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平帝带着庸郡王匆匆赶到东宫,进门便看到了刘子岳躺在床上,面色苍白,精神萎靡,一副病怏怏的样子。
室内哪怕点了熏香,也弥漫着一股很奇怪的味道。
延平帝当即问太医:“太子中的什么毒?”
陈墨连忙道:“回陛下,太子中的应是一种蛇毒,臣已经帮助太子殿下催了吐,又让殿下食了不少绿豆汤。好在殿下没服用多少,发现又及时,已经没有性命之忧,休养一阵子应该即可。”
听到这话,延平帝松了口气。
他倒不是多心疼刘子岳,而是担心太子又这么突然死了,不吉利。而且朝臣们肯定又会催着他立新的太子。
其他儿子可没老七这么识趣听话又老实。
延平帝对刘子岳还算满意,不打算这么快就换太子。
但庸郡王的心情就没那么好了。
他瞥了一眼刘子岳,眼神中透着阴冷。老七可真是命大,一次又一次,竟然还是没死。
刘子岳虚弱地望着延平帝,手按在床上,想要起来:“儿臣见过父皇,失礼之处,还请父皇海涵。”
“行了,身体不舒服就别起来,躺下休息吧。”延平帝和蔼地说道,转头又厉声质问陶余,“你们怎么伺候太子的?”
陶余跪在地上,眼睛哭得红红的,听到这话,当即跪下大喊:“求陛下替太子殿下做主!”
延平帝看着他:“怎么回事?”
陶余带着哭腔说:“陛下,太子殿下是食用了这壶里的茶水才中毒的,奴才刚已经让人抓了一只鸡灌了茶水,鸡也出现了中毒的迹象。”
“谁这么大胆,竟敢在太子的茶水中下毒?”延平帝怒道。
陶余轻轻摇头:“奴才也不知,但必定是这东宫之人。奴才已经将东宫上下伺候的下人都召集到了殿外,请陛下严查。”
延平帝自然要查,东宫也是在宫内,如今出了这等事故,难保哪一天,毒药不会下到他的饮食中。
他对邬川使了一记眼色:“查一查,这壶茶都经过了哪些奴仆的手。此外,将东宫上下,全部搜查一遍!”
“是,陛下!”邬川连忙出去,吩咐侍卫搜查,自己则调查今日哪些人经手了太子殿下的饮食。
很快人就筛选了出来。总共有三个仆从接触过那一壶茶,两个宫女一个太监。
邬川将三人叫过来,一一审问,
三人自是什么都不肯承认,一个劲儿的喊冤。
“只有你三人碰过茶壶茶杯,不是尔等,是何人?你们若不交代,那就等着大刑伺候!”邬川阴沉沉地看着三人。陛下还等着他回话,他可没耐心跟这三人磨叽。
三人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但还是没一个人承认这事是他们做的,因为他们都清楚,一旦承认了,迎接他们的必然是死亡。
啪!
邬川将茶杯重重搁在桌上:“不肯说是吧?来人,将他们带下去……”
话还没说完,侍卫头领便急匆匆地跑了过来,高兴地说:“邬公公,搜到了,搜到了……”
邬川连忙问道:“都搜到了什么?从哪儿搜到的?”
侍卫头领瞥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公公,从邹喜的枕头下搜出了一包毒粉,经太医确认,该毒粉跟太子殿下中的毒却系一种。”
邹喜吓坏了,连忙磕头喊冤:“冤枉,冤枉,公公,小的没藏过什么毒粉,小的完全不知,是有人栽赃陷害小的,请公公明察!”
“都从你枕头下方搜出来了,你还咬死不承认,说,是谁指使你对太子殿下下毒的?你的毒药从哪儿来的?”邬川怒道。
邹喜不肯承认:“公公,冤枉,真不是小人做的,这事小人完全不知情。”
他没撒谎,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毒粉,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他。就是不知道这些人算计他这么一个小小的太监干什么。
见他咬死不肯承认,邬川耐心尽失,对侍卫说:“拖下去,杖责三十大板,直到他供出幕后的真凶为止。”
两个侍卫将还在喊冤的邹喜拖了出去。
邬川让人拿好毒粉,准备回去向延平帝说明此事。
但这时侍卫头领又说:“公公,除了这个,搜查时还发现了一些东西,您看怎么处理?”
