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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41 章 第四十一章

    洛元秋一时间手都不知该放哪里,捧着那袋包子晕乎乎地向家走去。她推开门刚要请景澜进来,顺势抬眼一看,几只母鸡整整齐齐地蹲在墙头,听见声响,纷纷向她看来。

    洛元秋:“……”

    领头的依旧是那只羽色斑斓的大公鸡,十分倨傲地仰头立起,众母鸡环绕在其身侧,犹如帝王携美出游。公鸡金钩般的右爪抬了抬,居高临下地俯视着门边。

    这群鸡是怎么回事,难道是赖上她了吗?洛元秋心感讶异,微微侧头,见景澜就在门外站着,而家中院墙上还蹲着虎视眈眈的鸡群,简直就是进退两难。

    她在门边犹豫了片刻,再回头时肩膀差点撞着人。景澜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手轻轻扳过她的肩,浅红唇角微抿着,问:“怎么?”

    洛元秋想了想,指着墙头道:“那里有一群鸡不知怎么停在墙头,你若是介意……”

    她本想说那咱们就出去吃,正好回请景澜一顿,了却一桩心事。不想景澜却道:“无妨。传闻晨鸡报晓,其声能驱毒害邪肆。它愿意停留在你家也是一件好事,不必特地驱赶,就让它们留着罢。”

    既然客人如此发话了,洛元秋便任鸡群在墙头蹲着。公鸡仿佛通晓人性,知道现下有客人到来,便带着众美展翅飞离墙头。

    洛元秋困惑不已,转头与景澜道:“它们又飞走了,鸡还能这么飞吗?”

    景澜笑笑,若无其事道:“禽类既生两翅,会飞也没甚么稀奇的。”

    洛元秋瞧着那群鸡扇翅远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她忙请景澜进了厨间,烧水煮茶,翻出桂花放在瓷碗中,沸水一浇,溢出浓郁芬芳,萦绕满室。

    因有求于人,洛元秋态度难免要殷勤些许,只是家中空空荡荡,说是徒有四壁也不夸张,一时半会拿不出什么像样的东西招待景澜。洛元秋思及此处,更觉愧疚难当。待茶水静放了片刻后,她摸了摸碗壁,感觉水温差不多合适了,这才将碗双手奉至景澜面前,笑盈盈道:“喝茶喝茶。”

    景澜摘下斗笠,却不接过瓷碗,反倒是就着洛元秋的手呷了一口。

    洛元秋顿时想起方才她借着自己手吃包子的情形,莫名面红耳赤,觉得难以启齿,更怕景澜重提包子的事,慌忙用手肘把那袋包子悄悄推开了些。

    景澜似是笑了笑,从她手中接过瓷碗,又低头喝了一口。洛元秋见状松了口气,未免尴尬,她红着脸强笑道:“你的手怎么了,难道是受伤了?”

    景澜端着瓷碗,手支着下巴,唇上镀着一层水光,显得更为潋滟。指节分明的手轻轻放下碗,在桌上轻快地叩了两下,她懒懒道:“不是,只是不愿动而已。”

    洛元秋无言以对,脸上热度褪去几分后,她起身为景澜续了些水。倒水的时候,她只盯着碗,不敢去看景澜的脸。虽然那张脸准确来说只能看见嘴唇与下巴,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却叫人更能清晰地记起,那嘴角上扬时的弧度。待水加完,景澜忽地问:“你先前说有事请教我,是什么事?”

    洛元秋回想起陈文莺中咒的事,便如实告之景澜。景澜沉吟片刻后道:“开锋之事,我亦听说过几桩。不过现在会用这种咒法的人也不多了,遑论施以邪咒血祭法器。若能在人身上下咒留存至今,恐怕只能是禁咒之类了,想要化解开,实属不易。”

    听她这话,洛元秋反倒是更加担心起陈文莺来。景澜似有所感,又问:“你想帮她?”

    洛元秋点头道:“是。”

    “若我不曾记错,她应当是你的同僚罢?”景澜端起瓷碗一口饮尽,淡淡道:“你入太史局为掣令也不过数月,她与你非亲非故,难道情分便已如此之深了么?”

    不知怎么,洛元秋觉得她好像不大高兴,便有些纳闷,心说难不成是之前陈文莺见她时多有冒犯,故而引得景澜不悦了吗?她连忙答道:“文莺她只是年纪小,或许因中咒对咒师略有芥蒂,不过她人并无恶意,只是一时不察,非是刻意而为。”

    景澜唇角勾起,手指摩挲着瓷碗边缘道:“她年纪小?我看不尽然罢,难道你的年纪便很大么?”

    洛元秋神色一僵,当下指尖缩了缩,状似如常笑了笑道:“文莺大概十七八九岁了,我是比她大了许多……”

    她忍不住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腕,纤细玲珑,连手骨也是一般小巧。肤色莹白细腻,宛如少女。恰好景澜牵起她的手,洛元秋避之不及,仿若被猫拿住了尾巴的耗子,性命尽在人手,不敢出言相询,只得任她摩挲着手腕,由手骨摸到指骨。

    那种酥麻之感又起,从两人肌肤相触开始,顺着手臂攀上。洛元秋心中哀叹一声,睁大了眼睛看着景澜的动作,连动也不敢动,心跳的砰砰作响。

    半晌景澜才放开她的手,缓缓道:“是吗,我以为你与陈文莺年岁相差无几,原来你是比她大。”

    洛元秋飞快收回手,下意识看了她一眼,见景澜唇角抿着,说不上是好还是坏,不由心生不安。她自知个头较与寻常女子高出许多,是看不出什么来的,说是二十来岁也能令人勉强一信。却没想到景澜如此细心,竟能发觉出这种不同……

    她强自镇定答道:“我天生长的慢,从小个头就矮,是让人看不出来,觉得我年纪尚小。”

    其实这话是假,她从小个头就长的飞快,竹子拔尖似的突飞猛进,拦都拦不住,每年师父都要为此带她下山做三四次新衣裳,若是碰上赶集,还能顺便凑个热闹。

    景澜沉默片刻,仿佛是在思量着什么,好一会才开口道:“陈文莺出自南楚玄门世家,又拜入河州派映风门下,有家族与师门照应,理应不会出什么事。她中咒一事,父母师长不会不知,你不必为此事挂心。”

    她说从袖中取出一叠用蜡纸包裹的东西,放在洛元秋面前:“上次的案子虽还在查,但功过已定,该罚的人已经罚了,便轮到该赏的人了。本应召你去局中领赏,不过如今年关将近,太史局中人多事杂,正巧我去调卷宗,碰上冬官正,便将这份奖赏顺路带给你。”

    居然还有东西赏!洛元秋闻言眼睛一亮,登时高兴起来,看着那叠东西,期待地问:“是银子吗?”

    景澜顿了顿,答道:“不是,是一些符师常用的东西。”

    洛元秋一听不是银子,略有些失望,收回目光轻轻哦了一声,将瓷碗中残存的一点剩茶晃来晃去,不满之意溢于言表。

    符师常用的东西能有什么,无非就是符纸朱砂盒画笔一类的,洛元秋自己会调配,也会做各种颜色的符纸,并不觉得这些东西有多么稀奇。沮丧地坐了一会,她才勉强收下蜡纸包,刚要把它放到桌角,一面银光闪烁的银镜突然出现,压在纸包上,只比手掌大了些许。

    这面银镜边缘镶嵌着一圈细碎的紫晶石,微光隐现。且巧思不凡,将镜柄做成了一只花枝,花叶相映,风雅非常。盛放的花朵沿着镜面环绕,洛元秋这才发现,那些紫晶石原是银花的花蕊,镜子最顶上镶着一颗碧色的猫眼珠子,一看便知价格不菲。

    银镜镜面氤氲着一团轻薄的雾气,洛元秋吹了吹,那团雾气散做流萤飞开,少顷又渐渐聚拢,重新掩住镜面。

    她心中不禁赞叹起来,这把银镜精巧绝伦,形似闺阁女子把玩的妆镜,却是一柄威力无匹的法器。格格党

    将银镜翻过来,镜背镶着一块微蓝的玉石,其上刻着密密麻麻的咒文。洛元秋看不懂,举着镜子问景澜:“这上面刻的是什么?”

    景澜道:“是风雷明咒。”

    洛元秋手指轻轻滑过镜背,惊叹道:“居然是明咒!”

    正所谓符咒本出同源,符师能请借万物之力以为己用,不因时度所限制,此种金书玉诀,亦被称为神符。而咒师却能集风雷火雨等之力,注入咒术中去,这便是明咒由来。符有神符,咒有明咒,皆为至高至上的精妙道法,其高深玄妙,非寻常修士所能触及。

    洛元秋不敢细看,轻放回蜡纸上,听景澜说道:“明咒不同与符术,不可以符纸书之,只能刻在地脉所出的云母石上,以同为地脉所出的金银铜铁相辅,方能生效。这面古镜中聚有风雷之力,大约是百年前所铸,曾供奉在文武塔中,相传能镇压邪肆。”

    洛元秋啧啧称奇,规规矩矩地坐着,摸了摸镜子的手柄,道:“那这把镜子一定很贵重了。”

    景澜微微一笑:“再贵重的东西也不过是死物,怎么比的上……”

    她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了,洛元秋不明所以,盯着她的嘴唇,等着下文。

    景澜拿起银镜,塞进洛元秋手里,漫不经心地道:“先前你帮了我一个大忙,你不是要去破咒?这面镜子暂借你一用,用完记得还我。”

    洛元秋看着银镜,慢慢眨了眨眼睛。那些雾气散开,露出明净光亮的镜面,映照出一双色如青山、浓淡适宜的弯眉。长长的眼睫轻垂,遮住了深黑的眼眸,眼角染着桃花般的淡淡粉意,恰与镜边环绕的花朵相衬。

    她忘了多久没照过镜子,但其实不必看也知道,这副容貌,与她十几岁相较,其实并未有多少改变。

    洛元秋放下镜子,那团雾气重回到镜面,景澜不经意般问道:“看见了什么?”

    洛元秋轻轻叹了口气,答道:“看见了我自己。”

    景澜语气平淡道:“嗯,那就对了,带着它去救你的同僚罢。”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几天的总结:倒霉葵的倒霉二三事。     。

    第 42 章 第四十二章

    洛元秋有些不知所措,一把拽住景澜的袖子,急忙道:“不行不行,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景澜道:“是借你,又不是白送你,用完了还我便是,怕什么?”

    说完她把洛元秋的手指一根根掰开,也不顾她的反对,转身取过银镜塞进她的手中。洛元秋经她方才摸手骨一事,正心虚不已,眼见手腕又被捉住,不由生出怯意,渐渐卸了力道,任景澜施为。

    “这怎么能一样?”

    洛元秋苦恼不已,她欠景澜的人情已经够多了,若是长久以往下去,绝非是请客吃饭就能偿还的。

    景澜握着她的手抓牢镜柄,最后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下巴。洛元秋被她气息所笼,隐约嗅到淡淡花香,却听景澜轻描淡写道:“上回你不是送了我一枚同心结,也帮了我一个大忙,这便算回礼。我向来不喜欠人人情,也是我还你的,不用放在心上。”

    洛元秋看向她腰间,果然在赤符的旁边,挂着一枚同心结。她一时呆住了,张了张嘴,半晌才挤出一句:“是吗,我……我帮了你什么大忙,我怎么不知?”

    饶是她想破了头也想不出自己到底帮了景澜什么忙,拿着银镜直愣愣地坐着,使劲回忆那天的情形。景澜刚要踏出房门,闻言侧过身,将斗笠压低了几分,反问了一句:“你说呢?”

    洛元秋绞尽脑汁也想不出,无奈之余道:“我想不出来,不如你直说吧。”

    景澜的声音低沉温柔,逆着光半倚在门边,身姿挺拔如修竹,唇边噙着一抹笑,仿佛心情很好:“我要多谢你,帮我找到了一个人。”

    洛元秋疑惑不已:“什么人?”

    景澜轻笑一声,道:“大约是”她话锋一转,唇角勾起,道:“你以后自会明白。”

    言罢,她衣袖飘飘,潇洒离去。洛元秋仍在苦思冥想,没留意她已经走了,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追出去一看,巷中寂静无声,抬头看向天穹,落雪洒洒随风轻扬,向更为遥远的地方飘去。

    洛元秋叹了口气,转身回到屋内,小心翼翼地将银镜放在绵软的锦被上,又回到厨间,这才发现,景澜居然把那袋包子顺手拿走了。

    她不知怎么又红了脸,心绪繁杂,扶着额头缓缓在桌边坐下。

    林宛玥与柳缘歌迟来一步,见洛元秋急匆匆出来,在门边看了一会便进屋去了,神情很是怅然若失,都感觉有些奇怪。

    林宛玥不禁猜测:“难道师姐已经发现我们了?”

    柳缘歌抱着她的长刀,眉头紧皱,仔细看了看周围雪地道:“好像有人来过。”

    林宛玥问道:“谁?”

    柳缘歌道:“不知。”

    林宛玥见她似在深思,便伸出手,欲夺回自己的刀。柳缘歌瞥了她一眼,道:“干什么?”

    林宛玥无奈道:“把刀还给我,你又不会使,抱着它做什么?”

    柳缘歌眉梢一扬,不满道:“一把刀而已,从前我在山上看你天天练功,看了这么多年,怎么说也会个一招半式,谈何不会使?”

    说着就要拔刀相向,林宛玥嘴角微抽,倒退出一丈远,摆摆手道:“何必勉强?你方才差点将那人捅了个对穿,难道这事是我诬蔑你的不成?”

    柳缘歌极力辩解,道:“那是我之前不小心,不信你看着,我再试一次!”

    林宛玥怎敢任她再试,忙道:“我信我信,你方才说什么,有人来过师姐家?”

    柳缘歌渐渐松了拔刀的手,摇摇头道:“那人应当用了什么隐匿踪迹的法术。”她略一挥袖,地上鞋印顿时清晰起来,一看便知何人路过此地,又去了何处。纷杂印记中,唯有一枚浅近于无,难辨方向。

    林宛玥看的清楚,当下圈出那印记。柳缘歌将法术一收,地上鞋印又糊成一团,随手把刀扔还林宛玥,俯身去看。林宛玥飞身上前一把接过刀,抱在怀中,轻轻一抚刀鞘,似在安慰它。

    柳缘歌看了一会,道:“约莫是个女人。”

    雪势凄迷,寒风卷起一地莹白,洋洒落下。两人站了一会,肩头都积了层薄雪,林宛玥望向紧闭的院门,道:“你看出什么来了?”

    柳缘歌缓缓起身,面带不解,自言自语道:“有些意思,用这等高深的法术,只为隐匿行踪,到底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呢?”

    林宛玥听罢,忽问:“话说,你有没有觉得有些奇怪。”

    “什么奇怪?”柳缘歌顺着她长刀所指的方向望去,正是洛元秋所住的院子,不禁失笑道:“你说师姐?好罢,真是看不出来,你还在怀疑什么?我不是和你说了吗,是师姐,绝不会错。”

    林宛玥抱着刀走到她身侧,神情似有几分困惑,道:“如果我不曾记错,师姐今年应该是二十有六了吧?”

    柳缘歌嗯了一声,示意她继续说下去。林宛玥垂眸,沉声道:“十年之长,人再如何,面貌形态都该有所变化才是,为何师姐还是旧时的模样。除却身形略长,她的容貌与我们离山前并未相差多少,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柳缘歌任衣袖翻飞,抬手捻了捻落在指尖的雪沫,目光深沉,不发一语。林宛玥拂去她肩头落雪,两人在寒风中站立良久,她缓声道:“这么多年来,师姐究竟遭遇了什么?”.

    大巡几日后结束,陈文莺愈发憔悴,眼下青黑尤甚于前,仿若大病前的体征。平日的爽朗活泼一去不复返,若是稍有动静,她便如惊弓之鸟一般,紧紧握住右臂,像雏鸟般牢牢贴紧洛元秋。

    洛元秋与白玢甚至不敢大声说话,只怕惊着了她。又过了两日,白玢特地寻到曲柳巷子,站在洛元秋门外歉然道:“南楚地偏路遥,文莺家人要赶到京城,还需几日路程。但我看她如今的情形似乎有些不太妙,日夜难安,请大夫吃药都无济于事。京中亲长于咒术都一窍不通,仓促间也难寻到咒师解咒。洛姑娘若是近来无事,可否请你去陈府多陪陪她?”

