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和站在门口,两只手交叉垂在腹前,低垂着头,仿佛没听到里间传来的莺歌燕语。


    隔着薄薄的屏风,依稀可以看到庸郡王怀里搂着个美人,旁边还有一个美人在伺候他饮酒,美人娇滴滴的,声音掐得出水来:“殿下只疼姐姐,都不疼奴家,殿下偏心!”


    庸郡王抓起她的柔荑亲了一口:“疼,都疼,谁让你们都是我的小心肝呢!”


    说着站了起来,翻脸比翻书还快,推开还要上来亲吻的美人,声音骤然变冷:“都下去!”


    美人本还想扑上去撒娇,可对上庸郡王阴冷的眼神,骤然想起这位可是不好相与的主,瑟缩了一下,收回了探出去的手,不甘不愿地退下了,从李安和身边经过时,还好奇地打量了李安和好几眼。


    李安和仿似没察觉,依旧规规矩矩地站在门边,安静地等着。


    庸郡王披上了件宝蓝色绣祥云纹的长袍,边系腰带边往外面走,绕过屏风,看着李安和这局促的模样,他笑了:“李老头你害什么羞啊,要不给你指个丫鬟?”


    李安和苦笑:“殿下就别拿小人这糟老头子开玩笑了。打扰了殿下的雅兴实非得已,小人有重要的事要向殿下禀告!”


    说完还警觉的四处张望。


    见他这副郑重的样子,庸郡王来了点兴致,大步往外走:“去书房说。”


    这边是他寻欢作乐的地方,人员相对比较复杂,不适合谈什么机密的事情。


    自从关在府中,消沉了一段时间之后,庸郡王渐渐缓过来了,开始在女人身上找乐子,府里的姬妾三天两头换新人。庸郡王妃娘家已经落败,也拿庸郡王毫无办法,干脆一心礼佛,不再管庸郡王的事。


    到了书房,关上门,庸郡王懒洋洋地坐下,翘起腿抬了抬下巴:“什么事,现在可以说了吧?”


    李安和又往门口看了一眼,凑到庸郡王跟前道:“殿下,小人发现了一件极为奇怪的事。最近好些人往宫里凑,最近来咱们铺子上采买的人都换了新面孔,小人当时好奇,让人悄悄查了查对方的身份,您猜是谁?”


    庸郡王可没兴趣听李安和卖关子:“到底是谁,别吊人胃口!”


    李安和压低声音道:“太子奶妈的儿子!”


    庸郡王眯起了眼:“他将奶妈的儿子塞进去干什么?”


    虽说采买有些油水,但像中秋节这样的日子,一年也只有几次,真想提拔他奶妈的儿子,直接丢庄子里做个管事,或是在东宫做事不更好?既是信得过的人,又提拔了自己人。塞进宫里干采买这事,有皇后压着,太子的人也别想出头。


    李安和摇头:“那小人就不知道了。而且小人还听说了一件奇怪的事,有好几个人,塞个几十两银子都要去宫里建什么中秋节的舞台,反正小的是不明白,这进宫干活能拿很多赏银吗?不然干嘛花这个冤枉钱。”


    他故意不说逼宫这事,而是刻意挑起这些违和处,诱导庸郡王往这方面怀疑,到时候庸郡王才不会将这事跟他联系上,对他产生怀疑。


    对李安和的疑惑,庸郡王没有吱声,而是道:“去请俞开诚来一趟。”


    半个多时辰后,俞开诚匆匆赶来。


    两人在书房中密谋商量了很久,第二日,俞开诚又来了,两人又关在书房中单独谈了近一个时辰。


    等庸郡王出来的时候,一改以往的颓丧,满面春风的样子,甚至还乐呵呵地拍了拍李安和的肩膀:“李大全,你可真是我的福星,这事若是成了,你就是王府的大功臣!”


    李安和眼神迷茫,疑惑地看着他:“殿下说笑了,小人不过是替殿下打点外头的生意,能做什么?”