邬川纳闷地瞥了他一眼,问道:“都有些什么?”
侍卫头领让人将东西端了上来,有一块出宫的令牌,还有一个水润光泽的翠玉,此外还有一件宫女的服饰,最后还有一个白瓷瓶。
“这些都是什么?有问题吗?”邬川不解地问道。
侍卫头领指着东西说:“这块出宫的令牌是一名粗使宫女的,照理来说,她是不应该有这块玉佩的。而这块翠玉则是从另一名出身贫寒的宫女房里搜出来的,问其来历,她也支支吾吾说不出来,至于这套服饰,乃是从一个小太监床上搜到的,最后这个白瓷瓶里装的应该是上好的□□玉春丸,是从一名长相秀美的宫女房中搜出!”
都什么玩意!
邬川皱眉,这东宫都已经被各方势力渗透成了筛子。不知埋了多少棋子,不光有打探消息的探子,还有美人计。
这太子殿下就是命再大,恐怕也禁不起这么一轮一轮的折腾。
这事可不小,他当即对侍卫头领说:“你与我一道去见陛下,禀明此事。”
现在这情况不知道要牵扯出多少人,已经不是他能处理的了。
延平帝还在刘子岳寝宫扮慈父。
“好好休养,每日让太医看看,缺什么跟父皇说。”
刘子岳感激地看着他:“谢父皇。是儿臣身体不争气,在这个节骨眼上生病,不能为父皇分忧,还让父皇担心儿臣,儿臣实在是太不孝了。”
“你我是父子,说的什么话?你养好身体,莫让朕担忧便是尽孝,朕还有国事要处理,改日再来看你。”延平帝站起身正打算走就看到了邬川带着侍卫头领出现在门口。
他当即问道:“可查出是何人对太子动的手?”
邬川看了一眼卧病在床的刘子岳,有些犹豫。
延平帝道:“这关系着太子的安危,讲吧。”
“是,陛下,侍卫从一名叫邹喜的太监枕头下搜出了毒药,跟太子殿下中的毒是同一种,这名太监也是接触过茶壶茶杯的三人之一,但他拒不承认。此外,搜查过程中还发现了一些东西!”邬川让人将那四件玩意儿呈了上来,然后向延平帝介绍这些东西的异常。
听完后,延平帝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东宫里这么多不安好心的人,必然不止某一方盯着太子,也就是太子八字硬,这才挺过去了,若换个福薄的,恐怕早就去地下见阎王了。
延平帝咬牙切齿地说:“他们的手伸得可真长啊,将这些人通通送到刑部,责令刑部尚书彻查到底。”
他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些人,竟敢一再挑战他的权威。
邬川连忙传令。
刘子岳躺在床上听到这些,愣了愣,然后不顾病体,扶着床赶紧爬了起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委屈地说:“父皇,儿臣有一个请求,恳请父皇成全。”
延平帝这会儿看刘子岳的目光都带了些怜爱。
多可怜的老七,三天两头遭到刺杀和算计,还能好好地活着,真够命大的。
他语气缓和了一些:“你说。”
刘子岳磕头道:“恳请父皇允许儿臣将这东宫伺候的奴仆通通换一遍,将以前伺候儿臣的奴仆送进宫中。非是儿臣不信任内务府,实在是儿臣怕了,儿臣这次能逃过一劫,焉知下回能不能留得一条命在,求父皇垂怜!”
现在遭遇了这种事,又从东宫伺候的奴仆屋里搜出这么多违规的玩意儿,便是延平帝也不好拒绝刘子岳这个合情合理的要求。
他点点头:“此事依你,你身体还很虚,起来吧。”
“多谢父皇!”刘子岳感激地磕了个头。
延平帝让陶余把刘子岳扶上床榻,又责令他们好好照顾太子,这才离开。
出了刘子岳的寝宫,延平帝问邬川:“那人可招了?”
