。
他抱了桃卿一会,被他们挤在中间的幼兔苏醒过来,发出不满的叫声,「吭哧吭哧」地往外爬。
见它爬得艰难,桃卿立刻放开了乐正兰漪,引得兰漪暗暗地瞪了幼兔好几眼,半分不顾惜父子之情,恨不得能当场将它做成烤全兔。
白鹿看桃卿虚软无力,便走过去托住了他的身体,它的眼中也同样泛着喜悦,桃卿也抱了抱它,缓了一会,恢复了力气,心情放松下来之后,只觉得方才站得腰酸背痛,腹中也有些空了,好想吃东西。
他揉着肚子直喊饿,金玉闻言立刻吩咐下去,为桃卿和乐正兰漪呈上了丰盛的佳肴,自然也没有忘记为幼兔和白鹿准备点心。
一鹿一兔被带到隔壁吃点心,乐正兰漪则是陪桃卿一起吃,桃卿开心地吃饱了饭,好奇地跟他研究:“我听闻若是专心默念着渡劫修士的名字,他就会有所感应,你说是真的吗,如果我就这样想着之涣,他能听到吗?”
乐正兰漪见他满心满眼都是裴之涣,醋味顿时泛上来了,酸溜溜地说着:“我怎么知道,要不然你试试,看他回不回应你。”
他心里不平衡,难免有点阴阳怪气的,桃卿却没听出来,很高兴地应道:“好啊,我这就试试,要是他回复我,我就和你说一声。”
乐正兰漪手指一紧,直接将筷子掰断了,勉强保持着一副笑脸和他说:“他要是听到你的声音,还不得立刻过来找你?你不去见你师尊了吗?”
桃卿一愣,脸立刻红了,是啊,他回合欢宫明明是来看望师尊的,却全叫之涣渡劫弄得忘了,他可真是个不肖逆徒。
“那我就试一小下,一小下下。”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眼巴巴地说:“要是之涣听见了,我叫他先好好修养,别过来见我,我再去拜见师尊,你觉得怎么样?”
乐正兰漪觉得他这幅样子既可爱又可恨,恨不得在他脸蛋上咬一口,闷闷地说道:“你试吧,反正你做什么我也不能拦着你。”
桃卿展颜一笑,闭上眼睛在心中默念着裴之涣的名字,几乎是下一刻,他的脑海中就响起了裴之涣略带颤动的声音:“卿卿?”
传闻是真的,之涣真的回应他了!
桃卿又惊又喜地睁开眼睛,对乐正兰漪比划了一下,看到他这么欢喜的表情,乐正兰漪哪还不懂,当即愤愤地转过身去,只给桃卿留下一个后脑勺,实则表情酸得都要冒泡了。
桃卿伸手摸了摸乐正兰漪的头发,来不及安抚他,先欢喜地回应着裴之涣:“之涣,是我,我已经从莫不臣的神国中逃出来了!”
“你说真的?”
裴之涣的身体蓦然一震,他本已回到紫霄派稍作休息,此刻却又站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合欢宫?我这就过去看你。”
“别,你先别来!”
桃卿可知道渡劫修士的速度有多快,连忙制止了他:“我还没有来得及拜见我师尊呢,要是你来了,我还怎么见人呀,你今晚再来吧……”
裴之涣知道桃卿指的是肉莲丸,可是他既然已经知道自己马上就能见到桃卿,又怎能隐忍得住,这简直比方才渡雷劫还要难。
“可是我现在就想见到你,我等不到晚上。”
裴之涣闭了闭眼睛,原本的欣喜若狂被桃卿亲手浇上了一盆冰水,令他的声音难得失去冷静,甚至是透出了委屈:“难道你就半分不思念我,竟然能忍到晚上才与我相见?”
不知为何,明明这两百多年他都已经独自度过了,却偏偏忍不了今日的几个时辰,可他就是无法忍受,所有的自制力和意志力都迅速化为了乌有之物。
在卿卿面前,他既变得不像是自己,却也是展露了最真实的自己。
桃卿听出他声音中的低落,第一反应竟是有点想笑,方才还通天达地气冲霄汉的凛凛仙君现在却像只小狗似的向他撒娇,就这么想见到他吗?
他想了想,甜滋滋地说道:“我当然也想你呀,那我分出一道化身去紫霄派找你吧,你觉得怎么样?”
“好。”
裴之涣也后退一步,答应了桃卿的提议,桃卿还未使用过化身之术,正要向乐正兰漪请教一番,却忽见窗外的天光微微暗了下去。
“好像有什么东西。”
乐正兰漪眉头一皱,感到有一股强烈的压迫之力降临下来,似乎有些熟悉,当下也顾不得拈酸吃醋了,和桃卿一道走到殿外查看。
天空中浮现出一道巨大的阴影,待看清那道影子后,两人纷纷一愣,桃卿更是惊骇地脱口而出道:“是莫不臣的神国!”
只见莫不臣的神国大致保持着两百多年前的旧观,只是他如今的力量远不及从前,整座六道轮回便显得色泽黯淡、气象衰败,似是已然停止了转动。
“咚……”
随着沉闷的声响,神国大门缓缓开启,里面走出了丰姿秀逸的雪衣少年。
神国距离陆洲很远,但施加过神术后,便显得离所有人很近,近到可以看清少年的一举一动。
少年的道袍洁白无尘,周身云雾缭绕,仙气缥缈,高高在上,神色一片漠然,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整个陵游界域。
世上罕有人见过神梦道主的真容,然而自少年走出神国的刹那,所有人就已为他的气势所慑,自然而然地意识到了他的身份——
神梦道主,莫不臣。
“我还是先要恭喜你成就渡劫境界,清玄真君。”
莫不臣浅色的眼珠映着冰冷的光泽,望向下方的紫霄派,嗓音不高,却同样施过神术,令所有人都可以听见。
“然后……”
他稍一弹指,一道可怖的神力自他指尖溢出,轰然朝着紫霄派坠去。
“就由我来取走你的性命。”
作者有话说:
屑兔:你的桃皮很好,是我的了(做梦中);
下一章正文完结!!
感谢玉挽雪屏的地雷3,以及抛、你是鲨杯吗和hinanaimaga的地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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