    “你不必妄自菲薄,很快你就知道了。”庸郡王笑了笑,却没跟李安和说别的,毕竟这事挺大的,越少人知道越好。


    李安和憨憨地笑了笑,搓着手说:“能为殿下效劳是小人的荣幸。”


    庸郡王用扇子点了点他的肩膀,直接越过他回去换了一身朱红色的蟒袍,一副要出门的样子。


    李安和见状,便知道事情成了,不由松了口气,接下来就看庸郡王的发挥了。反正这事,庸郡王也没告诉他,不管成不成,最终是个什么结果,那跟他这种小人物都没什么干系。


    他翘起唇,高高兴兴地回去继续当自己的差。


    折子递上去后,次日下朝后,延平帝才召见了庸郡王。


    父子俩已经好几个月没见面了。


    一看到延平帝,庸郡王就两眼冒泪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用力地磕头:“儿臣见过父皇,儿臣好想父皇啊!”


    到底是亲生的,而且也过去这么长时间了,就是有天大的火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延平帝语气和缓了不少:“起来吧。”


    庸郡王这才激动地爬了起来,两只眼睛粘在延平帝身上,仿佛看不够似的。


    延平帝都被他这火热肉麻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了,轻咳了一声,提醒他:“你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要当面向朕禀告吗?”


    庸郡王这才回过神,用力点了点头,先环顾了四周一圈,然后低声道:“父皇,兹事体大,儿臣想与您单独说。”


    延平帝挥退了伺候的人,只留下了邬川:“现在可以说了吧!”


    “儿臣怀疑太子想在中秋节这天逼宫!”庸郡王语出惊人。


    延平帝怒目圆睁,震惊地望着他,一时竟忘了言语。


    还是旁边邬川手里的拂尘落地的声音惊醒了他。


    “你有什么证据?”延平帝目光死死盯着庸郡王,声音不怒自威,“老三,你可知道,陷害太子可是大罪!”


    邬川也赶紧捡起了拂尘,咽了咽口水,不敢置信地望着庸郡王。


    延平帝压迫性的视线如有实质,庸郡王有些顶不住,扑通一声跪下:“父皇,儿臣如今已是个废人,陷害太子于儿臣没有半分好处,您且听儿臣一一道来……”


    他将最近发现的疑点,又将从俞开诚那儿打听的消息如数禀告。


    “儿臣也没有切实的证据,但今年的中秋节确实有些反常,还请父皇明察。若是儿臣多疑,冤枉了太子,请父皇责罚,若万一……不幸被儿臣言中,也能保父皇平安,儿臣甘愿冒这个险。”庸郡王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


    延平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心里翻起了惊涛骇浪。


    没错,老三现在这样,即便太子倒下,对他也没什么好处,他实在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陷害太子。这事要老大做的,都还能说得过去。


    哪怕庸郡王的嫌疑不大,但这么大的事,延平帝也不可能仅听他这一面之词。


    延平帝当即让邬川去召几个亲信进宫。


    在这段时间,他又详详细细地问了一番庸郡王。


    庸郡王知道延平帝不怎么信他,他道:“父皇,不若这样,您暗中防备着,不要宣扬,这事若是假的,自然是最好,也不会伤了您与太子的和气。但若有个万一,也能有所防范,不至于太被动。”


    延平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很快禁军、御林军的统领,还有几个延平帝信得过的将领,都进了宫。


    延平帝单独见了他们,不知道说什么,很快几人相继出宫,到了下午,又陆续进宫,守在外面的太监也不知道他们都说了什么,但听到内殿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显然延平帝极为震怒。


    这消息很快也传入了东宫。


    太子按住眼皮子,有些不安地说:“袁詹事,你说,父皇会不会发现了什么?”