邬川瞥向侍卫头领,侍卫头领连忙将刚接到的消息告诉延平帝:“陛下,那个邹喜挨不住三十大板,一头撞在地上,撞死了。”
邬川吓了一跳,连忙问道:“死之前他可有说什么?”
侍卫头领摇头:“没有,他一直喊冤,死都不肯承认是自己下的毒。”
后头的庸郡王听到这话,眼底闪过一抹深思。
现在晋王已经谋反了,傅康年等人都被关了起来,晋王留在京城的人自顾不暇,这会儿哪会给老七下毒啊。再说,现在毒死了老七,对晋王也没什么帮助,反而会更加触怒父皇,这毒应该不是晋王的人下的。他也没让人给老七下过毒。
那这京城还有谁会这么针对老七?老七以前唯唯诺诺胆小怕事的,没跟人结过怨。回京城这也没多久,更没与人结下新仇,应该没人这么恨不得致他于死地。
莫不是老七自导自演的苦肉计吧?
别说,还真有可能,不然这处心积虑下毒怎么没毒死老七。
而且,庸郡王也是安插了人手进东宫的,今天虽然没查出来,可被老七那么一弄,他的钉子也都要被拔除了。老七这回可是赚大了,不但博得了父皇的同情和怜惜,还能顺理成章剔除掉各方的眼线。
算来算去,今天闹这么一出,最后得利的就老七。
想到这里,他故意说道:“宁可撞死都不招,会不会不是他下的毒”
邬川瞥了一眼庸郡王,连忙认错:“陛下,都是老奴太急切了,老奴该让人将他送到刑部审问,不该动用私刑的。”
延平帝不置可否,吩咐侍卫头领:“查一查这个邹喜的来历,最近一段时间的动向。”
“是,陛下。”侍卫头领连忙说道。
延平帝便没再多言,带着邬川离开了东宫。见状,上眼药没成功的庸郡王也只好跟着离开。
到下午这事便有了后续。
侍卫那边查探的结果出来了,虽没查到邹喜的毒粉是从哪儿来的。但这个邹喜很可疑,在东宫这段时间,他曾好几次偷偷出宫,鬼鬼祟祟的,跟外头的人交头接耳。
至于与他联系的那个太监,中午上吊自杀了。
延平帝心里本来还有些怀疑是不是邹喜下毒的,这下,最后一丝怀疑也没了:“混账东西,太子就这么碍他的眼,竟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太子下手!”
很明显,他将这事也一并归罪于晋王的党羽所为,心里对晋王的厌恶更甚。而且晋王党羽能在东宫安插人手,焉知不会在他身边安插眼线。
延平帝叫来邬川:“将延福殿上下,还有紫宸殿伺候的宫人,全部都查一遍,但凡有可疑之处的通通交由刑部审问!”
随后,他又召集几个大臣进宫议事,商量讨伐晋王的事。
东宫,延平帝一行人离开后,陶余松了口气,对刘子岳说:“殿下,臣这就去安排,将咱们自个儿的人安插进来伺候殿下,一定将东宫弄得跟个铁桶一样。不过咱们的人不多,恐还得从内务府挑一些。”
因为以前伺候刘子岳的人就不多,太监就更少了。
东宫虽没什么女眷,可到底是宫里,没有去势的奴仆入宫伺候也不合适。
刘子岳点头:“无妨,人少一些就少一些,关键是可信。咱们这里人少,也不用多少人伺候。回头你去内务府挑选几个身家清白的,最好是刚入宫不久的小太监,安置在外院就是。”
近身伺候的肯定还是要信得过的。
陶余当天就将以前伺候的仆从召了一些进宫,次日又去内务府挑了十几个小宫女和太监。
东宫伺候的下人虽然不算多,但因为只有刘子岳这一个主子,他又是好说话的,倒也差不多够使了。
接下来一段时间,刘子岳就借中毒未愈为由,不去上朝,也不参与议事。
但到底是住在宫中,朝堂上有什么大的举动,还是很快就能传入他的耳中。
步军司指挥使贺绥带了十万禁军前去西南征讨晋王。
他本来是想将黄思严一块儿带去的,因为黄思严的部下在西南呆过。而且黄思严以前便是晋王的人,对晋王和其兵力相对比较了解。
但有大臣不放心,担心黄思严万一又投效了晋王呢?
