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殿。
温镜坐在窗前摊开几页笺子,无名殿三个字在脑中反复掂量,食指曲起无意识地在案上一遍遍敲过。
往事已矣,过去的事和过去的人他原本奉劝过自己不必再耗费心思,可如今看来,不费一费心思是不行。倘若果真是无名殿…他翻看白玉楼为数不多的和无名殿打交道的记录,可以啊,竟然是无名殿。原以为李沽雪顶多是什么兵部辖下料理江湖事的门户,没想到是可上达天听的无名殿。
再想一想也合理,寻常州府怎么管得了当年的居庸温氏。实在是,温镜兀自笑起来,从一开始就该想到的。荣升台是皇商,能料理皇商的能是什么人,也只能是皇帝的人。
人家可不是什么小喽啰,咸阳一观,如今是发号施令的人物了。
话说回来,这几年查居庸关案他们姐弟进展不多,尤其朱明死了以后基本搁置,如今倒是天上掉下的线索续上了茬。至于旁的,温镜慢吞吞将笺子叠起来搁好,算了。
正在这时,或许是夜太静,又或许是月无明,今夜终归有哪里不对,温镜敏锐地朝窗外望去。窗外一道破空之声攸地逼近,一息以后温镜面前多了一枚箭。箭身中棱长脊,两侧有羽,箭头扁平锋利,带着一封信扎在案上直有寸许,真正意义上的入木三分。而窗外茫茫的静夜安谧如斯,射箭的人不知所踪。
细观此箭,羽翼却比寻常的箭矢要长一些,白羽足有温镜半个手掌宽,乃是一枚大羽箭。
良相发顶进贤冠,上将腰间大羽箭。虽然本朝在兵器这项上监管不甚严,刀剑橹弓民间皆可锻造交易,只要不沾甲弩矛具便随意百姓们佩带,但是这当中却并不包含大羽箭。大羽箭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游猎储兵不用这种箭,上阵杀敌也不用,只有开战前誓师开封箭矢,祠五兵祭六纛宣七恨,这上才会由主将射出大羽箭。
如今咸阳无战事,偏偏有人在温镜的二层小楼外头射进来一枚大羽箭。
温镜掀开信来看。…十月十,曲江池,白玉宴上无宾客,赤血染桂枝。十月初十有人于望江楼设宴围杀你兄,欲知详情,今夜子时,城外详谈…
子夜,温镜望一望案上的烛漏已是亥时三刻,他没有犹豫,拎着采庸纵身一跃,直接从小楼上跃进了咸阳的夜。
几乎是紧跟着他的身影,院外有一个人提着剑现出身形,追随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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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十,温镜心里清楚这封信的蹊跷,今日初九,越过今夜就是初十,万万来不及向长安去信询问再等回信儿,唯有先赴约一探究竟。而若说写信人真的有心预警,真的想帮白玉楼逃过一劫,那这信便不应该出现在咸阳信樗坊,而应该出现在长安隆庆坊。
因此传信之人目的就是引他一见。
又如何?明知山有虎,偏偏向山而行,温镜抱着剑凝望黑沉沉的水面,找上门的麻烦一如想见你的人,他们总有法子,躲是躲不开的。
只是写信人约在渭水边却不知是何缘故,子时近在眼前,到底会是谁?
忽然一阵北风呜咽,温镜蓦然朝远处河上望去,下游飘来一叶小舟。舟没什么,每日渭水上行的舟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奇就奇在这小舟并没有人撑船,舟上只一人孑孑独立,而小舟依然地驶得飞快。还是逆流而上,全凭舟上的人内力驱使,温镜握紧手中剑。
来人温镜看一眼就收回目光背过了身,没别的,此人一身宓紫戴有面具,而温镜平生最讨厌藏头遮脸的人。
面具人朗声笑道:“这位可是白玉楼二公子?”
他轻功很好,衣袖一鼓瞬间来到岸上,温镜仍旧不动,心里吐槽怎么你约的还有别人吗,嘴上只是道:“愿请教阁下名讳。”
“不忙,”面具人呵呵笑道,“二公子英才神纵俊骨天成,老夫神交久矣,今日才有缘得见。”
他自称一句老夫,想来年纪不轻,温镜凝神感知,神情渐渐变得凝重:这个面具人内功很深厚。又是留信又是驾舟,你气势拿得足咱也不能输啊,温镜混不在意似的,继续背对着面具人意态悠闲道:“比不得阁下逆水行舟的风采。”
言罢他转过身。
甫一见他相貌不知为何面具人稍有停滞,一息过后才重新开口:“二公子上头有位兄长这世人皆知,不知家中还有些什么人?”
温镜淡淡笑道:“怎么阁下是要给温某说亲么?”他笑意淡下来,“我没有见过你,深夜相邀到底所为何事,不如直言。”
不然真的要忍不住,真想一剑给你脸上的龟壳劈开哦。
闻他此言面具人也不再遮掩,右掌伸开捏一个起手式:“请。”
温镜也不磨叽,一剑祭出第一招便直取面具人掌心。倒不是他逞凶斗狠,而是他感觉得出对方内力深厚,而与这种内功厉害的老怪物缠斗,那是纯纯的冤种,哪儿耗得过人家?唯有以快取胜。
一夕云遮雾起,渭水河畔愈发阴沉,咸阳城外注定是不平凡的一天。白日里这处摄武擂台热闹喧天,夜间也依旧不安宁,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四野郁郁,压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李沽雪猫在擂台上,到河边按说还有些距离,可是两名高手不遗余力的相争却波及甚远,李沽雪掌中“归来”也感受到威压,颤动不止。比手里的剑更挣动难安的是胸口的一颗心。李沽雪观战,越观心里越七上八下:看得出,两人功夫…似乎有些师出同源的意思,只是一方较另一方多出一二十年的苦功,功力不可同日而语。
正逢此时,温镜手上积攒了一套春风拂夜,李沽雪知道这招是《春山诀》里最为刁钻凌厉的招式,讲究迅捷无声、取人于无形,如今阿月的剑今非昔比,这招叫李沽雪去接恐怕都不是那么轻易。可是面具人毫无所惧,一双肉掌轻轻巧巧对上,一掌一剑内力喷薄,轰地一声两人分开各自落地,温镜脸都是白的。
李沽雪没再观望,长剑锵地出鞘加入战局。
温镜与面具人交手许久,场面上暂时维持住势均力敌,采庸的速度快到了极致,他碧云行天一步一步也行到极致,但这也暴露了一个事实:单论内力他并没有胜算。他维持不了多久,剑招越快消耗越大,因此李沽雪一剑加入战局的时候温镜是松了一口气的。
有些微微的气恼和疑惑,但也确确实实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的一口气又提起来:为什么李沽雪来的这么及时?不早不晚,恰在此时出手来助。
大羽箭传的信和行舟的面具人会不会都是李沽雪的手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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