    袁詹事也不确定,但太子这样子,显然是打了退堂鼓。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对太子说:“殿下,箭还未发,一切都还有回头的余地。臣知您心中所忧,不若殿下请辞,以后像宣王一样,纵情于山水之间,兴许往后的数十年能够喜乐安康。”


    开弓没有回头箭,都这时候,太子还优柔寡断,袁詹事也不得不承认,在杀伐果断和心计谋略上,太子远不及晋王。


    不过到底君臣一场,太子若是萌生了退意,他也不会勉强,帮太子尽力擦干净这次屁股已是他能为太子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太子望着院子中被秋风吹起,随风漂浮的树叶,一片又一片,有的落在假山上,有的落在池塘中,还有的落在青石板路上,被路过的宫娥一脚踩下。若是现在收手,他就如同这些随风飘散的树叶一样,身不由己,后半辈子都只能任人宰割了。


    依他这些年跟晋王之间的恩怨,他的命运只怕连这些落叶都不如,别说宫娥,到时候恐怕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来踩他一脚。


    想到余生都要跪在晋王面前,祈求晋王施恩,才得以苟延残喘,他便觉得窒息。


    “不,就按原计划进行。”太子闭上眼道。


    袁詹事点头:“是,殿下别担心,臣会叮嘱下面的人保密,现在知道的也不过几人,消息应还没走漏。”


    底下的士兵,安排进宫里的内应,都只接到了任命,但具体要他们做什么,这些人只会等到中秋节那天才会知道。


    太子的心稍安,道:“有劳袁詹事了。”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中秋佳节如期而至,当天文武百官、宗室勋贵,京城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纷纷进宫,参加宫中举办的这场盛宴。


    中秋宴是在元庆殿举办的。该殿院子颇大,如今已经布置好了,院内张灯结彩,好不热闹,院子正中央是一座半人高的舞台,专供歌舞伎、杂耍、戏子等表演的舞台,舞台四周是帝后妃嫔王室宗亲和文武百官宴席的地方。


    延平帝和钱皇后以及后妃自是坐在最尊贵的北边,然后依次是宗亲大臣们,职位高又受宠的坐得最近,依次往后排,那些品阶不高,又不得圣宠的只能坐在最末的位置了。


    中秋佳节,自是要赏月,因此宴会在傍晚时分才开始,但下午,文武百官和宗室便陆陆续续进宫了。


    陈怀义也混在入宫的官员中,紧紧跟着傅康年。他们俩职位属于上下级,到时候座位也应该在一块儿,两人凑一处顺理成章。


    最关键的是,傅康年肯定有自保的办法,陈怀义跟在他身边也安全一些。


    倒是吴志,没办法与他们一处,陈怀义有些担忧,但看过去却发现,吴志跟旁边的官员说说笑笑,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就是很快精神就不大好了,两只眼睛眯起,像是要打瞌睡一样。


    他这样子看起来就跟街道边晒太阳的老头子没什么两样,人畜无害,再加上平时人缘也好,估计到时候只要他不跳出来冒头,应该不会有人为难他。陈怀义稍稍放心。


    至于其他人,都坐得离延平帝较远,安全上比之他们要好很多。


    夜幕降临,元庆殿内的花灯一盏盏亮了起来,最多的是兔子灯,其次是嫦娥灯,莲花灯,梅花灯,龙凤花灯……五彩斑斓,很是绚丽多彩,将整个元庆殿都映照成了暖色调。


    有些孩子见了,忍不住惊呼:“好漂亮的灯,娘,那盏嫦娥灯好漂亮啊!”


    嫦娥高髻仰头望着皎皎明月,身后的长裙、披帛随风飘荡,仿佛随时都会乘风而去。


    逼真又美丽,这次工部布置这些确实是费了心力的。


    花灯依次亮起之后,延平帝也带着后妃来了。


    群臣连忙起身行礼。


    延平帝和乐融融地看着大家,目光稍稍在太子脸上停留了那么片刻,然后笑道:“平身,今日是中秋佳节,众卿不必多礼,都坐吧。”


