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内有这么一句话,最了解一个外科大夫水平的,非麻醉莫属。
尤其像心脏这样的大手术,麻醉的水平至关重要,像国内那几位叫得出名字的做心脏的教授,都有自己的团队,里面都会配有固定的麻醉医生。
当然了,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的心外科不算强势科室,所以没人家那么高端,之前只有一个组,一个科主任带一个主治,四个住院,还有一个研究生;后来医院觉得不行,想发展心外科,就把钟成英聘到了医院做副主任,单独带组,并给了钟成英招人的权利,所以钟成英这一组相当于她自己挑的人。
在一开始,钟成英空降医院,又是个女人,自然有人背后议论,但她的文章摆在那里,手术也做得好,这些质疑就慢慢消下去了。
事实证明,医院选择聘钟成英是个明智的决定,钟成英做手术既快又稳,从来没有在手术台上出现过失误,患者术后恢复得也很好,基本上死亡病人都是因为基础情况太差没有熬得过术后。
慢慢的,就有人慕名而来了。
但我们刚才说了,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的心外科不算有名,基本上好的病人都被挑走了,剩下的大多都是海都市别家医院不想做的,可钟成英几乎来者不拒,再困难的病人她都会收下来,包括这一次。
别看钟成英刚才和宋思礼吵得厉害,但在手术室里,他们就是并肩作战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
钟成英也从没怀疑过宋思礼的业务水平,所以她才会想办法说服宋思礼做这一场手术。
钟成英转头去了十五楼手术室,刷卡换洗手衣进去找宋思礼,宋思礼是麻醉科的副主任,是主麻,所谓主麻,就是兼管几个房间的手术麻醉,不需要固定地待在一个房间里;主麻下面就是副麻,副麻必须待在他被分到的手术间里,全程跟着手术。
钟成英去找宋思礼的时候,宋思礼正在上第二个台,副麻是没有给药的权利的,所以在副麻做完抽药连呼吸机等一切准备工作后,需要叫主麻来给药。
全身麻醉的基础用药包括镇静,镇痛,肌松。
镇痛药和镇静药可以从名字上来理解,肌松药的全称叫做骨骼肌松弛药,能选择性地作用于运动神经终板膜上的n2受体,阻断神经冲动向骨骼肌传递,导致肌肉松弛。
肌松深,代表神经肌接头传递受阻,全身骨骼肌松弛,呼吸肌无力,自主呼吸消失,所以需要气管插管,进行人工辅助呼吸。[1]
肌松药物的使用可以改善手术操作环境,扩大视野,减少助手牵拉用力,因为在正常的生理情况下,人的内脏是有对抗的阻力的。
钟成英在8号间找到了宋思礼,穿着红色洗手衣的年轻男人正在给药,他有条不紊地拧开三通管,拿起副麻已经抽好的药,在核对上面的标签后,顺着管道输入了病人的静脉。
宋思礼说:“xxx(病人的名字),我们现在开始给你上麻醉了,你只需要睡一觉,就是等会儿打麻药的时候会有点疼,屏一屏就好了。”
病人张着嘴还想问些什么,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但由于肌松药的注射痛,他的身体开始猛烈挣扎起来,他的动作不可避免地牵连到身上接的各种监护仪器,还有手臂上的静脉通路。
副麻是个瘦弱的小姑娘,差点被旁边的杆子打到脸,宋思礼迅速地按住了挣扎的病人,并没有因此影响他的给药,很快,病人的麻醉诱导完成了。
然后就是气管插管,这是一台甲状腺手术,等连上呼吸机后,外科也穿好了手术衣,开始做切口。
宋思礼低头和副麻交代了几句,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边上的钟成英,他当然知道她的来意,心里叹了口气,转头对副麻说:“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
然后摘下手套,避开清洁区,往钟成英走去。
巡回护士和钟成英打招呼:“钟主任,找宋主任啊?”
