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云轻轻“咦”了一声,显然认出了周三小姐。
他并未说话,只挑一挑眉,好整以暇地看着她。
嘉言一颗心怦怦直跳。
她曾经无数次设想过,怎样凭借一道菜让萧遇认出她。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此时此刻,她却无比希望他早忘了当年的味道。
厅堂非常安静。
嘉言在宫中多年,早习惯了遇事冷静。她思绪转的极快,不等齐王再次开口,就面露惶恐之色:“是不是这菜不合王爷口味?还请王爷恕罪,小人是跟一个福建来的厨子学的,和旁人做法不太相同,并不知道王爷不喜欢……”
她名为请罪,实则有意无意强调“福建”二字。
因为她记得很清楚,以前萧遇说她做的荔枝肉与别人不一样时,她颇不以为然:“哪有不一样?福建荔枝肉都是这么做的。”
只要让他以为,这是福建大众做法,就能降低她被怀疑的可能性。
反正借尸还魂这种事,只要她不主动说,应该不会有人往这方面想。
萧遇再讨厌长宁县主,难道还会因为做菜味道相似就针对一个无辜的厨娘?
不至于吧?
果然,萧遇沉默了一瞬:“没事,做的挺好。”
嘉言暗舒一口气。
还好还好,这一关算是混过去了。
她心中顿时松快不少,福一福身:“王爷若没有其他吩咐,小人就先退下了。”
萧遇只挥一挥手。
嘉言再次行礼,转身退下。
初时她走的慢,还维持着仪态。后来离正厅越远,走的越快。再后来脚下生风,险些没一路小跑了。
待她回到后厨时,还略微有些喘息。
老范正在忙碌,瞥她一眼:“怎么样?见到王爷了?”
嘉言缓缓吐一口气,没有说话。
老范哼了一声:“去洗手,来帮忙。”
嘉言默默照办,心里还在回想着方才发生的事情。
“我早就跟你说了,歪门邪道不是正经路,要靠自己手艺吃饭才能长久。你在王爷跟前,没有什么失礼的举动吧?”
老范有点后怕,这丫头不会借送菜之际,在众目睽睽之下去试图亲近王爷吧?
不对,如果真那么做了,不可能这么快好端端站在这儿。
“没有啊,我只说荔枝肉是我跟一个福建厨子学做的。”嘉言调整好了心情,“王爷说做的挺好。”
老范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既然夸了好吃,你还耷拉着脸干什么?我还以为罚你了呢。”
“哪能呢?”嘉言收敛愁态,轻轻叹一口气,“王爷才没有罚我,是我在后悔,你说,我怎么没趁机向王爷讨些奖赏呢。趁机把月钱提一提也好啊。”
她这十分懊悔的模样很好的逗笑了老范。
他轻嗤一声:“出息!”继而又安慰她:“放心吧,只要好好做,早晚有提月钱的时候。”
“嗯嗯。”嘉言胡乱点一点头。
月钱不月钱的不重要,她得好好想想,下一步怎么做比较好。
嘉言不知道的是,她刚一离开,正厅就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阳陵侯周景云优雅起身,面带笑意:“我以茶代酒,敬王爷一杯。多谢王爷宽宏大量,善待舍妹嘉言。”
“舍妹嘉言”四个字,周景云说的坦坦荡荡,在场诸人俱是一愣,面面相觑。
萧遇脸色微变,语速极缓:“你说什么?”
周景云面带讶然之色:“王爷不知道吗?方才那个下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小名唤作嘉言。”
在场有客人对视了一眼。
嘉言这个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周景云又补充一句:“哦,她以前随生母姓沈,近来才回归本家。”
齐王萧遇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他睫羽低垂,端起面前的酒盏缓缓饮下,良久才道:“原来是驸马爷的亲眷,是本王怠慢了。既是妹妹,驸马爷还是及早带回府中,兄妹团聚吧。”
周景云轻笑着摇一摇头:“王爷说笑了。已经送给王爷,那就是王爷的人了。王爷用着顺手,只管留下就是。”
萧遇眉峰微动:“谁跟你说顺手了?”
