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求了圣旨赐婚?”顾舒容别过视线,轻声问。
张瑾若咧开嘴角,说道:“阿姐,不是我求的,是皇上听说了我们的事,主动赐婚。”
顾舒容不信。皇上会那么闲?国家大事不处理,操心子民的婚事?
但她又想,张瑾若是在北疆立下大功的将军,皇上待见他,会管他的婚事,也不很稀奇。
“嗯。”她低头道。
张瑾若看着她垂首静婉的模样,心里爱极,提醒道:“阿姐,如今连皇上都说咱们般配了。”
她可不要再说什么不般配的话了。
可是不说这个,说什么?顾舒容脸上发烫,愈发将头埋得低了。
他们很般配?她说不出口。
“你不该娶我的。”她道。
花园里的粉红姹紫,争奇斗艳,顾舒容垂眸看着开得热烈的花儿,脸上的热度渐渐下去,手指捏着帕子:“你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若是没有皇上赐婚,以后他烦了,可以休妻再娶。但如今皇上赐婚,他这辈子不可能娶别的女子了。
张瑾若眼神一沉,大步走到她前方,一把抓过她的手,紧紧握住:“阿姐,我此生不悔!”
突然被捉住手,顾舒容吓了一跳,忙往回抽。
然而张瑾若握得紧紧的,把她拉到身前,沉声说道:“张瑾若此生绝不负阿姐,否则叫我眼瞎腿瘸,顽疾缠身,穷困潦倒,众叛亲离,凄惨一生!”
顾舒容听得大急,要捂他的嘴,这是什么话?!
偏他攥着她的手,竟抽不出来,她不得不听他发完赌咒,气得直跺脚:“你这是做什么!”
哪有人如此咒自己的!这简直比什么“天打五雷轰”还要狠毒。
“阿姐不信我。”张瑾若低头看着她,“我要叫阿姐信我。”
顾舒容低头:“我信不信你,又如何?”
张瑾若听了这话,眼底一痛,声音有几分伤心:“阿姐,我真心实意喜欢你,你不信我,我心好痛。”
顾舒容垂首不语。
她这样的人,有什么好的?他说喜欢她,她怎么信?
微风拂过枝头娇艳的花朵,发出轻轻的沙沙声。
好一会儿,张瑾若才道:“若是娶不到阿姐,我不会寻死觅活,我的命是阿姐救的,我要死,只能死在战场上,体体面面地死去,不丢阿姐的人。”
“又说这个做什么?”顾舒容皱起眉。整天死啊死的,挂在嘴边,非叫人心疼?
“我若死在战场上也好,总好过孤零零的一个人,老在床上,动也不能动,心里话也没人说。”张瑾若又道,声音落寞,“大抵我前世做过孽,这辈子总没人疼。”
顾舒容终于听不下去了,眼眶蓄泪,跺脚道:“我信你了,还不成?”
他就会说这样的话。
“那你不能变心。”她用力挣出一只手,抹抹眼泪,顿了顿,冷酷说道:“不然偷偷杀了你。”
自然不会如此。
他若变心,她自请下堂就是,宝音说过了,回来她养她。
张瑾若展颜一笑,年轻俊美的脸上绽出灿光,长臂用力,直将她揽入怀里。
喜不自胜:“阿姐!”
顾舒容羞得不行,立刻挣扎:“放开我!”
虽然府中没什么下人,此处也没人盯着,但……光天化日的,多难为情!
“不放。”张瑾若道,俯身拥住她,眼睑下垂,嘴角却扬得高高的,“我是不要脸的,旁人若说起来,自与阿姐无干。”
顾舒容既好气,又好笑。
自打这日之后,张瑾若来顾家便勤快了许多。
“你怎么又来了?”顾舒容拿他很没办法,两人现在订了婚,总还要注意一下,他跑这么频繁,叫人笑话。
张瑾若委屈道:“我家没长辈,婚事都是我自己操办,我忙得做饭的工夫都没有,只是来蹭顿饭而已,阿姐莫不是嫌弃我?”
顾舒容张口结舌。
说得就好像他会做饭似的。
但他若说些浑话,譬如想她了,她还能教训回去。偏他又卖可怜,叫顾舒容哑口无言。
“那我给弟弟、弟妹交伙食费,成不?”张瑾若又道。
顾舒容白他一眼:“交什么交,少丢人了。”差他那一口吃的不成?
就这样,张瑾若愈发光明正大的来蹭饭,最过分的时候一天蹭三顿。
惹得府中仆人啧啧称奇:“咱们未来的姑爷,是个有意思的人。”
顾舒容很羞,索性不见他了。随他来去,就是不理他。
婚期定在三个月后,她要赶制嫁衣,也没多少工夫搭理他。
但张瑾若还是来,他讨好的对象变成了兰兰和宝蛋儿。
时常给姐俩儿带个泥人儿,竹马,陀螺,糖人等。不值什么钱,但样式总是市面上难见的,新鲜又好看,把姐俩儿哄得都很喜欢他。
一转眼,婚期到了。
这日,天气难得的晴好,一丝儿风都没有,使得寒冬的凛冽之气都褪去几分。
顾舒容坐在梳妆台前,由全福太太给她梳头。
请的是邻家的一位老太太,头发已经全白了,但身体健朗,眼神也好。
她给顾舒容梳着头发,口中喜悦地唱着:
“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
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
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
……”
顾舒容垂着眼眸,听着窗外的说话声,心中百般滋味涌动,眼眶湿了又湿。
今天是她成亲的日子,左邻右舍都来帮忙。
顾家上头没有长辈,便把陈家人都请来坐镇,当做娘家人。此刻,杜金花在外头跟人说着话,嗓门很大:
“那是,她大姐可是个有福气的,要不能嫁得这么好?老天爷保佑好人哪!”
