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乘风登玉京 > 208、二百零八·五年魂梦隔江湖
    自从圣驾住进咸福宫,咸阳上下所有官员都没见着皇帝的面,原本是忐忑无比,不过没两日他们便发现要见的人实在太多,因为朝中的重臣忽然都到了咸阳。


    圣驾在咸阳城外遭遇火药,朝野震动,皇帝又下诏要在咸阳养病,这下可好,原本还在休沐的官员统统贪不得闲,以尚书令丘禾为首,呼啦啦一大堆赶到咸阳,三省要员几乎来了个齐全。咸阳虽然距长安不算远,但是朝中这些重臣,咸阳的地方官员平日是费吃奶的力气也见不上,如今得着机会,门生故旧全部冒出来,八竿子打不着的也要攀关系,今年年节敬奉出去的岁仪成倍地往上翻,无论能不能搭上关系都要送些东西打点。


    他们忙着上下打点,便须有人忙正事。


    李沽雪拍板,火药这事没查到白玉楼头上。也不算他徇私,无名殿查到的线索确确实实与白玉楼毫不相干,就是领刑狱责的大理寺和负责咸阳安保的京兆府,也都没查到白玉楼。


    又过得几日,李沽雪看着案上新呈来的笺子只有无言。笺子上两件事,其一说是早先说那火药却不是寻常爆竹所用,循着线索追查,竟然查到咸阳近旁一座匪寨,京兆府着人一去立刻将案子转到无名殿。原因无他,这匪寨不仅有火药,而且还造火铳,这京兆府哪敢私自定夺,烫手的山芋麻溜地就扔给了无名殿。


    这寨子李沽雪都不用看,果然是九嶂。好一招草蛇灰线祸水东引,他终于明白温镜的打算。


    用火药将九嶂寨牵出来,危及圣驾,那么九嶂寨必将被连根拔除,九皇子党这步棋就此作废,这是报当日渭水河畔白先生的一掌之仇。而这事即便是皇帝自己也不能做主轻轻揭过,他做不了这个主,这先例不能开,必要严惩,圣驾安危是一回事,天家脸面是另一回事,若是人人效仿那成何体统。


    李沽雪思虑再三,终于将司兵的供述单抽出来一张。


    若说这消息叫他五味陈杂,那么另一条消息则叫他忐忑无比:九嶂寨被掀到明面上,韩顷终于坐不住,不日要来咸阳。温镜碰上师父,眼见这事无法避免。自从重逢以来李沽雪总觉得白玉楼太壮大不好,树大招风,如今却恨不得白玉楼再强一些。白玉楼是温镜安危的筹码,实力太强劲的江湖门派,即便是无名殿也不好轻举妄动,李沽雪恨不得把白玉楼捧上江湖第一。


    这日他来找温镜,温镜比之前面对他时要沉默很多,安安静静给他倒一杯酒,还陪着饮了两杯,李沽雪再倒却被按住,温镜收起酒案:“你每日忙得脚不沾地,饮酒当心误事。”


    李沽雪张张嘴搁下杯子没言语,温镜便又道:“你是来辞行?”他一低头似是自语,“以前便罢,如今咸阳太热闹,你住在我这里太惹眼。”


    你师父要是知道恐怕要疑你。


    他一改之前嬉皮笑脸装巧卖乖的态度,诚恳得李沽雪有些惶恐。


    正在这时楼底下脚步声响起,秦平嶂推门而入,无奈道:“二公子,又来了。”


    李沽雪心下纳罕,谁又来了?


    温镜道一声知道,秦平嶂退出去,他站起来走到铜镜前头,又转过头道:“你…我要换衣服。”


    “…你这身衣裳怎了?”李沽雪看他,位列臣表温镜不便穿紫——紫色那是亲王和三品以上大员的制色——他今日穿一件寻常云灰袍服,虽然简素但是见客并没有什么不妥。


    见客没有不妥,面圣就有些欠妥。温镜脸上是和方才秦平嶂同款无奈:“你不知道,这两日你们皇帝总召我。”


    李沽雪心里咯噔一声:“我们、咳咳、皇帝…召你干什么?”


    温镜立在镜前一摊手:“不知道啊,到了地儿一等就是一晌午,干等到宫门落匙就被打发回来。”他干巴巴道,“两回了,你是御前的人,你来说说,这是什么毛病?”


    李沽雪表示还没见过皇帝犯这个毛病,心念一转便提议今日陪温镜进去。温镜看神情倒没有不乐意,但是僵在原地仿佛手脚不知道往哪里放,李沽雪一愣,随即笑道:“大冷的天你官服又不贴身穿,还要我避出去?”他站起来替温镜拉开襟上的带子,“来,我来替校尉大人更衣。”


    温镜莫名磕巴:“不、不用。”


    李沽雪手划在他腰带上,随口道:“你穿什么我没见过。”


    呃…那倒是。别说穿什么没见过,就是什么也没穿也见过。温镜脸上久违地云蒸霞蔚,一路晃神晃到咸福宫。


    景顺帝今日传他还是紫云阁。


    紫云阁在咸福宫内殿,一座偏殿延伸出去连到水面上亭子里,这处偏殿连带水上的回廊整个儿就叫紫云阁。廊上有垂幔,层层叠叠的,这地儿算上这次,温镜是第三回来,一回生二回熟,很熟,领路的内侍出去以后他大喇喇往铺着绣垫的凳子上坐下。


    只是屁股还没挨着就被李沽雪揪起来:“你道刚才领路的是什么人?”