毕竟他能背主一次,就可能有第二次嘛。
这种背弃旧主的人,毫无信誉可言,也非常不受文臣们待见。
延平帝斟酌了一番,可能也是对黄思严的忠心没那么有信心,因此驳回了贺绥的提议,而是将黄思严带来的人打散编入了禁军中,还给了黄思严一个殿前副都指挥使的职务,统领两万兵马。
只不过这已经不是黄思严带来的那两万人了。
听到这个消息,刘子岳翘起了唇。
延平帝这一招本没有错,但他忽视了一点。
禁军只有二十余万人,现在调遣了十万前去西南平叛,京城只剩下十余万人。其中包围皇城的御林军是皇帝的嫡系亲信,自不可能将江南回来的这两万多人编入其中,只能让他们去城外的大营。
城外大营现在总共都只有八万人左右,而且这里面还不知道有多少是吃空饷的,两万人编进去,即便是打散,也不可能很分散,有些营中恐怕会有三分之一乃至一半都是黄思严带来的这些人。
最后谁同化谁,谁说动谁,还不好说呢!
毕竟黄思严这两万多精兵当初可是在喻百胜的眼皮子底下掏了两万人的。
搞不好啊,延平帝这一招是引狼入室。
刘子岳乐见其成,继续观望。
十月底时,贺绥的十万大军便出发了,由庸郡王筹措军费,军需官自然也是庸郡王的人。
因为户部今年收上来的田赋少了一部分,本来空缺就大,这会儿要打仗,户部银子不宽裕,庸郡王带着吴王,自掏腰包,两人各拿了一万两银子充作军费。他们的母亲良妃也将自己的首饰珠宝拿了出来,说是要支持陛下,支持大景。
母子三人一唱一和,简直就是大景的楷模。
此举果然让延平帝很是高兴,大大地褒奖了庸郡王母子一番,还给良妃提了位份,封良妃为贵妃。
一时之间,庸郡王风头无两,估计只要这次办好了差,延平帝应该会恢复他燕王的封号。
对于这一切,刘子岳冷眼旁观,不发一言。
到十一月,公孙夏回来了。
皇帝召他回京的,可能是几年不见,皇帝对他的信任不如从前,只封了公孙夏一个正四品的中书舍人的官职。
这只是一段小插曲,因为延平帝的心绪都被西南的战事所牵动。
十一月没什么消息传来,直到腊月初九这天,西南忽然传来了急报,但不是什么好消息。
晋王在金州设伏。
贺绥的大军中计,被诛三万余人,士气受到剧烈的打击。
而且在兵力上,他跟晋王的十余万兵马也不占优势,只得退守固州。
晋王截获了江南今年的田赋,手里有粮,到西南后,又征了一次兵,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三万左右。
消息传回京城,延平帝气昏了过去。
大臣们吓坏了,赶紧去请太医过来。
太医看过之后表示,这是急火攻心所致,给延平帝扎了一针,延平帝悠悠醒来,看着大臣们,伸手问:“信呢?”
公孙夏连忙劝谏:“陛下,太医说了,您不能生气,龙体为重。”
延平帝推开了他:“贺绥呢?”
