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古代言情 > 乘风登玉京 > 218、二百一十八·连璧应抟九万风
    温镜犹豫要不要去门口迎一迎,可究竟是迎还是拒?上元佳节,拒之门外是不是不好…


    可是还没等他脑子里有个决断,没想到没他的命令门人居然擅自把人放了进来,一路领上楼,门人很是为难:“二公子,这位李大人是奉旨,您看?”


    奉旨?温镜自嘲一笑,满腔的踌躇倒是多余,他挥退门人,看也没看李沽雪一眼,地往地上利索一跪:“不知陛下有何旨意。”


    “你…”李沽雪一窒,便知他不会轻易起来,遂道,“圣人口谕,不必跪接,请起。”


    温镜站起来仍然不看他,转过身去面向栏杆:“未知圣人有什么要紧的口谕,要无名殿的大人专程走一趟?”


    李沽雪沉默,上前摸一摸他肩头的衣裳,解下自己的皮氅与他披了,这才道:“陛下怕你佳节寂寞,叫我来陪一陪。”


    温镜转过头看他,表情一半怀疑一半嫌弃,仿佛在说开什么鬼顽笑,奈何这不是顽笑,确实是圣人叫李沽雪来陪温镜过节。


    当是时,景顺帝正在麟德殿随后宫和百官观戏,不知怎的忽然心血来潮想起来要体恤臣下,点了几个无名卫,俱是掌阁、少掌使上的职,说大过节的何必拘在宫里,也出去顽一顽,堂而皇之放几人出宫。


    随后一名内侍于宫门僻静处悄悄拦住李沽雪,递来一只匣子。先开始李沽雪可没收,私相授受不想活了,然而来人说是陛下旨意,再细瞧那内侍,是张晏吉的徒弟,确实一直在御前当差。李沽雪狐疑地打开木匣,瞧见是一枚白玉璧。


    璧琮圭璋琥璜,璧乃六器之首。且本朝玉璧这项上有森严的规矩,各爵上的宗亲以及各臣工配苍玉,王玄玉,太子瑜玉,白玉璧乃是天子专配。


    耳边是小内侍殷殷的嘱咐,说此事不可第三人知,这东西接在李沽雪手上便重逾千斤。细观这枚玉璧,内圈纹蟠螭,外圈纹星列,一侧璧外附设透雕纹饰,同侧下方附雕卷云纹,中有鸟形,乃作凤凰展翅——这分明是一对龙凤双联璧中的凤璧。


    还是这样小心翼翼送出来,为掩人耳目还专门放出宫好几个无名卫,心腹张晏吉也不派,生怕引人侧目,这样的心意…


    偏偏还要他来送,李沽雪如鲠在喉。他比温镜更希望这是个顽笑,可惜不是,迎着温镜怪异的目光,他递上这只看似普普通通的木匣。温镜直接掀开,更加莫名,东西是好东西,可是皇帝的东西那是随便要的吗,他问:“这,我能不要吗?”


    “不能,”李沽雪告诉他,“一早说了,他是皇帝,他要干什么没人能拒绝。”


    温镜一噎,心想我知道错了还不行么,他细细看匣子里躺着的玉璧,在玉璧一角并指一点:“这凤鸟纹,要叫你们那位皇后娘娘知道还得了?九嶂寨瞭窠取名‘南离’即招来灭顶之灾,这实打实的凤凰玉璧送出来,她要知道不一根彩锦结果了我么。”


    你也知道?李沽雪嘴上道:“皇帝比你更不想叫她知道,你须忧心的不是云皇后。到如今这地步你好好想一想,该怎么办。”皇帝哪天挑个没人的时机召进宫去…


    却听温镜哼笑:“我有手有脚,难道还真能被人占便宜不成?大不了一掌打晕,自此再不进长安就是。”


    听他作这般打算李沽雪心里一松,这祖宗要是再说什么,诸如“与你何干”的话,李沽雪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干出什么事来。不过又听他对长安这般了无挂碍,不知无端又点着了李爷胸腹里哪根炮仗,他冷道:“你对长安倒毫不留恋。”


    两人原是并肩面向楼外,一时间目光不约而同都落在脚下近旁胜业坊的一座小院,温镜再开口时语气便比李沽雪还要冷:“口谕已经传到,大人还有何事?”


    李沽雪拂袖而去。


    直到他离开许久,温镜才慢吞吞拢一拢肩头里三层外三层的皮氅,想起他的衣服还在自己身上。


    正逢这时秦平嶂探出一个头:“二公子,人走了你还不睡?你身体可熬不得夜。”见温镜不置可否没有挪地儿的意思,他又十分不好意思地劝道,“不然叫折烟来陪你、咳咳、陪你睡?”


    ?温镜疑惑地转过身,你在说什么?忽然一道人影出现在栏杆旁,李沽雪去而复返面容含霜:“你说什么?”


    秦平嶂:“啊…”


    我只是来催一催…


    温镜无奈拍拍他:“你先回,我稍后进去。”


    李沽雪咬牙切齿:“他说折烟可陪你什么?”


