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时间内,嘉言就将等会儿可能见到萧遇的场景在心里演练了两三遍。
见她明显心不在焉,老范心里默默叹一口气,开口吩咐:“罢了,今天菜多,你把这个清蒸四鳃鱼给前厅送过去。”
“我吗?”嘉言一愣,“让我去送?”
她也能被允许送菜了?
“让你去,你就去。废话那么多干什么?”老范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你要是不想去,就在这儿给我打下手。”
“去去去,谁说我不去了?”嘉言精神一振。
能在现场亲眼看着当然更好了。
老范哼了一声:“只此一次。老实一点,别惹祸。见见世面就回来,你也该知道自己到底适合哪里。”
这丫头明显在做菜一道有天赋,可惜直到现在都没忘了攀高枝儿。人往高处走,论理他不该拦着她上进,但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好苗子折损。
让她今天去瞧一眼,死心了可能就好了,就能沉下心待在厨房了。
“嗯,好的。”嘉言爽快应下。
顺利的话,今天就能离开这里了。
今日齐王过寿,宾客并不算多,连正厅都没坐满,满打满算也才八个客人。
然而给寿宴送菜的下人却不少。
嘉言端着清蒸四鳃鱼跟在队伍末尾,快步向厅堂而去。
这次果真没人拦她,看来是上天助她,要她在今日自证身份。
嘉言稳了稳心神。
还未进去,就听到正厅里传来若有若无的琵琶声。
紧接着是一个洪亮的声音:“驸马爷真是个雅人,这礼物也送的别出心裁。”
嘉言心头一跳:驸马爷?是不是周景云?
不会这么巧吧?
她细细思索了一下,新帝年纪尚轻,并无子女,先帝也没女儿,只有个幼妹永平大长公主当女儿养的。
说起驸马爷,除了她那个前未婚夫、周三小姐的异母兄长外,再无旁人了。
算了,这种时候还管周景云做什么?正事要紧。
嘉言随众人走进正厅。
刚一进去,她就看到了坐在主座上,姿态随意的齐王萧遇。
下首八个客人分成两列,相对而坐。
嘉言粗略扫了一眼,最先注意到的就是周景云。
这位驸马爷依然清瘦,尽管在这种热闹的环境下,也不掩其清冷气质。
谁能想到这么一个看着风光霁月的人,实则会做出献妹求宠的事情呢?
只瞧他一眼,嘉言就莫名觉得眼睛疼。
匆匆一瞥,她迅速移开视线,看向中间空旷处的两个素衣女子。
一样的装饰打扮。
一个手弹琵琶,一个正翩翩起舞。
嘉言心里一咯噔,联想到刚才听到的“驸马爷的礼物”,不是吧?又来?
周景云怎么变成这样了?
对送美人一事这么执着的吗?
她阖了阖眼睛,不得不承认,周景云审美进步还是很大的。
厅堂正中,弹琵琶者,轻纱掩面,只露出一双勾魂夺魄的眼睛。半遮半掩,更增魅惑。
舞者高挑纤瘦,身姿轻盈。伴随着琵琶声舞动,动人心弦。
两人一静一动,相得益彰,美好得仿佛是一幅画。
众人一边饮酒,一边含笑欣赏,还有客人击节称赞。
可惜今日的寿星齐王却兴致缺缺。
他低头饮一口酒,视线在不远处的一道菜肴上逡巡好几次,迟迟没有动筷。
嘉言小心放下那道清蒸四鳃鱼。
与此同时,萧遇提起筷子,夹了一块儿荔枝肉,送入口中。
他神情微微一变。
嘉言眸中顿时染上喜色。
差不多,稳了。
萧遇扭头,轻声问身侧侍者:“等会儿去问问后厨,这道菜谁做的。”
磨蹭着还未离去的嘉言几乎是脱口而出:“是我做的,萧……我有件事……”
话未说完,只听“啊”的一声女子惊呼,琵琶声止。
竟是弦断了。
正厅瞬间安静下来。
众人面面相觑。
嘉言的低语也被打断。
“等会儿再说。”萧遇挥手示意她让开。
嘉言无法,只得闪避在一旁。
此刻,弹琵琶的姑娘眼中掠过惊慌之色,她立刻怀抱琵琶起身,向齐王请罪:“请王爷恕罪,妾身并非有意……”
或许是动作过快,或许是故意为之,她用来遮面的薄纱好巧不巧,掉落下来,露出一张堪称国色的脸。
正厅中众人纷纷惊叹。
然而齐王目光沉凝,忽的冷笑出声:“这点本事还敢来献艺?出去!”
