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有事外出,晚间不在府中用膳,后厨诸人不像平时那般忙碌。
不过其他人还是要吃饭的。
徐嫂子一边洗菜,一边好奇地问:“周家妹子,你真是周驸马的妹妹?那你岂不是公主的小姑子?”
不止是她,高婶、小刘等人,甚至是大厨老范都冲她看了过来。
——大家只知道她原本是周驸马送来的美人,竟不知道两人还有这层关系。
所以周驸马是把亲妹妹送进了王府?
那王爷也只让她在厨房打杂?
这是一点面子都没给啊。
嘉言不置可否:“你们听谁说的?”
“外面都传开了,正好你们也都姓周。小刘当时就在现场,亲耳听见舍妹什么言什么的……”
小刘不说话,也紧紧盯着嘉言。
他离得远,没听清,到底什么言。
承认还是不承认?
嘉言思绪急转,没有故意宣扬的必要,但在大家都知道的前提下,刻意隐瞒也显得很奇怪。
她轻轻“嗯”了一声:“确实当过几个月的周三小姐,然后就被送到这里了。”
“真的啊?那你见过公主没有?公主长得好不好看?好不好相处?”
比起驸马,比起几个月的周三小姐,众人显然对公主更感兴趣。
嘉言回想了一下,她做长宁县主时,确实多次见过永平。但周三小姐并未与这个名义上的嫂子相处过。
于是,她摇一摇头:“不知道,没见过。”
周三小姐数月前被接回周家,但永平公主自有公主府。两人从未打过交道。
也不知什么缘故,公主驸马虽已成婚,可并未住在同一处。
“啊……”
众人面露失望之色。
高婶像是想起了什么:“哦,是了,听说公主怕驸马克妻,没跟他住在一起。”
“对对对……”众人纷纷点头,“是听人这么说过。”
“周妹子,那你叫什么名字啊?是不是真叫什么言?”
嘉言在齐王府后厨将近一个月,大家依着素日习惯,叫她“周妹子”或是“周姑娘”。大厨老范偶尔叫她一声“丫头”。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直接询问她姓名,主要还是因为今日之事。
嘉言并不清楚萧遇对自己的的厌恶到何种程度,容貌相似不能容忍,名字一样不知会怎样。
目前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嗯,亲近的人叫我言言。徐嫂子叫什么?”嘉言将问题抛了回去。
徐嫂子被叫了好多年嫂子,骤然被问到名字,有些忸怩:“我是八月生的,做姑娘的时候,叫桂香。”
高婶拍了一下大腿:“巧了不是?我也八月生的。”
“是吗?你哪一天?我初三。”
“我十九。”
……
话题不知不觉就被扯远。
嘉言悄然松一口气。
——她并不想成为话题中心。
待忙碌结束,已是戌时三刻了。
明天还要早起,大家忙完手头的事后,自去休息。
嘉言正要离开,却被老范叫住:“等会儿,你且站住,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你是在跟我说话吗?”嘉言指了指自己。
老范瞪她一眼,没好气道:“不是跟你说,是跟鬼说吗?这里除了我和你,还有别人?”
嘉言摇一摇头:“没有。”
“那不就是了?”老范咳嗽一声,明显缓和了神色,“今天的事情别放在心上。那些人嘴里没有多少管用的消息。就算王爷真和驸马爷闹僵,也牵连不到你头上。不管怎样,自己有本事,才是安身立命之本。这句话,走到哪里都适用。”
嘉言知道他是宽慰、劝解自己,心中感激其好意,也收敛了敷衍的心思,郑重福身行礼:“多谢范师父教诲。”
“去去去,谁是你师父?你拜师了吗?我收徒了吗?”老范听她认真道谢,很不自在,不耐烦地直摆手。
嘉言微微一笑,并不争辩。
她又不傻,这些天老范天天让她打下手,随后又命她复刻他的菜,然后再点评一番,不就是在教她做菜吗?
尽管她在厨艺一道并无太大野心,但身在后厨,她也必须要承认,这段时日受益良多。
“哼,你的家事,我是个外人,不便多说什么。不过你那个兄长,真不是个东西。一个大男人,再怎么着也不能把自己妹妹给……他爷爷的……”
老范两手叉腰,忍不住冒出一句粗话。可能意识到不对,他叹一口气:“要我说,你离开那个家,也未必是件坏事……”
嘉言点一点头,十分诚恳的样子:“是极,要不是离开那个家,我也没机会跟着范师父学厨艺。”
诚恳得有点夸张,以至于老范狠狠瞪了她一眼:“去去去,油嘴滑舌,赶紧滚回去休息。明天要是偷懒,看我不把你腿打瘸。”
嘉言心里隐隐感觉有暖流涌动。她笑了笑:“放心吧,绝不会的。”
老范重重哼了一声作为回应。
嘉言离开后厨,快步回到西侧院。
灯还亮着。
尤月清坐在桌边,脑袋一顿一顿,几乎要垂到胸前。
看她困得厉害,嘉言放轻脚步。
但尤月清还是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揉了揉眼:“言言,你回来啦?”
“嗯,这么困,怎么不去睡?”