    温镜:?“一个老太监?”


    李沽雪深吸一口气:“那是陛下身边的张公公,总领内侍省,陛下还在东宫的时候就服侍在身边的人。”比韩老头伴驾都要久。


    温镜“唔”一声还是一屁股坐下,疑惑道:“御前的人亲自引路,看样子也不是皇帝忘了,那为什么传进来又不见?到底干嘛呢?”


    李沽雪问:“你那么想见他干什么?”


    唔…不知道,温镜也说不清。他从前很多次遥望长安,嘴里和眼中都是血气,他无数次想问问老皇帝,昔年替你边关守国门的温将军你还记不记得,就是被你满门抄斩的那位。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如今真见到该认怂还是得认怂,白玉楼还在人家脚下讨生活呢。温李两人遂坐在亭子里你一嘴我一嘴猜测起来,温镜说皇帝好啊茶还真不错,李沽雪忍一忍没忍住,说没你亲手烹的茶可口。这话说周正实在不周正,透着调戏的意味,温镜竟然没拿话刺他反击,反而低着脸儿眼神飘忽,显出一分羞赧神色,嘴上只道没看出来你也喜欢紫笋,眼光倒不差。


    李沽雪瞧着他的神情实在新奇,重逢以来是头一遭,神思不属漫不经心随口道:“我眼光自然不差。”


    说罢两人不期然目光相接,我眼光不差…一时分不清李沽雪是在说茶还是在说人,目光一触及分各自乱飘,就是生生未敢再看对方哪怕一眼,倒好像两个初初相识的毛头小子。


    两人脉脉私语,便谁也没注意到岸上殿中被他们猜测的人正暗暗注视着他们。


    隔着水域白纱和轩窗,景顺帝望着亭上两人,神色叫人看不透,张晏吉在一旁陪着老半天,终于道:“看样子李大人和他相熟,又有当日救驾之功,连带着一齐赐宴也并不打眼。”


    景顺帝喃喃道:“你也觉着是?”


    “唉,”张晏吉叹一口气,“奴才领着他进来离得近,那眉眼…陛下,若想知道确切也容易…”


    他如此这般进言一番,景顺帝颔首:“就这么办。”


    亭中温镜看一看日头也是叹气:“得,今天一样见不着人。”


    不过今天全然没有头两回那种焦躁不安,坐在皇帝的后花园里看水似乎也没什么不好,温镜倚在亭子边上看一看李沽雪,心里忽然下了一个决定。


    ·


    第二天坐镇在长安的温钰接到他二弟一封信,说要借几本东西一观。不知为何,温钰审视着手上的信,平铺直叙的几行字他愣是看出一股子雀跃,是自从李沽雪以后他弟再没有过的雀跃,他摇一摇头,也好罢。


    忽然外头急匆匆的脚步声响起,温钰微微讶异,听脚步是扶风,可是扶风从来不紧不慢,从不会这般慌慌张张。


    是出了什么事?


    只见扶风快步进来,手里头是一只空白的信封,神色担忧难掩,奉上信道:“方才外头有人叫门,来人甚异,覆白色面具一副,什么也没说留下一封信,属下正待询问他呼地一下子消失,那身形…属下从未见过那么快的身形。”


    他说到“白色面具”时温钰就暗道不好,连忙打开信来看。


    “…景顺五年仲夏,时镇国上军使温擎千里奔袭勃利窟说部,力战两月温夫人来援,解粮草之危…”信中最后写道:今日子夜请赴望江楼一叙。


    温钰深吸一口气,扶风这才接过信扫两眼,劝道:“陈年旧事…此人敌友未知,还请盟主三思。”


    温钰却不能三思,他必须赴约,因为这信里写的不是一般的陈年旧事。


    景顺五年温家军克黑水靺鞨的精锐窟说部,这事详熟居庸关战事的老人都知道,史书上应当也明明白白。温夫人出身居庸武将世家,巾帼不让须眉,多次协助夫君共克强敌,亲自上阵,这些也都不是秘密。但是说什么,景顺五年夏天她还驰援勃利州?很多人会觉得是无稽之谈。温家第二子是景顺五年七月初七的生辰,即使是身体再强健的妇人,七八个月的身孕长途骑马从居庸关跑到勃利?不要命了吗。


    但是温钰知道这不是无稽之谈,勃利州之战就是发生在五年夏天,因为那时阿娘确实没有身孕,阿镜也不是…


    这事温钰敢打包票,活着的人除却他应当都不该知道,可是白面具,贵妃党的军师白先生,怎会知道阿镜的身世?这时候拿出来邀约,目的又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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