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古道。
白云浮日,黄沙横天,渭水迢递,草野苍黄,咸阳古道。
“…清兮渭河,逐波灵游。莽莽百川,至此回流…”府令大人站在高台上颤颤巍巍念嘏辞,为显郑重他特穿上紃绿正服,龟甲双巨十三绫,十分地像模像样,最后他颤悠悠的嗓子扯着道,“三炷香为限,丞待英豪!”
他脚下的高台也很像样,温镜隐在人群中微抬起头,觉得这高台少说有篮球场大小。他再默默以自己的身高估算,估计得有九尺高。却没有阶梯,只有由近及远立有几十个木桩,最矮的大约一尺半,依次是三尺、五尺、七尺,木桩立的位置也不是横平竖直两道,而是左一个右一个,不知合的五行八卦还是二十四宿,十分花俏。
温镜知道这是给“五陵侠士”们露脸——但凡打到这一轮多少手里都有点东西,放眼看去,场中有十来个左臂缠有库金绑臂的武者,这是他们战直终章的凭证,这些人今日上去打擂,在那之前要是有意,任你是水上漂还是梅踏雪,尽可先秀上一秀。
温镜还看见了裴玉露,此人前日郑重辞行,置下十八道整面大宴酬谢白玉楼的收留,今日则领着六七个人端坐在高台之侧的坐席,那坐席中央就是府令。
今日裴玉露也没穿他惯常的那身青葱似的青白袍子,而是穿着一身十分扎眼的槐黄。槐黄是仅次于赤黄的正色,须知天子常服就是赤黄的,这位也真是不藏着掖着,有个得宠的姑姑就是不一样。
相比之下,另一位姑姑也在宫里的就低调许多。温镜几年前机缘巧合见过云碧薇几面,温镜记人脸又准,一眼就认出来。云碧薇却没去高台子上坐,而是站在台下,站得离温镜还不远,她今日穿得不打眼,身上的绉纱是很平常的素罗纱,只有臂上缠的她们青鸾派标志的披帛十分醒目,银红的缎面缕金刻丝的纹,在太阳光底下跟着云碧薇一扬手一敛袂飘动不止。
温镜知道,上头绣的金箔不是好看的,而是实打实见血封喉的杀器。可是啊,不妨事,碧薇仙子看脸是名花照水,看通身是纤柳拂风,可见真正的美人毋须什么繁艳的衣料,随便往那儿一站就是一捧焰火似的,场中但凡瞧见她的男人,两只眼睛都要暂时当一当飞蛾。
云碧薇后头也是六七名门人,几位仙子容貌虽然不好与她相比,但每一位也都可称美人。温镜就很喜欢看美人,尤其喜欢瑞凤眼的美人,而青鸾派的仙子们似乎是照着温镜的审美长的,大都长有一双瑞凤眼。为着出招方便,几位仙子皆是短打扮,袖子既短又窄,颇似胡服,身后飘的披帛又飞得张扬娇俏,云鬓高挽,眉间点朱,衣裙或辰砂或臙脂,皆以红色为主调,远远看去一片红云似的叫人赏心悦目。
温镜赏着赏着就看见,怎么一众美人中间儿还有两个碍眼的?那是两名青年侠士,一执剑一持折扇,温镜认出手上一柄扇子的那位似乎是步月湖弟子。
他转念一想,那也确实。青鸾派再巾帼不让须眉,朝廷也不会将官职直接封给她们,这两位其中之一大约即是此番摄武榜擂台郦王一党属意的候选人。
温镜闲闲地又看向高台,却不知裴玉露手上的底牌又是哪位,总不会他自己上吧。除非裴师把他逐出师门,断掉师徒情分,不然大约是不敢。那么便在他身后的几人中,温镜暗暗估摸起两方人马的斤两。
一转眼,温镜愣住。高台旁设的坐席不多,县令带着几位参军大人居中,外缘是黄澄澄的裴玉露一行人,而内缘,县令左首边,只坐着一个人,玄衣银纹,绑臂大氅,李沽雪。
那坐姿,那身形,虽则脸叫华盖似的垂幔遮住大半,但温镜不会认错。
所以李沽雪不是九皇子的人,至少明面上不是,不然便和裴玉露一道坐了,温镜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这个。他仿佛是理智与神魂剥离,在旁观思考这件事情。他在思考,什么人,不是现如今正炙手可热的两位皇子党人,但他可以堂而皇之在这种场合与朝廷命官同席?
忽然他想,李沽雪,李,李可是国姓,这孙子别是什么皇亲国戚吧。尤其他凝神静听,运足耳力听见裴玉露身边人喊裴玉露“小侯爷”,人家侯爷才能坐上去啊,连云碧薇这皇后娘娘亲侄女的座儿都没有,李沽雪不仅有座,身后随从就有八个,温镜越发地怀疑起李沽雪别真的跟皇帝沾亲带故。
什么意思,这样一来他温镜belike…灰姑娘?
可是宫中并没有年纪仿佛的皇子,郦王是老三,顶上俩大哥和后头几个弟弟都因为这样那样的变故殁了,只剩下老九,岁数又对不上。旁的,旁的郡王、世子,本朝仿佛也没有几位还在世。温镜摇摇头收回思绪,哪来的那么多奇思妙想,真的龙子凤孙怎敢放他一个人这么出来。从前他们俩到处乱跑,李沽雪可是几次三番差点丧命。
温镜奉劝自己不要幻想,李沽雪不是公子皙。
好在他也并没有在多余的时间胡思乱想,第一位揭榜人已经上台。这后生倒也不卖弄轻功,极利落的一个兰舟纵跃上高台,温镜目力极佳,认出他的佩刀乃长柲卷首刀是锻刀山庄的看家招牌。
锻刀山庄是个武林世家,也位列十大,只是山庄远在江南,却不知怎么也跑来凑这个热闹。
这后生一身鹿皮棕的竖领袍,两侧裁得很高,立在台上显得他越发的身高腿长、如松如鹤。他向坐席上的府令执一个礼,报上自家名讳,温镜一听,果然姓季,锻刀山庄的人都姓季,这后生报过名字一转身面向台下,身姿飒利。
这个时候有些眼力的江湖人就该掂量掂量,锻刀山庄的刀法可不是说笑的,也是几百年的传承。况战力先不提,人人都知,锻刀山庄既有功夫又有钱——既以手艺命名,便可知他们山庄锻造技艺之高超,多少门派的兵刃都要跟他们订。
有人掂量,自然就有掂量完了也要上去一战。温镜忽听身前几人一片喧哗呼喝,只见几步开外一胡服年轻人前跨数步,攀着七尺高的木桩肘臂交替用力,攀援而上,竟半点不靠腰腿之力就站到木桩之上。倒也是好身手,他的同伴们在前头一阵击掌叫好。
这年轻人遥遥面向高台抱一抱拳,而后右手扣在腰间。他的兵刃是一条九节鞭,挽成梅花结携于腰后,他拇指轻抵在鞭头鞭把两端,一推一拉鞭子就解开来握到了掌中。九节鞭宛如惊鸿展翅,游龙甩尾,鞭头便缠上高台一角的立柱,胡服年轻人腕上一抖,人便顺着这个回抻的力道跃至高台,力未竭而后招又至,整个人一股风似的团着鞭子攻向台上锻刀山庄的弟子。
端的身姿矫矫,动如脱兔。
今日这擂,温镜拊掌一叹,好手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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