    洛元秋自然不会推拒,前些日子不但晚上要巡夜,白日还需去太史局应名,一日都不可缺。她与陈文莺白玢有时都难碰到面,就算是见着了,也不过是半刻钟的功夫,话未说完,又要匆忙离去。

    洛元秋怀中虽藏着一面威力非凡的法镜,却无处可用。如今白玢这么一说,她便道:“好,现在就去吗?”

    白玢见状松了口气,道:“洛姑娘可要收拾些衣裳?其他的也不必带,文莺家中什么也不缺。”

    他说完这话,隔壁门恰好开了,刘大姐挎着竹篮踏出家门。三人面面相觑,刘大姐家小儿子一蹦三跳,指着洛元秋与白玢嚷嚷:“娘,你看你看!”

    白玢先是一愣,既而俊脸微红,低声道:“洛姑娘,我、我在那边等你。”

    说完急忙离去,刘大姐揪了一把小儿子耳朵,骂道:“没点规矩,老实点,晚上叫你爹来收拾你!”对上洛元秋时又是笑容满面,道:“洛姑娘,那后生长的蛮俊的。”

    洛元秋茫然地点点头,白玢生的再如何好看,在她眼中也不过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与其他人相差无几。还不如景澜被黑布遮着的半张脸,连想都不用细想,一眼就能认出来。

    她见刘大姐笑,也跟着笑起来。刘大姐将她上下一打量,啧啧道:“姑娘生的也好,应有十八九岁了吧?正是花一般的年纪,我冒昧打听一句,可有婚配呐?”

    洛元秋听到那十八九岁几个字时,身形微僵,扳紧门板的手指节发白,也没将刘大姐剩下的话听进去,便胡乱点了点头。刘大姐面露失望之色,叹道:“也是,像姑娘这般人品样貌都好的人,怎么会无人说亲?是我唐突了,你可莫要见怪……”

    闲话叙毕,她带着小儿子就要离开,洛元秋缓过神,问道:“大姐,你家中是不是养了一群鸡?”

    刘大姐愣了愣,道:“是,怎么了?”她小儿子不依不饶拽着她的袖角,硬要拖着她向前走,气得刘大姐重重拍了他好几下,这才消停下来。

    洛元秋比划了一下,道:“有没有一只这么大的公鸡?”

    刘大姐道:“我家中只有一只小公鸡,还是上个月当家的从郊外农人家买来配种的,还未长大哩。”

    洛元秋想起那只趾高气扬的大公鸡,也觉得不像是什么凡种,却不知它到底是个什么物类。刘大姐被小儿子连扯数下衣袍,打了骂了都没有用,眼看他像只倔驴一般要刨蹄子了,只得对洛元秋道:“洛姑娘,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洛元秋点点头,想起白玢还在等自己,忙进屋中拾掇了几件衣裳,装了一兜符纸,用方布打了个包裹。临行前想到自己要在陈文莺家过夜,很是舍不得这床锦被,抱着它狠狠亲了亲,这才离开了。

    白玢在巷外等候多时,见她来了,道:“洛姑娘,方才……嗯,没给你惹麻烦罢?”

    洛元秋道:“啊,什么麻烦?”

    白玢见她一脸无知无觉,知道多说也是枉然,当即摆摆手,请她上了马车。

    马车绕出巷子,从隐秘出现出两道身影。一个身着锦服,玉面星眸,手中拿着一把折扇,腰间佩着玉佩;另一个穿了身银灰袍子,面容俊美,只是神情有些冷漠。

    锦服男子将手中折扇甩来甩去,看着马车离开的方向微微眯起眼道:“那姓白的小子是在打什么主意?王宣,你说他们这是要去哪儿?”

    王宣不耐烦道:“我怎么会知道?沈誉,我劝你别乱来,安分些罢。“

    沈誉道:“你不会猜么?”

    “师姐要和谁往来,去哪里,这都是她自己的事。”王宣眉头微皱,“你当真以为她是无知孩童,仍要人来管束?你是师弟,又不是师长,这操的是哪门子的心?”

    沈誉反讥道:“你也知道长幼有序?怎么见了师兄不叫,如此目中无人,就便是你的规矩吗?”

    王宣懒得与他多说,冷笑一声:“真是不知所谓,你莫名其妙的把我带到此处,到底是要干什么!”

    沈誉走到院门前,随意道:“看看而已,你到底在紧张个什么劲?”

    作者有话要说:祝大家小年快乐呀     。

    第 43 章 第四十三章

    小院木门斑驳陈旧,上头贴着的春联只剩残红薄纸,早已难辨字迹。王宣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偏过头去,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道:“如今看也看了,快些离去吧,莫要给师姐惹上麻烦。”

    沈誉却道:“我不信你一点也不好奇,这屋里到底有什么。”

    说着就要上前去推门,王宣眼疾手快拦住他,沉声道:“你别胡来!”

    沈誉收回手,定定看着他道:“王宣,我竟不知你如此没胆。怎么,你连看看门里有什么都不敢?也罢,你不敢,我敢!”

    王宣闪身挡在门前,出掌向沈誉击去。沈誉旋身避开,手一抖,折扇唰然展开,其上绘着数丛牡丹,色泽明艳,华贵雍容。

    “你借了吴用的扇中画?”王宣冷冷道,掌中聚起一道紫芒,“也罢。你我也许久不曾比试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较一较高下如何?”

    风卷起万千雪花倏然而至,两人对视良久,谁也没有先出手。沈誉突然收了扇子,道:“你这副样子,倒让我想起那时候的情形……”

    王宣面色更冷,手中紫芒暴涨,沈誉见状道:“怎么,你当真要对我动手?但你千万别忘了,我们可是一条船上的人。”

    王宣静默良久,缓缓道:“我没忘。沈誉,我也劝你一句,朝中的事,还是少沾染为好。”

    沈誉毫不掩饰地哈哈笑起来,轻描淡写道:“你是说六皇子?师弟,我该说你天真还是傻,难道你真以为不必站队,就能清清白白做个纯臣?你知不知道,多的是人觊觎你我之位,若是一味避让,只会死的更快,下场更难看罢了!”

    王宣不为所动,寒声道:“修道之人不插手朝政,这是历来的规矩。殷鉴不远,前朝动乱多少玄门世家被满门屠戮,这些你都看不见吗?”

    沈誉冷冷道:“不必你说,我都看得见,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但这世上之事,却不是生了一双慧眼,单能看明白就行的!我也劝你一句,你要是再这般摇摆不定,只怕祸殃族里,届时又该如何?”

    王宣道:“如何?不过是再中一次邪咒,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了!”

    沈誉眼瞳微缩,怒不可遏:“住口!”

    王宣看着他愤怒难掩的脸,竟是突然笑了起来,轻声道:“先前你还有所犹豫,但自从知道师姐仍活着,你便突然活泛起来,去这个那个大臣府上拜会。沈誉,你如此有恃无恐,难道是要让师姐再死一次吗!”

    沈誉一震,难以置信看着他:“原来你是这么看我的?你觉得我会害死师姐?”

    王宣手抚过木门上的痕迹,重重吐了口气,低声道:“你我虽有分歧,但同门一场,我本不该如此去想……”他抬起头,看了沈誉一眼,疲惫道:“但当年师姐之死,难道你我就半分过错也无吗?”

    风声渐止,巷中寂然。沈誉怔愣良久,握紧手中折扇,缓缓道:“你大可安心,哪怕是我死,我也不会去打师姐的半分主意。前尘莫提,就让她以为我们都归家种田了,这样也好。”

    言罢就要离开,王宣迈出几步,下意识想跟上去,又生生止步,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道。”沈誉背对着他说,“当年沈家上下一百六十八人中咒而亡,明明有生机可寻,却被一纸诏令困于这皇城之中,断送了性命。如今,我不过要为他们讨一个公道。”

    他转过身,面色平静道:“难道你便不想吗?”

    王宣一怔,手中紫芒渐渐隐去,只觉得格外头痛,欲言又止,最后叹道:“要是为这事,你又何必与六皇子往来,其实本不必……”.

    “元秋!怎么是你来了!”

    白玢送洛元秋到了陈府,管事刚进去禀告,不过片刻的功夫,陈文莺已经奔了出来,将身后一干婢女撇下,不管不顾的一头扎进洛元秋怀里。

    管事与白玢俱是后退一步,默契非常。管事试探道:“这位公子可要……”

    白玢忙道:“不用不用,我不过是送人来贵府,不是来做客的。”

    于是管事微微欠身,吩咐下人去布置客房。那头洛元秋险些被陈文莺勒断气,扶着墙缓了好一会,眼前仿佛还有星星在打转。

    陈文莺喜极而泣,掩面道:“元秋,你、你真好,你真的来看我了!”

    洛元秋虚弱道:“你让我……让我先喘口气。”

    “好好好,你先歇,你先歇……”陈文莺忙退了几步,又忍不住靠过去,搂着洛元秋的胳膊,一脸紧张的看着四周。

    洛元秋见她一副如临大敌之态,忍不住道:“怕什么,这是你家呀。”

    陈文莺轻声道:“不,你不懂,他们会幻术,会变成你身边人的模样,然后,然后趁你不备,暗中下手。真的,元秋,我没用骗你。”

    洛元秋纳罕不已,扳过陈文莺肩膀,见她眼神闪躲,不敢与自己直视,而眉目之间更是笼着一团黑气。

    洛元秋咦了一声,道:“文莺,你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

    陈文莺笑容淡去,目光微黯,嗫嚅道:“我睡不着,不敢闭眼,总觉得有人在暗中看着我……”

    白玢走来,恰好听到这句话,轻轻叹了口气,道:“好了,现在洛姑娘来了,你总能好好睡个觉了罢?有她陪着你,我也能放心一些。”

    陈文莺将头埋在洛元秋颈窝,闷声与他道谢。

    白玢看向洛元秋,恳切道:“洛姑娘,文莺就托付给你了。”

    洛元秋摸了摸陈文莺的头发,点点头:“好,我会看护好她的。”

    此时管事过来请示:“二小姐,一切都已经备好。”说着便示意婢女回避,亲自请洛元秋入府。

    白玢见此情形拱了拱手,上马车离开了。

    管事本想让婢女接过洛元秋的包裹,谁知陈文莺竟是连片刻都不能离开洛元秋,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密不可分。

    洛元秋也没办法,只得随她而去。

    管事大约已得府中大人授意,无论见着什么都只作寻常视之,也不问客人从何而来,只恭敬地将两人带到一处院子里,另派了几名嘴严的婢女服侍,便自行告退了。

    洛元秋拖着陈文莺进了院子,好脾气地问:“客房在哪里?”

    陈文莺嚷嚷:“睡什么客房?不行,你不能睡客房!”

    洛元秋好笑道:“不睡客房睡何处?”

    陈文莺想了想道:“和我一起睡就是,床大的很,我睡相很好,绝不会吵着你。”

    她再三恳求,洛元秋只得答应下来。她们身后跟着一名婢女很会观言察色,约莫是看出陈文莺只听洛元秋的话,便轻声道:“小姐午饭都不曾用,不如与贵客一道用了罢?”

    洛元秋听了摸了摸陈文莺的额头,问:“不吃饭怎么行?”

    陈文莺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洛元秋怕她又说出什么有人要害我之类的话,便道:“先吃饭吧,我陪着你,哪里也不会去,好不好?”

    陈文莺迟疑地点点头,婢女忙在前引路,请两人入厅堂用膳。菜式都十分清雅简单,待上齐后,几名婢女福了福身,悄声退到外头候着。

    陈文莺神色恹恹地喝了几口粥,吃饭时也要坐在洛元秋边上,片刻不离。洛元秋也不知她为何成了这副模样,便耐心地为陈文莺布菜,盯着她喝了一碗粥,这才放过了她。

    用完饭后,两人在厅堂坐了一会,洛元秋问:“这是你大伯家么?”

    陈文莺用了些东西,也不复先前有气无力的样子,终于想起洛元秋是来做客的,打起精神笑了笑道:“对,不过他们住的远,在那头的院子。你放心,这里不会有人过来的。”

    她说话间,神情依旧有几分警惕,惶恐和惊惧仍未褪去。洛元秋心中叹了一声,拉过她的手,在手心点了点,道:“别怕。”又想起怀中的法镜,认真道:“我带了一样很厉害的法器,不管是谁来都不用怕。”

    陈文莺听了这话也没放在心上,只当她是在安慰自己,眼圈微红,低声道:“多谢,我知道的。”

    两人又说了好些话,窗外天色渐暗,先前那引路的婢女叩门道:“小姐用膳完毕,可要与贵客去解解乏?”

    陈文莺道好,带着洛元秋去了一间屋子,屋中白雾缭绕,湿暖水汽迎面扑来。婢女们将衣物用具备好,又打开一架锦面屏风,待两人换了薄绡单衣后,那名婢女命其他几人把两人换下的衣裳拿下去洗。领着她们穿过屏风进到后院,挑起竹帘后,一方暖池出现在洛元秋面前。

    那婢女随后离开,洛元秋笑道:“原来解乏是泡温泉吗,我以为是喝茶呢。”

    陈文莺从旁边木桶中舀了些冷水浇在身上,又顺手给洛元秋浇了几瓢,打了个哆嗦道:“你是贵客,怎么可能光靠喝茶就能打发了?”

    说完哧溜一下滑进池水中,向洛元秋招招手:“快来,别冻着了!”

    洛元秋与陈文莺并肩泡在水中,脸被热气一熏,染上粉意。她攀着池沿趴着,舒展四肢。陈文莺有样学样,跟着她一起趴在池沿边。

    陈文莺试了一会,觉得这个姿势虽有些不雅,但却令人十分舒坦,不由笑了起来。见洛元秋毫无不适,便问:“你是不是以前泡过温泉?”

    洛元秋闭着眼道:“嗯,从前山上也有一方温泉,常与师妹们去泡着顽。”

    陈文莺认真看了她半晌,忽道:“元秋,你生的真好看。”

    作者有话要说: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我回来了啊啊啊啊啊啊累死我了!!!!!!!!     。

    第 44 章 第四十四章

    洛元秋睁开眼,眼瞳微湿,透出一种温润明净之感,犹如初春时沾染薄雨的草木。她拢起湿淋淋的衣袖,赞赏地瞥了陈文莺一眼,道:“不错,你很有眼光。”

    不想洛元秋会如此回答,陈文莺呆了呆,随即捧腹大笑起来,险些一脚滑倒,攀着池沿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洛元秋扶了她一把,嘱咐道:“好了好了,你别呛着水。”

    陈文莺笑了一会,眉宇间阴郁之气也跟着消散去些许,她靠在洛元秋身边,撩起衣袖,露出右臂,道:“你看。”

    洛元秋低头,只见陈文莺光洁的手臂上有一个鲜红的印记,咒语扭曲,微微凸起,形如一只紧闭的眼睛。她伸手摸了摸,问:“痛吗?”

    陈文莺眉头紧皱,脸色发白,答道:“痛,就像火烧一样。从前还好,倒不像现在这般,不分白天黑夜,都痛的厉害。”

    洛元秋看了一会,小心地为她把衣袖放下,道:“血咒就是这样,吸取人的血气渐渐成势,自然少不了一番折磨。”

    “是啊,就是这样。”陈文莺自嘲般说道:“从小到大,我爹娘不知带我看了多少高人,始终解不开这道咒。后来遇见了我师父,亏得有他,用了些秘法压制住了这血咒,不然我到底能不能活到现在还未可知……”

    洛元秋心中一动,突然有些懂得陈文莺,她性格如此张扬,怕也与此事脱不了干系。这种不知自己何时会死的感觉,就像是风中烛火,将熄未熄。在归于寂灭之前,始终怀着对死亡的恐惧,日复一日活在惶然之中。

    洛元秋握住她的手安抚道:“这有什么,你别害怕。曾经我师父与我说,我可能活不过十六岁,起先我也难过了几天,后来一想,能活几年算几年好了,先把没吃过的东西都吃上一遍,然后该睡就睡该玩就玩,其实这样也不错。”

    修行之人向来有生关死劫一说,是命数之中无法避开的劫难。民间亦有此种说法,孩童生来体弱多病,每逢年关便逢一劫。故而陈文莺不作他想,扑哧笑出声,道:“是吗,还有这种事?那你今年多大了,想必定是过了十六了吧?”

