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个来的是陈望舒,实际上钟成英老早就看见他在门外徘徊了。
陈望舒低着头进来,先是问了她几个学业方面的问题,然后兜兜转转才绕到主题上,大致意思就是:老师对不起,我辜负了您的期待,昨天上手术台的时候,我感觉的自己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所以导致63床心脏复跳有问题……
钟成英淡淡地道:“没什么事,这是手术中常见的并发症,你不必心理负担过重。”
钟成英瞧他眼下的黑眼圈,便知他忧思过重,道:“身为一个外科医生,不要害怕手中的刀会出错,不要因为害怕犯错误,就变得犹豫退缩。”
陈望舒确实怕了,低声道:“钟老师,我觉得我在这方面下的工夫还不够,我还是再看会儿书再操作吧。”
钟成英也是从他那个时候走过来的,自然知道他困顿在何处。
陈望舒是钟成英自己选的人,基础知识是过关的,只是书上的图画的再具象,也不如开胸自己亲自看一眼,这颗真实的人的心脏远远比教科书上的要复杂。
所以陈望舒退却了,他觉得自己有时候都没看懂老师们这样操作的原因,他昨天其实只试了十分钟不到,试完之后背后一片冷汗,这颗心好柔软,就像豆腐一样,陈望舒小心翼翼地寻找角度碰着它。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在不注意的情况下伤害到了它。
陈望舒很愧疚很自责。
虽说心脏停跳的时候,谁也不知道是谁的操作导致了问题,可台上的老师们经验丰富,那就只能是自己这个菜鸟新手了。
事实上,钟成英也不知道是谁,虽然她百分之九十确定自己并没有失误,类似的手术她已经做了上千台,可以说这样的手术对她来讲太常规了。
钟成英道:“谨慎是好的,外科手术,尤其是心脏外科容不得失误,但有些损伤是不可避免的,例如心脏停跳的过程,心肌是必然受损的,但我们要控制在合理范围内。你也不要因此惧怕动手,人都有第一次,我让你动手必然是在我看着你的情况下……”
“心脏手术虽难,但也有其规律可循,作为外科,不要怕犯错误,因为你怕,对病人更不好。”
“你先多看多学,如果有什么不懂的,问我或者问其他老师,都可以。”
钟成英对待自己的第一个学生还是很温和的,关心道:“接下来去哪个科室?”
陈望舒是专业性研究生,简称专硕,要在医院里待三年,不过他只在心外科待四个月,接下来的时间要去各个科室轮转。
陈望舒回答道:“接下来去麻醉科。”
钟成英有片刻的愣神,后又道:“麻醉科你就不用去了,继续呆在心外科再学习一会儿。”
陈望舒迟疑道:“那麻醉科那里……”
钟成英道:“我去和麻醉科说。”
像陈望舒是心外的专硕,那就是心外的人,有时候老师护崽子,会和关系好的科室说,让学生留在自己科室,就不去他那儿了。
但问题是……陈望舒很是纠结地走出办公室,现在麻醉科负责专硕及规培轮转的是宋主任手下的人……
陈望舒心中不由得涌起一阵对钟成英的感激之情,钟老师实在对他太好了,他一定要好好学习,不能辜负钟老师对他的期待。
不过回到办公室后,陈望舒还是忍不住问郑毅:“毅哥,钟老师让我下个科室不去麻醉科了,继续待在心外科。”
郑毅道:“那不挺好的?现在麻醉科缺人,正缺劳动力呢,你就别送上门给他们压榨了。”
陈望舒道:“可是钟老师和宋主任的关系不是不好吗?”
郑毅的神色也出现片刻的空白,挠头道:“这个……钟老师应该自有看法吧。”
旁边的陈江用看透一切的眼神,道:“其实钟老师和宋主任的关系也没我们想的那么差。”
“嗯?说来听听!”郑毅凑热闹的把椅子拉到陈江旁边:“江哥这话怎么说?”
奈何陈江的嘴死严,抛下一句神秘叨叨的话后,再也不肯开口了。
郑毅环视办公室:“诶?杨哥去哪儿了?”
