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乘风登玉京 > 209、二百零九·丹心故国江山冷
    咸阳,夜。


    温镜在信樗坊小楼上徘徊良久,窗前案上是一本《幽九州记录》和零散几页笺子,上头记录的是朱明的一些供述,他哥快马加鞭派人送来,东西虽少,但是能看出的问题却多。


    会不会有些残忍?听那意思李沽雪和他师父关系很近,说是情同父子也不为过,这些个他师父主导伪造的假账、陷害忠良的证据,李沽雪是个聪明人一看就能明白。信重了二三十年的师父、首领、养父,一夕之间将会全然崩塌,他受得了么?


    或者他会相信自己手里这些东西么?温镜不知道。


    但他知道这件事他必须告诉李沽雪。接受不接受是李沽雪的事,告诉不告诉是他的事,两人从前在“不告诉”这项上耽搁的未免已经太多。人生匆匆不过百年,你不说我不说只会徒留遗憾伤怀,温镜纵身飞出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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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夜长安。


    扶风跟着温钰抵达望江楼的时候正是月上中天,顶楼中白先生看样子已经等候多时,温钰翩然入席。席中两人俱是紫衣,一者稳坐首席,面前案上置酒在浅酌,一者立在堂中,背上的晴时现出刀形,扶风瞧着这情形默默在窗边隐去呼吸。


    白先生率先打破沉默:“温盟主单刀赴会真是英雄气概,实在不堕先人风采。”


    温钰沉默入席,案上两只酒盏,白先生面前一只半满,扶风看见温钰挑起另一只注满,举起酒盏:“敬先人。”


    白先生一愣,跟着举杯:“敬先人。”


    温钰飞快一饮而尽,酒盏往案上倒扣着一磕,攸地出手擒住白先生举杯欲饮的手臂:“能喝我这杯酒的先人俱已入土,阁下又是什么孤魂野鬼?”


    他出手如电,扶风知道这手擒拿力道与落点都很有讲究。手掌外松内紧,是防着白先生反击,方便随时卸下力道再图后招,而他落掌把在白先生右手腕上三指,距手腕内侧的命门仅一步之遥。可是出乎扶风意料的,白先生并没有反击,甚至反抗的意思都没有。


    白先生大喇喇任温钰捉住手腕饶有兴趣地道:“探青云,让我猜猜,你化刀为掌,后头一招要接斩春雷是不是?”他怅然一叹,“世上会《春山诀》的还有几人,有一个算一个哪个不是孤魂野鬼?”


    他没有露自己的功夫,但他已经透露。温钰收回掌,凝声道:“熟谙《春山诀》,还知道温家军旧事,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无关紧要,要紧的是我说的话千真万确。温盟主当年虽然年幼但是想必已然能记些事,不过你只知你家二弟不是令堂亲生,却不知道他的亲生母亲是谁罢?”


    !他说到“不是令堂亲生”几个字时窗外扶风已经耸然变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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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咸阳城北咸福宫外围一座宫室,早先李沽雪领着玄殿无名卫就驻扎在此,皇帝遂拨了这处给无名殿行事走动,如今无名掌殿驾到,正式接管咸阳事务。这里不是内苑,并没有施行宫禁,因此大半夜的仍然灯火通明,即可知此间主人的忙碌。


    可韩顷再忙他今夜也一定会抽空,他召了他的得意门生来叙话,师徒俩要好好谈一谈。李沽雪踩着点晃进门,经年如一日的没正形,韩顷板起面孔严厉道:“御前听差你也这般吊儿郎当么?坐正。”


    “御前这不您来了吗?咸阳这帮老驴我可再也拽不动。”李沽雪充耳不闻歪在右首第一席。


    说起咸阳的一摊子烂事韩顷也无可奈何,不过他道:“眼下是还没查到兴平侯,没查到贵妃和九皇子,因此咸阳府令还不着急。”


    “不迟早么,”殿内烛光明煌煌地照在李沽雪脸上,他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师父,您该早告诉我一声。您透个底,九嶂寨是陛下跟您提过,还是干脆就是经的您的手。”


    若是韩顷经手,那此番出事韩顷就难逃罪责。韩顷拊掌叹道:“眼见是懂事了,知道担忧为师的处境,总算是没有白养你。”他话锋一转,“听闻你和新封的昭武校尉走得很近,他有何异状?”


    这倒巧了,今夜不仅长安望江楼有人听壁脚,咸阳咸福宫也有,韩顷这问话便使檐上偷听的人不自觉屏住呼吸。


    温镜是来找李沽雪开诚布公,没想到正撞见人家有正事。关于自己,李沽雪会怎么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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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望江楼,扶风隔着窗子窥见温钰的神情仿佛凝固:“…温贵妃?”