见他这副模样,工部尚书宣近文叹气道:“陛下,贺将军退守固州,并上奏,恳请在江南募集兵员。”
没办法,贺绥现在的兵力要比晋王少近一半,硬碰硬肯定打不过,但他又是主动出击的一方。
吴志拱手道:“陛下,此事怕是不妥,江南近十年,先后经历了几场天灾,人口流失严重,以不足十年前的八成,元气还未恢复,若是再征兵,恐会影响明年的收成。”
这又会影响到朝廷的税收,形成恶性循环。
“不征兵,怎么办?”延平帝瞥了他一眼。
西北驻军要防着拓拓儿人南下,不能轻易调遣。禁军也不能动了,否则,京师危险。
犹豫半晌,吴志硬着头皮说:“微臣认为,先拖一拖。晋王虽去了西南,但并未称帝,目前应是还不想正面与朝廷为敌,不若拖他一拖,等过几年,朝廷的情况的好转了,再动手也不迟。”
其实这是刘子岳的意思。
刘子岳觉得现在朝廷要钱没钱,要人也没有多少,何必非要打仗呢?当初汉灭匈奴,可能积蓄了好几代的力量。他们要的是更长远的未来,而不是争这一时,一城。
柯建元极为赞同,因为他比谁都清楚现在大景的财政状况有多糟糕。
所以才让吴志这个比较有份量,看起来又是纯臣的大臣站出来劝延平帝。
但延平帝很不乐意听到这种声音,他冷冷地盯着吴志:“吴尚书,莫非你也像陈怀义等一样,投效了晋王?”
吴志连忙跪下:“陛下息怒,微臣对朝廷一片忠心,绝无二心,请陛下明鉴。”
得益于吴志的好人缘,好几个大臣站出来替他说情。
延平帝冷哼了一声,才没有追责,只是这次讨论不欢而散。
跟延平帝同样不爽的还有庸郡王。
庸郡王本以为有精锐的禁军出马,必定能拿下晋王,立下大功。
哪晓得贺绥如此不中用,竟一下子损失了三万多人。
这样一来,战争势必会持续下去,拖的时间越长,庸郡王的压力就越大,因为国库已经没多少银子了。而贺绥还要征兵,又得增加几万兵力,每日的粮食、武器、军服、药物等等消耗就是一个巨大的数字。
不能这么拖下去,得想办法速战速决。
可庸郡王在后方,他能有什么法子?
思来想去,他盯上了晋王留在京中的家眷。
战事正式开始后,延平帝就将晋王妻妾子嗣还有姻亲通通打入了大牢,连同晋王一系的官员也被罢了官,其中就包括陈怀义。
想到这里,他进宫求见延平帝:“父皇,儿臣有一计,兴许可以震慑或是激怒晋王,等他气怒交加,昏了头,贺将军便有了可乘之机!”
延平帝最近比较倚重这个儿子,闻言,抬起头:“哦,说来听听!”
庸郡王道:“父皇,晋王妃、世子、傅康年等都还在大牢中,这可都是他的血亲,想必晋王会所有顾忌。而且他若完全不管他们的死活,传出去,晋王的名声也会大大受损!”
延平帝其实都快忘了关在牢里的这些人,如今庸郡王提及,他算是找到了发泄口。
他下令道:“此事交由你负责,让他们给晋王写一封劝降书。这些人若是不从,你酌情处理。”
“是,父皇!”庸郡王连忙说道。
出了宫,他便直奔天牢。
晋王妃、傅康年这些人已经被关押了一个多月,期间狱卒们虽不敢对他们严刑拷打,但克扣伙食,污言相向是常有的事。
可怜晋王妃一个天之骄女,遭受这种羞辱和折磨,若非担心儿子,她早一根白绫去了。
傅康年状况也不大好,他得知晋王世子出逃失败,被抓回来后,深感愧疚,觉得对不起晋王,加之在天牢中吃不好睡不好,还要被老鼠骚扰,精神很差。
“王爷,这边请。”
狱卒谄媚的声音拉回了傅康年低落的思绪,他抬起头,看向了昏暗的牢房,便见到狱卒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陪侍在庸郡王身侧。
庸郡王慢悠悠地走到傅康年的牢房门口道:“傅大人,别来无恙啊!”
