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音清冷漠然,带了几分上位者的压迫。


    张平心里一怯,再定睛看去,一个身形高大的陌生男子眸光冷冷的注视他,年纪和自己相仿,眉眼间倒甚是清贵,张平端详了片刻,看他打扮不似杭人,登时又有了底气:“你是哪儿来的野男人!?我表妹怎么会从你宅子里出来,你说清……”


    话音未落,已被人一脚踢在胸口,死死摁在墙上。


    沈千章衣袂飘扬轻盈落地,此人动辄出言辱骂太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作壁上观了:“公子,你看此人……”


    绫枝低声道:“陆公子,这是我姑母家的表哥。”


    李御垂眸,春日的光影映在小姑娘的眉眼间,如春水潋滟,脆弱温婉。


    她的语气里,分明有一丝恳求的意味。


    此人如此冒犯她,她却仍在退让。


    可想而知她寄人篱下的这些年,定然受了不少苦楚委屈。


    张平被摁在墙上挣扎,闻言又登时嚣张了不少:“还是表妹懂得心疼我,告诉你!我不止是她表哥,以后还是她丈夫呢!你们算什么东西,敢如此对我……”


    话音未落,胳膊被沈千章拧着,又发出几声惨叫。


    李御冷哼,不屑的瞥了一眼惨叫不止的男子:“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做如此肖想,绫枝姑娘多的是人想要求娶!断然不会和你扯上关系。”


    一语既出,张平登时上下打量着眼前人,嗤笑道:“多的是有人求娶?不会是你想求娶吧?”


    李御眸光一冷。


    他向来思虑缜密,可方才却被激得如鲠在喉,险些失控。


    张平仍举着那钗子嘶喊道:“这钗是我给表妹的,表妹已被我插定,我警告你们,莫要再肖想……”


    沈千章握住他手腕微一用力,拿的钗子登时从手中脱出,滑到了绫枝脚下。


    张平抱着已脱臼的手腕嗷嗷惨叫,怒目而视道:“我要报官!!你可知我是何人?我爹如今可是在京城当差的五品大员,动动手指就能灭了你们……”


    “……好啊,小爷等着。”沈千章轻蔑的一笑,抬手扔了几个碎铜钱过去:“——好好治治你这双爪子,顺便留点银子,好好治你的眼疾。”


    张平这番言语,平日里人人都怕,这次见来人不以为然,甚至还出言羞辱,张平捂着被踢得麻木酸胀的手腕,看这二人气质清贵,一时掂量着不敢再出言挑衅。


    只转向绫枝冷笑道:“表妹,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一勾搭还勾搭了两位,张府的大门可不是随时打开的,你这次不和我回去,以后再想来,就不容易了!”


    他本以为这番话能唬到绫枝,谁曾想绫枝只站在高大的男人身后,目光微垂,如凝结般看也不看他一眼!


    张平恶狠狠的看了看那门头,捧着脱臼的手腕一步一回头的走掉了。


    地上光影流转,恰是方才张平脱手掉在地上的。


    绫枝只想着脱身,那发簪掉在了地上,也并未想着去捡。


    镶嵌着莹润红宝石的簪子熠熠生辉,李御和沈千章对视一眼,沈千章忙上前捡起那发簪。


    他们都已看出这头钗金丝制作出花枝,花蕊中镶了红宝石花蕾,正是宫中妃子,京城命妇甚是喜爱的花钗树,这发簪专供宫中,大约在三年前,便禁止在民间流通。


    李御微微侧头,沈千章会意,忙和金吾卫一起去追赶远去的张平。


    等人散去,二人才发觉周遭竟如此静寂,春日阳光和煦,将二人并肩而立的身影拉长。


    李御黑沉的眸静静望着绫枝,小姑娘指尖轻轻攥着衣裙,显然有些心思不定。


    他顿了顿,终究开口说出心底之语:“莫要因他坏了心情,此事因我而起,我自会……护你周全。”


    绫枝抬眸,心中如被春风缓缓吹拂。


    这些年寄人篱下,多少是有些不体面的阴暗,她将这些悉数藏匿,只展露自己的温婉静谧,并不愿陆郁知晓半分。


    可陆郁却主动站出来,甚至将此事说成是因他而起。


    记忆里的他也是如此,堂堂正正,从不会推诿于旁人。


    绫枝笑笑道:“让公子见笑了。”


    绫枝脑海里,仍反复回响着方才张平那几句话。


    父族凋零,无依无靠,陆郁哥哥和自己履行婚约,对他在京的仕途,毫无裨益。


    这也是她深埋在心底深处的隐忧。


    姑苏陆家在权贵云集的京城,并不出众,通关科举为官的读书人,借着岳父大人的东风,能在官场上互相扶持是最好的。


    如今已十年未见,陆郁哥哥真的会为了儿时的婚约坚持吗?