“这不是等你吗?”尤月清的声音极其好听,清润悦耳,此时带着些朦胧睡意,甜甜的,软软的,像是在撒娇。
嘉言听得心中蓦的一软:“等我干什么?我就在后厨,忙完了就会回来了。”
“言言,我今天得了点好东西,要等你回来一起吃。你平时经常给我带吃的,我都没给你带过。好不容易有机会……”
尤月清一双眼睛亮晶晶的,亲昵地抱着嘉言的胳膊撒娇。
嘉言尽管不饿,还是笑着点头:“嗯,那我们一起吃。”
尤月清更欢喜了。
她口中的“好东西”是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
这串葡萄紫红色,饱满莹润,又在井水中浸过,口感甚好。
嘉言先前在宫中做长宁县主,吃过的好东西不知凡几。然而此时此刻,她感觉这串葡萄也别有一番滋味。
她和尤月清相识的时间不算很长,可对方是真的想着她,念着她,连一串葡萄都要与她分享。
这种经历对她而言,有些陌生,但并不令人讨厌。
两个姑娘吃过葡萄,洗漱后才去休息。
嘉言忙碌一天,原本很累,可真等她躺在床上,却又睡不着了。
在厅堂看到的那一幕一遍又一遍地浮现在她脑海,她无奈地按了按眉心。
这段时日,她一直想着,要引起萧遇的注意,要向他自证身份。
——当然,她并不是想恢复身份,继续做长宁县主。她只是想离开此地,如果运气好,或许还可以得到一些钱财上的资助,从此过上自由富足的生活。
但是今天发生的事情无异于是当头棒喝,让她突然意识到,一直以来,是她太过想当然了。
不管齐王对她究竟是什么态度,她都不应该把希望完全寄托在别人身上。
一开始是事情紧急,没有更好的办法。后来,明明情况有变的。
老范说的对,自己有本事,那才是安身立命之本。
罢了,想办法多赚些钱财,同时勤加练习落下的武艺。早点靠自己出去吧。
——
生辰这日,齐王萧遇回来的很迟。
他自寿宴上离开后,就骑马去郊外,在先帝陵园附近待了许久。
先帝与沈太后合葬,而长宁县主沈嘉言就葬在沈太后陵寝的不远处。
人人都说,长宁县主挚孝,生前身后都陪伴在姑姑身边。
她去世三年多,坟前的柏树都已经很高了。
而他最后一次见她,还是六年前。
“骗子……”
直到夕阳西下,萧遇才打马回府。
回到王府时,天早黑了。
王管家快步迎了上来:“王爷,西侧院那边怎么处理?”
“什么?”
“驸马爷……”王管家小声提醒。
萧遇沉默一瞬:“不必管她们。”
“啊?是。”王管家立刻应下。
萧遇补充一句:“只要她们老实待着,就不用理会。”
他若真在收下近一个月后,特意退回去,倒显得他心虚气短,怕了周景云。
还不如就当成普通下人。
只是名字相同而已,真以为他会在意?
——
次日,嘉言起了个大早,收拾停当后,直奔后厨,精神抖擞。
“早。”
看到她后,老范还有些惊讶:“难得,这么勤快。”
嘉言微微一笑:“这不是怕范师父把我腿打断吗?”
老范嗤笑。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姓周的丫头精神状态比前段时日要好的多。
她不再是那副懒散样子,像是生活突然有了奔头一样。
老范没多说什么,年轻人都有突然振奋的时候,且看她能坚持到几时吧。
正如后厨诸人安慰的那样,齐王并未因为寿辰当日的事情为难周驸马送来的两个姑娘。
仿佛她们只是府中普通下人,和旁人并无分别。
嘉言稍稍放下心来。
还好还好。
要是把她们遣送回周家,那可就麻烦了。
周三小姐毕竟是周景云的异母妹妹。父亲亡故,长兄如父。真回周家,那岂不是要任周景云揉搓了?
嘉言不想再和周景云打交道。
现在这情况已是目前最好的状态了。
七月二十五是老王妃忌日。
齐王萧遇为纪念亡母,给母亲积福,让王管家为王府每人添置四季衣衫,又多发放了一个月的月钱。
整个厨房都在感念王爷恩德,嘉言抚摸着收到的二两银子,也跟着夸赞“王爷大方,王爷高义。”
嘉言心想,不管怎么样,齐王府的待遇还是颇不错的。
但是,下人待遇再好,她也不会久留此地。
晚间,嘉言结束后厨的忙碌后,并未立刻回房休息。
她等众人都离开后,在小厨房外面的空地练习武艺。
原本她只打算抽空练两刻钟,但是今晚状态极佳,进步很快。
她一时忘情,竟忽略了时间。
等她回过神,发觉已经亥时三刻了。嘉言停止练习,匆忙踏着夜色返回西侧院。
西侧院位置偏僻,从后厨回去要走一段不短的距离。
夜风吹来,嘉言独自走在路上,听见自己的脚步声,不由得从心底生出丝丝惧意。
她原本不信鬼神的,可她自己有了借尸还魂的经历后,对鬼神就产生了敬畏之心。
默默念着《地藏经》,嘉言越行越快。
忽然,一个声音在黑夜中传来:“什么人?鬼鬼祟祟的做什么?”
嘉言心头一跳,差点惊呼出声:鬼……
不对,不是鬼,是齐王萧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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