    洛元秋心想:“那真是比十六多了太多太多。”但她不细说,嘴上含糊答了一声。

    陈文莺掰着指头算了算,认真道:“你看起来比我小,我猜,应该有十七八了吧?”

    洛元秋捧了水泼在脸上,道:“不止,我可比你大。”

    陈文莺笑道:“你可别骗我,你这话说的就像我家那几个堂妹堂弟,总不愿承认自己年纪小,怕被人教训。没事,你说就是,我又不会仗着年纪比你大就训你什么。”

    洛元秋无奈,摇摇头道:“没骗你,我当真比你大。”

    陈文莺瞧着她神色不像作伪,犹疑不定,问:“是吗?那你说说,你比我大多少?”

    洛元秋想了想道:“你今年多大?”

    陈文莺说:“过了年就十九了。”

    “十九?那是很小了。”洛元秋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笑道;“我已经二十六了,想不到吧?”

    哗啦一声,陈文莺猛然站了起来,不可思议道:“什么?二十六,你怎么可能是二十六?”

    她反手握住洛元秋的手腕,翻来覆去的看,震惊道:“你哪里像是二十出头的人,一点也不像啊!”

    洛元秋拉着她泡进水中,冷静道:“我真的已经二十六了。”

    陈文莺踉跄坐下,盯着洛元秋的脸反反复复的看,最后忍不住揉了几把,喃喃道:“二十六?你竟然已经二十六了?”

    洛元秋无奈地点点头,陈文莺依然难以置信,目光从她脸上移开,掠过被水汽熏红的锁骨,落在她的胸前,又看了看自己的,欲言又止,抬头道:“元秋,你二十六了,为什么这么……”

    洛元秋没明白她在说什么,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蓦然涨红了脸,双臂环胸,飞快地瞥了一眼陈文莺胸前,惭愧地低下了头,声如蚊蚋:“诶,这个,我也不知……”

    陈文莺抹了把脸上的水,轻咳了几声安慰道:“没事没事,你可能还没……还没长开,以后肯定还会长的!”

    这话说的她自己都深感莫名其妙,而洛元秋头越来越低,好似一个熟透的果子。陈文莺连忙道:“那个元秋,你方才不是说,带了一样什么厉害的法器来吗,在哪里呢?”

    洛元秋这才将头抬起,胡乱拧了把水,转身去池边的木几上取来银镜给陈文莺看:“就是这个。”

    陈文莺不敢用手去接,凑近了看,道:“这不是镜子吗,做的还挺别致。”

    洛元秋将镜面朝上,示意她过来看。镜子上氤氲着一团莹光,在水雾之中更显奇异。陈文莺道:“这镜子就是你说的厉害的法器?可是这要怎么用?”

    洛元秋抓着镜柄道:“这镜后刻着两道明咒,分别是风和雷。我大概知道风咒如何去用,但雷咒就有点不甚明白了。”

    “不不不,等等。”陈文莺奇道:“你不是符师吗?怎么还会咒术?”

    “你说这个?不是有句话说,符咒同源吗?我知道一些,大概懂该怎么用……”

    洛元秋手腕一翻,细白的手指在半空描画着什么。一时间雾气凝滞,陈文莺也忍不住屏住呼吸。她收回手,缓缓松开银镜,陈文莺脱口道:“小心!”

    银镜并不像她所想的那般落入水中,反而轻轻漂浮在水面。这时一道青光闪过,洛元秋目不转睛的看着镜子,忽道:“好了。”

    镜子应声落下,她一把接过,塞进陈文莺手中,道:“你来试试看。”

    陈文莺紧张道:“怎么试?我不会啊!”

    洛元秋道:“就,随便吧,挥一挥手?”

    陈文莺看着手中的镜子问:“要是我不小心掉进水里了呢?”

    洛元秋说:“不会的,你放心吧。”

    陈文莺被她催促良久,犹豫不决,又问:“这个镜子,能解咒吗?”

    洛元秋道:“当然能。有句话叫明咒破万法,说的就是这个,你试试看,就算掉水里也不会怎么样的。”

    陈文莺咬咬牙,握着镜子摆了摆手,洛元秋见状道:“不行,再用力点!”

    陈文莺索性用力一挥,镜面莹光散开,镜中青光大放,无数光芒涌出,一声清啸过后,隐约有龙影在光中盘旋游走。随着啸声渐息,狂风平地而起,将池中水唰然卷起。

    洛元秋握紧了陈文莺的手,两人被风吹的左摇右晃,不多时湿透的绡衣竟被风吹干了。这风隐隐夹杂着紫色电光,呼啸而来,声势如雷。陈文莺定睛一看,骇然失色,叫道:“怎么会有龙!”

    随即青紫两道龙影在风中交汇,向着天空奔去,院中风顿时消失不见,一切都平息下来。陈文莺惊魂甫定,松开洛元秋的手坐回暖池里,却发现池中已经没水了。

    陈文莺:“……”

    这下好了,水也没了,也不必泡什么温泉了。陈文莺转头看向洛元秋,见她一脸平静,仿佛司空见惯,并不觉得有多么害怕,又从空荡荡的池子里爬到地上,仰头看向天空。

    陈文莺不由随着她一起向天空看去,天色已晚,被大片的厚重雪云所遮,难以窥见原本的颜色。但在她们头顶,雪云如同被什么东西击穿,清晰可见一个巨大的洞。被撕裂的云朵如同棉絮,散落在洞的周围。

    那云洞中闪烁着几点凛冽光点,竟是一片浩瀚缥缈的星河,陈文莺喃喃道:“龙呢?怎么不见了?”

    洛元秋突然道:“来了。”

    话音刚落,星河从云洞中倾泻而下,万千星光闪烁,仿若一匹华美之极的夜锦,裹挟着风雷之力,自天穹落下,砸向院子。此时陈文莺来不及呼喊,手中的银镜骤然亮起一片柔光,笼住这方院落。

    星河触及这光,便化作流云消散,砰然一声轻响,散为光粉飞散,覆在院子房檐屋瓦,草木山石上,就像是下了一场大雪,整个院子都在发光。

    这景象映在陈文莺眼中,令她倍感惊奇。她将银镜还给洛元秋,道:“这就好了吗?”

    谁知洛元秋又抬头看了看天,迟疑道:“好像,还有。”

    陈文莺站在池里望向天空,道:“还有什么?”

    一滴温暖的水落在她脸上,她伸手抹去,疑惑道:“要下雨了?”

    雷声在院子上空炸响,破空声传来,水哗啦啦落下,淋了陈文莺满头满身,站在地上的洛元秋却一点事也没有。

    暖池中的水居然又回来了,陈文莺木然地撩起湿淋淋的头发,重新坐回了池子中,也不知这水究竟去了何处,这么半天功夫,竟然还是热的。

    水雾重新涌起,洛元秋坐在池边笑问:“怎么样?”

    陈文莺道:“是很厉害,不过这些有什么用呢?”

    她指了指周围如雪般堆积的光粉,洛元秋答道:“不必管它们,等会就没了,你看看你的手现在怎么样了?”

    陈文莺卷起袖子,发现手臂上的咒印颜色淡了许多,不如之前那么鲜艳,她先是泼了些水上去,又用手按了按,欣喜道:“咦,居然不痛了!这是怎么办到的?”

    洛元秋道:“所谓大道自然,明咒中蕴藏的便是自然之力。无论是风咒还是雷咒,都是天地间亘古存在的东西。再高深的法术,历经千秋百代,光阴变幻,终不复存焉。明咒正是借此恒久不变的力量,才能消弭人力所施的法术。”

    她随手抓过一把光粉,仍它们从手指间泻下,道:“这些都是凭你的力量召出的,并没有发挥出这两道明咒的威力。不过,要是有人在这院中设了什么咒,那应该也被消去了。”

    陈文莺听后问:“若是你来用会怎样?”

    “啊?”洛元秋摇头,道:“我没试过,若无必要,还是别轻易动用明咒。风雷之力一旦催动,足以引起天象大变,惊动四方。要是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大灾大祸。我将它借来,只是想消除你身上的血咒,并不想用它做什么。”

    陈文莺再一次震惊了,追问:“借的?你是从哪里借的,这东西还能借?”

    洛元秋本想说出景澜的名字,但想起之前她的叮嘱,不要向旁人提起她的名字,便道:“一个朋友那借的,用完了还得还她呢。”

    陈文莺听呆了,在池水中坐了半晌才道:“你那位朋友人真好。”

    洛元秋回想起景澜所作所为,也觉得她人很好,如果有机会,自己一定要回报她。思及此处,她想起景澜之前说的找人,不禁暗暗上心,想以后要如何如何帮她。

    她不过出了一会神,陈文莺却紧张起来,追问道:“你在京中还有朋友,怎么从未听你说起?你别是为了救我,去和什么奇奇怪怪的人做了交易……”

    洛元秋听的咋舌,又觉得这说法似曾相识,不禁问:“你这是从哪里听来的?”

    陈文莺眨了眨眼,道:“话本上不是都这么写的吗。”

    “少看写话本吧。”洛元秋拿起银镜,面无表情说道:“你一个玄门中的修行之人,竟然要看普通人胡乱编的话本?”

    陈文莺闻言刚要和她辩一辩话本有多好看,忽然听到墙头传来一声鸡鸣,两人对视,洛元秋问:“你家还养了鸡?”

    陈文莺一头雾水:“没呀!就算是养了,也不会放这院子边啊!”

    院墙那头,柳缘歌已愤怒到了顶点,冲着墙头道:“有本事你下来!”

    墙头站着一只金喙赤羽的大鸟,它居高临下地看着柳缘歌,黑豆般的小眼中流露出一丝嘲讽,轻快地叫了几声,随后背过身去,将屁股对着墙下的两人。

    林宛玥一把拽住柳缘歌,忙道:“它不过是一只鸟,你和它计较什么?”

    柳缘歌怒道:“这是鸟吗,我看着怎么不像!”

    林宛玥奇道:“不像鸟像什么?”

    柳缘歌斩钉截铁答道:“像只公鸡!”

    那赤鸟一听,立即转过身,展开翅膀,发出短促的鸣叫,张口喷出一道金红火焰。

    林宛玥眼疾手快,一把将柳缘歌打横抱起,掠向一旁。赤鸟不防扑了个空,在高墙上怒视着她们二人。

    柳缘歌嗅了嗅,皱眉道:“什么东西糊了?”她低头一看,惊讶道:“宛玥,你袖子着了!”

    林宛玥赶忙放下她,两人扑灭燃着的袖子,手忙脚乱好一会,林宛玥看着被烧了半边的袖子,无奈道:“算了,回去换件衣裳,你和那鸟置气做什么?”

    柳缘歌道:“适才我在这附近见天象有些奇怪,便跟着一路寻来,谁知道这公鸡鬼鬼祟祟蹲在墙头,窥视院中,也不知到底在看什么,就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想把它吓走,结果它倒是先叫了起来!”

    林宛玥听罢前因后果,抬头看向天空,铅色云层中深洞仍在,只是在黑夜之中有些难辨。她道:“那只鸟它在看什么?”

    “看什么?”柳缘歌冷笑连连,险将林宛玥腰间的长刀拔出,遭到阻止,悻悻道:“人家两个姑娘在后院泡池子,你说它能看什么?无耻至极!”

    赤鸟闻言长鸣一声,仿佛是在与她争辩。柳缘歌道:“你看,它还听得懂人说话。这是谁家养的灵兽,不放家中锁着,竟然任它在墙头窥探?若是被我知道了,定要他好看!”

    一人一鸟又吵起来,柳缘歌大骂这鸟卑鄙无耻,赤鸟也不遑多让,一连串啾啾啾,吵的林宛玥心烦意乱,怒喝道:“好了,都住嘴!”

    她向赤鸟一指,道:“灵兽能通晓人语并不稀奇,不过如今京中修行者都归太史局管辖,别说是一只灵兽,哪怕半袋灵符,入京中都需记名在册。你既然如此聪慧,理应入了名册,太史局的发与灵兽的木牌呢,为何不戴在身上?”

    赤鸟小眼一转,心虚用翅膀遮住脸,见林宛玥盯着自己不放,展翅扑腾几声,从墙上飞走了。

    柳缘歌瞧见它飞走了,拍了拍手道:“溜得倒快。”

    林宛玥神情凝重地望着院子上空,道:“居然是明咒……有人在京中施放了明咒,会是师姐吗?

    柳缘歌疑惑道:“明咒?师姐不是符师吗,怎么会咒术?”

    林宛玥却道:“那可不一定,难道你忘了吗,若师姐会咒术也不奇怪,毕竟她可是……”.

    天昏风急,大雪骤然而至,顷刻间覆满琉璃瓦,巍峨高耸的殿宇更显冷寂。宫人们将宫道两旁的风灯换了羊油纸,烛火在薄而透的油纸中晃了晃,映出漫天风雪中凄迷的夜色。

    殿中火光明亮,透出温暖之意,景澜却在殿外凭栏而望。长夜深邃悠远,城郭在大雪中显得有些寂寥。只是如此一来,无人知晓她究竟是在看风雪,还是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过了许久,有宫女走进,轻声道:“景大人,陛下传召您。”

    景澜转身,她今日身着一袭深红如血的长裙,裙上绣着繁复的纹饰,腰束玉带,佩着一枚赤符。寻常女子不敢轻易穿红裙,唯恐压不住这衣裳,反倒显得人轻浮。但她却将这红裙穿出一种凌冽的杀伐之意,裙面金彩流动,乌发如鸦羽般泛出些许柔光,衬得她肤白若雪,唇色鲜红。眉宇间却像被这红裙所染,隐隐透出几分煞气。

    她垂下眼眸,收回视线,左手握着一把漆黑的长剑,漫不经心地道:“知道了,带路罢。”

    作者有话要说:啊牙牙牙牙抱歉,回来的晚,就更晚了     。

    第 45 章 第四十五章

    景澜走过回廊,宫人在前提灯照路。夜中寒气袭来,雪势骤停,四方空寂,须臾浓雾渐起,沉浮于寒檐霜瓦的殿宇间,如同一场经久未醒的梦。

    宫灯轻晃忽明忽暗,她不急不缓地走着,眼眸中映着交织的光影,像是新月初上时晦暗不明的夜色。

    不过半柱香的功夫,长信宫已至,一队夜中巡视宫闱的银翎卫在殿外交接完毕,侍卫官见有人来,脚步一转,挑灯相照,问:“来者何人?”

    宫人屈膝道:“回大人的话,是司天台的景大人,陛下方才召她入殿。”

    景澜轻轻抬眼,并未开口。侍卫官打量了她片刻,道:“面圣需缴械,请景大人将剑交予我保管。”

    宫人侧身向一旁避让,景澜握着黑剑,竟是笑了笑,轻描淡写道:“若是我不交呢?”

    侍卫官眯了眯眼,沉声道:“那就请大人恕下官无礼了!”

    景澜不为所动,冷冷看了他一眼,站在阶下向殿门望去。侍卫官不解其意,见她毫无交剑的举动,正犹豫是否要夺了她的剑。突然殿门开了半扇,一个青衣内侍走了出来,撩起衣袍快步自侧阶而下,行至二人面前,笑容满面地对景澜道:“景大人来了?快快进殿,莫要耽搁了,陛下正等着你呢!”

    侍卫官不得不出言阻拦:“章公公,面圣如何能带利器,这是不是有些……”

    章公公答道:“若是旁人自然不许,但景大人与他们不同,陛下曾命她携剑行走宫中,周大人是北大营新调来的,不知道也是自然。”

    侍卫官没想到竟是这样,只得自认倒霉,忍着气与景澜赔罪。谁知景澜将他晾在一边,与章公公道:“请公公带路,别让陛下久等了。”

    章公公朝那侍卫官使了个眼色,笑道:“好,快请罢。”

    两人一并入了殿中,暖意扑面而来,驱散了身上的寒气。章公公在前引路,道:“适才陛下与朝中几位大人商议政事,如今正在临华殿中用膳,景大人去了也可陪着说些话。陛下近来忙于朝务,通宵达旦的看奏疏,但这一日一日的,圣体如何吃得消?”