    他发了话,各种美酒佳肴陆续端上来,舞台上也出现了漂亮的舞娘,跳起了喜庆又美妙的舞蹈。


    中秋宴正式开始,延平帝一边跟大臣们聊天,一边喝酒。中间,大家还品尝了宫中有御厨做的月饼,还有臣子对月吟诗。


    这可是个出头的好机会,若是哪一首诗得了陛下的青睐,很可能一飞冲天,成为天子近臣,这是许多年轻下层官员梦寐以求的机会。


    像陈怀义这样的老臣就稳重多了,还能坐在一旁,与皇帝一道讨论哪些官员做的诗好。


    今天天气很好,月明星稀,朗朗明月当空照。及至戌时三刻左右,不少人都喝得有些醉了,这时一对杂耍班子上去,技艺精湛,顶竿、走索、倒立……


    一个比一个精彩,惹得本来有些困顿的孩子立马来了精神,不住地拍掌。


    就是后妃们也捂嘴跟着笑了起来,指着节目夸赞不已,气氛一下子热闹到了极点。


    太子悄悄给袁詹事使了一记眼色。


    袁詹事微不可见地点头。


    这一晚上,别看他们二人都言笑晏晏,实则二人的心都一直紧绷着,好在总算等来了合适的机会,因为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道绚丽的烟花。


    五彩的烟花在漆黑的夜空中爆发夺目的光彩,引得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往外望去。


    就在这一刻,台上的杂耍班子忽地撑起长杆一跃,直接扑向了延平帝,骇得后妃们失声尖叫了起来,离得近的太监和大臣们也疾声高呼:“救驾,救驾……”


    侍卫闻声立马冲了上来,拔出了刀,但却是对准延平帝的。


    最近很受宠的曲美人吓得放声尖叫。


    侍卫直接一刀过去,砍下了她的头颅,鲜血溅了好几个人一脸,骇得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死死捂住嘴,生怕漏出一丝声音就惹恼了这些杀人不眨眼的侍卫。


    “你……你们是想造反吗?来人啊!”延平帝勃然大怒,食指颤动,指着侍卫的高声质问。


    但元庆殿内一片死寂,落针可闻。


    在这片寂静中,太子突兀地站了起来,走到皇帝面前,从袖袋里拿出事先准备好的退位诏书,恭敬地说:“父皇,您年纪大了,有些事儿臣代劳即可……”


    延平帝如遭雷击,看着面前只差个大印的退位诏书,难以置信地看着太子:“子昭,你……逆子,朕对你不薄,你竟这么对朕!”


    大臣们也倍感意外,一个个缩着头,又惊又惧地望着太子。


    太子仰头大笑:“对儿臣不薄,就是猜忌儿臣,不信任儿臣,弄死儿臣身边的人吗?父皇,儿臣这个太子当得太久,太难受了。”


    他捂住胸口,脸色发青,眼神带怨。


    袁詹事提醒他:“殿下,正事要紧。”


    太子立即想起来,如今局势倒转,他已无需再看延平帝的脸色了。


    “父皇,您赶紧落印吧,以后儿臣还是会好好孝敬您的。否则您别怪儿臣心狠!”太子冷冷地说道。


    延平帝大怒:“逆子,逆子……”


    “父皇,儿臣劝您别白费力气了,现在四个宫门都被儿臣控制了,您只要好好配合,儿臣绝不为难您。”太子望着面前的烛火,“父皇,儿臣只给您半根烛火的时间,等这根烛火烧完您还没下旨,那咱们父子之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


    说罢不再理延平帝,而是朝侍卫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侍卫去抓晋王。


    但等他望过去,那位置上哪还有晋王的踪影。


    太子脸色大变,急促地质问道:“晋王呢?”


    坐在旁边的大臣看着架在脖子上的大刀,苦逼地说:“晋……晋王在杂耍开始的时候去了茅房!”


    早不去茅房晚不去,偏偏在最热闹,最没人注意到他的时候去。


    出现了晋王这个变数,袁詹事怕出意外,连忙道:“殿下,不能再拖了!”


    太子一狠心,厉声催促道:“父皇,您别拖了,否则……”


    “否则要怎么样?”延平帝大怒,“还不快将这逆子拿下!”