傅康年知道他过来准没好事,低垂着头不吭声。
“来人,给傅大人上笔墨纸砚!”庸郡王不以为意,慢悠悠地说道。
狱卒将牢房门打开,搬来一个小桌子,桌上铺着白纸和笔。
庸郡王站在门口,诱惑道:“傅大人,陛下开恩,只要你愿意出面写信劝晋王投降,便可将你从这儿放出去,写吧!”
傅康年抬起黑沉沉的眸子,瞥了他一眼,又闭上了眼睛,完全不接这话。
庸郡王当他是傻子呢!从晋王谋反开始,他们这些人就已经是死路一条了,写不写不会有什么两样。
“傅大人,我可是奉了皇上的旨意来劝你们,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若是不写,那就别怪我不念旧情了!”庸郡王冷冷地说道。
傅康年还是不吭声,跟个木雕一样,坐在那一动不动。
“来人,去将晋王世子带来!”庸郡王怒道。
狱卒立即去将晋王世子拽了过来。
晋王世子惊恐地看着他,苦苦哀求:“三皇叔,您饶了我,饶了我吧……”
傅康年也沉不住气了,睁开一对锐利的眸子:“庸郡王,你到底想干什么?”
庸郡王指了指笔墨纸砚:“陛下开恩,若你们能劝得晋王归降,那就饶你们一命,否则嘛,严刑处置,直到你们松口为止!”
“不可能!”傅康年一口否决了。这事他办不到,晋王也不是傻的,既已反了,怎么可能归降。
庸郡王冲狱卒点了点头:“动手!”
狱卒立即扬起鞭子就往晋王世子身上打去。
晋王世子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哪里吃过这种苦,一鞭子就被打得趴在了地上,痛苦地哀嚎起来:“三皇叔,三皇叔,饶了我,饶了我吧……”
但庸郡王只是乐呵呵地看着他,完全无动于衷,甚至眼底还充满了幸灾乐祸的笑意:“给我继续,什么时候傅康年答应了就什么时候停手!”
傅康年听着晋王世子一声高过一声的惨叫,终是不忍心:“住手,住手,庸郡王,你是冲着我来的,要打便打我就是,何必对世子动手,他怎么说也是您的侄儿!”
庸郡王笑眯眯地看着他:“打在他身上,可比打你痛多了。”
傅康年被他这话堵得说不出话来,脸色铁青地瞪着他。
庸郡王完全不在意,看晋王世子不禁打,才打了十几鞭子就晕过去了,他笑呵呵地说:“泼点水,让他醒来!”
不远处的晋王妃听到这些,心如刀割,扒在牢房的栏杆上,苦苦哀求:“三弟,三弟,你打我吧,世子他还是个孩子,你饶了他好不好?”
又劝傅康年:“舅舅,舅舅,你就写了吧!”
傅康年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这哪是他写了就有用的。
一旦松了口,只怕还会让他将晋王这么多年在京城布置的眼线都招出来,很可能还会将他们押送去前线要挟晋王,最后仍逃脱不了一个死字。
庸郡王看傅康年不为所动,笑了笑:“傅大人可真是铁石心肠,只是不知道下一个挨打的是令郎、贤孙,傅大人还能否咬牙不肯答应。”
这一晚,庸郡王毫无顾忌地释放了心里的暴虐,几家的子孙都拖出来打了一顿,直言傅康年若再不松口,明日还有严刑伺候,今天只是开胃菜。
这波动静不小,刘子岳也听说了。
他对延平帝的冷血再次有了新的认识。
晋王的儿女也是延平帝的亲孙子亲孙女,大部分都是不知事的孩子,他竟任由庸郡王动刑,未免太过了。
即便是觉得留下这些人是个隐患,那直接杀了,给他们一个痛快也好,何必这么反复折磨呢,这些人也不过是晋王的弃子。
而且他都如此冷血无情,又为何如此天真地觉得晋王会受这个要挟呢?