    殿中宫女们放下帘幔,悄声退下,地砖明可照人,映出摇曳的烛火。景澜微微点头,章公公又道:“御医也劝了几次,但陛下仍是不听……”

    行至临华殿外,章公公声音低了下去,道:“昔日陛下在潜邸时,云和公主守在平宜山,常来府中探望。虽说后来嫁与靖海候,也未曾失了往来。奴婢腆脸说一句,这情分非比寻常,景大人说的话,陛下或会听一听。”

    景澜道:“公公是府邸老人,伴随陛下多年,如今有功劳在身,尚能惦念着先母,我在此先谢过您了。”

    说着稽首下拜,章公公不敢受这礼,忙伸手止住她道:“万万不可,大人这是折煞奴婢了!云和公主为人和气公道,潜邸的下人们都曾受她的恩惠,于陛下更是助益良多……只是可惜,她去的有些早。”又笑道:“不过如今还有大人在,听闻大人就要承爵了,奴婢先道一声恭喜。”

    景澜原本垂头走路,闻言嘴角上扬,眼眸中却不见欢喜,淡淡道:“承爵一事与礼制大有不合,若是朝臣议论起来,也是令陛下为难。我此番入宫,正是为了此事而来。”

    章公公笑道:“是非曲直,自是由陛下说了算,大人请。”

    景澜进得殿中,见皇帝果真坐在桌边用膳,便行礼道:“拜见陛下。”

    皇帝待她比几个亲生的皇子公主还要和善,道了句免礼,对她说:“还未用膳吧,快来。”

    一个小内侍端来软凳放在桌边,皇帝又道:“今日的下粥的小菜不错,与曾在玉溪时常吃的味道一样。”

    章公公亲手盛了粥端上来,皇帝见了笑道:“章则端与你说了什么?”

    景澜也不客气,拾起银筷道:“说了些我娘的事。”

    她从晌午等到入夜,此时当真是饿的前胸贴后背,不过片刻,一碗热粥就小菜下了肚。皇帝又命人盛粥,景澜也不推辞,接了碗便用。皇帝见她吃的香,不觉也跟着用了半碗,待景澜放下筷子,他才笑道:“从前未开府出宫时,三姐好吃,时不时自己做了糕点送来,不过都是偷偷的,以防陈妃知道了,又要训诫她。”

    忆及往事,他有些出神,端详着景澜的面容感叹道:“你今日这身打扮,像极了她年轻时的样子。”

    景澜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自嘲道:“我知道,我像我娘。不瞒舅父,打小记事开始,侯府中人人都说我不像爹。就因为这个,府里便有风言风语,更有人说,我其实更像顾家二公子……这种话我小时候不知听了多少,有次还去我娘面前闹,很是伤了她的心。”

    皇帝看了她半响,忽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肯承爵呢?莫要说什么与礼制不合,靖海候与寻常公爵不同,从来只由皇帝授命。若要争这口气,索性承袭了靖海候的爵位,这又有何不可?”

    言罢长叹一声,又苦口婆心道:“你母亲在时,舅父帮不上她什么忙,她离世后也只得你这一点血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知道你们在侯府受了委屈,现在好了,你那个庶兄庶母也因卢家定了罪,承不了爵位,难道你就不想为你母亲争口气?”

    章公公听他这般说,轻咳了几声道:“陛下”

    皇帝不耐烦道:“行了行了,朕知道你要说什么。今日刚应付完那些个大臣,正烦着呢。你且当是自家人说话,何必计较什么礼不礼的?要是细究起来,他们怎么不去怪到先帝头上?”

    章公公被说的哑口无言,只得看向景澜。景澜笑道:“舅父还是和从前一样,性子倒不曾变过。”

    皇帝性格洒脱不羁,是先帝众皇子之中的异类,开府后没几年便自请去南疆驻守。是时慧太子因病亡故,朝臣深陷于党争之中,纷纷上书再立储君。先帝十分不悦,瞧几个儿子日渐强盛,更是早就想将他们打发到封地上去。一见七皇子自请离京的奏折,顿时龙颜大悦,顺手将这个不甚受宠的儿子塞到旧都承天附近,将玉溪赐做他的封地。hTtPs://m.

    “做什么劳子皇帝?睡的比狗晚,起的比鸡早。”皇帝没好气道:“想去打个猎松松筋骨,还未离宫呢,御史就闻风而至,又是这呀那啊的!不如做个闲散的王爷,倒也能快活逍遥!这位子,谁要坐就让他去坐”

    景澜与章公公一同道:“陛下!”

    章公公看了看四周,万分紧张地道:“陛下是累了,这种话如何能混说!”

    景澜见惯了他不着调的样子,很是平静,道:“舅父慎言。若被人听见了,难保不另生他意。”

    皇帝面色浮起嘲弄之色,道:“这宫中多的是有心人,最善变节迎合,揣度圣意,媚上欺下。也多的是无心人,一腔忠肝义胆都跟着心到了宫外,留个空壳在此,将所见所闻一并放入无心无肺的腹中。”

    这话着实有些诛心了,章公公不敢开口,一个劲向景澜使眼色。景澜轻抚放在桌上的黑剑,道:“陛下身居高位,不比从前。许多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有心与无心,有意与无意,都不是人能左右的。陛下于此,正如大道无情,方能令日月运转,方能长养万物。”

    皇帝道:“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景澜答道:“世人皆言草木无情,但这世间无情者,偏能长久住世。如山石不移,江河不改,草木岁转枯荣,复往还来,足以见之。”

    皇帝问:“照你所言,难道有情者便不能长久了吗?”

    “非也。”景澜道,“草木有情,迎来送往,应天时而生,顺四季而变。山石蕴以珍奇,供人采之,犒以美景,使人观之。而江河不舍昼夜,养育四方。无情有情,皆在一念之间。”

    皇帝抚掌,笑道:“好!你答的不错,那这承爵一事,朕也就不催你了,等你想清楚想明白了,再来与朕说。”

    景澜却道:“陛下,臣已经想的很明白了。臣愿以这爵位,来换陛下一个恩典。恳请陛下彻查数十年前,天师府逆谋一案,还顾家满门一个公道。”

    自皇帝登基以来,京中隐隐有传言,顾天师逆谋犯上一案大有冤情。不过这件案子先帝在时已经定了逆谋的大罪,顾天师被赐死于宫中,阖府上下皆被处斩,并无余口。大理寺也已经封卷归案,哪怕朝野中有昔时曾受天师恩惠之人,也不过是略提一二。

    事出时皇帝在封地,却也听闻过一些,此案确实疑点重重。但乍听景澜提起,还是觉得有些莫名,疑惑道:“为天师府翻案?朕记得先前有个折子也提及了这事。章则端,去看看那折子是谁的?”

    章公公应了,过了一会回来道:“回陛下的话,是太史令涂山大人的。”

    皇帝突然笑了起来,道:“是涂山越?巧了,你们怎么总是凑到一处?涂山越好像并未成婚罢?”

    章公公在一旁提醒:“陛下,京中传言,涂山大人命太硬,于妻子有碍,故至今尚未成亲。”

    “朕还不知道吗?”皇帝摆摆手道,“是好是坏,全由他们这群修行之人自己说了算。涂山越说他克妻?朕怎么就不信呢?他怎么不把自己给克了?”

    说着似笑非笑看着景澜,慢慢道:“这些年来,朕年年与你提婚事。早些年你说还在为母守孝,不好说婚事。等过了孝期,你竟是说要为父守孝?怎么,敢情你这孝还能分着守?这由头再正当不过,朕也不好说你什么。但从前年开始,你父母孝期总算过了,朕想给你说亲,结果你接了司天台的差事,成日说忙!章则端让你劝劝朕,那朕也劝一劝你,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又怕什么?”

    景澜沉默不语,末了才道:“我年纪不大合适……”

    皇帝立即道:“有什么不合适,真当舅父没见识么?从前宫中有些受宠的公主还不是二十好几才嫁人,更别提公爵之家的掌珠,嫁的晚也是常事。民间殷实的人家,若是爱惜女儿,亦有晚嫁的!你只比她们大一点,有舅父给你撑腰,我看哪个敢多嘴?”

    景澜抿了抿唇,似乎有些动摇,皇帝眼中精光一闪,知道事不宜迟。虽说穷寇莫追,但也要摇旗呐喊做出点样子来,故作不悦道:“怎么不说话,难道是瞧不上舅父?”

    景澜垂下头,白玉般的面容染上一层薄薄的粉意,顺着脸颊蔓向耳后,便如同初绽的花蕊,清艳夺目。皇帝顿生怜惜,心中将前靖海候景盛骂了个遍,听景澜低声道:“父母皆已逝世,所余亲长中,最为关心我的便是舅父了。”

    皇帝竖起耳朵,警觉地等着下一句。景澜接着说道:“不过如今尚有一事未完,带此事了结之后,自然也少不了舅父指婚……”

    “指婚?”皇帝惊讶道:“如此说来,你心中早有人选了?”

    景澜慢慢点头,皇帝逼婚多年,一朝得手,居然有点不敢相信,掩住心头急切,佯装慈爱道:“来来来,快说一说,是哪个人家?便是寻常百姓也不打紧,只要你喜欢,人品过得去,舅父就放心了!”

    皇帝忙命人上茶来,先喝了口水润润嗓子,好整以暇等她舒缓,景澜犹犹豫豫地道:“年纪比我小。”

    “比你小?”皇帝想了想,心道小有小的好处。年纪一大把的,也不好将如花似玉的外甥女嫁过去,便道:“无事,小就小吧!生的怎么样?”

    “面嫩,尚可。”

    “认识多久了?”

    “十来年了吧。”

    “家中有什么亲长?”

    “她……父母都已经不在了,自小是被师父带大的。”

    皇帝又问了些事,景澜答的含糊,他听了半天,明白这是一个出身殷实的普通人家子弟,父母双亡后到山上学艺,由师父抚养长大,进了道门修行。又问:“听着还算可以,朕又不是那等泥古不化之人,不过你为何不肯与朕说呢?”

    景澜幽幽道:“因为她未必喜欢我。”

    皇帝大吃一惊,怒道:“什么?他竟敢嫌弃你?嫌弃你什么,比他大?”

    景澜点了点头,皇帝倏然起身,绕桌走了几步,气的手发抖,道:“放肆!你喜欢他他岂能不知?耽误你这么多年,哪里像个男人!指婚,舅父这便给你指婚,他不娶也得娶!”

    章公公正要开口劝一劝皇帝,莫要这么急性。景澜开口道:“舅父,其实”

    皇帝正值气头上,怒道:“其实什么?他耽误了你这么多年,你还要为他说话不成?”

    景澜极为认真地说:“她是个女子。”

    皇帝闻言下意识道:“女子怎么了?女子就让她嫁给你”

    章公公听的目瞪口呆,看着这舅甥二人,一时说不出话来。

    皇帝突然醒悟过来,这是外甥女,不是外甥。景澜已经跪地下拜,脸上哪里还有先前的羞意,坦然自若道:“陛下金口玉言,多谢陛下成全。待得来日,必请舅父主婚。”

    作者有话要说:昨天在医院写的太匆忙,我修一下错字和表达不当的语句,感谢各位的捉虫,么么么

    另外,.     。

    第 46 章 第四十六章

    这日雪停,云破日出,阳光照在雪地上晃出一片白光,洛元秋与陈文莺闲的没事在院中堆了个雪人,远远看去像个张牙舞爪的怪物,倒把侍女给吓了一跳。最后两人百无聊赖的坐在房檐下,捏了雪球扔的满院都是。

    来陈府的这几日,洛元秋一直过的不错。整日便是与陈文莺吃了睡睡了吃,无需操心旁的事。大约是有人陪着,陈文莺也渐渐恢复了精神,能蹦能跳了,便带着洛元秋在院里可劲的折腾。

    等到两人累了,陈文莺便拽出在房中呼呼大睡的灵兽乌梅,将它带到有太阳的地方,任它去睡,两人靠在乌梅身上,眯着眼晒太阳。

    洛元秋看着近有屋舍那么大的乌梅,总觉得它似乎比上次所见要大了许多,便问:“它到底能有多大?”

    陈文莺翘着腿,一副优哉游哉的神情,答道:“我也不知道。传说它的先祖曾有山岳那般高大,甩一甩尾巴,就能推倒城墙……当然了,乌梅这辈子都不可能这样了,你看它这懒劲!”

    说着起身,见乌梅睡的四仰八叉的,一身毛乱蓬蓬地炸开,尾巴上也沾着雪,登时气不打一处来,用力推了推它。奈何这点力气对此时的乌梅来说等同于搔痒,它一抬毛茸茸的后腿,挠了挠耳朵,胡须一抖,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眼看又要睡去。

    洛元秋笑的不行,从乌梅身上滑下来。陈文莺怒了,用力捶了它一把,乌梅不高兴地翻了个身,震的檐下积雪簌簌而落,接着它懒洋洋的站起伸了伸前爪,喉咙发出呼噜噜的声音。

    它斜了陈文莺一眼,尾巴一甩,洛元秋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一闪而过,陈文莺已经不在原地了。再看庭院中央,雪地里一片狼藉,方才堆的雪人大半已倒塌,洛元秋走近了看,陈文莺一头扎进雪地里,撅着屁股努力把自己从雪中挖出来。

    乌梅那一甩尾的力量不容小觑,洛元秋费了些力气才把陈文莺从雪地里拉出来,那头乌梅继续呼呼大睡,连看也懒得看。陈文莺遭雪一冻,冷的不住打哆嗦,什么气都没了。看见乌梅惬意地躺着晒太阳,她忿忿不甘,从地上捡了个雪球捏实了,看准了砸过去。

    这灵兽一身皮毛油光水滑,沾雪不湿。雪球砸在它庞大的身躯上碎成两半,乌梅侧过头来,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们一眼,尾巴尖晃了晃,如同嘲笑一般。

    洛元秋当即拉住陈文莺,陈文莺嚷嚷道:“放手!让我过去,今天我就要给它点颜色瞧瞧!”

    乌梅大概是嫌太吵,便抖了抖耳朵,懒洋洋地站起来,自顾自向屋里走去。但它忘了自己现在有多大,一个劲向里钻,险些把门框给挤塌了。洛元秋见状忙与陈文莺说:“快让它变小,别把屋子给弄倒了。”

    陈文莺赶紧拿出骨笛吹了几声,乌梅身子渐渐缩小,恢复到寻常猫儿那么大,摇摇尾巴,走进屋里睡大觉去了。

    两人看着被乌梅踩塌的半边门,竟有些无言以对。陈文莺拍了拍身上的雪,看着乱七八糟的庭院笑道:“哎,要不要去吃些点心?”

    洛元秋还未回答,只见陈文莺笑着正要下台阶,却不知怎么一脚踏空,向雪地倒去。

    她倒在雪中,嘴角笑意犹在。但双目紧闭,唇色发黑,气息渐弱。洛元秋心道不好,撩起她的衣袖,那道咒痕由浅红转黑,慢慢消失,唯独被围绕在中间图案愈发清晰。这形似人目的咒痕动了动,倏然睁开来!

    这只眼睛中尽是一片血色,散发出浓重的煞气,显得极为不详。洛元秋目光一凛,翻出银镜靠近照了照,那片血色在莹光之下慢慢褪去,但那只眼睛仍留在陈文莺的手臂上,丝毫不见消失的迹象。

    她有些吃惊,立刻将陈文莺背到房中,令她平躺在床榻上,盖好被子,这才低头仔细去看这道血咒。

    这几日洛元秋都会用这面银子为陈文莺驱咒,从她手臂上日渐淡去的咒痕也能看出来,明咒确实是有用的。按理来说,血咒一点点拔除之后,失去对人的控制,威力大不如前,陈文莺应当逐渐恢复气血精力才是,怎么方才话说的好好的,这就便晕了?

    她思量许久,将手掌轻轻贴在手臂上人眼所在之处,感受到什么东西轻轻动了动,想着这咒难道还能活了?凑近一看,那人眼中近似眼珠的东西转了转,就像是一个

    虫子!

