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乘风登玉京 > 200、二百·岁晚江空一怅如
    心中有疑,温镜手上出招难免有所保留,这可出了大事。


    从前温镜和李沽雪练剑,采庸和归来任谁都说从未见过这般的默契,两柄剑仿佛一座铸剑炉里头烧出来似的珠联璧合,两个用剑的人仿佛心有灵犀似的天造地设,然而今日狠狠翻车,在面对前所未有的一名强敌时翻了车。比如有一回温镜攻面具人颈侧左面,李沽雪恰恰一剑也从左面赶到,面具人便借着他的剑势躲过了温镜的剑。


    温镜越打脸越黑,你踏马是来帮谁的?!


    正在这时,西北面车马突鸣,三人同时向咸阳城的方向看去,正有一行人往这边赶来!


    会是谁,是守军察觉到了兵戈之声赶来巡查?还是旁的人,旁的第四波人今夜也到了渭水边?


    温镜心中愈发不耐烦,挺热闹啊打麻将是不是,得了,也别纠结李沽雪哪边的,速战速决,胜就胜负就负,采庸要见一个分晓。


    倒是巧,场上做此打算的不止他一个。面具人左右开弓应付两把剑仍旧游刃有余,忽然左手并指伸出,似乎是要空手接“归来”的白刃,李沽雪便去夺剑。谁知面具人竟趁着这个档口一掌挥去,夜色里一枚浑圆的玉石自他袖中飞出。


    这可惊了两人一跳,打一晚上这人也没用过暗器!且这玉石实在眼熟,太乙峰上明逸臣藏在玉石里的毒烟历历在目,这个面具人竟然也使暖玉生烟之术!


    温镜没做多想凌空调转剑势,一个巧劲将那枚玉石打入河中。他回首去看李沽雪,他却没看见李沽雪。原来那面具人先前并不是要夺李沽雪的剑,而是一指弹飞他的剑,“归来”飘飘荡荡竟也向河中心坠去!李沽雪不得已飞身去接,而此时温镜挡暖玉生烟的剑招已老,青黄不接,面具人竟然趁这时机遥遥递来一掌!


    一掌正中温镜胸口。


    远处马蹄声越来越近,面具人一击即退,紫衣斑驳飘摇,飞回舟上远逝而去,很快不见了踪影,也没有人顾得上追他,李沽雪惊呼一声飞回来扶住温镜:“要不要紧!”


    说着要去把脉,温镜一把反手抓住他,单膝跪在地上胸中翻腾不止,猛然一股腥甜涌上喉头。


    这时几匹青骓驰行而至,领头的竟然是…裴玉露,他急急喝道:“温兄!心头血可不敢咽,要吐出来才好!”他朝温镜伸出手,“我本出城归家,没想到竟遇到二公子在此遇袭,我观二公子伤势颇重,不如先回咸阳修养。”


    他说的“回咸阳”,其实是说“跟我回咸阳”,温镜也明白,裴玉露是提出可以治他的伤。另一侧李沽雪锲而不舍抓住他:“你的伤耽搁不得,我助你疗伤。”


    两边儿跟拔河似的,温镜居中,胸口剧痛,脑袋也跟着疼起来。要说温二公子实在不是一名称职的病人,他又一次未遵医嘱,唇齿间腥气弥漫半点也没往外露,全部泯回胸腔,一时间他简直怀疑血气蔓延进眼眶,看周遭什么都血茫茫的一片。


    面目模糊的一人道:“二公子随我回城罢。”


    面目模糊的第二人道:“阿月,让我给你疗伤。”


    那你们打一架吧。又一股血气反上来,温镜勉力伸手从怀中扯出一只瓷瓶。


    “这是什么?”李沽雪眼疾手快扶住他的手抿开盖子。


    一股草药清香扑鼻而出,裴玉露脸色一变:“…师父?”李沽雪也认出那只瓷瓶,正是昔年太乙峰上裴游风所赠,裴玉露目光闪烁:“这药观之确实乃神丹妙药…”


    温镜几不可见地摇头,几乎跪不住,劈手要夺药。但是他伤势实在太重,因此这劈也不是劈,只软绵绵搭在李沽雪腕上,李沽雪不再犹豫,瓶中统共三枚药丸一股脑送进他口中。“好些没有?!”李沽雪害怕他气血上涌菅口蔽塞,说着一只手臂揽着他另一只手就想擒开他的口鼻查看。


    手却被温镜一把扣住,李沽雪忽然指尖微动,敏感地察觉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濡湿自己的手指,那是…那是怀中的人口中鲜血洇出,却不愿外露,因扯过他的手掌遮挡。


    一时间李沽雪只觉得自己的这只手从指尖麻到手腕!再沿着手臂麻到胸口!若非万不得已温镜必然不肯如此示弱…到底是多重的伤?!