说句难听的,延平帝的儿子不值钱,晋王也一样。当了皇帝,晋王还愁没儿子吗?说不定这会儿就有女人又要给晋王生儿子了。
而且这么做,只会激怒晋王,到时候晋王扯着为妻儿报仇的名义,招兵买马,鼓舞士气,谋反倒有了名正言顺的理由。
刘子岳琢磨了许久,对陶余说:“准备一下,我要去见父皇。”
战事失利,延平帝心情不大好,看到刘子岳也没什么好脸色:“你怎么来了?”
“父皇,儿臣听说庸郡王去了天牢逼供晋王妃等人,”刘子岳停顿了一下道,“儿臣认为此事不妥!”
延平帝丢下奏折:“哦,哪里不妥?”
刘子岳道:“父皇,晋王虽已谋反,但晋王世子乃是儿臣的亲侄子,父皇的孙子,身上流淌着皇家的血脉,如此折辱,实属不妥,传出去也会被人笑话,还会激怒晋王!”
“那你说怎么办?将他们给杀了?”延平帝冷冷地问道。
刘子岳犹豫了一下说:“若父皇觉得有这个必要的话,但儿臣认为更好的方式是将他们圈禁起来,一是死人没法再做人质,也不能要挟到晋王;二来,如此可彰显父皇的仁德。晋王大逆不道,父皇却对其子嗣宽容相待,高下立显,传出去,人人都要夸赞父皇的仁慈!”
“妇人之仁!”延平帝不满地瞥了一眼刘子岳。
刘子岳坚持道:“求父皇开恩,让三哥回来!”
“七弟,你这也未免太软弱了吧,晋王都谋反了,还屡次想要杀你,你竟替他的妻儿求情?”庸郡王在门口讥嘲地说道,进门后才行礼,“儿臣见过父皇。”
延平帝点了点头,看向刘子岳的目光已经充满了不悦:“太子,朕念在你初犯的份上,不再追究,再有下次,休怪朕不念父子之情。退下!”
邬川上前,对刘子岳说:“殿下,请吧!”
刘子岳只能灰头土脸地出去。
陶余见他沮丧的样子,劝道:“殿下,您这又是何必呢?晋王可没少算计您。”
“我不是为了他。若拿傅康年他们要挟晋王有用,那我一百个赞成。”刘子岳叹道。
他只是不希望事情扩大,不想给晋王借口。
这段插曲并没有改变延平帝的决定。
而庸郡王甚至变本加厉,竟对晋王世子动用了烙铁之刑,晋王世子痛得哭爹喊娘,嗓子都喊哑了,最后昏死了过去,才能送入了牢房中。
晋王妃看着儿子浑身是血的模样,泪如雨下,恨不得这一切都打在她的身上,但没有如果。
她捂住脸坐在地上痛哭起来。
这一刻,作为母亲,她是那么的无力,完全不能为儿子做点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儿子受苦。她受不了了,她想拼死一搏。
她知道,晋王在京城还留了不少眼线和人脉。她虽然不知道有哪些,但傅康年肯定知道。
她撕下了身上的一块布,咬破了手指,写了一封血书,让隔壁牢房的人送去给傅康年。
傅康年看着血书上“舅舅,救救匡儿”六个字时,心如刀割。他每日看到自己的子孙后代,还有晋王的子嗣,夏家的后辈天天受折磨,他这心里也跟上刑了一般。
没对他动刑,甚至比对他动刑还让他难受。
如今看到晋王妃这绝望的求救,想到这日复一日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煎熬,他心里骤然萌生了一个胆大包天的想法。
前几日,庸郡王还像讲笑话那样说起太子去延福殿替他们求情触怒陛下这事。如今想来,这也许是他们唯一的机会,不管是生是死,以后都不用受这种非人的折磨了!
不过仅凭庸郡王的话还不行,他得联系上陈怀义,求得一个保证。
自从他们入狱后,陈怀义那边就没了动静,听说他被罢免了官职,现在整日闷在府中闭门不出。傅康年在牢中仔细回忆了这些年跟陈怀义的交往,再结合晋王出事后陈怀义的反应,心里已经大概率确认,陈怀义是太子的人。
正好他们俩交往这么多年,哪怕是虚情假意,但也多少有几分交情,如今也只得求助于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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