    洛元秋惊的满头是汗,倚着床沿坐下,想了想又拿起银镜,掐诀默念。不一会镜子亮起微光,轻柔地笼住床榻。她飞快地将陈文莺手脚都探查了一番,见并无别的痕迹,当下松了口气。

    她心念陡转间回头再看那只人眼,几经细查之下,终于明白,血咒只是一道幌子,下咒者的真正目的,是要借着这道咒,以修行之人的气血与法力饲养这只虫。

    想到此处,洛元秋不禁暗道好险。幸亏景澜借了她这么一面法镜,凭明咒之力便可不动声色地消弭血咒。若是贸然驱除,虽说能一下祛除血咒,却也断了咒虫的供给。它若是觉醒,必然会钻入人的身体中,到时若要寻出它来,简直比登天还难。

    她的目光停在陈文莺的手臂上,那咒虫动了片刻便恢复了安静,像是无事发生一般。咒术留下的痕迹已经消失不见,这本该是件好事,代表困扰陈文莺多年的血咒已经消去。但洛元秋知道,其实并非如此简单。

    血咒之所以不见,泰半是明咒之功,剩下的一部分则被这咒虫汲取而去。很显然,这虫即将就要化为成虫破体而出了!

    洛元秋脑海中闪过诸多画面,最后定格在一张扭曲到无法辨出五官的脸上,她的耳边仿佛还回荡着凄厉的惨叫,那些人把头磕的头破血流,拼命求饶,却无济于事。血坠在地上,犹如开出了一蓬蓬鲜红的花。这一幕越过岁月,时至今日,依然历历在目。

    这时陈文莺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艰难的睁开眼睛,扶着头爬起来坐着,喃喃道:“见鬼了,我怎么刚刚好像瞎了,什么都看不见了?”

    一看是在自己屋中,而洛元秋坐在地上,更是疑惑万分:“这是做梦?元秋,你坐这干嘛?”

    洛元秋面色沉沉,不像是个高兴的样子,与陈文莺目光交接,道:“文莺,我说一件事,你别害怕。”

    陈文莺皱眉道:“不害怕是不可能的,你看你这副样子,我怎么能不害怕?说吧,什么事?难道是我今天要死了?”

    洛元秋道:“那倒不至于,不过,确实有性命之忧。”

    “也就是还没死成?”陈文莺奇道:“这有什么,我这条命什么时候不忧过?先前你还劝我,说能活一日算一日,怎么这时候却想不开了?”

    洛元秋闻言笑了起来,不知为何,陈文莺这话倒让她心中明朗起来,她道:“如果今日会死,你也不怕吗?”

    陈文莺一听眉毛竖起,马上就要掀被下床,怒冲冲道:“那我要去揍一顿乌梅,它今天还甩了我一尾巴,不揍它我死不瞑目!”

    洛元秋笑个不停,将她按回床上,说道:“好吧,我说实话了,你手上的东西,其实并非完全是一道咒术。”

    陈文莺瞪大了眼,问:“不是咒术是什么?”

    洛元秋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陈文莺听到自己手上竟生了只虫子,只觉得毛骨悚然,连撩开袖子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面色惨白地靠着枕头,打了个冷颤。

    半晌她才问:“这虫子,是干什么用的?”

    洛元秋轻声道:“你还记得那个吃丹药却被毒死的书生吗,那丹药中也封着一条虫,道理其实都差不多。这虫子,应该是一味药引。”

    陈文莺好像明白过来,沉重地点点头道:“怪不得你一直对这丹药格外上心,你是不是早就在查了?”

    洛元秋淡淡道:“我确实在追查一件案子,不过丹药的那事,却是我瞎猫碰上死耗子,无意中撞见的。和那件案子中的那枚丹药相比,只是小巫见大巫罢了。”

    陈文莺慢慢冷静下来,深吸了几口气,将脸埋进被子里。洛元秋有些忐忑,心想莫不是吓着她了?便道:“别怕,没事的。”

    她手刚要放在陈文莺的头上,陈文莺却猛然坐起,红着脸拽着她的袖子激动道:“元秋,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是一般人!你在查什么案子?是大案吗?什么时候开始查的?查了多久了?你是为了这个才来京城的吗?”

    洛元秋被她问的发懵,陈文莺两眼放光,一扫方才的颓态,堪称神采飞扬,一拍手道:“也对,这案子肯定是件大案,你一定是要保密的对吧?嘿嘿,那我就不多问了!不过元秋,你接下来要去哪里查案,能不能带上我一起啊?你看我,好歹也算个帮手,关键时候让乌梅帮你揍个人根本不算什么!”

    “怎么样,你考虑考虑?”

    她一脸期待地看着洛元秋,洛元秋在她炙热的目光下身子不住向后仰去,嘴角抽了抽道:“你这是病的昏头了?要不要找个大夫看看?”

    陈文莺见状不管不顾的撒起娇来,什么洛姐姐元秋姐姐好一通乱叫,听的洛元秋耳朵发麻,忍无可忍,一把掀起被子将她蒙住。陈文莺在被子中挣扎道:“我都要……我都要死了,身上还有个瘆人的虫子,你就不能看在我这么可怜的份上答应我吗!我保证什么也不说,打死也不说!怎么样?怎么样嘛!”

    洛元秋如何能答应,无论她怎么闹都不肯松口。两人便在床榻上比划起来,陈文莺自小习武,这床榻虽是狭小,但仍能把招式运转的虎虎生风。洛元秋仗着自己身姿灵敏,一来一回间,也能与她打个平手。

    两人不断交手,拆招化招,无比专注。陈文莺近日因这道血咒影响,心中难免有所郁结,这一通比试下来,却有种酣畅淋漓之感。洛元秋收了手笑道:“好了,不与你闹了。”

    她正要翻身下床,陈文莺连忙拽住她道:“你还没答应呢!”

    洛元秋稀奇道:“答应什么?”

    陈文莺道:“答应带我去查案子!”

    “免谈。”洛元秋摇摇头,做了个打住的手势,“你成日都想些什么呢,还查案?”

    陈文莺不依,声称自己在查案上知道很多事,绝不会拖累她的。两人拉拉扯扯间,洛元秋无意中撞到了床柜,哗啦啦掉下一堆书来。

    她定睛一看,那些书封面花花绿绿,装订的十分精致。最上头那本赫然写着女神捕之西川悬案,下头压着的那本露出半边,只看见女相士三字。

    洛元秋:“……”

    陈文莺红了脸,低下头去,不敢看洛元秋的脸色。

    不必多说,看书上的印记,洛元秋就知道,这是由时下最有名的斋闻道书斋所出,号称看了就忘不掉,忘了还能记起,无论男女老少都应必备的传奇话本系列!

    作者有话要说:     。

    第 47 章 第四十七章

    洛元秋初进京之时,随身所带的朱砂快用尽了,便打算去买些新的补上。一般书店卖笔墨纸砚之类读书人常用的东西,也会捎带上朱砂一并卖。其中以康阳所产的朱砂为上品,其色如血,浓而不艳。在符纸上画好后,只要保管妥当,多年以后取出,依旧如新,仍然能继续使用。

    但寻常的书店并不卖康阳朱砂,洛元秋找了几家铺子无果,得一掌柜指点,去了城南最大的书斋,看看那里有没有康阳朱砂卖。

    此书斋名为闻道,不愧是城南最大的书斋,在寸土寸金的西河坊里,它一家便占了五六间铺子的门面,尽显财力。

    书斋中热闹非常,与市集相比也不多逞让。往来的人中,除却青衫儒袍的书生,还有许多寻常百姓。后者神色略急,显然不是来买什么圣贤书的,一进门便问道:“掌柜的!你们店里之前卖的那套……那套什么话本,就是京中如今到处传的那个大侠的事儿,给我包一套!要有画儿上了色的那种,别的不要!”

    洛元秋侧身避让,看着书斋的伙计们将书抱出来包好,那人爽快地付了银子,夹着书急忙走了。几个书生人从书架边走过,仿佛对这一幕习以为常,甚至还有人向伙计打听那书的名字。

    一旁的掌柜见了,极有眼色地问:“姑娘除了朱砂,可还要看看什么别的?我们店新出了一套传奇话本,来买的姑娘可多了,您要不要看一看?”

    洛元秋架不住他如此热情的态度,只得点头答应了。掌柜招呼出一个圆脸丫鬟打扮的女子,带着她去了里间。那里头摆着几个书架,比外头要少的多,但却十分安静。房间角落燃着茉莉花香丸,布置的清清雅雅。几个头戴帷帽的女子在书架边仔细挑着书,洛元秋走近了取下一本翻了翻,这书装订精致,书线也不漏,封面写着女状元白玲。

    洛元秋:“……”

    她看了看,大致明白了,这本书说的是有个大家闺秀,一心要为含冤而死的父亲洗刷冤屈,于是女扮男装上京赶考,然后中了状元到处断案的故事。

    再看那一排书,几乎都是女字打头。这故事可谓是漏洞百出,不过深究这个也没什么意义。洛元秋将书放回去,听见有个女子小声与身边同伴道:“你说是买这本金玉良缘,还是这本女状元?”

    她身边人同样小声道:“女状元吧,金玉良缘我那儿有,到时候你来我家,我和你换着看。”

    洛元秋听罢,觉得书斋的掌柜着实聪明,竟能从女子身上赚得除了脂粉以外的银子,当真是有些不可思议。只是她对这类书并无多大兴趣,随意看看便离开了。

    后来她去茶铺喝茶听说书,才知道闻道书斋到底有多有名,全京城半数的戏班子排的都是闻道书斋的话本,全指望着这个吃饭。前年皇帝生辰,四公主特地让教坊的人排了一出戏,用的正是闻道书斋出品的传奇话本。皇帝觉得甚是满意,还赏了四公主与教坊众人。

    如今洛元秋在陈文莺床上看到这些话本,其中也有她当初看过的那本女状元白玲,不禁问:“文莺,你知道童生县试进考棚,都是要搜身的,更别说乡试会试,只会越来越严。假如有个女子能避开这类搜检,还能入殿考到状元……”

    陈文莺面无表情看着她,洛元秋用手在胸前比了比,委婉道:“可能她,本身就是一个男人吧。”

    陈文莺捂住耳朵大声道:“我不听我不听,白玲就是能考着状元!”

    她唯恐洛元秋又评价其他的话本,胡乱抱起,用被子一裹抱在怀中,背对着洛元秋,气愤道:“你就是不想让我跟着你查案!”

    洛元秋翻身下床,在桌上挑了一个茶杯,随口道:“当然了,你没看这些书之前不可能,看了这些书后更是不可能。”

    陈文莺戚戚道:“我就知道……”

    屋中突然静了下来,陈文莺觉得不对,松了被子转过身去,看见洛元秋坐在桌边,右手拿着一把匕首,左手掌心一道长长的伤痕,仍血流入瓷杯中。

    她吓了一跳,小声道:“元秋?”

    洛元秋看着血不断流下,道:“你房里有没有棉花?去找出来给我。”

    陈文莺不明所以,仍是按照她说的在柜中找出一团棉花,想了想又剪了一段布条,寻了半瓶用剩的伤药给她包扎伤口。她把棉花送到桌上,道:“你怎么把自己割伤了?”

    洛元秋放下匕首道:“棉花给我。”

    陈文莺忙道:“我来吧,你一只手不好弄。”

    洛元秋却推开她,道:“去床上,把衣服脱了。”

    陈文莺当即傻了眼,问:“什么?”

    洛元秋不容置疑地道:“上去,脱了,背对着我。”

    她神情严肃,半点不像开玩笑的样子。陈文莺对上她的眼睛,仿佛临渊俯瞰,忽然生出一种畏惧来,手脚并用爬上床榻,飞快解了衣衫,背对着洛元秋。

    洛元秋从袖中摸出一只巴掌大小的毛笔,一头被朱砂浸染近深红,另一头则是用乌黑泛金的石料做成与笔头一般的样式。她先将笔毛那头浸入装了血的瓷杯中,等了一会才取出,吹散银镜上的莹光,最后在镜面照了照。

    镜子再度亮了起来,这次的光却是青光,如纱帐般笼下。她闭上眼,双手拿着毛笔,在自己眉心间虚虚一点,嘴唇微动,默念法诀。待祭完笔后,她手腕轻轻一翻,竟是将毛笔握在左手手心中,令伤口与笔身贴合,继而重重地在陈文莺背上落下一笔。

    陈文莺猝不及防叫出声来,觉得背后仿佛被火燎了一般,又烫又疼。

    洛元秋仍旧闭着眼睛,手中不停,低声道:“别说话。”

    陈文莺刚开始还能忍耐,但随着洛元秋笔渐渐向下,那种疼却变了,如同炮烙一般,将后背烫的皮开肉绽鲜血直流,连骨头都在作痛。

    她额头上的汗水流进眼睛里,痛的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洛元秋也不好过,她抿着唇,下颌紧绷,握笔的那只手用力到骨节发白,仿佛也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她画完最后一笔,轻轻吐出一口气,慢慢睁开眼睛。

    陈文莺的后背画着一道符,正在她背脊之上。这道符龙飞凤舞,红中隐约泛金,被汗水一淋也不化,好像是刺在皮肤上。

    洛元秋扶住摇摇欲坠的陈文莺,右手按住她的肩,左手捏笔,换了另一头,在银镜上照了照,对她说:“别动!再忍一忍,马上就好了。”

    说着,她手中的笔点在陈文莺背脊上,缓慢地向下移去。陈文莺只觉有把烫红的热刀捅进了自己后背,登时疼的大叫起来,手脚挣扎起来,不顾一切想要快点离开。洛元秋紧紧按着她,下手丝毫不曾停顿,直至做完这最后一步,才将陈文莺放开。

    “好了。”洛元秋将笔收起,疲惫道,“将衣服穿上,别着凉了。”

    她低头看向左手,掌心伤口外翻,血已经不再流了。伤口中泛出些许金色,她笑了笑,眼眸冰冷,漆黑如深不见底的寒潭。

    窸窸窣窣的声音传来,陈文莺系好衣带披上外袍,同手同脚爬到洛元秋身边,看着她说道:“刚刚我都以为我会疼死了,没想到现在一点也不疼了。”

    洛元秋懒懒嗯了一声,思绪凝滞,没什么力气和她说话。陈文莺也不再发问,轻手轻脚地下床,拿了伤药和布条坐到床边,想为她将伤口包起来。

    洛元秋却将受伤的左手一收,伸出右手接过她手中的东西,自顾自下了床,对她道:“不必了,你好好歇息,我自己来就可以。”

    陈文莺怔了怔,立刻道:“我没事,我现在好得很!等等,你去哪?”

    “回屋睡觉。”洛元秋说道,伸了个懒腰,这道符写完,她觉得自己仿佛去了半条命,急需歇会,“累死了,明天还要钓鱼,有什么事再说吧。”

    留下陈文莺一头雾水坐在凌乱的床榻边,她方才说那话不是安慰洛元秋的,而是确实如此。虽然起初洛元秋在她背上画东西的时候疼的要死,但是现在疼痛消失后,她觉得自己身体轻快了许多,就像是卸下了长久以来的负担,整个人都与从前不太一样了。

    她呆呆地看了看屋中,目光落在斜倒在被褥间的瓷杯上,好奇地拿起来,发现瓷杯中血迹犹在。想起刚才的事,也明白必定是洛元秋为了救她,以血施法,她背上画了什么。陈文莺心中大为感动,小心地将杯子收起来,将屋子简单收拾了一番后,这才唤来侍女打扫。

    洛元秋一沾床便沉沉睡去,梦中光怪陆离,她睡的很不安稳,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醒来。刚踏出房门,一道人影便扑了上来,陈文莺顶着两个青黑的眼圈道:“虫虫虫……虫子,它动起来了!”

    洛元秋道:“进屋,我看看。”

    陈文莺进了屋中,才想起她还没吃饭,要叫人把饭送到屋中,洛元秋却道:“不急,先看看你的手如何了。”

    陈文莺解了外袍,撩起袖子给她看。洛元秋仔细看了看,她手臂上的虫子果真在动,且较之先前大了一倍。它像是在找什么东西,非常着急,但是又不敢轻易突破咒痕曾在的地方。而在这虫子身上则包裹着一层半透明的薄膜,与皮肤的颜色相近,这虫子就在这薄薄一层表皮之下移动,看着怪瘆人的,难怪陈文莺怕成这样。

    洛元秋舒了一口气,道:“这是好事,它总算愿意出来了。”

    陈文莺瞪眼道:“这还是好事?”

    洛元秋答道:“以前它藏的深,所以只能看到一个黑点。现在它被血引了出来,就藏不住了。”

    她面色发白,陈文莺愧疚不已,低声道:“你干嘛要用自己的血,别人的难道就不行了吗?”