    “没有…”温镜下意识开口,可是转念一想管得着么你?“你回来做什么?”


    李沽雪气鼓鼓,直想扯住面前人问一问,你身边模样好的、体贴人的…偏偏没有半句解释的意思。胸口憋闷,他赌气似的一只手掌冲温镜伸出:“手给我。”


    温镜手上原空无一物虚拢在胸前,听见这话却下意识背起了手。


    李沽雪真是气死了,一双棱角冷厉的瑞凤眼凶光毕露,他啪地一声将一件什么东西拍在栏杆上,温镜低头一看,是一盏玲珑的芙蓉花灯。


    说它是花灯却又与眼下长安城里头挂的那些略不相同,比方说街角那家花灯铺子,花灯是一色绣布扎染,而李沽雪送的这只乃竹木丝穗扎成,提联后头缀着些羽毛、贝壳、丝线等花俏小玩意儿,并不像时下的花灯,清一色刻板地吊着珠玉,贵重有余,意趣不足。


    温镜哑然:“…送给我的?”


    “是。”李沽雪三分气闷三分不自在,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别过脸。


    这绫灯算不得名贵,且与时兴的样子迥异,为什么要专门送他一盏?


    听李沽雪又道:“…前两年到幽州遇到一灯匠,三十来年的老手艺,”两句话说得仿佛有人刀架在他脖子上逼他似的,“我请他按照二十年前幽州一代时兴的花灯式样制了一盏。”


    或许曾是你幼时玩耍过的灯样子…但这句李沽雪没说,只是很要紧似的补充道:“闲逛,是闲逛间偶然寻得。”


    哦,是吗…虽然不是温镜幼时见过的东西,但是不妨碍,置办这灯的人实在是费心了。温镜看着那盏小小的芙蓉花灯,怪不得与时下的花灯不同,原来是经年前的旧样子。两人之间安静下来,芙蓉花灯穗叫冷风一吹,丝丝缠缠沾在袖子口,也不知沾在我袖间的这缕是不是也连着他的袖子。他们一起看着这盏灯,也看着满城灯火,一时间他也不再一脸冷漠,他也不再一味别扭,都沉默下来。


    倘若你愿闭上眼细细咂摸品味,掺一些往事零丁,舍一些清醒…


    或许能品出一点点温情脉脉的意思。


    李沽雪愿意,他忍不住说道:“我知道咸阳时我说的话很浑,即便为着不使我师父起疑心我也不该那么说。我给你赔不是,你别往心里去。”说罢他殷殷望向温镜,温镜说没往心里去,眼睛却没看他,只低头看着栏杆外头,他便又问,“你那日来寻我是什么事?”


    耳边漠漠风声,腕上缕缕灯芯,可是啊,风吹不散前尘,灯照不亮前路,温镜:“没什么。”


    一时又是无话,李沽雪手撑着栏杆,手指碰一碰那盏他千里迢迢带回来的芙蓉花灯,道:“这灯你不点起来么?是不是不喜欢?”


    温镜垂眸,栏杆上并排是一盏绫灯和那只装着玉璧的木匣,李沽雪张着眼睛在旁眼巴巴,倒像是要看看他择哪样。许是方才听得“陪你睡”的话,他这句含有十成十的委屈,然而…温镜不为所动,他手攥着大氅一角嘴上安静道:“没有,我很喜欢,多谢你。”


    见他不去拿,李沽雪眼中的光星星点点地暗下去,温镜狠狠心,一动没动。


    这时忽然北边飘来一个人影,不由分说落在两人近旁,将两人吓了一跳。


    !待看清了人,又看清这人脸上的神色,温镜惊吓更重。…扶风呢,快把扶风叫来。这是谁不长眼,大好的佳节触了他家盟主的霉头,那神情仿佛被赊了几百两银子的账。他连忙打发李沽雪走:“你既然领的差事出来,东西送到你就赶紧回去交差吧。”


    李沽雪顿一顿,冲一脸阴沉的温钰抱一抱拳,又对温镜道:“我不用交差,你也不用进去谢恩,皇帝的意思是没这回事。”


    说罢看样子是想拍一拍温镜的肩,或者再说些什么,但终究只是循着栏杆跳出楼去。


    温钰眯起眼:“皇帝的意思是什么意思?”


    温镜一呆,想起来两人上回通气,那时候他还没进咸福宫面过圣,遂赶紧把事情来龙去脉老实交代,又把装白玉璧的匣子一并打开。温钰的神情方才是沉重压抑,这会子温镜也看不分明,只听他道:“姓李的说的很是,你就当没这回事。”


    温镜连忙说知道,又问大晚上的温钰去了哪。


    满月的光辉很亮,地上各色花灯龙灯也很亮,但都不如温钰眼中的光芒亮。他眼中的精光直欲噬人,习武之人很敏感,温镜知道,他眼睛里的这叫做杀气。


    杀气盈目的温钰却笑起来,带着经年夙愿得偿的快慰:“我想杀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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