郑毅看了一眼手机:“今天也没有门诊啊。”
陈望舒刚回大办公室,当然不清楚;而陈江专注地在电脑面前写病历,也没有回答郑毅。
郑毅挠挠头:“好吧。”
就在这个时候,被郑毅念叨的贺杨在钟成英的办公室里连打了两个喷嚏,贺杨赶紧捂着嘴,脸转向他处,避免面对老师。
贺杨也是来认错的,他是昨天的一助,在做手术的时候就站在钟成英对面,等到钟成英做完关键操作后,他就接替钟成英的位置,继续下面的关胸缝合等一系列工作。
贺杨不像陈望舒,他清楚地知道是自己昨天小拉钩的时候碰到了传导束,但当时在台子上,他看着63床复跳后缓慢的心率,一下子如坠冰窟,人傻掉了,回去后也坐立难安,为自己这个低级错误愧疚不已。
手术中碰到哪里是很正常的,尤其心脏手术,心脏总共就那么块地,有时候手一快,或者手一抖,就拉到了碰到了哪里……但是贺杨没想到给63床带来了那么严重过的后果。
钟成英也猜想是他,虽说陈望舒是个新手,但陈望舒的可能性反而最小,因为他根本碰不到任何重要结构。
钟成英没有过多地责备他,只是说:“下次注意。”
贺杨问:“那我们要和63床的家属说一声吗?”贺杨很愧疚:“我去和她们道歉。”
“你不用去。”钟成英在他诧异的目光里不为所动,道:“这个事情等63床转下来,我会去说。”
钟成英道:“你是我组里的人,手术结果的偏差是团队里每个人的责任,出现错误及时反思纠正,但不要过久地放在心上,让它影响你日后的判断。”
63床在手术第二下午就从icu转到了普通病房,而她的心脏也在第三天上午恢复了自己的正常工作节奏,63床的临时起搏器被撤掉了。
不过钟成英还是在查房的时候跟63床说了手术中的小意外,由于63床是单独病房,所以家属也就是63床的堂姐,是在旁边一起听的。
尽管钟成英有解释这是术中常见的并发症,但63床的堂姐还是有些意见:“俺一个农村妇女,不晓得什么,但是也知道人没心就活不了,你们大夫也该小心些吧!”
反而是63床按住了堂姐的手,她刚做完手术,人还有些虚弱,她仰着头朝钟成英微笑:“我知道了,谢谢你钟主任。”
她看向钟成英的眼睛里有光,63床仍然是那张楚楚可怜的小白花脸,但整个人的气质不同了,多了几分劫难过后的坚毅。
一台心脏手术,就算对于医生而言再常规,对于病人来说,也是一个未知的劫难,每一个能够成功在心脏手术后顺利苏醒的病人,都犹如劫后新生。
63床又住了一周,就出院了,她是外地人,好像还有工作要处理,在查房的时候,好几次陈望舒听见63房在打电话,说自己会尽快回去工作。
一周后,63床空了,又即将转来新的病人。
但没想到的是,张主任在大外科科内大会的时候,借此向钟成英发作。
何为科内大会,就是在院长,医务科,大外科主任的主持下,把各个科室的主任/副主任叫到一起的一个交流会,会议上会宣读管理人员职责分工,会议制度以及转诊转院制度,疑难病例讨论制度及如何做好多学科会诊工作等,各科室主任还要对对本科室患者进行分析讨论。
谈起外科,必然少不了麻醉,所以麻醉科的人也参加了这次大会。
像这种交流会,按理说张主任和钟成英同为心外科,内斗起来是很让外人看笑话的,但张主任仍然选择向钟成英发难,可见是实在忍不了她,把她当作了不能容忍的眼中钉,肉中刺。
张主任道:“我们科室自从钟主任来了之后,病人的情况都很平稳,没什么好拿出来汇报的,不过上周倒是有个年轻病人,听说钟主任不小心损伤了心脏传导束,导致本来不用装起搏器,后来装了一个临时起搏器?要不然钟主任拿出来说说?”
当时宋思礼就坐在钟成英旁边隔两个位置,他无意识敲击桌面的手停了下来,眼神也一瞬间冷了下来,他不动声色地看向她的方向。
不料钟成英大大方方地承认:“是我的失误,这个病人是一个26岁的年轻女病人,之前做过多次换瓣手术,心超示主动脉瓣人工瓣周中重度反流……不过在发现病人心脏复跳后的结果不理想后,我们第一时间采取了措施……”
钟成英简单汇报了这个病人的情况,其实没什么,在座的都是经验丰富的高年资医生,再清楚不过这种手术意外算不了什么,不过是张主任寻个由头发作罢了。
本以为张主任发作一下也就算了,谁知张主任还揪着不放了:“这么低级的错误不像是钟主任会犯的?呵呵——”
他笑了两声:“钟主任可是我们心外著名的一把刀,这事情传出去,有损心外名誉啊——”
钟成英已经说完了自己该说的话,面对张主任的阴阳怪气,实在不想理会。
不料宋思礼淡淡抬起眼皮,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扎心的话:“哦?原来心外科还有名誉?前几年网友搞了一个什么海都市各科室的黑名单,我们医院的心外科好像蝉联榜首好几年?不对,那时候,钟主任还没来,心胸还没分家,还是心胸外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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