    洛元秋摇摇头道:“你是修行之人,这虫子是被你的气血养大的,一旦尝到了沾着灵力的血,怎么会看得上寻常人的?”

    陈文莺沉默片刻道:“所以你用了自己的血引它出来?你昨天在我背后画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洛元秋摸了摸自己的鼻尖,道:“是降神符,附上我的血之后,等同于将我自己的灵力借给了你。”

    陈文莺虽不知这降神符是什么,但听到后半句话,惊的跳了起来,道:“你把灵力借给了我?那你怎么办?”

    洛元秋道:“都说了是借,几天罢了,也就是骗骗这只虫子的,让它以为有更好的寄主可以换,就会从你的身体离开了。”

    她说完话,见陈文莺红着眼睛看着自己,肩膀无故一抖,问:“干什么?”

    陈文莺扑了过来,抱着她道:“元秋,你真好!以后你就是我的亲妹妹了!”

    洛元秋推不开她,喃喃道:“我比你大……”

    陈文莺抬起头:“是哦,我都忘了。”

    “算了,”洛元秋被她抱着,生无可恋道,“昨天的棉花还在吗,拿过来,我们要钓虫了。”

    陈文莺松开她,飞快跑回房把棉花取来。刚一踏进屋,就看见洛元秋挽起衣袖,雪白的手臂上多了一道新伤,血流不止,顺着她的手臂流下,落在一个瓷碗里。

    陈文莺惊骇道:“元秋,你怎么又!”

    洛元秋稳稳道:“别说废话,若是功亏一篑,那我之前的血就算白流了。把棉花给我,谢了。”

    陈文莺颤巍巍地递上棉花,洛元秋扯下手指大小一团,浸进血中,又把银镜塞进陈文莺手中,说:“坐下,无论发生了什么,千万别动。”

    陈文莺识相地坐下,敬畏地看着洛元秋,小声问:“能让我把眼睛遮住吗?”

    洛元秋找了根昨天用剩的布条遮住陈文莺的眼睛,然后两指夹起浸透鲜血的棉花,撩起她的袖子,屏气凝神,轻轻放在虫子上方。

    她的手臂仍在流血,或许是这气息引起了虫子的注意,它不再急躁的蠕动,而是抬起头与两对前足,想要去够那团血棉。

    这虫子共有八对虫足,足上生着铁钩般的利刺,能牢牢抓住皮肉不放。但眼下才抬起两对,实在是有些不够。洛元秋稳住手臂不动,引了它一个时辰,又换了一团新的棉花,耐心十足地等着它上钩。

    这虫子又抬起一对虫足,虫身直立起,彻底从皮下钻出。洛元秋将棉团一挤,滴下两滴鲜血,虫子得了这血,又慢慢伏回原处,缩成了一团。

    日影西斜,从窗格中洒在地上,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屋中暗了下来,洛元秋手臂酸麻,却毫不气馁,又换了一团新的棉花来,如之前那般继续引它出来。这虫子得了血食,消停了一会,又像是期盼得到更多,烦躁地在原地游动着,察觉到新食物送上门来,又从皮里钻出,慢慢的抬起虫足,迫不及待地要享用。

    这次它居然抬起了六对虫足,洛元秋耐心地等待着,见它迟迟不肯抬起最后一对,仍然牢牢地抓着陈文莺手臂不放,当机立断,将流血的手臂送了过去,与那虫子只有一线之隔。

    虫子被她血气一激,几对利足不断摆动,终于抬起最后一对虫足,奔向洛元秋的伤口而去,在它完全从陈文莺手臂离开的刹那间,眼看就要钻入洛元秋的手中,一道青光从洛元秋袖中掠出,利落之极地将它裹住。

    洛元秋托着那团青光,轻轻一抖,把虫子丢进瓷碗中,然后解了陈文莺蒙眼的布条,道:“好了。”

    谁知陈文莺一动不动,洛元秋还当是怎么了,结果靠近一听,鼾声轻响,才知道她居然坐着睡着了。

    她将银镜从陈文莺怀中取出,取出短笔蘸了蘸朱砂,写下三道符,一张包住瓷碗,另两张交错贴在瓷碗上,又用银镜盖住。

    做完这一切后,已是黄昏时分,洛元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陈文莺背到自己床上安置好,接着将自己手上的伤上药止血,用布条随便包了包。她觉得有些精神不济,便脱衣上床,用力把熟睡的陈文莺向里头推了推,就这么凑合的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写的晚了,节庆快乐,给大家发红包吧     。

    第 48 章 第四十八章

    翌日清晨,洛元秋疲惫不堪地醒来,觉得这觉睡了与没睡似乎相差不大。她发现自己被挤到了床沿边,被子也只分着一角,转头看见床上睡的四仰八叉的陈文莺,总算明白了这夜为何睡的不大安稳了。

    她揉了揉额角,坐在床边轻叹了口气。约莫是灵力大半借予陈文莺的缘故,洛元秋觉得手脚俱是无力,气血凝滞,脚刚落地便眼前一黑,缓了许久才能视物。

    这种感觉于她而言并不陌生,从前在山上,每次放血救人后,也总会晕上许久。

    桌上那只被银镜压着的瓷碗依旧在原处放着,洛元秋拿开看了看,虫子原本浸在她的血中,一夜过后,却已经将瓷碗中剩余的血都吃完了。

    得了灵力充足的血食之后,这虫子似乎变的不大一样,后背生出了一张近如人脸的诡异图案,它静静地蜷缩在瓷碗中,任洛元秋用筷子翻来覆去地看,八足紧缩,仿佛死了一般。

    “元秋,你干嘛呢。”

    洛元秋险些手中一抖,将虫子抛了出去。陈文莺不知何时醒来,边打哈欠边说道:“昨天我怎么睡着了,还睡的是你屋里?咦,这是什么?哇,这虫子好丑啊!”

    她看着洛元秋小心翼翼将虫子放入瓷碗中,贴上符封好,顿时大悟,飞快撩起袖子看向自己手臂。手臂上只留了一个深色的小点,轻轻摸了摸,并未感到疼痛,轻声问:“这就是我身上那条虫?”

    洛元秋见她一脸好奇,作势掀开符纸递过去,道:“你要看看?”

    陈文莺哪敢仔细看,忙催着洛元秋将瓷碗放好,别打翻了,到时候把虫子给放出来就不好了。又问:“你贴两张纸便有用了吗,要不要再找个东西来压一压?”

    洛元秋道:“不用,它要结茧化为成虫了。”

    陈文莺点点头,正专心地在屋中寻一个好盖碗的东西,闻言还跟着重复道:“哦,不用,它要结茧化为成虫了……什么?什么结茧?它要结茧变成什么虫了?”

    她惊恐万分看着洛元秋,扑过去抱着她的手臂问:“不是吧,它完茧后难道会飞走?”

    洛元秋奇道:“这又不是蛾子,怎么会飞?”

    陈文莺问:“那它会变成什么?”

    洛元秋答道:“变成稍大一些的虫子。”

    陈文莺道:“什么样的?丑不丑?”

    洛元秋瞥了她一眼,道:“你怎么还对它上起心来了,之前不是怕的要命吗?”

    “诶呀,元秋……不,元秋姐姐!”陈文莺拽着她的袖子撒娇道,“你就告诉我吧,它到底会长成什么样啊?”

    洛元秋被她缠的没办法,只好解释道:“待这虫破茧而出后,大约有手掌这么长。但是极细,就比发丝粗一点。起先是黑的,但食够了血之后,再从人身体中出来,就是鲜红色的。故此它有个名字,叫赤光。”

    “暗行不见月,唯有赤光鸣,这话你是否有所耳闻?”

    见陈文莺摇摇头,洛元秋微微一笑,道:“也是,如今鲜少有人知道,不过说起来,倒是一件好事。”

    今日雪晴,庭院中青石覆雪,老树悬冰,从台阶向下,四处皆是一片茫茫的白。阳光如水般从房檐边泻下,几片落在她们脚边,映亮洛元秋的面庞。陈文莺一眼看去,便挪不看眼睛了,只觉得她好似一尊玉人,纤尘不染。眼波流转间,更衬得眉目如画,五官秀美。

    陈文莺终于有些明白,为何家中亲长热衷给人说亲了。若不是她大哥早已娶亲,小弟不过十岁,她也是要试试向洛元秋提一提婚事。思及此处,她只觉得可惜非常,真心实意地感慨道:“也不知道元秋以后,会便宜了哪个。”

    说着便开始打趣起洛元秋来,洛元秋不为所动,面上也无羞恼之意,陈文莺便拽着她的袖子,又提起要与她一同查案的事来,吵得洛元秋很是头疼。

    陈文莺道:“你若是不答应,我就一直问,问到你答应为止。”

    洛元秋无奈,只得道:“你不饿吗,还是先吃饭吧。”

    陈文莺这才想起下人得了吩咐不敢随意进这院子,便跑去开院门传人过来。

    洛元秋看她走了,当下松了口气,忽地想起白玢先前所说的,他去信陈家得到回复,陈家人已经赶赴京城,不日便能抵达。来人中有一位身份极为特殊的女子,她与陈文莺早早定亲,陈文莺最是怕她,待她入京,便可接手照顾陈文莺一事,不必再劳烦洛元秋。

    想到此处,她不禁盼望着那位女子快些来,心想总算有人能制住陈文莺了.

    陈文莺解了难缠的血咒,既无性命之忧,又得了洛元秋降神符所借予她的灵力,先是把乌梅从屋里拖出来,一人一兽在雪地里打的不可开交,最后乌梅不敌,站起来抖了抖毛,悻悻地走开了。

    陈文莺为此得意非常,一日三餐,每回都要在饭桌上追着洛元秋问能不能与她一同查案的事。洛元秋知道她心性如此,但习惯了清净,也耐不住这么被人缠着,便道:“你的灵力是我借的,过几日它就会回来,到时候你依旧打不过乌梅,还要被它欺负。”

    陈文莺哼了声道:“那我现在得欺负个够本。”说着放下碗筷,又要去寻乌梅打架。

    洛元秋闻言哭笑不得,刚要拉住她,陈文莺突然说:“咦,什么声音?”

    她转过身,凝神去听,皱眉道:“什么东西在叫?”

    洛元秋没听着,随口说道:“你听错了吧?”

    陈文莺摇头,拿起两个空碗,轻轻一撞,道:“有点像这个声音,但比这个要轻些。”

    洛元秋笑着正要开口,听了这话神色骤变,打开门快步走了出去。

    陈文莺追在她身后道:“等等我!”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洛元秋所在的屋子,陈文莺道:“啊,就是这个声音,现在听的更清楚了,怎么有点像只大蚊子?”

    洛元秋站在柜子边,轻扣柜门道:“不是蚊子,是虫子。”

    陈文莺当即傻了眼,这三日她过的份外潇洒,烦恼全无,几乎都要忘了这虫子的事。

    洛元秋低声道:“它破茧了。”

    柜门打开,那只瓷碗左右摇晃,贴在瓷碗上的符纸朱砂亮起,显然是有什么东西想出来,却被符纸阻挡了。

    洛元秋端详着陈文莺问:“你觉得怎么样?有没有哪里难受?”

    陈文莺一想到那虫子便起了层鸡皮疙瘩,一脸嫌弃地说:“难受倒没有,只是觉得很吵。不然找个大点的缸子装吧,这也太吵了。”

    洛元秋道:“没用的,不管放哪里,哪怕埋在地下,这虫子的声音依然能传出去。”

    陈文莺惊了,道:“那怎么办?把它给弄死?”

    洛元秋小心将碗端出,捧在手中,认真看了一会才道:“文莺,你还记得你当年是怎么中咒的吗?”

    陈文莺一怔,说道:“听我父亲说,那时候我才九岁,是在家中睡觉时被人劫走的。我大哥说,这是因为父亲先前曾协助官府追捕百绝教余孽残党,他们为了报复,这才带走了我。”

    洛元秋淡淡道:“你还记得那咒师的样子吗?”

    陈文莺想了想道:“那天晚上很黑,我只记得,后来到了一个屋子里,里面有许多孩子,都躺在地上昏睡。后来有个人进了屋里,穿着黑色的衣服,遮着脸,不知是要做什么。”

    洛元秋静静听着,陈文莺努力回忆那日的情形,奈何当真是想不起来了,歉然道:“对不住,事情过去太久,我已经不记得了。”

    洛元秋道:“无事,记不得就算了。”

    她捧起碗,细听这虫子的鸣叫,但心中却有些失落。陈文莺不记得下咒的人是谁,光凭这只虫子,也不能断定那咒师与当年是否为同一人。

    陈文莺察觉出她的失落,便问:“元秋,有没有什么事是我能帮得上你的?”

    洛元秋看着那碗,像是有些出神,过了片刻才道:“许多年前,我与师妹去黎川寻访故人,那时当地有传言说,黎川山中住了一位山神,每隔一月便要迎娶一位新夫人,否则就要令山岳崩塌,河水倒流,将黎川淹没。”

    “黎川人深信不疑,每至月望,便由神婆择选出一名适龄的女子,披霞戴冠,用轿子送到山里,敬献给山神大人。”

    陈文莺道:“这他们也能信?”

    “信,如何能不信。”洛元秋道,“不信的人都无故死在家中,剩下的谁敢有反抗之心,被选中的人家,只能把女儿打扮好了送到神婆那里,最后送到山上去。”

    陈文莺听的入神,追问道:“然后呢?”

    洛元秋放下瓷碗,道:“我师妹不信这个,便想上山探查一番,没想到这一去,就没再回来了。我等她等的心急,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恰好附近有户人家被神婆点名献女,就干脆顶替了她,去了山里见山神。”

    “啊?”陈文莺问,“那你见到山神了吗?”

    洛元秋道:“能做出这种缺德事来的只能是人。山上没什么山神,倒是有一群咒师,以幻术蒙骗百姓,让他们主动献上女子。”

    陈文莺咋舌不已,追问:“他们要这些女子做什么?”

    洛元秋又捧起瓷碗,答道:“为了这个。他们得到了这些女子,并非用于淫乐,而是用她们来养这种名为赤光的虫子。但不知为何,这些虫子最后破茧时都死了。”

    陈文莺顿觉毛骨悚然,赤光的鸣叫声回荡在耳边,犹如催命的鬼音。她问:“那……那些女子呢?”

    “疯了,或是死了。”洛元秋眸光冰冷,将银镜盖在碗上,虫鸣声霎时小了许多,“我曾向她们打听我师妹的事,有一个女子说,她确实到过山上来,但是后来被一个男人带走了。”

    洛元秋道:“从此以后她音讯全无,我再也没有见过她。归山以后,师父说她的命牌碎了,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

    陈文莺恍然大悟,道:“这么说你来,你一直追查的就是这件事?”

    洛元秋轻轻笑了笑,道:“对,我要知道她究竟是被什么人带走的,哪怕她已经死了,我也要知道她葬在何处,为她收骨立碑。”

    那些事她只是略略一提,但掩不住字句下的惊心动魄。陈文莺脊背生寒,又问:“你觉得养虫子那些人,和当年给我下咒的是同一伙?”

    洛元秋答道:“赤光破茧而出后都死了,我曾隐约听见他们说过,赤光可能无法养在寻常人身体中,须得寻些有灵力的幼童才行。”

    陈文莺难以置信:“你是说,黎川的事之后,他们去了河州,犯下了血洗白水镇的案子?但那不是百绝教的人所为吗,怎么会……”

    “黎川在南楚边缘,多高山奇峰,他们或进或退,都可以此为屏障。”洛元秋漫不经心地道,“叫什么名字只是其次,百绝教也好,其他教也罢,都是为了遮掩身份。但赤光不会作假,有它在的地方,必然就有这些人的手笔。”

    她拿开银镜,瓷碗里的赤光又放声大叫起来:“赤光一旦破茧鸣叫,他们很快便能找上门来,将其收走。这虫子珍贵无比,能育成的寥寥无几,他们不会轻易放过的。”

    洛元秋转头看向陈文莺,问:“你怕不怕?”

    陈文莺怒不可遏,显然没听见这一句,猛一拍桌道:“什么,他们竟敢找上门来?可恶,害我受了这么多年苦,我一定要他们偿还!”