    “不错,”面具之下白先生的目光透出一些伤感,“温贵妃是温将军的嫡妹,按辈分你也唤一声姑母。早年她也是战场上叱咤风云的女将,后来一纸诏书入了东宫。甫一入侍她即是仅次于正室的太子侧妃,又与还是太子的今上情深意笃,后来今上顺利登机,头一件事就是册封你姑母做贵妃。”


    温钰喃喃道:“如此圣眷今复存焉?怎会还牵连得我父…”


    白先生见他上钩便愈加循循善诱:“你姑母生前傲骨嶙嶙开口见心,这样的性子怎挣得过深宫阴司倾轧?你再想,今上今年五十有六,一辈子没生过大病,身子强健得很,而宫中又年年进新人,怎么只有两位皇子硕果仅存?”


    他冷笑道:“咱们这位云皇后,当真贤良得很。”


    窗外扶风心想,总算入了正题。九嶂寨的事情闹得很大,当日是他带人亲至,那个规格一看就是大手笔,后来盟主也透露那个地儿是九皇子的地盘。这不,眼见东窗事发,他们家军师坐不住了,所谓党同伐异,先头第一个要把云皇后这个“异”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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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何异状”而不是“可有此事”,李沽雪琢磨着着韩老头的问话,大大方方承认:“异状倒没有,师父还不知道,他就是您先前提过一嘴的白玉楼,风头正劲的江湖新秀。您既专门提点,徒儿自然上心不是?”


    “白玉楼也来争夺咸阳摄武榜?”韩顷先是讶异,而后又叹道,“新秀,如今也不新了。江山代有才人出,出色的人才总是如雨后春笋,一茬接着一茬,数也数不过来。”


    韩顷又斜眼看向右首的青年:“为师可是知道你没听话,你手底下人说你到咸阳前曾在九嶂山停留,你一直盯他,是因为他杀了九嶂寨上一任当家?”


    李沽雪哈哈两声认了错,转眼神情又变得严肃:“不全是,师父,当日九嶂山南离窠还有一人。”


    “哦?何人?”


    李沽雪正色道:“徒儿不敢说。”


    “你不敢说的人…”韩顷严肃起来。


    屋顶上温镜眼睛一弯,装得真像啊。李沽雪这是透给他师父一个讯息,即云皇后也知道九嶂寨。这是在替白玉楼、替温镜转移视线:既然云皇后可上山杀匪首,那么火药之事是不是也和她有关呢?无名殿掌殿一旦怀疑火药之事也是皇后和郦王从中作梗,那么这个怀疑就再也落不到白玉楼头上。


    温镜心里说不感怀是假的,他望着李沽雪的发顶心想,刀子嘴豆腐心。先前咸福宫中这人疾言厉色,还以为必是要捉了自己归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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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钰抬眼,眼中透着红:“你是说云皇后多有迫害?”


    “这还用说?景顺四年温贵妃有孕,她聪慧又有决断,早知宫中云氏手底下恐怕保不住自己这个孩子,便费尽心机送到你父亲身边,”白先生一声哀叹,“可怜朔风摧残尽,温贵妃一缕芳魂玉殒香销,余荫凋蔽,终究没护得住家门和自己的血脉,险些被云氏屠戮殆尽!”


    扶风心里咯噔一声,窗内温钰也是惊愕:“怎么,我父问斩的旨意不是皇帝下的?”


    白先生慷慨激昂义愤填膺:“景顺十一年宫中传出旨意急召温将军回朝,时年宫中圣毒教肆虐,说是圣驾危急,皇上召镇国大将军进京勤王。谁能料到求救的密旨实是一道催命符!区区几名妖僧又如何控制得了禁军十六卫?正是云氏矫诏!待你父亲进京,云氏又向皇帝进谗言,说你父亲这个时候无诏回京,分明是圣毒教的同伙,几番逼迫才叫皇上下旨灭了温家全族!”


    窗外扶风微微摇头,这真是好大一个屎盆子扣在了云皇后头上。随即他看见楼中白先生蓦地掀开面上的白瓷,一道三指宽的伤痕横在他眉间,那是…那伤分明不是寻常兵刃所致,而是燃了火的攻城弩才能留下的痕迹。


    这伤痕一露,这位白先生的身份表露无遗。


    白先生眼睛通红义正辞严:“贤侄,你已经寻回晴时刀,白某昔年在温将军麾下忝居副将,这么多年未寻得将军的血脉,如今得见,怎忍见主公后人遭人欺瞒任人欺凌!”


    温钰面上一白,神色大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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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里之外咸阳一座宫室屋檐上,温镜的脸同样煞白无血色。他听见殿内李沽雪的声音,那声音含有三分笑意和七分漫不经心:“…不瞒师父,他家二公子倒有些姿色,从前年少不知事儿,徒儿与他有过一段儿。”


    韩顷语意冷下来:“你违抗为师的命令,私自上九嶂山,便是为了他?”


    “那哪儿能呢,此番纯是公事。”李沽雪混不在意一般答道。


    韩顷审视地问:“你说的可是实话?”


    檐上温镜听见李沽雪的声音变得郑重,斩钉截铁:“真是实话,白玉楼温镜,徒儿与他如今早已两清,再无瓜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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