“您可说对了。做人哪,心要善。她大姐别的不说,心地是一等一的好!”
“从前在咱们陈家村,谁不说她是个好姑娘?又勤快,又能干,还心灵手巧,都爱跟她坐一块儿说话。”
“她拉拔弟弟成人,弟弟感念她恩情,嫁妆备得厚厚的,谁也别瞧她不起。”
钱碧荷和孙五娘自然也来了,帮着招待客人。
家里人都来了,连隔房的大伯、大伯娘都来了,反正不差地方住,家里宅子大着呢。
“小容可是个好女人,咱村里的乡亲知道她要嫁人了,都高兴得很,人人都添了喜钱,叫咱们带给她。”
“她从前教女娃子们刺绣,几个姑娘都嫁了人,还特意赶回来,把做的鞋袜帕子拿来,叫我们捎来,不值什么钱,但是一片心意呢。”
“咱们为啥大老远跑来?宝音她哥嫂,在镇上开着铺子,说关门就关门,为啥?还不是来给她撑腰。叫人都知道,小容不是没人惦记的,咱们都是她的亲人,大将军也别想欺她。”
顾舒容坐在屋里,窗外的大嗓门与身后的唱福声交织在一起,令她情不自禁地落下泪来。
“姑娘,你这会儿哭不要紧,待会儿上了妆,可就不好掉泪珠儿喽。”
顾舒容抿抿唇,哽咽道:“嗯。”
梳头,绞面,上妆。
天渐渐亮了,敲锣打鼓声渐渐传来,越来越近。
小孩子们笑笑闹闹,进进出出,为这座宅院添加快活又纯真的气氛
。
张瑾若骑马来接亲。
他是将军,进门自然要考他武艺。老家的孩子们,牛蛋,石头,正是半大小子,跟邻居的孩子们一起,小牛犊一般跟他较劲。四五个孩子都挂他身上,也没能奈何他半分,顿时佩服不已。
再进门,就是顾亭远与他交好的同僚们考校张瑾若的文采了。
张瑾若出身不错,偏他不曾用功,被难为得不行,连连抱手讨饶。又发了些誓言,允诺待妻子好,才放他进去。
“宝音。”听着外头越来越近的欢呼声,顾舒容忽然攥紧身旁的手,“我,我不想嫁了。”
也许张瑾若当真很好。可是,她在顾家,也过得很好。为何非得嫁人?她不想嫁了,不想离开弟弟、宝音、宝蛋儿。
陈宝音握住她的手,理解她忽然的变卦,因为她当时也是如此。俯身在她耳边说:“姐姐,先嫁过去,过几天嫁人的日子。新鲜够了,就回来。”
“你上头没有公婆,只有张瑾若一个,他又听你的,你想什么时候回来住,住多久,还不是你说了算?”
她这番言语,若给上了年纪的人听见,非要骂她浑不可。但巧了,这会儿两人跟前都没人,就连杜金花都在外头招待客人,也就没人管她。
顾舒容听了这话,竟被安抚下来几分,不那么紧张了,虽还有点心怯,可到底没再说不想嫁人的话。
她被顾亭远背出门。
感受着弟弟稳稳的步伐,听着他低沉有力的声音:“姐姐,我会用功上进,当大官,让张瑾若这辈子不敢欺负你。”
顾舒容听了,眼泪瞬间掉下来,她抱住他的脖子道:“阿远,当不当大官不打紧,你要平平安安的,跟宝音好好过日子。”
她把弟弟抚养长大,没想着他多有出息。在顾舒容想来,弟弟读书能做官,就已经很好了。当大官?她想也没敢想的。
百般滋味在胸中沉浮翻涌,顾舒容怅然、伤感、彷徨、期待,终于坐上花轿,在吹吹打打中,进了张家的门。
为了收礼,张瑾若把婚礼安排在威远将军府。
经历了一整天的忙碌与等待,宾客们陆续散去,属于新郎官和新娘子的时刻来临。
“阿姐,我只觉和做梦一样。”张瑾若挑开红艳艳的盖头,看着坐在床沿,一身大红嫁衣面庞娇羞的妻子,胸中充满浓烈的情绪,令他大气不敢喘,屏声说道。
顾舒容缓缓抬头,望着身前高大英俊的丈夫,不禁喃喃:“我亦觉着,和做梦一样。”
她从前便是做梦也不敢想,能嫁与这样的丈夫。年轻,好手好脚,长得好,心悦她,还是个大将军。
他便是个街头小子,容貌丑一点,顾舒容都不敢想的。
“我做的是美梦。”张瑾若在她身边坐下,顺势揽过她,侧头问她:“不知阿姐做的是什么梦?”
顾舒容红着脸,垂首道:“仙梦。”只有梦入仙境,才敢想如此美事。
张瑾若听在耳中,只觉心头热意涌动,克制不住的感动,又怜惜:“阿姐。”
顾舒容轻轻咬唇:“嗯。”
“我们一起做梦吧。”张瑾若说。
顾舒容脸上一热,心中不自觉慌乱起来。想到什么,她轻轻挣起来,却被锁进一个火热坚实的胸膛中。
烛光摇动,一室春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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