    洛元秋心底略松了口气,她之前担心陈文莺惧怕此事,不敢应对。但越是害怕,事情越是会来,若是一味退避,只会让事态变得更糟糕。要是开始便能拿出一战的勇气,或许能出现转机。

    何况她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她了,这些人未必会有多少胜算。     。

    第 49 章 第四十九章

    晌午过后,日光稀薄,天色转阴。北风平地而起,吹的房檐下铁马叮铃作响。朱红大门外,冰霜无声无息覆上两侧俯卧的石雕兽像。大雪随风而至,顷刻间雪势转盛,从灰暗积云中飘下,密密麻麻地罩住这方庭院。

    纸窗透出些许光亮,映出飞舞的雪花。几片雪从未合拢的窗缝中滚进屋里,在桌上融化成透明的水滴。有些沾湿了信笺,或在石砚边翻滚数下,没进浓黑的墨里。

    一只素白的手执笔蘸墨,临桌而书。在察觉笔尖微有涩意时稍稍停住,见是一颗冰珠凝在笔毫上,便缓缓起身,将窗户一把推开。

    漫天风雪倒映在她的眼中,化作疏离淡漠的一抹白。

    纷纷扬扬的落雪在桌上滚了几圈,融化后慢慢沁进纸里,晕开了新写的墨字。景澜漫不经心地抽出,折了折靠近烛火点燃。忽而管事来报,道:“大小姐,卢家的人来了。”

    管事平日只唤她大人,又因承爵早已是板上钉钉的事了,阖府人都极有眼色,也跟着一道称大人。如今突然换了个旧称,显然是为了家事,而非公务。

    隔着屏风,景澜微微侧头,问:“都来了些什么人?”

    管事低声道:“卢家的几位大人都来了,来的还有……平阳郡主。”

    眼看火马上就要燃近指尖,景澜伸手向窗外一抛,任它这般落进雪地,变作一团灰烬。

    她淡淡道:“很好。请到向归堂,我马上去见他们。”

    一炷香之后,景澜现身于向归堂中。她身着一袭素裙,乌发以玉枝缠花的宝石发冠束起,外披云纹紫袍,罩着薄薄的玄色纱衣,无端透出几分肃杀之意。

    她从堂中大步走过,踏上主位缓缓落坐,身后便是道藏中的三千箴言,古朴庄重。满堂华灯璀璨,仿佛都照在她的身上,任是旁人锦衣华服,也夺不了她的半分光彩。

    她三指托起茶盏,轻呷一口,这才不急不慢地抬起头来,注视着堂中形形色色的人,道:“家父祭辰方过半月,满府孝衣未除,不知诸位有何要事,竟派人先后四次强闯敝府?”

    景澜话音才落,堂下一人将茶盏重重一放,冷冷道:“我们为何而来,难道你当真不知吗?”

    景澜唇角微扬,道:“我还当真不知了。”不等那人发火,她敷衍地拱拱手道:“久闻清河卢家乃书香门第,百年世家。通文明义,知礼晓节,想必不至令我在先父灵前蒙羞才是。”

    众人这才看见,在主座边的桌上,摆着一块黑沉沉的灵位。

    堂中一时寂静无声,先前开口说话那人咬牙道:“你父亲在天有灵,也必然不会见我七妹蒙难,折辱到如此地步!”

    “罪妇卢氏,受逆臣贼子蛊惑,意图犯上作乱……”景澜一字一句道,“按本朝律例,应处以凌迟。但念及家中先祖曾有功于社稷,特网开一面,夺其封诰,贬为庶人,流放三千里。命卢氏宗祠将其除名,以儆效尤。”

    她看着那人冷冷道:“卢郎中,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是陛下的旨意。你若是有什么不满,大可向陛下去说。”

    那人身后又一人站起,怒道:“你父亲靖海候在世时也不曾如此待我们,你如此无礼,难道这便是贵府待人的礼节吗?他临终前曾留下遗言,要立我七妹所生之子为世子,有书信为证!这些东西都交由卢家保管,是你父亲的遗命,你为何不从?”

    景澜目光一寒,却是笑了笑,道:“先母乃云和公主,那卢氏又是什么身份,敢与公主平起平坐?她难道是先帝指婚,亲赐于我父亲的?听说先母在襄中修养的那几年,先父是病的昏头了,说要抬一抬卢氏的位份,还要立什么世子?诸位都与公侯之家有姻亲故旧,靖海候一向不同于其他公爵,向来由皇帝亲自指立承位之人。这是百年不变的旧规矩,你们若是不平,就告到御前去,不必在此啰嗦。”

    堂下哗然,众人纷纷出言相劝,这时坐在最末的一年轻男子霍然站起,道:“说白了你就是不愿去救七姑姑!你与陛下亲近,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但偏偏连提也不提,眼睁睁看着我七姑姑受辱”

    景澜闻言瞥了他一眼,道:“嗯,我就是要看她受辱,怎么了?卢氏当年敢在侯府对我母亲不恭,便该想到会有今日。再说了,被逆臣贼子蛊惑的又不是我,命人不开宫门,拒迎圣驾,险些耽误陛下入宫见先帝最后一面的也不是我。不是我犯下的祸事,为何要我去说情?别人也就算了,卢氏此人,绝不可能。”

    那人约莫是从未听过这番言词,登时怔住了。景澜微微一笑,放下茶盏道:“睁大你们的眼睛看看,这是景氏侯府,不是什么卢家。景氏祠堂里,也没有什么卢氏。我姓景,你们姓卢,先母云和公主更是与诸位一星半点的干系都没有。我请你们进府,可不是想要与你们商量事情的。事态如此,你们倒是还活在梦里,认不清如今是谁做主?”

    “不错,他们的确与你毫无干系。”一位身着锦裙,竖着云髻的美妇款款起身,仪态端庄,温柔道:“但我与你母亲却是表亲,在这堂上,总能说几句话罢?”

    景澜手在黑剑上一抚,道:“没听我母亲提过,不过想来也没人敢胡乱与皇家攀亲,既然你说是,那就算是吧。”

    平阳郡主愣了愣,显是从未被人如此对待过,一时间竟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被小辈当众如此落面,令平阳郡主十分不快,但她到底没忘了今天的来意,强笑道:“我知道,从前景候是有些冷落云和,偏爱卢”

    景澜懒懒道:“罪妇卢氏。”

    平阳郡主梗了梗,袖中手攥起,道:“……甚至要立她生儿子做世子,云和不乐意,但卢家从前也好生与公主商量过,她是嫡母,这孩子就当不是卢氏生的,立不立世子,一样是她的儿子,都要认她作母亲的。奈何云和不答应,这事就被拖到现在,但景候已经允了……”

    说着她顿了顿,向景澜看去。见她托着下巴侧头看向厅堂上挂着的楹联,像是连听也懒得听。这副神情与模样,竟让平阳郡主想起了一个人,在过往的记忆中,无论是上元灯会,还是宫中春时的花会,往来的贵人衣香鬓影,而她永远都是站在众人之外,似这般漠然地注视着一切。

    景澜似有所感,转过头来看她,浅色的眼眸冰冷锐利。平阳郡主避开她的视线,但对着这么一张脸,心中却无故燃起一股嫉恨,道:“你也不想景候身后无嗣可立吧,到时候这爵位可要另主了。你身为女子,难道真能承袭爵位,你不怕那些御史言官啊!”

    她惊叫出声,众人齐齐看去,平阳郡主披头散发地站在堂上,发髻不知何时被人斜削去,珠玉发簪纷纷落地。她面色苍白地伸手去拢落发,崩溃般地尖声道:“谁?是谁!”

    景澜藏于袖中的两指并起,道:“是我。”

    适才她听了半天,还以为这群人能说出什么大道理来,结果依然是一些废话。她微有些不耐,道:“我说了,今天不是来与你们商量事情的。”

    言罢她挥了挥袖,屋中无故刮进一阵风,四处门窗砰然紧闭,堂上灯盏骤灭了大半,剩下的光亮不足以照亮大堂,昏暗之中,传来凶兽的咆哮声,卢家人这才惊觉,他们竟不能动弹了。

    有人惊恐地叫道:“这,这是什么?好像有蛇,有蛇!”

    厅堂中一阵兵荒马乱,怒吼叫喊声不绝。景澜居高临下地坐着,打了个指响,堂中又亮起来。

    卢家人惊魂未定,衣衫凌乱坐在位置上,哪里还有方才咄咄逼人的气势。

    没过多久厅堂门开了半扇,管事疾步从后而过,仿佛看不见堂中贵客们萎靡不振地坐着,形如遭强人劫掠一般。他行至主座边,躬身道:“卢侍郎来了。”

    景澜吩咐道:“请他来。”

    管事看了看左右,犹豫道:“这……?”

    景澜低头喝了口温凉的茶水,慢慢道:“去请。”

    管事不敢不从,忙去请人来。不一会卢侍郎匆忙而至,一进门,见家中几个弟弟居然都在,脸如金纸眼神茫然地坐在椅子上,险些惊呼出声。

    他快步走到堂中,左看右看,这些兄弟他清楚不过,说的好听点是耳根子软,易受人撺掇。说的难听点就是胸无大志,喜攀附权贵,白捞好处。又见平阳郡主竟也在此,还有几个年轻些的侄子也在,心中不由怒火中烧,暗骂了几句,顺了口气,这才上前行礼:“台阁大人。”

    景澜受了他这礼,却悠悠道:“今日请卢侍郎来,是为了私事,不必多礼,坐吧。”

    卢侍郎道了句不敢,歉然道:“下官这几位兄弟不知是受了何人撺掇,这才冒犯了大人,还望大人宽恕则个。”

    此时堂中卢家人也渐渐清醒过来,景澜笑笑,招出一名下人,命他将方才堂上众人所说的话复述一遍。这下人口齿伶俐,谁先说谁后说,说了些什么,都能原封不动地说一遍。卢侍郎听得最后,脸上青白交加,仿佛被人狠狠扇了几个巴掌。他起先心中还有些侥幸,若是能大事化小,将事情糊弄过去也就罢了。但听完这些话,他便知道这次完了,当真是被族人所累,这话若是传到皇帝耳边,保不齐还要丢了这身官袍,与他那不长脑子的七妹一同流放三千里!

    卢侍郎到底是为官多年,面上仍能沉得住气,连声赔礼。景澜也不曾紧紧相逼,反而温声道:“早听舅父说,卢家满门读书人,却只出了这么一个卢显盛,颇有先祖卢相的风范。”

    卢侍郎额头滑落一滴冷汗,惨笑道:“陛下廖赞了。”

    景澜命人上茶,又道:“都说宰相肚中可撑船,虽说陛下入京时,卢家是有些过错,却不是什么大罪。而罪妇卢氏所为也只是她一人之过,陛下明察,祸不及卢家。卢大人有宰相之能,想来只要处事公正,尽忠职守,不偏不倚。陛下奖罚分明,定然不会牵连后人。”

    卢侍郎神情一凛,对上景澜的眼睛,似乎明白了什么,缓声道:“陛下大量,圣德如海,能不计前嫌宽恕卢家,已是阖家之幸。有先例在前,如何敢再负圣恩?”

    与聪明人交谈便是有这点好处,凡事不必说的那么清楚。景澜闻言起身道:“既然如此,便请卢侍郎暂移尊步,进书房一谈。”.

    摇摇晃晃的马车上,卢侍郎闭目养神,对面坐着的便是平阳郡主,她不住摸着自己的头发,含泪道:“这可怎么办,要我如何见人?”

    卢侍郎睁开眼,淡淡道:“不见也罢,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在院中修养,把家中事务暂交予老三媳妇打理。”

    平阳郡主呆住了,戚戚道:“你看我受了欺辱,不帮我出头也罢了,为何……”

    到底是结发夫妻,卢侍郎亦有些不忍,但他想起今日之事,险些与抄家灭门之祸擦肩而过,不由心生后怕,叹了声道:“从前我便与你说过,云和公主与圣上情分非同一般。先帝病重时,那几位老大人不知如何,竟要先帝立皇孙为帝,但皇孙不过六岁,哪里知道什么是朝务,什么是国事?国赖长君,这个道理人人都明白。因这个缘故,先帝才下诏,立了如今的陛下为太子……但要说起来,幸亏云和公主从襄中入京,领着陈将军旧部,仗着公主身份,硬是连闯北玟关四道防线,这才将诏书带去了玉溪,迎回了宁王,否则……”

    平阳郡主却莫名讥讽道:“呵呵,不过是因为她是公主,便觉得生来高人一等,不屑与旁人往来,为人处事更是力求与众不同!最后还不是惹怒了先帝,被发配去守陵。公主守陵,真是亘古未有!”

    卢侍郎听了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抬起头看了眼妻子,见她头发散乱,面上犹有忿色,也明白了一二,冷声道:“原来你也知道她是公主?所以当初她下嫁景候之时,满京城横飞而出的谣言,也该有你的一份功劳吧?”

    平阳郡主触及他冰冷的视线,呼吸为之一窒,艰难道:“你说什么……”

    “我还记得那时,到处都在传云和公主与顾家二公子有染,更有甚者,说公主借守陵之名,行淫乱之事。话传到先帝耳朵里,连陈妃也并受牵连,连带景候面上也无光彩,婚后与公主不合,连公主所生的女儿,竟也有人说是顾二公子的,并非景候血脉。”

    卢侍郎那时虽是在外做官,对这些内闱私事却十分清楚,他瞥了眼平阳郡主道:“我既然都能知道,景澜如何会不知?当年公主离府去襄中修养,景候后脚便娶了七妹。我只恨当年在外为官,留你在家中照看亲长,但你却因一己之私,连长嫂的脸也不要了,整日撺掇七妹去给景候做什么平妻。云和公主虽是下嫁,但到底还是公主之尊!景候也不是寻常侯爵,若要承袭爵位,是要先帝答应才行,不是他能说了算的!你们觉得云和公主让先帝面上无光,先帝未必会给她这个面子,所以谁承袭爵位,还不是景候自己说了算?”

    他猛一甩袖,愤怒道:“你们真是糊涂!好了,当年的事大可不提!你只要安分守己,不去惹是生非,自然不会有事寻上门。七妹的罪是她自找的,她唯恐宁王入主东宫,云和公主跟着得势,竟信了那些人的鬼话,偷了景候的腰牌入宫锁了宫门,不让宁王见先帝最后一面!那是她自己犯蠢,却差点搭上全家人的性命,我卢显盛怎会有如此愚钝的妹妹?”

    平阳郡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惶恐道:“你是说,这些,景澜都知道了?”

    卢侍郎怒极反笑,道:“你们上门去逼人家认回七妹的儿子,还说什么景候无后,没有嗣子,爵位到时候白给了别人。你知不知道,几代以前,景家就已出过了女侯爵了!为什么?因为景家只剩这一支血脉了,旁的全部死绝了!别的侯爵若是膝下无子,必要另择旁支,从亲近的兄弟那里再选。但景家不同,他们从来都是一支传到底!靖海候所娶的正妻,也只能是公主,只有与公主所生的子嗣才有资格继承爵位,其他的都不能作数!”

    他重重叹了口气,疲惫道:“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也该明白了,靖海候绝非普通王爵,就算是云和公主与陛下关系平平,但那个位置,也只有云和公主之女能坐,七妹的儿子绝无可能。更别说云和公主对陛下有襄助之力,这份恩情,自然是落在景澜头上。”

    说着他又想起那件初闻时极为震惊的事,不觉说了出来:“何况她本不是常人,世俗礼法是压不了她的,你们拿那些什么规矩礼教去劝她,简直就是可笑……”

    马车突然一震,车夫道:“大人,到府上了。”

    卢侍郎倏然住口,深深的看了妻子一眼。他知道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还是烂在自己肚子里更为叫人放心。掀开帘子,他先一步下了马车,平阳郡主坐在车中怔愣半晌,良久不能回神.

    是夜,风声呜咽,直叫人心中发毛。陈文莺与洛元秋沿着墙角慢慢走,陈文莺睡眼惺忪地问:“好了吗?”

    乌梅嘴里叼着个布袋,精神奕奕地跟在洛元秋身后,一双眼睛在夜中闪闪发亮。洛元秋一伸手,它便知道是要布袋的意思了,立即用头拱开陈文莺,凑到洛元秋身边去。洛元秋从布袋拿出一道符纸,抓了把雪捏成一团,塞进墙角边缘。

    “你还没乌梅好用,你看看它,再看看你。”洛元秋一边教训,一边揉了揉灵兽的大脑袋。

    陈文莺被乌梅拱到一边,恼怒道:“它是夜猫子啊,白天睡觉晚上夜游,现在当然精神了!”