    “别听他胡言乱语。”李御方才未曾听到未婚夫,只觉得小姑娘是因了寄人篱下不能帮助未来夫家而犯愁:“靠家族福荫,妻族裙摆,皆是旁门左道,天下之大,多的是凭自身闯出一片天地的有识之士,又怎会因了家世轻视于你?”


    他的语气沉稳而坚定,有着对抗世间一切质疑的力量,让绫枝登时安心。


    绫枝莞尔。


    她为何要在意旁人如何想,陆郁哥哥总归是和旁人不同的。


    他年少时便拒绝家族引荐,靠自己求得了名师,这样的人,又岂会在意妻族权势?


    自己方才的想法,反而是看轻了陆郁哥哥。


    绫枝偷眼去看身侧的男子,鼻梁高挺,眉宇俊朗。


    这就是她倾心的男子。


    眸光清正,坦然立于天地之间。


    她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


    可以理所应当的依赖着如此优秀的男子。


    绫枝唇角不由得悄悄上扬。


    天地广阔,她何其幸运。


    *


    沈千章没过多久,便去而复返:“殿下,此人还真是我们要寻的人,他和曹荣都是往返南京的客商,手里有不少发钗,绫罗,和脂粉,这些应该都是借着宫中贵人的名义,在民间搜刮后,又高价在民间售卖,从而赚取差价。”


    这么一来,坏的是皇室的名声,填满的却是他们的腰包。


    “曹荣那条线既然已经断了,就派人和此人搭线吧。”李御沉思道:“此人甚是张扬,找个机会激一激他,让他和我们做生意。”


    “殿下放心。”沈千章轻蔑一笑,对第一次见面的人便吵嚷着说自己的家世,此种人定然极容易上当:“这人一看就没什么脑子,解决了他,顺带还能给绫枝姑娘出口气呢!”


    李御听到此语,稍一莞尔,却也未再开口。


    “对了殿下,”沈千章走了两步,又转身回来禀道:“定舟有信寄来,嘱臣呈给您。”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上头的字迹温雅端方,蔚然如竹,用火漆仔细封着。


    李御笑着接过:“阿郁的一笔好字真是君子之风,字如其人,果真不假。”


    太子对亲近的属官常称字表示亲近,对待陆郁,不仅称字,更以阿郁相称,倒如自家兄弟般。


    沈千章虽心头一酸,还是笑着附和道:“陆大人的字自是好的,殿下随陆大人练了几月,也并不逊色于他了。”


    储君的字迹不逊色臣子,本是僭越之言,可李御倒是一笑:“本宫的字若能有阿郁几分风采,自是求之不得。”


    沈千章笑着附和,心中却甚是遗憾。


    他是李御伴读,因今上宠爱贵妃,东宫被立后一直不稳,他父亲虽和贵妃势力有来往,但特意让他入侍东宫,便是为了给家中留条后路。


    可前年时太子被今上误会,囚于东宫那阵子,只因父亲的一念之差,他走出了东宫,新晋的探花陪侍李御几月,又因夜里从走水的宫中将李御救出,从此一跃成为太子心腹。


    沈千章旁观者清,知道李御待陆郁,除了有心腹的信任依赖外,还有几分如兄的敬意在。


    可事已至此,他也只得认命。


    思量间,李御已将信看罢,笑道:“阿郁知道了我们这边的消息,过几日也想来一趟,他家在姑苏,也算是顺道省亲了——等他一来,我们再来场里应外合,此番能将江南官场肃清。”


    “有殿下在,那些人本就不是对手。”沈千章只得附和道:“定舟若至,此番定然大获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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