声音不高,威严十足。
“王爷!”美人惊呼出声,双目微红,泪珠盈盈欲坠。
美人落泪,在场诸人无不心生怜惜。
嘉言看在眼中,心里陡然生出一种诡异的情绪。
这美人的模样,好生熟悉!
真的好像啊……
周景云站起身,微微一笑,拱了拱手:“一时失误而已,王爷何必苛责?”
声音温润,举止清雅,仍是那个名满京师的周公子。
他话音刚落,立时便有人出声附和:“是啊是啊,换个琵琶,重新来过就是。王爷大人有大量……”
坐在上方的萧遇喝了一杯酒,懒洋洋道:“本王也想大人大量,但是没办法,谁让她长了一张令人讨厌的脸?”
众人俱是一怔,疑心自己听错了:讨厌?
此女眉如春山,目若秋水,冰肌玉骨,堪称绝色。
怎么看也不是令人讨厌的脸啊!
嘉言望着失魂落魄的美人,一颗心重重地下坠。
眼前这个姑娘乍一看去,神似长宁县主沈嘉言。
那张脸,嘉言对着镜子看过无数遍,绝对不会认错。
仔细看,却又不那么像了。而且比起她素日在宫中的端庄清冷,这个美人要更柔弱娇媚一些。
第一眼她就注意到了,相信熟悉她的人也都能看出来。
“……本王一见到她,就想到一个讨厌的人,又何谈大人大量?”
齐王话语漫不经心,一字一字敲在嘉言心上。
讨厌?
讨厌吗?
从六岁起,她就认识萧遇了,虽然两人相处时也有过一些不愉快,可毕竟一起长大。
她一直以为,他们就算不是朋友,也是关系不差的熟人。
所以借尸还魂后,她想着可以向他坦诚身份。
万万没想到,原来在他心里,她居然是一个讨厌的人。
……
嘉言顿觉震惊、失落又委屈。
这种感觉,和她生前突然得知周景云要尚主时相差无几。
她想不明白,怎么会是讨厌呢?
小时候,他确实看她不顺眼,说她每日戴着面具,装的端庄知礼,虚伪得很。他还曾两次故意吓唬她。
可后来他们明明处的还不错啊。
他写了词还请她品鉴呢……
难道他一直是强忍着讨厌同她相处?
嘉言心绪急转,缓缓吐一口气。
罢了,管他呢,讨厌就讨厌吧。
她又不是金子,岂能人人喜欢?何况就算是金子,那还有人嫌俗气呢。
大不了她以后也讨厌他就是了。
嘉言在心里比较了一下。
嗯,相对而言,那还是周景云更讨厌一些。
还好还好,她还没自陈身份,要是真说了就麻烦了。
试想一下,假如有朝一日,你认识的人借尸还魂,身份低微,你真会慷慨伸出援手吗?
若在以前,嘉言对这一点是深信不疑的。
可就在方才,她开始犹豫了。
不管他信还是不信,她都不能冒险去赌。
毕竟她现在的身份太低,赌不起。
趁着萧遇在追究美人的事,嘉言跟随送膳的众人悄悄离去。
可惜还要顺道撤下残羹冷炙,不能立刻遁走。
萧遇食指在桌案上不轻不重扣了两下,有些不耐烦的模样:“还有那个跳舞的,一并退下。本王看着心烦,以后不要让我再看到。”
两个美人齐齐看向周景云。
后者轻轻颔首。
两个美人这才委委屈屈施礼退下。
短暂的风波后,厅堂又恢复了热闹。
宾客们打着哈哈,极力掩饰方才的尴尬。
齐王直截了当:“以后这种别往本王府上送,本王也不是什么都收的。”
周景云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神情坦然自若,仿佛今日的难堪与他毫无关系。
嘉言整理了心情,越走越快,已经退到门口了,却被萧遇叫住。
“等等。你方才说这道菜是你做的?”
众人的视线一下子落在了嘉言身上。
嘉言暗暗叫悔,恨不得回到一刻钟前,吞回那句话。
哦,或许可以更早一点,不做这荔枝肉。
可惜,现下来不及了。
她只能回答:“回王爷,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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