手术室的人也对此见怪不怪了,这两个人不对付,但只要在手术台上,他们就是最好的伙伴。当然了,是在决定做手术之后。
在做手术之前,没少见钟成英和宋思礼吵架,这也不是钟成英第一次来找宋思礼了。
虽说海都市大学附属医院并没给钟成英配一个完整的外科麻醉团队,但基本上钟成英主刀的心脏手术都是宋思礼做主麻。
钟成英笑着点头:“找他有点事。”
可钟成英和宋思礼走出手术室之后,钟成英脸上的笑就消失了,宋思礼把她的神色变化收入眼中,不知怎的,有些不爽。
她总是这样,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就算是有求于自己,也不肯给个好脸色。
钟成英与他面对面,却不知说什么,她与宋思礼做到这份上,也算各自行业的佼佼者,他们都清楚这场手术的风险,钟成英有她必须做的理由,宋思礼也有明确拒绝的理由。
最后是钟成英先开口说:“去小餐厅谈吧。”
8号手术间旁边过道走过去是一个小餐厅,里面有沙发也有桌椅。
但是他们谁也没有坐,他们面对面站着,颇有对峙的意思,谁也不肯低头。
宋思礼一手摩挲着自己的小指,低头对上钟成英的视线,她的眼睛里写满坚定和不动摇,她又像早上那样想要说服自己。
钟成英说了很多,她一开口就像开闸了的水,无数个理由朝宋思礼扑过来,但宋思礼只有一个理由,一如早上,他说:“这个手术风险太大了,钟成英,你有没有想过,病人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宋思礼不赞同地说:“你太冒险了,你这一年来做的手术,有多少都是在冒险?万一呢?”
“之前你赢了,可是这次呢?这个病人已经被拒诊过很多次,难道其他医院的心外和麻醉不如我们医院吗?他们为什么不做?他们宁可拒绝掉也不愿意做……”
钟成英打断他:“然后呢?难道就让这个病人回去等死吗?我们是他最后的希望,不是吗?”
她的眼睛里像有一把火在燃烧,她说:“我相信自己的技术,也相信你的技术。”
宋思礼差点就要松动了,他微微移开视线,看向远处,不看她。
钟成英放软语气,说:“我并非盲目收治这个病人,他是有手术指征的,你去看过这个病人了,你也知道。”
宋思礼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是,但不多。”他的语气里透露出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出的无奈:“钟成英,你就不能不要这么冒险吗?你两年前来这里,你需要这些手术,可是现在……你为什么还要这么激进?”
钟成英:“不是我需要这些手术,是病人需要这些手术,你说的对,不是别人挑剩下来的心脏病人不会到我们医院来,那我们也要全部拒绝掉吗?是,我承认这些手术很多都吃力不讨好,但如果别的医院做不了的手术,我们做得很好,以后才会有更多的病人来我们医院不是吗?要不然,我们医院的心外科一直没有名气,也只能一直接收这些别的医院不要的病人。”
宋思礼深深看她:“所以你还是为了争一口气,别的外科医生不敢做,你做,显得你很厉害吗?”
“宋思礼,你什么意思?”钟成英的神色一点点冷下去,质问道:“我在说一个事实,这本来就是一个恶性循环,因为我们医院心外科不出名,所以大家看心脏会优先去看名气大的医院,那些被拒绝掉的病人才会找上我们,如果我们不改变这个局面,就会一直持续下去……”
“再者说,医者仁心,宋思礼,你当年对着医学院希波克拉底像发的誓言,你全都忘了吗?”
“健康所系,性命相托……这八个字你还记得吗?”钟成英:“这也有风险,那也有风险,手术本来就是有风险的,这个病人不做手术,他的生命十分有限!”
她质问的眼神看得他心一颤,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他沉默良久,说:“抱歉。”
宋思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神思恍惚,他低声问她:“可如果失败了呢?如果不做这个手术,他起码还能活几个月,如果他死在手术台上,那他就是死于你的过度自信……”
宋思礼喊她的名字,如同很多年前,他们谈恋爱争吵之后,宋思礼求和的标志:“成英,到时候你也会被影响的。你我都知道,病人口中说的‘愿意承担一切责任’只是一句空话,因为他们觉得你一定会成功,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失败了呢?”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骄傲如她,又该怎么面对?
钟成英的态度也缓和下来,她定定地看着他:“我知道,但是病人想做手术的愿望很强烈,我作为他的主治医生,我不能无视他的诉求,我知道你后来也去看过他了,你应该了解。”
宋思礼沉默:“我还是认为这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他的态度松动了。
钟成英说:“如果你还是不愿意的话,我可以找其他人,但是……宋思礼,我只相信你。”虽然他们之间曾经闹的很难堪,但钟成英从未怀疑过他的能力。
钟成英说:“我不占用你太多时间了,我先走了。”
她在走出三步之内被宋思礼叫住。
宋思礼说:“把你们的手术方案发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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