    话音一落,那原本指向延平帝的刀子立即调转了方向,直接指向太子,下一瞬,几个侍卫上前,将太子和太子的亲信全部捆绑了起来。


    一切反转得太快,太利索,让大臣们都没反应过来。


    太子也有些发愣。


    倒是袁詹事明白,此事只怕早就暴露,延平帝一直在这等着他们,来个人赃俱获呢!到底是他的失误,他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侍卫踢了太子的小腿一脚,太子吃痛,跪在了延平帝面前。


    延平帝冷冷地看着他:“犯上作乱的逆子,真是朕的好儿子!”


    太子不甘心,倔强地抬起头,望向元庆殿的门口,寄希望于庄敬生。


    很快,元庆殿的大门由他希望的那样被人打开了,但进来的却是庸郡王和杨卓,最后面还跟着捂着胳膊的晋王。


    “父皇,儿臣和杨统领已经将庄敬生等犯上作乱的逆贼全部诛杀!”庸郡王一开口便打破了太子所有的希望。


    他像一滩烂泥一样,软软地瘫坐在了地上。


    群臣听说了这事,方才明白延平帝早有准备,一个个庆幸不已,高呼万岁:“陛下圣明!”


    延平帝厌恶地瞥了太子一眼,直接下旨道:“将太子押回东宫,杨卓派人将东宫围了,凡是涉嫌此案者,一个都不许放过!”


    太子没有开口,仿若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木头人一样,任凭侍卫将其拖出了元庆殿。


    这场逼宫结束得太快,也没产生多少波澜,可中秋佳节的喜庆已经被破坏殆尽了。


    延平帝身心俱疲,亲自证实了最偏爱的儿子对自己心怀怨恨,甚至还企图逼宫,他现在也没继续下去的心情了,摆了摆手,示意群臣退下,只留了庸郡王等几人。


    晋王赶紧跪下认罪:“父皇,儿臣救驾来迟,请父皇责罚!”


    延平帝晦涩的目光落到他头上:“你刚才去哪儿了?”


    晋王连忙道:“回父皇,儿臣去了一趟茅房便发现了不对劲儿,当即带着人准备出去找援军,半路上便与三弟和杨统领他们碰上了。”


    杨卓点头,确认了此事。


    延平帝这才看向他还在流血的手臂:“胳膊怎么受伤了?”


    晋王连忙说道:“儿臣从茅房出来被他们发现,跟几个逆贼搏斗时不小心受了点轻伤。”


    “太医过来了,去包扎好伤口,回去吧。”延平帝的语气总算多了三分关心。


    晋王行了一礼,去隔壁包扎好了伤口,便老老实实地出了宫。


    宫外,傅康年的马车等着,见他出来,连忙将其邀请了上去。等马车往前,离开宫门一段时间后,傅康年这才开了口,声音很低,言语隐晦:“没想到半路杀出来一个庸郡王,真是便宜他了!”


    晋王轻轻抚摸着胳膊上的伤,岂止是便宜他了,这次老三救驾有功,父皇恐怕会大大的赏他,说不定会恢复他燕王的爵位。走了一个太子,又来一个老三。


    “太子真是个废物!”晋王怒骂道。


    太蠢了,签什么退位诏书,都逼宫了,直接一刀下去不行吗?就让那些杂耍班子的动手,干脆利落。后面也没老三什么事了!


    他这逼宫,除了将自己搭进去,没半点好处。


    而且经此一事,父皇明显比过去更多疑了,看到他受了伤,都还要询问他当时干什么去了?幸亏他反应快,看到本该窝在府里不得出门的老三跟杨卓在一块儿,后面还跟着不少御林军的侍卫,连忙上去请求支援,才糊弄了过去。


    傅康年郁闷地说:“殿下,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暂时什么都不做。”晋王深吸了一口气,“也好,太子自己作死,父皇必不可能饶了他。你以后也不用担心他这只拦路虎了。”


    傅康年一想也是,高兴起来:“是啊,太子一走,还有谁能与您争?”