    捧着一只手掌挡在面前,温镜便这般冲裴玉露微微一颔首:“不早了,改日再登门致谢,告辞。”


    裴玉露神情有些矛盾和犹疑,松开温镜,这时药力稍稍使温镜恢复一些力气,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飞向咸阳城,李沽雪紧随其后。待回到信樗坊小院,两人几乎是从二楼窗上跌进房中,李沽雪僵着一只鲜血淋漓的手去看温镜的伤,温镜却没顾得上,靠在墙上示意李沽雪噤声。


    十息之后,四周依然万籁俱寂,温镜叹气:“没有马蹄声。”说罢放心大胆晕了过去。闭上眼之前,他看见李沽雪惊慌失措的脸。


    要说此番是温镜轻敌,他权衡左右觉得白玉楼在江湖上没什么你死我活的仇家,因大喇喇赴约,白面具先开头也不是讨命架势,没成想这老怪物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忽然偷袭,这一掌伤温镜伤得颇重,一年岁末,江山岁晚,他这一睡,果然晨昏冷热都未令他醒来。


    不知过得多久,他好像做了一个梦。具体梦到什么很模糊,但他知道梦里周游之地很冷。不是扬州的轻寒也不是长安的隆冬,而是一种更为凛冽、更为铺天盖地的寒冷,这寒冷不能凭几件冬衣抵御,也不能用一身内力撼动,是兜头盖脸又钻入骨缝的冷。


    四周大雪绵延,似乎到处都是冰雪。


    还有山,很高很高的山,温镜记得自己一开始还能使碧云行天,而后开始御剑,再后来风雪摧枯拉朽,他只得拄着剑一步一步拾级而上,采庸嵌进白雪似乎即刻就会被冻住,剑格上的松石倒是被山风所激,肆无忌惮地鸣响起来,其声如乐,其韵似笙,只是…


    我弹响采庸,可你又在何方?回答他的只有昆仑满山寡淡的白和争前恐后扑来的掩面的雪。


    温镜睁开眼。


    一旁李沽雪重重吐出一口气,慢慢俯下身,额头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你再不醒我就要带你去仙医谷。”


    温镜眼睛低垂没有说话,脑中是昨晚的事。裴玉露若真是恰巧路过好心施救,为何不跟来自己这小院“医治”?没道理,咱们这院儿里他们楚家人又不是来不得,又不是没来过。那么他便不是“路过”,昨夜里的大羽箭和白面具恐怕都是贵妃党…左右与榻边这人是无关。


    榻边的人还是昨夜的衣裳,甚至血污也没来得及清理,好看的眼睛里血丝密布,倒没有很萎靡邋遢,反而整个人都显出一股潇拓沧桑的味道。唉,脸还是能打。温镜重新闭上眼:“你昨日一直潜伏在我这院中么?”


    “没有,”李沽雪抓着他的手不肯松开,咽下满口心酸道,“哪敢进院,早就被你发现。”


    嗯,温镜心想,所以这人只是…在暗处守着这座小楼,发觉自己深夜提剑外出,不放心,因此跟着,昨夜里他是错怪人家了。


    李沽雪说着严肃起来:“阿月,仙医谷即使今日不去,你迟早也要去。我观你脉象不很好,似乎、似乎…”很严重。


    他脸上的忧心做不得假,还这样默默守候…温镜看在眼里胸口又酸又痛,他很确信不是内伤的缘故。脑袋也又沉又晕,恨不得借榻边人的肩臂枕一枕。


    怎么办呢?


    不行,不能放纵。温镜祭出全副毅力抵抗贪图安逸的念头,告诉自己得想个法子把人打发走。他嘴角挂上一些笑意询问:“似乎什么?”


    “似乎有内伤的痕迹。”李沽雪忧心忡忡。


    “哦,”温镜笑意变深,手指在李沽雪掌心细细摩挲,“有内伤的痕迹么?”


    此刻他笑得却似乎有些别的意思,李沽雪一时摸不着头脑,手上先酥酥麻麻地发起痒来,而后脑子也跟着犯起迷糊。他看见枕上的人染着干涸血迹的嘴唇一开一合:“是不是要双修才能好?”


    那双唇不知收敛,见他不答,继续冲他笑得佻薄:“你是不是想要我?”


    …


    咸阳城白玉盟掌事一大早绕过红柳道行至信樗坊,昨儿的擂台他也在,却不知二公子作何打算,这往后的路还须好好合计合计。这掌事也是从前扬州就在的老人儿,目前管着咸阳大小事务,身上功夫自是不弱,甫一进门就是一惊,他听见小楼上有两道呼吸声。


    这是?这个时辰,难道昨夜里有客人留宿?唔…管事老老实实在院子里等候起来,恨不得将院中的红豆树看出个花。却忽然楼上咚地一声,紧接着正堂的门砰地推开,步出一名玄衣人,管事连忙揣着手恭敬立在一旁。


    看得出这人似乎是片刻也不想多待,走得很疾,擦肩而过的时候管事瞥去一眼,发现此人神情颓乱眼睛还有些红。不,是非常红,楼中发生何事?掌事不知,他目送黑衣的客人闯出院门,忽然生出些疑惑:这行头怎恁地眼熟?


    却顾不上许多,楼上二公子已开口唤他。


    不一时就有一骑携一只木匣出城,里头静静搁着两封信并一枚大羽箭。今儿天好,秋高气爽,风也不强劲,渭水上风平浪静毫无痕迹,快马加鞭渡过河水,想必午时前后就能到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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