“不顺手?是因为她的名字吗?”周景云面露不解之色。
他话音刚落,就感觉有一物裹挟着风声向他飞来。
下意识偏了一下头,那物擦着他的额角迅速飞过,坠落在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
是一个摔得粉碎的酒盏。
众人纷纷惊呼出声。
“驸马爷!”
“这是怎么了?”
……
周景云白净的额角瞬间渗出了血,额前碎发凌乱。
他自怀中取出帕子,轻轻擦拭了一下额角。
帕子果真被血染红了。
齐王萧遇脸上并无太多表情,他只活动了一下手腕,慢条斯理:“不好意思,手滑了。”
在场宾客相顾骇然,大气也不敢出。
谁手滑能手滑成这样?
分明是有意为之。
也不知周驸马哪句话惹恼了王爷,王爷竟这般不给面子。
可在场并无一人求情。
宾客们一个个正襟危坐,装作不曾瞧见。
比起不涉朝政的驸马,那自然还是齐王殿下更不能得罪。
萧遇站起身:“本王不胜酒力,不能奉陪了,各位请自便吧。”
说罢,不顾在场众人,大步离去。
待他走远,余下宾客静默一会儿,才试图安慰周驸马:“啊呀,王爷可能喝多了……”
“对,王爷酒量不好。”
“王爷性情便是如此……”
你一言我一语,对周驸马甚是同情,但宽慰的话语着实称不上真诚。
周景云额角仍在冒血,他仿佛感觉不到疼痛。
还是有人出声提醒,他才又拿起帕子去按额角伤处。
可能没控制好力道,痛得厉害。他下意识“嘶”了一声,继而哈哈大笑。
其余宾客,你看我,我看你,均是一头雾水。
周景云脸上丝毫不见郁色,只喃声道:“果然如此……”
众人越发不解了。
周景云没再说话,也不理会众人,起身离去。
——
今日王府寿宴散的很早。
后厨诸人议论纷纷。
有稍微知情的人向大家透露缘由。
“听说是王爷和驸马爷打起来了。”
“真的假的?打起来了?谁赢了?”
……
嘉言耳朵一动,打起来了?为什么呀?
徐嫂子也在问:“为什么呀?为什么打起来?驸马不是娶了大长公主吗?他按辈分,应该是王爷的,的……姑父。对,姑父。”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高婶一脸神秘之色“我听说,这个驸马爷,原本不该是驸马爷的。他以前订过婚,新娘子没过门,守孝死了,他才做了驸马。公主怕他克妻,都不跟他住在一起……王爷又哪会把他当姑父?”
嘉言听到这里,感觉不用再听下去了。她若不是当事人之一,恐怕也不会意识到他们的说法有多离谱。
时间顺序完全打乱了。
明明是周景云先尚主,她后去世的。
中间隔了半年呢。
嘉言想了想,忍不住小声纠正:“不对吧?永平大长公主大婚是在龙兴十九年。长宁县主去世是在景庆元年……”
两人齐齐看着她。
嘉言总结了一句:“所以,是他们先成婚,那个前未婚妻后死。”
高婶也不争辩,点一点头:“哦,那未婚妻就是气死的。”
嘉言:“……”
罢了,不和她们争论了。
认识将近一个月,她早该明白的,厨房这几个人,对于男女之间的小道传闻很感兴趣,越复杂兴趣越大。
“听说那个未婚妻好像是什么京城第一美人……”
嘉言轻咳一声,试图把话题拉回来:“还没说呢,他们到底因为什么打架?谁打赢了?”
“这还用问,肯定是王爷赢了啊。咱们王爷,那可是在战场上一刀一枪拼杀过的。驸马爷带伤走的。”
嘉言沉默。
她想,大概他们也不知道打架的原因,不然早说了。
“周家妹子,你别怕,虽然你是驸马爷送进来的,但王爷应该不会迁怒你。你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徐嫂子好心安慰。
嘉言笑笑。
然而到了傍晚,就有人言之凿凿,说没有打架的事,只是王爷手滑了一下而已。
另外还谈到另一件事,厨房那个新来的周姑娘,居然是周驸马同父异母的妹妹,好像叫什么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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