    楚王虽也是嫡子,可年纪小晋王好几岁,性子又不好,在朝中的威望和支持都远不如晋王。


    这么一想,今晚也不算是什么收获都没有。


    宫里,延平帝将庸郡王和杨卓留了下来,仔细询问了他们今晚行动的过程,然后下令:“肃查御林军,凡是与太子有瓜葛的一个都不许放过。此外,最近这段时间涌入宫中的不明人员,也通通杀了,一个都不许留!”


    这一夜,皇宫内尸横遍地,早上宫人用清水冲刷了一个多时辰才将地面铺的石板给清洗干净。


    而延平帝也气得一晚上都没睡。


    钱皇后端着莲子清火粥进门,温声劝解:“陛下,您今日都没用什么,臣妾让小厨房熬了点粥,您垫垫肚子。”


    “放那儿吧。”延平帝没什么胃口。


    钱皇后走到他身边,柔声说道:“陛下可是在为处置太子的事为难?可怜天下父母心,太子不懂事,伤了陛下的心,但陛下还是念着他的,臣妾斗胆一言,不若安排太子去守皇陵,反省反省吧。”


    延平帝回头,不赞同地看着她:“太子有今日,都是你给惯的!”


    天上飞来一口锅,钱皇后还只能接着,她苦涩地笑道:“太子是在臣妾跟前长大的,就跟子安一样,都是臣妾的孩子。他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臣妾真是又难过,又心痛,又自责,可到底是看着长大的孩子,臣妾如何忍心……”


    说到最后,钱皇后伤心欲绝地哭了出来。


    这些话又何尝不是延平帝心里所想。


    延平帝虽然对太子失望至极,可到底是最偏宠的儿子,也狠不下心结束了他的性命,可就这么饶过了他,延平帝心里又不痛快。


    钱皇后这番哭诉,也算是给了延平帝台阶下。


    他揉了揉眉心道:“皇后心善,别自责了,这都是那逆子干下的好事,你将子安就教得很好。这事,朕再想想。”


    现在他看哪个儿子都比太子好,都比太子顺眼。


    钱皇后擦干了眼泪,不再多言,只是垂下眼睑时,眼睛里却闪过了一抹笑意。她今日替太子求情,他日太子受委屈的事揭发,陛下定然会想起她今日的举动,从而对他们母子更信任几分。说不定还会将对太子的满腔愧疚,都转移到他们母子身上。


    延平帝这一想就是三天。


    这几日,后宫一片风声鹤唳,朝堂上也一片寂静,都没人敢主动提太子的事,因为大家都清楚,延平帝现在就是一只愤怒发狂的巨龙,谁碰上谁倒霉。


    延平帝这态度也表明了一件事,他不想处死太子。


    果然,接下来几日,太子一系的人马被连根拔起,凡是参与逼宫的,株连九族,没参与不知情的,跟太子走得比较近的官员也都被降职发配去了偏远地区。


    而太子的重要谋臣,袁詹事更是在事发当天就在天牢中自尽了。


    听说这个消息,延平帝犹不解恨,将其尸体曝晒于菜市口。


    太子的爪牙全部被拔出后,接下来应该就是对太子的处置了,很多人都估计是废除圈禁。


    延平帝也确实落了这么一道圣旨,只是圣旨还没来得及送到东宫,便有宫人来报。


    邬川急忙忙进宫,跪下磕头禀告:“陛下,太子,太子薨了……”


    延平帝身体晃了晃,重重坐在了龙椅上,声音发干:“你……你说什么?”