    洛元秋道:“我看你还不是一样,白天也睡,晚上也睡。”

    两人小声斗了一会嘴,洛元秋貌似不经意般问:“文莺,听白玢之前说,你和一个女子定亲了?”

    陈文莺瞪眼,低声骂了顿白玢,嘟囔道:“是定亲了。”

    “哦”

    陈文莺不悦道:“但是,我们这个定亲,和寻常百姓那种定亲是不一样的!”

    洛元秋饶有兴致地问:“怎么不一样?”

    “是歃血为盟,亲如一家。”陈文莺解释道,“定亲就是,这两个人以后,就要像家人一样生活在一起。”

    不等洛元秋再问,陈文莺如竹筒倒豆子般交代起来,显然此事令她如鲠在喉,不吐不快:“我们陈家与白家还有海家,先祖都曾生活南楚之外的山林中,以捕猎为生,最擅驭兽。适逢乱世,前朝苛税重役,民不聊生,听说太祖皇帝起事,义军经过楚地边界,便干脆带着驯养的灵兽投入军中,这才随着大军入了中原,换了汉姓,定居在南楚。”

    洛元秋颔首,陈文莺又说:“陈家与海家从入南楚以来,一直都亲如一家。因当时所驭的两只灵兽是一母同胞所出,更是亲近非常。为了盟约永世不变,请来部族供奉的大祭司,在一枚灵玉中灌注了法力,凡是能点亮灵玉的人,便可继承族中奉养的灵兽,这二人若为一男一女,便要结为夫妻;若不是,那就结为兄弟姐妹,总之定要亲如一家。”

    说着她努了努嘴,乌梅的大脑袋又从两人之间拱出来,似乎也要一起来听故事。

    洛元秋笑着摸了摸乌梅的头,陈文莺唉声叹气道:“海遥姐姐她五岁便点亮了灵玉,早早就住到我们家来了。我还记得在我小时候,我娘一直都将她当作儿媳妇看的呢!从前我不懂事,还跟着旁人一道学嘴,喊她嫂子。结果后来我哥竟然没点亮那灵玉,这下好了,海遥姐姐就要嫁给我小弟了,但他才几岁呀,海遥姐姐得等到什么时候去?后来我哥成亲后,新嫂嫂来了,海遥姐姐为避嫌,就回家里去住了。”

    洛元秋笑道:“啊,我懂了。最后是你点亮了灵玉,是不是?”

    陈文莺将头埋入乌梅的长毛中,闷声道:“对,没想到竟然会是我!”

    洛元秋又问:“不过,只是在一起如姐妹般相处,你到底怕什么呢?”

    陈文莺猛然将头抬起,脸颊泛红,悲愤道:“因为点亮灵玉的人,便有心意相通之能!她便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就和会读心术一样!不然那些结为兄弟姐妹的人,为何到头来也没成亲,就这么两个人过了一辈子!”     。

    第 50 章 第五十章

    落雪如絮,在夜色中飘扬。乌梅被陈文莺靠的不耐烦,甩了甩尾巴,喉咙发出一连串催促的咕噜声。

    洛元秋将最后一道符塞进墙角,心道原来如此。只是这么一来,陈文莺倒是有些可怜,想做什么都不成。见陈文莺一脸苦愁大恨,洛元秋心头却泛起些欣喜。总之等这位姓海的姑娘来了,陈文莺自顾无暇,当然也不可能跟着自己去查什么案子。

    想到这里,洛元秋不禁微笑起来,但又不能表现的太过明显,只得略带同情地道:“原来是这样。我说为何你避她如蛇蝎,连提都不提。”

    幸而此时天黑,陈文莺也看不见她脸上的神情,揪着灵兽的耳朵继续唉声叹气。大约洛元秋的声音不似同情,倒像是幸灾乐祸,陈文莺狐疑道:“元秋,你在笑?”

    洛元秋当即正色,肃然道:“怎么会?我没笑,我只是在想,若是人人也能像这般,也不必全然心意相通,只要能把自己心中所想全盘托出,告诉想要告诉的人,定能省下许多不必要的事,少绕几个圈子,岂不是很方便?”

    陈文莺打了个哆嗦,忙道:“还是别了吧,这样多吓人啊!”

    她不知想起了什么,脸竟是慢慢红透了。洛元秋目力绝佳,天黑也不影响所见,自然看的清清楚楚。她顺了顺乌梅的毛,拂去雪花,对陈文莺说:“好了,可以回去睡觉了。明日记得装病,最好像一些。”

    陈文莺拍胸保证,声称她于装病一事最是擅长,与大夫多年斗争,早已难逢敌手。洛元秋见她说起来头头是道,份外得意,不免肃然起敬,连声夸赞。陈文莺被人一捧,若有条尾巴也要摇上天去,毫不藏私的将经验之谈抖了个干净利落。

    洛元秋听罢她的丰功伟绩,深觉敬佩。在她认识的人中,能与陈文莺一较高下的只有三师弟瑞节了。可惜师弟如今不在,否则这两人较量起来,也不知到底谁输谁赢。如此一想,她心底更是盼望那位海姑娘来的快些。陈文莺就像年糕,一沾上就难以脱手,洛元秋趁着还未完全被她粘住,得赶紧找个人甩手,以免夜长梦多。

    第二日,陈文莺便卧床不起。婢女们见状告诉了管事,管事一面遣人回报老爷,一面差人去请大夫入府看病。陈大人听到侄女病了,本欲让夫人去陈文莺院中探问。但想到侄女身份不同于常人,自她入府暂住,每月的家书都多添了好几封,殷殷切切地嘱咐他要好好照顾侄女,不可委屈了她。

    陈大人思及此处,连朝服都来不及换,唤来管事相询。又忧心大夫看不好,命人拿了他的名帖,去请了未当值的太医来府中为陈文莺看病。

    那下人不过多时便回来了,陈大人问他如何,那人道:“回老爷的话,医馆的人与小的说,今天一早,卢侍郎府上的人便将张太医请去了。”

    陈大人听了抚须问:“卢侍郎?”

    下人十分机敏,道:“听说是卢侍郎的夫人身体有恙。”

    陈大人想了想道:“原来是平阳郡主。”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他担心一般的大夫看不好侄女的病,又让人去请了几位大夫入府。但他却不曾想到,侄女对付大夫的手段更是花样繁多,不过两日,厨房药罐沸沸扬扬,陈府上空飘满药香。

    屋中,婢女端了药来放在桌上,陈文莺等汤药凉透,在床上无聊地翻着话本看,又被瓷缸中的赤光虫吵的心烦,转头问洛元秋:“这虫子怕不怕水?”

    洛元秋捧着一本话本看得眉头皱起,捏着一枚杏干正要咬,闻言答道:“不怕。”

    陈文莺哦了一声,转身面无表情端起汤药,哗啦啦倒入瓷缸中。

    而在此时,卢家厅堂上,卢侍郎与张太医叙完话,张太医道:“郡主这病不易见风,需得在家中静心休养。寻个清静的院子,让府中人莫要高声言语,多留心照看,定然能早日康复。”

    卢侍郎叹道:“劳太医多费心了。也不知是怎么,原本好好的人,却是说病就病了。”

    张太医一贯受卢家恩惠,思量片刻,拱拱手道:“卢大人,张某多嘴一句,郡主这病不像是由内而起,倒像是受了什么惊吓所致。”格格党

    卢侍郎心中一惊,当即起前日在景府发生的事,难道是景澜所为?

    但这念头一起便很快被打消了,同去的几个弟弟侄子都毫发无伤,没道理如此。何况他后来与景澜谈事,并未见她有何怨怼。依照景澜的身份而言,若要小惩平阳郡主一番,也不必背后下手,当面就能将此仇报了。她既然没有动手,便已经表明态度,自然不会事后寻绊。

    卢侍郎送走张太医,掉头去后院看平阳郡主。下人们见老爷脸色难看,纷纷噤声退避到屋外。卢侍郎进得屋中,看见平阳公主坐在妆台前,像在揽镜自照。现下分明是白天,但屋中却点着灯。卢侍郎见了正要责怪下人,坐在妆台前的平阳郡主慢悠悠站起来,低声道:“快看,那花开了。”

    卢侍郎左右环顾,也没见着什么花,便道:“病了就好好歇着,莫要再受凉了。”

    平阳郡主恍若未闻,反而身子贴向妆台上的铜镜,手捏着一枚簪子,痴痴笑起来:“这花,开的真好看……”

    卢侍郎惊觉有异,几步近前,拉住她的手问:“夫人?”

    平阳郡主背对着他,缓缓转过身来,卢侍郎被吓了一跳。平阳郡主将脸画的雪白,眉毛竟也被削去了,唯独嘴唇涂的鲜红。她睁大眼睛吃吃笑着,握着簪子的手在空中挥了挥,神情仿若少女般娇羞。一把将卢侍郎推开,她原地转了个圈,像在合着乐声跳舞,一步步向窗边走去。

    平阳郡主推开窗户,屋外冰天雪地,但在她眼中仿佛是繁花盛放的春日丽景。她喃喃道:“把那枝花给我,别给她,明明我才是……”

    说着她伸出手去够那看不见的花,半个身子俯在窗边。卢侍郎原本怔住了,随即被冷风吹的清醒了几分,见状慌忙抱住平阳郡主,将她拖开,吼道:“来人!来人!”

    平阳郡主不住挣扎,尖叫道:“把花还给我!把花还给我!”

    卢侍郎手不住哆嗦,却始终没有放开,将妻子抱在怀中,任她又抓又挠,喊道:“人呢!快来人!”

    婢女们快步进来,帮他将平阳郡主按在床上。卢侍郎惊魂甫定,眼前阵阵发黑,立在床边久久才回过神来。他唤来伺候妻子的贴身婢女,沉声问:“这几日夫人都去了哪里?你不可欺瞒,定要如实交代!”

    那婢女惶恐道:“夫人这几日都在家中操办年礼,也不曾随意走动……啊,奴婢想起来了!七日以前,六王妃在府中设宴,请了夫人去赏梅!”

    卢侍郎皱眉,盘算了一会,问:“不对,那日她分明说是归家看看姊妹,怎么会应了六王妃的邀约?”

    婢女喏喏道:“是夫人怕说了让老爷不快,便说是归家探亲。”

    卢侍郎再也说不出话来,转头看着妻子可怖的面容,恍惚之中,仿佛又回到了前日。

    那天在书房说完事,他便起身告辞。却听景澜道:“侍郎不如想想,郡主平日可会如此行事?这般阵仗找上门来,难道只是为了给令妹说情,让我那庶弟入族谱吗?”

    但他急着回家教训几个不成器的弟弟,闻言只是敷衍地点了点头,并未太放在心上。景澜袖手端坐,淡淡道:“先前说的事,还望侍郎回去多想一想。”

    此刻卢侍郎想起这件事,越想越是心惊,总觉得景澜当时已经看出妻子的不对了,这才出言警示。他急忙换了衣裳,命仆人驾车去景府拜访,行至府门外,正要叩门,从偏门出来一人作揖,道:“侍郎大人来了,当真不巧,我们大人这才刚走。”

    卢侍郎本以为这是推诿之词,正要再问,那人却说:“大人临行前曾留下话给小的,说要是侍郎大人来了,就将这话告诉他。”

    卢侍郎问:“什么话?”

    那人道:“大人说,侍郎大人若是问起,就说:郡主来之前,可有见过什么别的人?她说侍郎大人听了这话,自然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卢侍郎肩头一震,低声追问:“她还有什么别的话?”

    那人道:“我们大人还说,这里有一枚平安符赠与侍郎,若是后宅不宁,倒是可以挂上,以避灾祸。”

    说着从袖中拿出一个绣满福字的锦袋,双手托着送到卢侍郎面前。卢侍郎深吸一口气,慎重地拿起锦袋,道:“多谢你家大人了,请你转告她,先前她所说的那件事,我答应她,必会尽力而为!”.

    陈文莺病了几日也不见转好,她大伯陈大人忧心忡忡,将满京城稍有名气的大夫都请来看了一遍,也丝毫不见侄女有什么起色。

    屋中陈文莺看完了话本,闲的没事教洛元秋玩骰子。陈文莺精通博戏,不但骰子玩的好,如双陆樗蒲也份外在行。只恨此时要卧床装病,屋中只有两人,让许多玩法施展不出,白白浪费了她一身本领。

    若是大夫来问诊时,陈文莺便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洛元秋在一旁听她形容,好似已得了不治之症。大夫也是听得茫然,只得开了些安神补气的方子,嘱咐她将养着,或许是因节气所致,需挪到向阳暖和的屋中修养,等来年开春会好些。

    陈文莺听了这话嗤之以鼻,道:“等明年开春?难不成我是个花精,冬天要猫冬,春天要开花?”

    虽说如此,但是病仍旧得装。洛元秋道:“若赤光破茧而出化为成虫,会食人精血。所以起初看起来,这人就像是气血不足,精力缺缺。”

    陈文莺往脸上扑了些白粉,用手疯狂扇了扇,对着镜子看了一会,又在手上抹了许多。

    洛元秋捂着鼻子道:“咳咳……你也不必抹的这么白,这都快赶上馒头了!”

    陈文莺开窗透气,抖掉身上多余的粉末,又飞快地关上,期待地问:“然后呢?”

    洛元秋道:“如此一段时日,再就是突然咳血。”

    陈文莺果然擅于此道,马上从柜子中翻出一瓶丸子,挑了一枚塞嘴里,又猛灌了一大米糊,噗地一声喷在地上,满地都是红红的一片,猛然一看还真像是血。

    她顺手把药碗扫到地上,瞥了眼装赤光的瓷缸,哼道:“便宜你了,今天就不给你灌药了。”

    洛元秋:“……”

    陈文莺问:“还要怎么?断胳膊断腿可不行。”

    洛元秋好奇地问:“你还有什么招数?”

    陈文莺道:“在身上手上画点伤啊,这个还是能办到的。”

    “哦?”洛元秋惊讶道:“难道不会被大夫看出来吗?”

    陈文莺露出雪白的牙齿,森然一笑,从被褥下摸出一把剑来,拔出泰半,道:“当然会,那就要看他要不要命了。”

    洛元秋叹服,抚掌道:“厉害厉害,果真是术业有专攻。”

    陈文莺问:“那些人什么时候会来?”

    洛元秋道:“早来了,想想看,这几日进出你院子最多的人是谁?”

    陈文莺明白了,惊叹道:“那群看病的大夫?怪不得每次他们一来,你就藏在被子里伸手给他们把脉。”

    洛元秋笑道:“因为我之前放了血,气血两亏也是自然。若换你去把脉,肯定露馅。”

    陈文莺沉思片刻,道:“很有道理。”说着捡了一个茶盏砸向门框,捏着嗓子叫道:“不好了,小姐吐血了!”

    在屋外脚步声传来之前,陈文莺连忙翻身上床,展开被子铺好,洛元秋也跟着滚上床,放下床帘,躲进被子里。

    陈文莺悄声问:“难道他们今夜会来?”

    洛元秋小声道:“不是今天就是明天。”

    两人在被子中藏着,不一会婢女推门而入,看到屋中的景象惊呼一声,忙去请管事唤大夫来,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等大夫来了,照例把脉后开了方子,忙不迭地走了。婢女们将屋子收拾干净,待药煎好后放在桌上。陈文莺随手倒进架上盆景中,照洛元秋所说,将封在瓷罐边的符纸扯下几张,里头的赤光又叫唤起来。

    陈文莺道:“哇,里头不是有汤药吗,它怎么还叫的这么起劲?”

    洛元秋抚额,心中有些发虚。虽说赤光不怕水,但她担心赤光被陈文莺的汤药泡死,于是偷偷找了个一模一样的瓷罐,供陈文莺尽情倒汤药。装着赤光的那个,其实一直在陈文莺床底下,她没有发现罢了。

    两人一同躲在床塌上,看着窗缝透进的光渐渐转暗,等待夜晚的到来。

    作者有话要说:啊,好了恢复日更。

    有时候感觉自己写的好差劲,丧的不行,几度觉得自己不适合写文,想放弃算了。

    但写文确实让人感受到快乐。

    今天留言的发红包,为了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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