    邬川语带哭音,伤心地说:“陛下,东宫传来消息,太子殿下今晨在寝宫中自缢而亡,还……还给陛下您留了一封血书。”


    延平帝怔怔地望着空空的御书房,仿佛看到了太子跪在殿前,笑盈盈地对他说“儿臣向父皇请安”,画面一转,又落到太子刚牙牙习语时,胖墩墩的,白白的,每日都守在东宫门口,翘首以盼,非要等着他去,才肯用饭。


    这么多孩子中,太子自小就是最不怕他的,最黏他,也是他带在身边时间最长的孩子。


    他们父子也曾有过不少温馨的时光。


    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延平帝闭上眼睛,伸出手说:“拿上来!”


    邬川赶紧将血书递了上去。


    这封血书是太子自尽前用自己的血所写的,满满一大张绢布,字迹有些潦草,有些前言不搭后语,看得出来,太子写这封信时,精神状况已经差到了极致。


    开头,太子先向延平帝认了罪,然后将这一切一力承担了下来,诉说了自己在利州救灾的危险,当时心里的恐惧,回京时的兴奋,延平帝处罚他时的委屈。听闻,延平帝要废储时,他的恐惧和害怕,这是他最后铤而走险踏上这步的最终原因。


    在信中,太子就像一个依恋父亲的孩子,将这些年的恐惧和担忧,夜不能寐的每一个晚上,都一一向延平帝倾诉,仿佛要将这些年的所有委屈都抖出来,甚至不讳言他对晋王的忌惮和嫉妒。


    最后太子恳请延平帝放过东宫的人,放过那些谋臣的家属,说他们都是因他的私心而受牵连。这是他生前最后一个心愿,恳请皇帝成全。


    坦诚,坦诚得让延平帝好不容易好点的心情又转差了。


    他颤抖着手,死死捏着这张血书,怒斥:“糊涂,糊涂,你心里想这么多,为何不与朕道?”


    人一死,生者很多都念起了他的好,那些不好的事就如同去年的年画,逐渐在脑海中褪色。


    太子这一死,又成功地唤起了延平帝的慈父心肠。


    他捏着这封血书,当即去了东宫。


    太子已经被放了下来,面容安详地躺在榻上,若不是他脖子上那道青色的勒痕,他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


    延平帝颤抖着轻轻摸了一下太子冷冰冰的脸,浑浊的眼泪滚落下来。他心痛地自语:“糊涂,糊涂,你怎么如此糊涂……”


    太子这一招,成功为自己的后人留了一条后路。


    延平帝稍后下了旨,命礼部已亲王规格厚葬了太子,又还将东宫中十数件太子喜欢的珍品都陪葬了。最后,还封了太子五岁的嫡长子为清河郡王。太子庶出子女都交由太子妃抚养。


    此外,参与逼宫的太子一派人员,由诛九族改为诛三族,这也算是格外开恩了。


    最后这点大大出乎了朝中大臣的预料。


    毕竟皇帝对儿子孙子开恩很正常,可对下面的人还开恩,那就有些特别了。


    陈怀义摇摇头,看来他们都低估了太子在延平帝心目中的地位。延平帝虽说不大满意太子,但对太子也是有几分父子真情的,只怕他从未想过将皇位传给别的皇子。


    太子这一死,死的时候还留下这么一封遗书,只怕会成为延平帝心底的一根刺,拨一下就会痛的那种。若是哪一日,知道太子还受过晋王的陷害,蒙受不白之冤,父子俩的感情也从此有了裂痕,只怕延平帝不会轻易放过晋王。


    如果这是太子对晋王,对延平帝最后的报复,那他成功了。


    这样的计策,太子恐怕想不出来。陈怀义估计是那位袁詹事的手笔,可惜了,袁詹事也是个人才,就是对太子太忠心了,没法拉拢。


    经过太子逼宫,又痛失爱子这事后,延平帝病了一场,痊愈后鬓边的白发又增加了几缕,精神状态也有些不如从前,明显又老了一些。


    延平帝年纪本来就不小了,精神状态又不大好,大臣们自然要重提立储的事,否则延平帝若是有个好歹,像宣王那样突然暴毙了,朝里岂不乱成一锅粥?


    所以九月中旬,便有大臣陆续上奏,言国不可一日无主,恳请延平帝立储。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